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燕子被张平德抛飞进雨中,双翅扇动着,雨珠打在身上,摇晃着在雨中低飞。
破庙前的林中,阳正伸出手将斗笠扶正,宽大的蓑衣披在几个孩子身上。
七月,秋雨连绵,空气中都带着寒气。
若有所觉,阳正伸出手掌,接过了落下的铁燕。
飞燕传声,算是鲁班匠的手段,只是各家各派多年来有着交流,有些关窍,原理并不复杂,各家改动一番,往往便自用了。
梅山老爷这脉,便是将飞燕改成铁燕,铭刻上自家符箓,既能用作暗器或刺击,也可用于传信。
阳正将铁燕上的机关拨动,而后凑耳上前,听完了平德送来的消息,一时间竟有几分惆怅。
阳正挥手将几个孩子招到近前,将铁燕塞到他们手里,对他们嘱咐道。
“回到庙里,将这东西递给个叫张平德的,你们几个以后便跟着平德他们,能有个落脚安身的地方。
将来要读书明理,习武强身,多行善举,勿做恶事。”
阳正早几日便已经收拾了行囊,推着日子,觉着自己的信快是有了回应,孩子们也知道他很快就要离开,这几日都乖巧的很。
孩子们眼巴巴的看着他,虽然什么都没说,眼里饱含的情绪却让阳正感觉心头一颤,阳正移开了目光,看向眼前瓢泼的雨,而后摘下了自己的斗笠,塞给了几个孩子。
他可以留,也可以走。
但时间不会等他,世事不会等他,修行不会等他。
他还有路没走,所以,他不能留。
虽不知小天山城的大和尚派了哪个小和尚过来,但有张平德在,也不用担心。
正如小天公一脉的义庄,坛中二公的酒庄,梅山老爷一脉也有自己的生意维持,除了敛骨赶尸之外,寻常也有些事情能做。
张平德既然能过来,估计着是要开座武馆,武馆的花费虽多,却也是门赚钱的营生,况且城中敛骨的行当空了出来,收拢些被遗弃的孩童,几副碗筷,几袋米罢了,倒也负担的起。
况且还有新来的和尚,这些孩子多是被父母遗弃,不像寻常人们对于出家有挂碍,和尚们也是珍惜的紧,况且还有张平德的武馆在,也不必担心和尚对他们不好。
阳正走在路上,雨珠不断砸在身上,很快便湿透了衣衫,心头的杂念如潮水般不断涌来,烦恼不断升起。
恍惚间,似乎听到了那一声梦中的呼喊。
“渡河,渡河。”
“渡河,渡河。”
呼唤声,逐渐清晰,再睁开眼时,便是立于一叶孤舟之上,大雨瓢泼如打,乌云阴暗,如天倾催。
“进来避避雨吧。”
一只手从船蓬内伸出,而后将阳正拉了进去。
船蓬里本就狭小,此时却挤着三四个人。
一个粗衣老和尚,一个白袍老道人,还有个面容阴沉,神情阴鸷的黑衣男人。
老道人将阳正拉进来后,便似笑非笑的紧盯着那黑衣男人,黑衣男子坐在角落里,神情阴郁,面色比起寻常人来显得青黑些,手里似乎紧攥着一个麻布袋子,藏在身后,只露出些许。
老和尚闭着眼睛,口中喃喃念着经文,手中珠串转动个不停。
一时间,谁也没有再说话。
阳正想要询问,却无法张口,亦无法行动,只能坐在原地。
大概片刻之后,那黑衣男子神色微动,从身后将麻袋取到身前,只见那麻袋不断晃动着,诸多手脚印痕显现,随着黑衣男子解开口袋,一股黑烟张牙舞爪着从麻袋中升腾而起。
老和尚突然睁开眼睛,眉目柔和,却似乎有着柔和的光亮,随着那光亮遍布舟蓬,仿佛阳光洒了进来,温暖明亮,一瞬间便扫平了心中的阴霾。
“哼!”
老道长一声冷哼,阳正只觉得耳边响起一道惊雷,立时惊起身冷汗,莫名的有些后怕。
再看时,仿佛刚才只是船蓬内灯光昏暗的错觉,麻袋仍只是麻袋,和尚也只是和尚。
老道长突然朗声大笑,侧过头看向阳正,而后用手一推。
“你该醒了!”
随着这一推,阳正只感觉头脑昏昏,睁开眼时,只见天色已然明亮,自己倚靠在树下。
勉强站起身,环顾四周,一时间竟不知所在。
胸前有着血迹,被雨水打湿,模糊了一片,摸了摸身上,也无伤口,似乎是他昏倒在了树下,却不知道这血从何来。
琢磨了一阵,依旧想不明白,干脆做罢,只觉得心头畅快,仿佛去了一块压在心口的石头,又好像是乌云散去,见了太阳。
抬头看了看日头,尚未日中,太阳高照,正适合赶路。
如此想着,却也不必走官道,抽出个破布条来,向着山里去,沿途拾捡些枯枝干木。
正是雨后不久,山林中倒是有些蘑菇,阳正沿途捡着几样认识的,装在小口袋里,还遇着几颗野果树,野果涩苦,便只摘了些许。
林近多有水,阳正在林中逛了一阵,又找到几样药材,顺手收进篓中,耳听见水流声,寻找一番,便见着了河流。
小河浅窄,水流缓缓。
河水清澈,却不见有什么鱼类,阳正也不在意,只是在河边将几样食材收拾了,而后用火石升起火来,将蘑菇野菜和野山姜一起煮了,填了肚子。
没有代步之物,且要避开官道,估计着一二日需要住在山林中,阳正估算着时间,在太阳落山前,收集了些烧火的枝条,没有寻到多少枯草,幸好有处土坡,略微扩充些,足以安身。
升起的火堆不时发出噼啪的声响,少量枯草不足以铺成床铺,干脆便在身下铺了些,当成蒲团,决定今夜打坐养神。
盘膝时,思虑起今日之事,心绪难平,一时难以入定,思虑许久后,想起当日梦中之事,似乎有所先预。
人有一缕灵光,能交感天地,或生智慧,或知未来,或察细微之变,或微观,或内观,或知万里之遥,或忆过去。
于世界而言,万物变化,如画在纸上,倘若于一刹那间之景象,分隔十万之景,则过去之事,皆有痕迹,未来之事,皆有预兆。
当日一梦,或灵光乍现,有所觉察,故而预知。
阳正心思转动,开始回忆起当时之事,与今日之事,有何相同相似之处。
“将起行吗?”
阳正喃喃道,似乎感觉自己正在向某个注定的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