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秋多雨水,一场雨水一场寒。
破瓦残台,木塑泥胎。
一间破庙,不过数丈方圆,顶瓦残破,能见天光,木塑少漆色,泥胎无全形。
乞儿们拥挤在一起,堆在角落,空气中满是湿潮味,馊臭味,蝇虫嗡嗡不休。
阳正站在门外,伫立许久,思虑许久,最后迈着沉重的步伐离开。
这一夜,实在难熬。
天光微亮,阳正取出纸笔来,洋洋洒洒,写满了五张纸,而后小心的装进信封当中,信封上书有“石德先生亲启”的字样。
他所能做的事情不多。
紧接着,他回到了破庙。
天色虽早,大多数的乞儿却已经离开了这里,一些去村里乞讨求食,一些则在田野乡间,寻找着吃食。
破庙里只剩下几个乞儿,或伤或病,也无药可用,有些伤口已经化脓,蝇虫飞扰个不停。
虽都是少年,却没什么生气可言。
阳正举起沿路收集的野蒿草,用火折点燃,而后驱赶着破庙里的蝇虫。
不顾乞儿们惊慌的神色,为他们查看伤病,构思了几个药方,紧接着想到他与乞儿们都无钱财可言,便将药方再删减些许,尽量将炮制类的药物从药方中去除。
附近的林子里有些蘑菇,阳正挑着能吃的蘑菇,找了许久,顺便收集些枯枝和草叶。
直到天色渐晚,阳正才回到破庙,几十双眼睛紧盯着他,满是防备和惊慌。
“不……不许进来。”
几个身形瘦弱的乞儿举着石头和枝条,似乎作为武器,在破庙门口,拦住了阳正。
阳正将蘑菇递交过去,然后在破庙外垫着石头,接连搬运了几次,而后爬上破庙的屋顶,用收集的枝条草叶将屋顶的破漏处暂时遮盖住。
接下来的几天里,阳正和乞儿们住在一起,每天修整一下破庙,而后寻找些草药,野果,为乞儿们治病,尝试着教乞儿们识字。
这其实有些徒劳,大部分的乞儿需要每天为吃食奔劳一天,虽然渴求知识,但不会因此而停下求生的脚步。
每日求食,很难。
大多的园林田地都是有主的,偷窃并不可取,乞儿们倘若被发现,便会如破庙中的这些乞儿一样,被痛打一顿。
他们大多衣食不足,身形瘦弱,有时一顿痛打,便意味着几天无法觅食,只能寄希望于其他觅食的乞儿每天能够分享些食物。
有时,一些野果和野蘑菇也会导致他们腹泻不止,这几乎可以称为死期将近,因为无药可用,可能要接连腹泻好几天。
即便一个壮年男子,腹泻个三天,也会虚弱的下不了地,更何况这些身体虚弱的乞儿。
转眼间,已过了半月。
天色昏沉着,小雨淅淅。
阳正挥动着手里的木掀,在雨中挖出了坑洞。
生与死,有时不过是转瞬之间。
今个清晨,这个乞儿还是活的,到了傍晚,便死在了路边的树下。
乞儿们叫他二癞头,他的头上长着癞子,头发也稀疏,乞讨时经常被人厌恶。
只是二癞头性格乐观,挨了打,受了骂,也不与人哭诉,反倒是常常安慰伙伴们。
这半个月来,二癞头也是读书识字最认真的那个。
“我要给我自己取个名字,他们总是二癞头,二癞头这样叫我,我……我不喜欢。”
阳正尤记得当初他问二癞头时,二癞头的回应。
他是个好孩子!
二癞头的脚踝有处伤痕,是蛇齿印,面色青黑,身形肿胀。
随着二癞头的尸体随着草席一起安放进了坑洞,阳正开始将土重新填埋。
几个跟在阳正身后的乞儿们低着头,紧抿着嘴唇,眼中有着泪光,却并没有哭出来。
“回去吧!”
小雨也带着寒意,倘若生了病,只怕又是一场生离死别。
破庙里,今个却有着几分热闹。
阳正带着几个乞儿刚离开破庙不久,就有个两个年轻人过来,都是一身蓑衣,一个背着书箱,另一个紧抱着包裹行囊。
背着书箱那年轻人进了破庙便寻找阳正,知道阳正出了门,便将斗笠蓑衣摘下,大方的在破庙里生了火,一边烤火,一边与乞儿们交谈起来。
紧抱包裹的年轻人也是同样,只是摘了斗笠,却是个光头,头上还有着戒疤,是个和尚。
时间再稍晚些,一架驴车也停在了破庙外面,几个衙差捕快涌进了破庙,本来凶神恶煞的模样,见着那烤火的年轻人后,竟变得有些愕然。
“童叔父,董叔父,没想到在荒野间,竟能相遇。”
烤火的年轻人见着进来的捕快衙差们,双目一亮,连忙起身,脸上挂着真诚的笑意。
“……平德?你……你不是……”
领头的捕快神情错愕,似乎很是惊奇竟然会在这里碰见他。
“我父亲有意让我随他南下,只是我学艺多年,身怀奇术,却未尝一试,实在可惜。
待过几年,一展身手,到时再去侍奉高堂,亦不算迟。”
张平德笑着回应道。
“童叔父,带着这些兄弟过来,可是公干?”
两人闲聊许久,说了些过往的旧事,说说笑笑间,原本的隔阂也消失不见。
听到张平德的询问,童捕头略微思索,便干脆回应道。
“有个游方的冠公,叫做阳正,前段时间犯了事,协助一个名为南宫晏的捕快越狱,随后还与那南宫晏一同火烧了城南酒庄,酒庄上下几十人都被杀了干净。
有村民举报,说是这破庙里最近有人活动,有个领头的男子,衣服上满是铁环,倒是与阳正此人相符。
县爷让我等过来捉人,算是公事。”
张平德若有所思,另一个和尚也是双手合十,低头口诵佛号。
此时,童捕快似乎才看到这个和尚,不禁有些疑惑,询问起这和尚来。
“有位施主传信,言说此地有弃子之俗,多有早夭之命。
住持悲悯,令我来此建庙,广济困苦。”
和尚双手合十,对着童捕快说道。
大抵是未曾见过和尚,只是童捕快也没什么探求的心思,只以为是位义人,要在城中立足,却是件好事。
又闲谈了几句,张平德借口如厕,出了破庙,眼见着雨势小些,从怀中取出一枚铁燕子,巴掌大小,却是雕刻的活灵活现。
张平德一手剑指按在眉心,另一只手将铁燕子凑到面前,开口说道。
“阳正师兄,差人已至破庙,吾与和尚已至,师兄可去矣!”
言毕,张平德按在眉心的剑指变换指诀,按在铁燕子身上,而后抬头看了看雨势,紧皱着眉头,将铁燕子抛飞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