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写给未来的信，成就了多少遗憾，烟火燃起时，虽然短暂却已足够绚烂——石凯《烟火燃起时》

    2028年，除夕。

    跨年夜的北京城内，车流一点也不比平日逊色，车载熏香的沉水味道，让林牧钦看起来更像一个坐禅的老和尚。

    天色稍晚，日光也被无边黑幕渐渐覆满，飘着小雪，在无垠的昏沉里的熠熠。

    林爸林妈也来了北京过年，和这边亲戚约好，一起在家里吃年夜饭，一年到头，也只有逢年过节才能相互走动走动。

    在天还没完全被黑幕吞尽的时候，林牧钦驱车回到靠近总局的家里，家里很热闹，姑姑姨妈几家聚齐了，连小姑妈的手帕交也在。

    厨房帮忙的阿姨正在煮着菜，大家团坐在沙发前，小姑妈不知道在同自己的小姐妹絮叨什么，脸上笑开了花。

    林牧钦推门而入，最先发现他的是被围在人群中间的小姑妈，她笑着和他打了招呼：“说曹操曹操到，牧钦回来了。”林爸林妈闻言，向门口看去。

    林牧钦换了拖鞋，进入客厅，向每一位亲戚打了招呼，从小林妈教育的好，礼数周到。

    毕竟是自己的儿子，虽一打他进门，礼数周全的向每一个人问好，但是作为母亲，她也能看出林牧钦有些兴致不高。

    林妈使了一个眼色，起身邀请林牧钦一起去厨房看看。

    借了她的托词，林牧钦抽身离开了亲戚包围圈，随林妈到了小房间。

    一进房间，便听见林妈说：“儿子，今天过年，你给人打电话了没，回国了吗？”

    又是一年岁尾，那孩子走了快半年了，自己儿子的状态，用现在时髦的流行语怎么说来着，他爸刚刚教过自己。

    活人微死。

    前些年，也闹过这么一回，给老俩口折腾够呛，这会吧，林牧钦看起来很正常，可就是太正常了才显得不正常。

    宁愿像四年前哭一场，哭够了，心也就打开了。

    林牧钦眉峰微皱，“妈，我和你说过，我的事都已经是过去了，您能别总挂在嘴边，成么。”

    林妈听见他这番话，心里了然，他这个儿子，没嘴的茶壶，只有摊上那孩子的事，才会如此言不由衷。

    便又说道：“知道你俩过去了，这不，你小姑妈把她小姊妹邱阿姨也带来了，说她家姑娘这两天正好要回国，好几年没回了，让你带她转转。”

    “我和你爸本来是不同意的，可又不好回了你小姑妈的面子，你要是真是放下了，见见也不是不行……”

    林牧钦忙推辞：“林太太，您可别乱点鸳鸯谱了。您又不是不知道我……”

    听见他又要翻出那些“不谈恋爱，只谈比赛”、“心里只有小白球”的混账话，林妈出声制止：“你可别再说你那点事儿了，也别管我乱不乱点的，羡羡走了这么久，你俩总得有个说法吧！”

    “要等就给个准话好好等，不等就趁早放手，也别耽误人家姑娘，在国外牵肠挂肚。”

    林妈看他一副心事重重，知道心里也是苦的很，造化弄人，多好的小丫头，怎么就进不了自己家的门。

    林牧钦没有说话，看着客厅里热火朝天的模样，觉得好没有意思，便笈着拖鞋去了卧室，刚脱下外套，就听见房间的门被叩响了。

    “躲在房间里干什么，挨你妈妈训了吧？”打从有记忆开始，林爸的形象在他的心目中，就是挺可爱的一小老头。

    从小离家，辗转各处训练和各大赛事，在父母膝下承欢的机会不多，等打成队里主力后，在最忙的奥运周期，连回家的次数都屈指可数。

    为数不多的见面，也是甚少有疾言厉色的时候，记忆中很少挨父亲的教训，反而是林妈管教的严厉些。

    林牧钦对父亲，更多的还是依赖和亲近，“没，取点东西带回队里。”

    林爸毫不留情地拆穿，“这家离队里那么近，而且大过年的，人都走光了，还需要你带什么东西。”

    又顿了顿，说“菀苹姑妈领她手帕交来，我和你妈妈都是不乐意的，至于她女儿你见不见，你自己拿主意。”

    “虽然，我非常喜欢简家那个小丫头，但这回她又闷声不响的走，到底是你对不起人家了，还是……”

    林牧钦扶额，感情他爹啥情况都没搞清楚，就在这当说客，“没有对不起谁，我们俩之间，从来不是谁对不起谁的事儿。”

    “您和我妈放心，我没死心，也没看破红尘，就是时机不合适。”

    林爸见他的脸色和态度尚可，便也出了房间，临了，叮嘱了一句：“离你们队里罗家那小子远一点，老大不小了，还不谈个对象，一天到晚瞎胡闹。”

    “前段时间，看新闻，说他和个小明星处上了，真的假的啊？”林爸忍不住八卦道。

    林牧钦没回答，只笑了笑。

    心想，罗文要是听见他在他亲爱的林伯伯嘴里，只剩下老大不小和瞎胡闹，不知道作何感想。

    他也不高兴换衣服了，打定主意吃了饭就回三环那边，给屋外的一大家子腾地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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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和衣躺倒在自己的床上，林妈应该是刚给他房间换洗过被单，此刻冲进鼻子里的都是好闻的花香气，酸酸甜甜的橘子味一点影子都嗅不着了。

    脑海里自动播放起了去年在一块过年的场景，又想起在机场分别的时候，像是有一记重拳，擂在了他的心脏上，挫败感和愧疚感席卷了他的周身。

    他拿出手机，发现并没有来自那个人的消息。

    他是不是应该主动去联系一下？

    可是他又能以什么身份联系呢，在床上翻来覆去不得法，就听见林妈在门外唤他吃饭的声音。

    他起了身，往客厅走去，本来挺大的餐桌围满了人，倒显得局促了。

    林牧钦的小姑林菀苹瞅准了时机开口：“大嫂你也是个不会享福的，小钦这边的房子大，你和我大哥搬来住，再找个儿媳妇体贴着，不比北边老家的小屋子好啊。”

    林妈听见，恍若未闻，只顾低头夹菜，林爸是个急脾气，却还是柔着嗓子堵了回去：“我和你大嫂不比你，我看你是个会享福的。”

    “我哪有邱静家福气好，老公体制内又升了一级，女儿也从斯坦福学成归来，不像我那个不争气的儿子。”林菀苹故意拖着尾音，余光打量着桌上人的脸色。

    一番话捧得自家手帕交邱静面露得意之色，大哥大嫂也没半点不悦，正想往下攀谈，却被林爸止了话头，“大过年的，不说这些话了，吃菜吃菜。”

    林爸顺便还给她夹了一筷子白灼虾，暗示得很明显了，让自己小妹别再瞎说话。

    林菀苹未解其意，也可能是故意为之，用胳膊肘戳了戳身边的邱静，“雵雵的照片你有的哇，快拿出来给我大哥一家看看。”

    使完眼色，又扭脸冲林爸笑的灿烂，“哥，你真得看看，雵雵这孩子，女大十八变，和小时候可不一样了。”

    邱静看懂她的意思，也忙从手机里划出女儿的相片，被林菀苹一把夺过，递到林爸林妈面前。

    到底来者是客，又是大过年的，也不好太驳人家的面子，林妈只能凑上去瞅了一眼，夸赞道：“哎呀，这就是雵雵啊，是跟小时候不一样了，气质真好。”

    一席赞扬的话语，让邱静嘴角都快压不住了，自己女儿的优秀，有目共睹，打小成绩就好，模样也清秀，博士研究生，配林家那冠军小子，也是配得起的。

    自家姐妹，有意攀亲，邱静没瞧上林莞苹那纨绔儿子，倒是看上了她世界冠军的侄子，一来两家算是世交，知根知底，二来到底给自己丈夫的仕途也能帮衬一些……

    邱静正天马行空，想入非非，就听见低沉一声。

    “姑妈，邱阿姨，我有对象，这会在国外呢，就不劳您费心啦。”林牧钦虽在笑，但也淡漠，黑色的衬衣袖口卷起，添了几分痞气。

    算是也回答了吃饭前，林妈那个“等不等”的问题。

    林菀苹是对“林牧钦有一个女朋友”这事有所耳闻，但心里还是觉得多是媒体捕风捉影，自己也从来没在任何家族聚会上见过真人，自动就归咎到不实报道上去了。

    再者，那报道不是写过，那女孩有抑郁症嘛，这会估摸着又去国外治疗了，他大哥大嫂未必能同意，这才和邱静打了保票，壮着胆子把这事捅到台面上来。

    “你骗姑妈呢，那不是你前头的乒乓球搭档嘛？”眼见邱静的面容不悦了几分，还想求着她老公能给自己儿子谋个差事，林菀苹赶忙找补。

    “阿钦，别没礼貌，你邱阿姨还在这呢。”林妈呵斥了一声，声音不大，但也让热热闹闹的一桌子人噤了声。

    林爸瞅了自己夫人一眼，知道是动了怒了，暗自责怪自己小妹怎么这么不懂事，大过年的尽触霉头，一大家子眼睛看着，赶紧息事宁人。

    “吃菜吃菜，孩子的事儿以后再说，吃完还得拜年呢……”

    剩余的亲戚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也帮着热络气氛，一时间没有了刚才的硝烟四起，很快就恢复了和和气气，美美满满的样子。

    囫囵吞了几口，林牧钦便借口去队里和教练们团年，离了席。

    临走听见他小姑妈还在说着自家姊妹的小女儿是如何如何的好。

    林爸正要说些什么，被林妈接过话茬，打起了哈哈，圆了场，倒也没让那邱阿姨的脸色缓和多少。

    后面的，林牧钦没再听下去，阖上灯光璀璨、合家欢聚的那扇门，看向尽黑的天空，暮色沉沉，忽感寂寥。

    他熟练地驾车点火，飞快驶出了小区，也不知道去哪，只漫无目的地开着，手机进了一个电话，是罗文的。

    “钦儿，干啥呢？”一贯的调笑语气，林牧钦今天实在没心情，只回道：“开车。”

    罗文又问：“大过年的，开车去哪，没和我林伯林婶吃年夜饭么?”林牧钦看着窗外，本想回个不知道，一打眼，看见了高速公路的入口指示牌，原来不自觉，他正往心底的某个方向驶去。

    罗文听电话那一头迟迟没有回音，以为断线了，又喂了几声，正想挂断，就听见林牧钦那边出了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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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说实话，我挺想她的，不，是非常想。”

    想念她的每一个情绪、每一个动作，笑的、失落的和难过的，想知道她现在好不好，是否温饱或者熟睡。

    心，就像是在大海里逐浪漂游，又像是在黑暗里追光而行，他清楚地知道自己没有方向，却有目的地。

    不知道罗文那里什么时候断的线，思绪回到身体，看着“河北150km”的指示牌，混沌的心越发清醒坚定。

    微信里那个很久没有弹出的对话框，罕见的，发来了一个视频邀请。

    刚好到了一个服务区，林牧钦临时泊了车，手机上端的消息栏震动个不停，他不可置信地揉了揉眼睛。

    车里很暗，屏幕的荧光印在眸子里，是思念入骨的痕迹。

    指尖颤抖着，滑动接听键。

    这是他同简羡夏时隔三个月的第一次通话。

    也不是刻意断联，只是好像就默默的，都选择了不主动。

    简羡夏课业紧张，又兼并心理治疗，隔着六个小时的时差，他下训的时候，她还没下课。

    好不容休息的时候，北京时间又到了凌晨。

    有几次，透过6.7英寸的一方屏幕，她的睡容困倦，他也忍不住心疼。

    视频电话甫一接通，那边是嘈杂喧嚣，黑漆漆的一片，镜头晃动的厉害。

    “林牧钦，新年快乐。”

    突然凑近屏幕的简羡夏，巧笑嫣然，眼里似有亿万星辰。

    林牧钦感觉自己的心脏仿佛停止了跳动，他痴痴地望着屏幕中的她，半晌才回过神来。

    “新年快乐，小团子。”他的声音里，夹杂着一丝难以掩饰的沙哑。

    简羡夏看起来喝了不少的酒，脸颊连着耳尖酡红一片，好久未曾吻到的眉眼，弯成一条好看的弧线，她指着远处模糊的山峦，将手机的摄像头高高举起。

    突然间，原本漆黑如墨的夜幕被一道道璀璨夺目的火光撕裂开来，层层叠叠，如同绚烂多彩的花朵尽情绽放，瞬间将整个天空映照得亮如白昼。

    这些绚丽的光芒迅速炸裂，化作一片片如梦似幻、稍纵即逝的浮华景象。四散的碎星滋啦作响，流银般坠入深邃幽蓝之中。

    “你快看啊，林牧钦，今天的烟花好漂亮啊……”

    简羡夏静静地伫立在漫天花火之下，眼眸都是烟花的倒影。

    最后，她轻轻说道：“阿钦，我好想你。”

    眼底的那点潮湿好烫，烫的他满脸假装的笑意都快挂不住了。

    “今天的烟花好漂亮”是“今晚月色真美”的另一种具象化表述。

    新年就要来了。

    没有简羡夏的第一年也要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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