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明亮飞奔到王国的军帐外,就听到里面传来李自成和王国的对话。
李自成:“参将长官,这张献忠系属下之结拜兄长,有恩于属下,恳求长官无论如何留他一条生路!”
王国:“自成,你也知道,这张献忠是胡国安的心腹,是以前番汝请招其为亲兵,某未曾应答也。斩草若不除根,一旦放虎归山,他日必会后患无穷!这张献忠我必除之,汝休得再多言!”
李自成:“长官,实不相瞒,属下曾与张献忠歃血为盟,发下毒誓,与他同年同月同日死,他若被斩,属下亦只能随他而去也!”
王国:“罢了!你且持王某令牌前去通报,张献忠触犯军法,本该处死,王某念其旧日军功,从轻处罚,杖责一百,除名!”
李自成:“谢长官成全,自成此生必将奋力报答!长官一声令下,即使肝脑涂地,自成亦万死不辞也!”
王国:“好了,去吧!”
既而,李自成出得军帐,与正在偷听的田明亮撞了个正着。
“三弟,你怎么来了?”李自成吓了一跳,低声问道。
田明亮也是吓得浑身一个激灵,但更是欣喜不已,激动地说:“我就知道,二哥有办法的!”
“时间紧急,你且持令牌前去传令,解救大哥!”李自成说着,将令牌塞在田明亮手中,做了个跑的手势。
田明亮心生疑惑,李自成为何自己不去呢?但时间紧急,他也来不及多想,快步奔向操场。
一边跑,一边疑惑地回头,只见李自成蹲在军帐外,以手扶额,显得十分惆怅。
点军台下一片死寂,台上,胡国安死死抓住刽子手握刀的手。
张宇哈哈大笑道:“胆敢违抗军令,袭击行刑者,我怕你是活腻了!来人!将这家伙绑起来!先斩了张献忠,再定胡国安的罪!”
四个士兵闻令而动,冲将上来,把胡国安五花大绑,看那样子,似乎提前就预料到会有这一出,早就备好绳索候在了旁边。
侩子手再度举刀,眼见张献忠就要人头落地,田明亮总算上台,出示令牌,大呼道:“且慢!参将长官有令,张献忠触犯军法,本该处死,但参将长官念其旧日军功,决意从轻处罚,杖责一百,除名!”
张宇瞠目结舌,处死张献忠,可是王国亲自下达的死命令啊,他还一再交代不可有任务闪失,这会儿怎么又不杀了?这让他有些骑虎难下了,至少是挫了他的锐气吧。
想来,是有人说情打招呼了,但他实在想不通,谁有这个本事说动王国。
同时,他也很纳闷,参将的命令,怎么是由这个陌生士兵传达的?不是有参将亲兵吗?难道又纳新了?
不过,那令牌他很熟悉,一点儿也不会有假。长官有令,他也只能执行,宣布道:“参将长官宅心仁厚,实乃我等之幸也!立即行刑,杖责一百!”
几度险些人头落地,张献忠早已吓得面如死灰。此刻捡回一条命,望着田明亮满脸的苦笑,那表情很复杂。
噼里啪啦的抽打声响起,十棍下去,张献忠就已经崩溃了,大声求饶道:“别打了!别打了!”
“你们都没吃饭吗?给我往死里打!参将老爷只说杖责一百,并未说不可打死!若是尔等一不小心打死了,参将老爷和张某绝不会怪罪尔等!”张宇咬牙切齿地怒斥道,并疯狂怂恿行刑士兵。
士兵加大力气,又是二十棍下去,张献忠疼得嗷嗷只叫,低声哀求道:“几位爷爷,轻一点!张某并非不知好歹之人,今日尔等放张某一马,他日张某必定报答恩情!”
他不说倒好,这一说,行刑士兵更怒了,疯狂击打,节奏也更快了,又是二十几板闪电袭击。张献忠是后勤要员,把持着粮草资源,平日里优亲厚友惯了,士兵们早就看不惯了。
这一波,让张献忠的疼痛感达到了峰值,那么深入骨髓,那么钻心。他哭哭啼啼大吼道:“参将亲兵李自成系我结拜兄弟,打死了我,尔等以为会有好果子吃?”
“混账!自成站得稳行得正,岂会与尔有瓜葛?给我狠狠地打!打死重重有赏!”张宇怒了。
又是一波疯狂击打,直接让张献忠放弃了最后的幻想,疼痛感也渐渐变成了麻木感,整个背面已是血肉模糊。他满脸屈辱之色,他已经真诚求饶了,甚至丑态百出,却只换来了行刑士兵的变本加厉。
他放弃了挣扎和最后的幻想,这张宇本意就是要把我张献忠弄死的,不斩首也没关系,就不能打死我吗?
“住手!一百零三了!”田明亮怒吼道。他一直在默默数着啪啪声,说话间又是五声闷响,田明亮亮着手中令牌暴喝:“混账!快住手!一百零八了!”
张献忠已经奄奄一息,被士兵拖着下台,地上划出一道血痕。
张宇继续宣布:“守备胡国安,带兵无方,军纪松散,军容不振,指使麾下伙头军中饱私囊,更兼违抗军法,攻击执法者,依律须斩首示众,即刻执行!侩子手就位,斩立决!”
“哈哈哈哈!王国老儿,你好毒!杀了老子,不出五日,你们就要饿死!老子做鬼都不会放过你!”胡国安咆哮着,满脸狰狞。
田明亮没有关注这边胡国安的死活,只听到台下一片哗然,既而一片死寂,想来那胡国安已被一刀斩了脑袋。
他基本上可以断定,今天张宇发难特勤大队,就是冲着胡国安来的,前面杖责九人,并要斩杀张献忠,都是铺垫,目的只是引胡国安上钩,治他的死罪。
田明亮手持参将令牌,自然不怕擅自离阵被责罚了,偷偷跟着行刑士兵,来到了军营外的臭水沟处,张献忠已经恢复了知觉。
田明亮蹲下来,张献忠虚弱无比地说:“三弟,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今我被除名,往后不能再与三弟互相照顾,独留你孤苦伶仃在这乱军之中。今王国老儿大幅裁员,人人自危,为了留在军中,免不了有歹人图谋不轨,加害于你,以夺取名额!三弟需分外小心也!”
“有二哥在,大哥尽管放心。大哥提醒得是,我一定会小心的!”田明亮点头答应道。
张献忠突然变了脸,苦笑道:“哎!张某真是多虑了,如今那李鸿基……哦,不对,已经改名李自成了!他乃王参将身边的大红人,你曾救过他的命,又是同乡,此番一同投军,他自然会照顾好你的!”
田明亮听出来,张献忠的话中有话,明显对李自成有所不满。他试探性地问:“大哥,可知此番是谁替大哥说情,而逃过斩首之劫也?”
“张某也不是怕死之人,如此虚情假意,羞辱于我,倒不如给张某一个痛快!”张献忠咬牙切齿道。显然,他对李自成的说情营救,并不感激。
田明亮一时不知如何解释,这时两个士兵过来,一个士兵道:“张兄受苦了!承蒙张兄照顾,带我二人投军,于乱军之中庇护我二人性命,实乃我二人之再世父母也!今番边军易帅,争权夺利,张兄受到牵连,恨不得取而代之。王国残暴,我兄弟二人心灰意冷,决意逃离这军营,护送张兄回定边故乡!”
“难得二位不离不弃!张某受之有愧!”张献忠真诚道,“遭此屈辱,张某亦是心灰意冷,决定就葬身在这山野,免得拖累二位!这军营已容不下我定边人士,二位且速速离开此地,若张某双亲相问,就说张某已战死沙场!”
“若非张兄相助,我早已饿死在荒野!”另一人哽咽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如今你我兄弟势单力薄,且忍一时之屈辱,他日必定卷土重来,报今日之仇!”
另一人附和道:“张兄,若我二人见死不救,余生愧对家乡父老,枉来这世上一遭矣!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张兄且放宽心,但凡我二人有一口气,必将护张兄回故乡!”
张献忠很是悲凉地说:“罢了罢了!那张某就顺二位之意!但路上若遇艰险,恳请二位务必丢下张某这个累赘!”
“张兄不可如此消沉也!张兄为人豪爽慷慨,今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也!”一人鼓励劝解道。
田明亮也附和道:“二位兄弟说得不错,大哥且随二位回乡,好身养伤,他日我们兄弟再度相聚,报此深仇大恨!”
“田兄这般深情厚谊,张某领当不起也!”张献忠话中带话道,“古人言,在家靠父母,出门靠老乡。酒肉朋友,只可同甘,不可共苦也!觥筹交错时胜似亲兄弟,一朝落难,方知唯有乡里乡亲靠得住!”
张献忠说完,两人抬着张献忠缓缓离开,张献忠甚至都没有同田明亮道别。
望着他们远去,田明亮怅然若失。当初醉酒之后,三人学刘关张桃园三结义,藐视天下豪杰,粪土古今英雄的场景,仿佛就在昨日。
现在想来,当初的举动虽然有些寒碜,甚至是一时头脑发热大于真性情,但毕竟是赌了咒发了誓,如今已是物是人非。
要说李自成对不起张献忠吧,完全不存在。相反,他作为一个小兵,冒着风险在参将面前给张献忠几次求情,又是请参将招张献忠为亲兵,又是请求放他一条生路,实在算得上是重情重义了。
况且,一个随从,在领导面前求情,领导看李自成的面子,饶张献忠不死,已经是很够意思的了。
但张献忠还是心存芥蒂,觉得李自成没有尽力,作为一个旁观者,田明亮觉得张献忠毫无道理。那么,张献忠又是什么样的心理呢?
或许,这就是所谓的期望值越高,失望就越多吧。
当然,最核心的问题在于,张献忠与李自成处于两个不同阵营,是矛盾冲突的对立面。他二人都只是附庸,而王国与胡国安的矛盾是天然不可调和的!
突然的一瞬间,田明亮想到,自始至终自己都没有想过,要护送张献忠回故乡,甚至连客套话都没有说过一句。甚至,张献忠两个老乡出现时,田明亮还有松了一口气的感觉,好像总算找到了接盘侠一般。
为什么会是这样呢?此刻静心地自我反思,他不得不承认,自己与这张献忠不是太亲,好像缺乏认同感,他更愿意留在有李自成在的地方。
原本,他觉得自己已经做得重情重义了,但其实自己只是被结拜兄弟这个身份所累,才想办法去找李自成救张献忠,和当初救李自成有很多不同。
也就是说,同样是结拜兄弟,自己这个当三弟的偏心了。他对自己这个大哥,有所保留了。
一阵内疚和羞愧感涌上心头,田明亮的情绪瞬间低落到了冰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