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想念是凋谢的云，乘着风也飘向你，降落在你耳边低语——王赫野《致你》
那时候，北京太冷，我不得不放你走。
在11月的时候，海淀下了第一场雪。
第一片雪花轻轻飘落于窗棂之上，天地间最温柔的笔触，在万物即将沉睡之际悄然降临。
不似春雨般缠绵悱恻，也无夏日雷鸣之震撼人心，更不同于秋风扫落叶时那份淡淡的忧伤，而是以一种近乎神圣的姿态，轻盈地覆盖了整个世界，为这方寸之地披上了一袭洁白无瑕的纱衣。
很快就铺满了柏油马路，红红的灯笼在白雪的映衬下，透着温暖的光，保卫处的钱叔戴着厚实的毛毡帽，手套和口罩，正在清理尚未积起来的雪。
下训的时间一如往常的晚，往日的喧嚣被雪夜的静谧所掩埋，道路两旁的树木宛如一个个白色雕塑，静静地伫立着，伸展着白色枝干，在夜色中若有若无。
车轮在积雪上缓缓滚动，发出轻微的 “咯吱” 声，钱叔停住了手中的扫帚，忙不迭去打开雕花的铁门，冲贴了黑膜的车窗摇动手臂，“才走啊，牧钦。”
半摇开窗，一阵凛冽的寒风夹杂着雪粒子，打着旋儿的涌进车内，扑在脸上带来凉意，林牧钦微微眯起眼睛，关切回应道：“嗯，您也早点回啊，叔！”
钱叔听到他的话，抬起头，露出憨厚的笑容，又挥了挥手说道：“慢点开，雪天路滑的注意安全。”
大门张开到一定角度，剐蹭着地面上的白茫茫的“盐粒”，留下了一道弧形的痕迹。
林牧钦点点头，重新摇上窗户，长指搭在方向盘上，左打半圈后脚下加了一点油，仪表盘上微弱的灯光投射在他的脸上，莹莹闪烁。
起初零星的几点，如同不经意间洒落的珍珠，随着雪势渐大，偶尔有一团雪落在前挡风玻璃上，发出轻微的 “噗噗” 声，又被雨刷轻轻拂去。
路上车辆、行人都不多，显示屏上的数字跳动到了“23”点，下雪天路确实比较难走，大概还有十五分钟才能到家。
车载广播里，语调不急不缓的播报着，“亲爱的车主朋友们，为您带来的实时路况播报。据气象部门消息，此次降雪是受西伯利亚冷空气、气旋影响，较大降雪量将从11月4日晚22点起预计到明日7点结束。目前，市区部分地区的积雪厚度也在不断增加……”
“受降雪影响，……在此，我们提醒各位车主，一定要减速慢行，保持安全的车距，避免急刹车和急加速等危险驾驶行为……”
一阵急促的电话提示音毫无征兆地响起，尖锐而突兀，在狭小的车厢空间里不断回响，带着一种强烈的存在感。
“喂，林太太。”目光落在了车载屏幕上显示的名字上，林牧钦微一愣，随即按下了接听键。
蓝牙耳机里是喋喋不休，扰得他多少有些心神不宁，再加上训练了一天，身体和心理都显得疲惫极了。
一边强打着精神，看着前方被雪覆盖的道路，一边又心不在焉地回应着，“知道了，我会好好开车的，马上就要到家了……吃了吃了，我没拼命，嗯嗯。”
主动降低了车速，好声好语的哄着。
长舒一口气，思绪渐渐从刚才的那通电话里抽离出来，连续在球场上的奔跑、跳跃、对抗，肌肉在隐隐作痛，只用了午餐的“五脏庙”终于发出了抗议，身体的感知似乎也在这个冬天里渐渐麻木。
等路口红绿灯的间隙，一路的商家早已经闭店，却有一扇明亮的橱窗点着粉腻的灯，洒在摆放精美的柜台上，披上了一层色彩斑斓的梦幻光辉，像是在向行人诉说着甜蜜与幸福。
几乎没有思索的，在下一个绿灯亮起的瞬间左拐驶入辅道，鬼使神差，在灯灭前踏进了那家店。
站在收银台后的是一个短发小姑娘，穿着粉嫩、笑容甜美，眼神中满是期待地看着林牧钦，问道：“先生，您需要什么，我们店马上就要打烊了。”
她很热情的指引着林牧钦往玻璃柜台探看，虽然那里也只是寥寥剩下一块覆盆子切块蛋糕。
色泽诱人，层次分明，松软的蛋糕胚仿佛在诉说着自己的细腻口感，深红色的覆盆子果酱如红宝石般点缀在洁白的奶油上。
甜得发腻的味道里，夹杂着一点浓郁的果香，周围装饰的新鲜莓果看起来也是娇艳欲滴，让人垂涎。
见他眼神中好似透露出欲望，小姑娘极力想要将最后的一块蛋糕推销出去，“您需要这块美味的小蛋糕吗？先生，因为马上就要过零点了，现在购买的话，只要半价哦。”
没有人可以拒绝一块来自大雪天和深夜的甜点，更何况，它还是半价的折扣优惠。
然而，林牧钦却在短暂的怔愣之后，轻轻地摇了摇头，低声说道：“算了，谢谢，不需要了。”说完，他转过身走回雪夜之中，白色的碎片纷纷扬扬，落在他的肩头、发间，狂舞叫嚣。
原本还是满怀期待的小姑娘，像被霜打过的茄子，一阵泄气，到底是没有完成今天的清柜小目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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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一身黑衣的男人离去的背影，小声吐槽道：“好奇怪的男人，虽然有点帅。”
林牧钦缓缓坐回车里，身体仿佛被抽去了所有力气，手脚一霎冰凉，心脏处更是如坠冰窖，那股寒意似乎要将他整个人都冻僵。
浅眸流转，呆滞地望着车窗外，那盏灯光终是隐匿于黑暗，他的眼底一片萧索，心思也早已飘到了不知名的异乡。
他摇开车窗，让冬月的凛风灌了进来，从置物箱里摸出了被捏扁的纸盒，默默点燃了一支，打火机在黑暗中闪烁了一下微弱的光芒。
薄薄的一层雾在车内极速蔓延，模糊了自己的视线，长指捏住烟嘴递到唇边，迎着风，深深吸了一口。
坐在阴影里，看不清情绪。
北京的冬天干燥，卷着霰雪的风呼啸着，刮着他的脸颊，烟圈缓缓上升，鼻息间充盈着焦油和尼古丁的味道。
入口还是呛。
林牧钦静静地凝视着手中的香烟——这个雪夜他唯一的慰藉，嘴唇微翕，从喉管深处发出来的声音，沙哑又沉闷，对着那无尽的虚空喃喃开口。
“生日快乐。”
指尖倾斜，那点猩红的火光明灭颤动。
真好，又这般过了一年。
——
三年后，哈萨克斯坦阿斯塔纳。
亚锦赛男单决赛展开了一场扣人心弦的鏖战，头号种子、二号种子与上届亚军再度狭路相逢，展开了实力的角逐。
鹿死谁手真不好评价。
比赛伊始，华裔直拍名将邱平衡登场，与林牧钦在四分之一决赛中展开激烈交锋，历经一番苦战，林牧钦以总比分 3：2 胜出。
另一个半区，广田雄出马，对阵队里小将金诗言。到底是小将大赛经验不足，全局可以说是压着打。
金诗言首局上来就7-11崩盘，第二局虽然以11-5速胜，但随后第三局又9-11惜败，第四局同样以7-11输光整场比赛。
冠亚军争夺赛异常精彩，激战五局，每一局都是险象环生，互不相让。
然而，尽管广田表现出色，但最终还是以3:2 的总比分败下阵来，曾一度取得 2-1 的领先优势，却在关键时刻连输两局，被成功逆转，决胜局中也更是仅赢了两分。
各国选手纷纷打出了令人惊叹的水平，队里凭借着整体的强大实力和出色发挥，成功包揽了本次赛事五个项目的冠军，再次彰显了在球界霸主地位。
林牧钦更是作为老将，夺得新周期的第十个冠军，同时实现常规赛、冠军赛、大满贯赛男单三连冠的壮举。
哈萨克斯坦登顶，林牧钦以三十岁的年纪达到了个人职业生涯新的高度，不仅代表着最为核心、骨干一代的技战水平，也代表着一种薪火相传的打法精神。
赛后采访环节，记者们迅速围拢过来，闪光灯不停闪烁，试图捕捉到林牧钦的第一反应。
面对镜头，他显得异常平静，真不愧是久经沙场的老将。
当被问及夺冠的感受时，林牧钦笑的意兴阑珊，“这个胜利不仅仅属于我个人，它属于整个团队，包括我的教练、队友以及所有支持我们的球迷。我们经历了很多挑战，但正是这些挑战让我们变得更加强大。”
接下来的一番话，让人动容：“首先，恭喜站在赛场上的所有运动员，今天也是实现了一场非常精彩的逆转。”
“能够闯入决赛，于我而言已是莫大的幸运。二十岁的我或许曾梦想每一场比赛皆为胜者，但如今我深知，能站在此处便已算成功。这是一段极为奇妙的旅程。”
老调重弹的问题，公式化答案，在这两年里上演了很多次。
接着，举着央网体育频道话筒的记者提到了比赛中的一些关键时刻，尤其是对手顽强抵抗的时候，“首先恭喜牧钦选手赢得了冠军！在比赛过程中，尤其是面对强劲对手时，你是如何调整自己的心态保持冷静的？”
真巧，这个模版他也背诵过很多次，“谢谢，我认为关键在于准备充分，一旦踏上赛场，我就尽量不去想结果，而是专注于每一个球的质量。”
那记者是个气泡音的男孩，声音非常具有特色，让林牧钦不自觉地勾着唇角，“我们知道，在决赛前三局中你遇到了不小的困难，当时是怎样的情况让你成功逆转了局势？”
人群很嘈杂，在眼前走来走去，感觉说什么都有自夸的嫌疑，林牧钦摸了摸鼻尖，“确实在比赛中我一度落后，无论多么艰难的情况，还是永不言弃的精神帮助我在关键时刻找到了突破口，并最终完成了逆转。”
央网记者这次明显带着目的性，不挖掘一点“新鲜事”，自然不肯轻易放过，“那我们也知道牧钦选手已经在国际赛场上拼搏十八年了，从年轻选手成长到今天，这一路走来肯定不容易，有没有什么特别想要感谢的人或事？
“成长之路总是充满坎坷，但我非常幸运能够拥有一个优秀的团队。”似乎是为了满足那位记者的“猎奇”，林牧钦略一沉吟，嗓音清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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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赛总是充满变数，我曾遇到一位非常值得尊敬的搭档，她在比赛中展现出了极高的水平和斗志，时至今日一直鞭策着我，竞技魅力就在于此，其实队里很多年轻小将都有很强的实力，接下来请大家重点关注到他们。”
那位搭档到底指的是谁，一千个人，有一千个答案。
央网记者还是忍不住使用了特权，“好的，非常感谢牧钦选手的回答，访问结束后，我们还有一个特别的惊喜直播，还辛苦牧钦到时作客直播间。”
商务组周姐一个眼神瞟过去，微微点头示意，知道林牧钦一贯不喜这些活动，此刻能耐着性子在这儿老老实实的接受采访，已属实是罕见。
林牧钦余光接收到周姐的信号，自然懂得她的意思。
这些年，哥哥们都接连退役，周翼也退回省队做起了教练，罗文也是半吊子的状态，新的一茬还在磨练，他也从跟着哥哥屁股后头的小孩，担当起了队长的角色。
他笑的很好看，左脸颊漾开了一个小小的梨涡，琥珀色的桃花眼弯成了半扇月牙，“好的，我们等会见。”
专用休息室，临时被征用，搭了一个简易的直播间，背后巨幅kt背景板，涂抹着“冠军来了”的字样，两张折叠椅并排放置，靠的很近。
林牧钦换回了一身黑色卫衣，轻装上阵，看着摄影摄像忙着调整各种各样的机器，灯光师摆弄着设备，爱图仕的影视灯位置过高，一下子就晃了他的眼睛。
下意识抬起左手罩住自己的浅眸，只觉得刺痛，分泌出一滴生理性眼泪，噙在眼眶。
朦胧间，有人在他身边坐定。
眼睛受不住光，涨的酸涩，身旁的人影虚虚幻幻，只听见一声“直播开始”，那人的声线就钻进了他的耳朵。
“你好，林牧钦选手，欢迎来到央网体育频道特别直播间，我是今天的特邀记者，简羡夏。”
“首先，恭喜你再次夺冠，取得了在本次周期第七个个人冠军。”
雾气消散，一切都水落石出。
林牧钦努力找回自己的声线，眼尾一片薄红，“谢谢。”两个字，是掩盖不住的客气与疏离。
镜头之外，简羡夏拨开收音话筒，掩着浅浅咳嗽了一声，当摄像将手中的机器朝向她，又恢复了专业的腔调和微笑。
她看着林牧钦，一字一句。
“希望祝福还不算太晚……”
“恭喜你结婚，林牧钦选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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