这是一个光怪陆离的世代。当人类中的幸存者刚刚迁移到这个星球的时候,他们还执着的将远处的恒星命名为太阳二号,念旧的称呼着卫星为月亮。似乎只要这样做,他们曾绵延上万年的文化就不会断绝了。新的居住地在最初看起来是如此的丰沃且美好,第一批迁移者们试图利用秩序来守护住这份来自大自然的馈赠,他们决心不让新的世界,再度步入那终将灭亡的轨道。于是人类社会的秩序从一开始就已经被设定好了,一切都似乎向着更好的方向发展着。但归根结底,能给人类带来灭亡的,终将是人类本身。文明演化的终点,或许最终还是驻足于此--即“给予人类以毁灭彼此的力量”。
联盟历238年。
十六岁的骆羽背着包顺着人流走在车站。这是一个普通的下午,对他而言却有着不一样的意义,他即将离开生存了数年的北都,登上通向首都的特快列车。作为生活在北都某处不知名小镇的平民,此刻这人山人海的枢纽车站,矗立于四周的巨大建筑,为蒙昧的他带来了小小的震撼。于是少年开始有些飘飘然,连脚步都开始有些虚浮,他抬起头看着四周这令人晃目的穹顶,遍布于车站的大屏幕上还在播放着当下最火热的电视剧。在人潮的拥挤中,骆羽就像是海浪中的一只鱼儿被送进了车厢中。
找到了自己的座位。骆羽乖巧的坐了下来,虽然只是普通车厢,骆羽依旧被分到了数平的空间,在这个年代,用户的体验已经是科技发展的重点,即便骆羽囊中羞涩,但此刻坐在车厢内的他,却依然能够感受到消费主义为社会带来的巨大改善。
窗外灰蒙蒙的一片,尚未出发的列车就如同鱼腹中的浮漂般,往外看去只有死一般的黑暗。车厢内倒是喧闹依然,不时有新来的乘客落座,这样的情况持续了十几分钟,终于,在一声低沉的轰鸣声以及微微的摇晃感中,骆羽踏上了奔赴首都的旅途。
有些许光芒从窗户的尽头沿着缝隙钻进车厢内,接着那份如白炽灯般的灼目变得越来越近,狭窄昏暗的世界在一瞬间抵达了另一个极端,高速行驶的列车如陨石般投身至这份耀眼的光芒中,骆羽也被这突如其来的明亮世界刺激到闭上了双眼,耳边残余着窗外传来的呼呼声,玻璃也在高速行驶下微微的共振着。等骆羽再睁开双眼,映入眼帘的是一片美好的世界。列车已经彻底驶出了车站,此刻遍布于轨道两旁的,是看不见尽头的大片紫鸢花。亮丽的风景与天空中投下的散发着夏意的阳光相得益彰,这一切仿佛是画中的世界。
骆羽惬意的欣赏着窗外的一切。一会儿,他又打开了自己的背包,稍微有些强迫症的他,没一会儿就得检查下自己的行李有没有带齐。毕竟这是一场极为遥远而又重要的旅行,反复确认包中的入学试验许可证书安然无恙后,骆羽这才放下心来继续享受这未曾有过的体验。
但列车的安稳行进并没有持续多久,前面的车厢隐隐传来了喧闹声,骆羽伸出头张望了一会儿,前后的乘客都没有丝毫反馈。骆羽这灵敏的听力很多时候反而为他带来了麻烦,所以这一次他只是稳稳的靠在了座椅上,既然大家都没有动静,就说明不是什么大事,随遇而安就行。
但那份嘈杂声越来越近,伴随着的还有板鞋落在地板上的奔跑声,一前一后,似乎有三四人的模样。联盟在交通安全方面的管控是十分到位的,所以骆羽倒也不是很担心会有多大的麻烦事发生,但好奇心还是驱使他站了起来,只是去看一眼,如果有麻烦就快速躲进洗手间,确保自己不被卷入就行,
骆羽是这么想的。可还没等他走两步,对面传来的脚步声变得更加急促,这时连旁边的乘客都已经察觉到不对劲了,而更令骆羽在意的是,且不说列车内的空间本就狭窄,不适合太激烈的动作,走在道中的乘客也会成为十分棘手的路障,在这种环境下,对面的脚步声却依旧十分规律而轻盈,就像是一只小猫奔跑在无人的草地中。
很快,小猫便冲到了骆羽所在的这节车厢。隔绝着不同车厢的推拉门被快速的打开,穿着黑色连帽衫的身影出现在骆羽的面前。来人带着黑色的帽子,帽檐压得很低,让人看不清面庞,只有那如瀑布般泄在肩旁的黑色秀发似乎在宣告着来者的性别。少女没有过多犹豫,就像是被猎豹追捕着的兔子一般,灵巧的穿梭在过道中,这中间也有数位站起来的乘客,他们或是准备去洗手间,或是想翻看放在车顶的行李,但在此刻他们都成为了少女前进道路上的妨碍。少女的动作灵敏的让人眼花缭乱,看不清她的具体行动,但每当旁观者觉得她即将撞到路人时,她都及时地侧过身子,抑或是低头钻过路人的腋下,就仿佛是在起舞一般。这让骆羽一时间都有些看呆了。
很快,前面的乘客都一一被少女绕过,骆羽成为了她的下一个过人对象。就像是少女之前做过的一样,她在即将靠近骆羽时,轻巧的向右晃了一下,整个人的身体,便俯着穿过了骆羽举起的左臂。在二人交汇前的那一刻,少女的长发还飘扬在骆羽的身旁,有一缕甚至即将拂过骆羽的左臂。低压着的帽檐在这个距离下也再遮挡不住少女的容颜。那如同雏猫般亮丽的眸子此时就这样映入了骆羽的瞳孔中,栀子花的香味弥漫在这狭小的空间内,少女扬起眉角,瞥了骆羽一眼,就像是明媚的阳光洒在沉寂的湖水中那般,波澜不惊的表象下蕴满了暖意。
骆羽终于反应了过来,此时少女已经几乎要贴近他了。就仿佛条件反射一样,骆羽快速的向后移了一步。快速逼近的身姿对他的身体而言,是有可能威胁生命的存在。骆羽这行动先于思考的后撤反而让少女十分意外,她对自己的身手原本是十分自信的,这一路过来,即便是人挤人的车厢内,她的行动也没有丝毫的停滞,普通人根本没有可能在她的行动结束前反应过来,对大多数人而言,只是一恍惚的时间,少女便已经绕到他们的身后了。而眼前这个朴素的少年,居然展现出了丝毫不逊色于她的爆发力。
已经来不及变向了,少女只能努力减速,但最终还是和骆羽撞了个满怀,就这样扑进了骆羽的怀中。
突如其来的冲击力让骆羽后退了两步,他也有些诧异。没有想到眼前这个少女居然有这样的身手,事实上如果他只是站住不动的话,少女反而能够顺利的绕到他的身后,正是这不自觉的后撤,让两人结结实实的撞到了一起。
栀子花的香味开始向鼻腔内蔓延。骆羽从未想过女孩子居然是这么好闻的存在。那少女低着头,秀发从肩旁泄出,又搭在骆羽的胸膛处。
“你没事吧?”骆羽有些慌张的问道。
“救救救我。”少女的声音有些颤抖,她抬起头,露出了惹人怜爱的双眸,就像是迷路的小猫咪。
“有坏人们一直在追我。”
“欸?那,我去帮你联系下列车员。”骆羽有些不知所措。
“来不及了。”
少女的声音还没结束,不远处的车厢门再一次被狠狠的拉开,三位穿着西装,带着墨镜的壮汉冲进了车厢内。他们只是扫视了一会儿,视线便停留在了骆羽怀中的少女,怒气冲冲的赶了过来。
这次拦在路中的乘客可就没有那么好的待遇了。被走在前面的壮汉一个接一个的推开,有几个胆子大的似乎想要骂上几句,但看到壮汉们腰中别着的武器,到嘴边的话语又咽了回去。
骆羽小心的将少女护在了身后。三名壮汉很快便冲上了前,他们眼中丝毫没有骆羽的存在,就像是提起之前的其他人一样,为首的壮汉想要将骆羽推到一边,但骆羽的反应却比他想象中的要快的多,只见少年偏过头颅,右手已经摁住了壮汉伸过来的手腕,那从腕处传来的巨大压力,让壮汉心中一惊,没有丝毫犹豫,壮汉的暴起就如同狩猎的灰熊一般迅猛,试图在一瞬间便制服眼前这个碍事的小子。但骆羽并没有如他所愿,闪过雷霆般的一击,骆羽的手肘便落在了壮汉的关节处,二人交手没几合,吃痛的壮汉便连连后撤。
还没等骆羽开口询问到底发生了什么。黑压压的枪口便抵在了他的面前。在列车这样公开的场合拔枪,似乎对他们而言并不是什么特别的事情,这在枪支受到管控的联盟是件很不可思议的事情。骆羽想要回头看一下少女,却发现空空一片,哪还有女孩的痕迹。
“坏了,被当枪使了。”回过味的骆羽察觉到了不对劲。
可壮汉们没有给他思考的机会,一左一右上前便把他彻底制服了。
等蒙在骆羽眼前的黑布被掀开,他已经被带到了一处密封的房间内。在这之前他很难想象列车里居然还有这样的空间。
眼前除了之前的几名壮汉严肃的立在一旁,还有几位穿着军服的男人,为首的男人留着胡渣,正鼓捣着骆羽带来的背包。
“说,你是什么人?和之前那个女人什么关系?”一名军人走上前,叱问道。
“我不认识她呀。”骆羽的语气十分无辜,“我就是个从北都去首都的普通人,这还是我第一次离开北都。”
“你不认识她,那你帮她断后?”
“她说你们是坏人,在抓她。”骆羽的声音小了一些,这话说的他自己都有些不太相信。
“别人说,你就信啊。”军人有些恼火。“我们现在怀疑你和那家伙是一伙的。说,到底是谁派你过来的?”
“我真的只是个路过的。”
没等军人发作,后面的胡渣男突然开口道,“这小子好像确实是个普通人。”他从背包里掏出了一张纸。
“常藤学院的入院考核许可证书?我可有些年头没看到这玩意了。”
屹立于联盟的首都中心,作为五大地区最为知名的人才培育学院,那里曾诞生出数不清的技术人才以及军事人才。
“齐哥,这不是你的母校吗?”一旁的军人说道,“常藤学院还在北都招人?”
“虽然大部分都是首都人,但是其他地区也是招的,不过考核比较严,招的人也比较少。”
“这么说这小子还是个人才?”审问的军人伸出手提住了骆羽的头发,“但我看这小子脑袋不是很灵光啊。”
这带有羞辱性的动作让骆羽感到十分的不悦,但此刻他的双手被绑在椅后,不远处壮汉们腰间别着的手枪还在散发着冷光。即便少年郎的意气在这个时候已经几乎要充斥他的头脑,他还是只能沉默地接受着这一切。
“这只是考核许可证书。非首都的地区,要先经过初试,过了后才有资格去首都参加入学考试。”胡渣男又说道,“能过初试的人倒也不算太少,只不过愿意跋涉大半个联盟,就为了参加个更难的考试的人还是不多的。毕竟每年常藤学院被刷掉的人算是数不胜数。”
“那齐哥你还挺有一手啊,那么难的入学考试都过了?”
“哎,过去的事情了。不提也罢。”胡渣男这样说着,语气中却有止不住的自豪,事实上作为首都人的他,每年都有着多次入学考试的机会以及专门面向首都人的试题,这种得天独厚的条件他自然不会主动透露。
“这么说这小子就是个去考试的?”军人摁住骆羽的大手不断的左右摇晃着,碎发被抓住的骆羽只能吃痛顺着军人的手掌摆动着。
“要我说,现在的小鬼就是太自信了。拎不清自己的货色。”
“难道你们就只敢绑住我的手在这夸夸其谈吗?”军人们这言语与行动的双重羞辱,终于让骆羽有些忍受不住了,“这也算是联盟最高学院的毕业生吗。”他盯着面前的胡渣男,眼神中透露出不屈又带着几分不屑。
“小伙子很有胆量啊。”胡渣男第一次正视骆羽,“但年轻人最好还是低调些。”
“一群胆小鬼。”骆羽彻底释放了自我。年轻人的气盛之处就在于此,一旦解开了束缚,接下来的所言所行,都透露着一股不顾后果的狠劲。
“真把自己当根葱了,你不会真以为自己很能打吧?”之前吃瘪的壮汉开口道,“绑住你是为了保护你知道不?”
“哦,听说你很能打?”军人放开了抓住骆羽头发的右手,玩味的俯视着少年。
“应该比你们能打。”比少年的眼神更桀骜不驯的是他的话语。
“有点意思。”军人弯下身,竟直接解开了骆羽身上的束缚,“我给你一个挑战我的机会。”
“不过丑话我也说在前面,哥们学的都是军用的格斗技,到时候收不住手把你给打坏了,别哭着喊娘就行。”
“这话我奉还给你。”骆羽揉了揉被勒出红印的手腕。
房间内传出嗤笑的声音。几名军人带着看乐子的态度,坐在了一旁的小板凳上,连胡渣男都忍不住掩住了嘴角,虽然他还挺欣赏骆羽身上的这股狂妄,但这自大的话语还是让他忍俊不禁。
军人捏了捏拳头,发出骨头交错的嘎嘣声,他摆了摆肩膀,用力的转了几圈脑袋,整个人都已经进入了战斗前的兴奋状态。
骆羽的眼睛已经眯成了一条缝。他向来就不擅长和人打交道,但面前军人的言行,让此刻的他彻底放下了心理负担。
电光火石之间,军人的拳头已经逼近了骆羽的面庞,隐隐约约还带着几分空气爆开的声音,军人的表情在此刻也变得无比狰狞,他浑身的肌肉仿佛都为这一拳贡献了力量。势必要在一招之内让面前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鬼知道社会的残酷。
但出乎他意料的是,骆羽的身形就似乎突然消失在了他的视线中,等回过神来,恍如闪烁着火种的双瞳已经逼近了他的面容,还没来的及做出惊讶的表情,骆羽便已经出拳了。军人感觉自己的肩膀就好像被炮弹击中了一般,他整个人都在空中旋转了数圈,天旋地转的失重感和肩骨折断的痛苦夹杂在一起,下一个瞬间他便重重的摔落在地面上,像一条被掐断的蚯蚓一般痛苦的蠕动着。
“好了。下一个是谁。”骆羽擦了擦拳头,挑衅的看着眼前的众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