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是重逢
最開始, 芙洛拉以為一切都只是自己的幻覺。否則她怎麽會在半夢半醒之間,隐約聽到了一個很像虎杖悠仁的聲音。
等她從午休醒來時,她擡頭看到周圍的一切都沒有任何改變。
只有幾片枯萎泛黃的落葉被風吹進來, 卡在她面前的書架與攤開着還沒完全整理好的病歷本上, 像是招手那樣搖晃着。連帶窗外的大團樹蔭也跟着在辦公室裏搖晃不定, 金影明滅。
已經深秋了啊。
芙洛拉忽然有些恍神, 不知道現實世界的大家都怎麽樣了。
從箱根回來以後,她依舊在不斷尋找能夠離開這個時空,回到十年後去的辦法。
然而在經歷過接二連三的失敗以後, 她卻同時感覺到越來越深的迷茫與無法忽視的慶幸。
過于矛盾的情緒讓她不知道該追逐哪一邊。
還在她望着窗外的秋日倦陽發呆時, 草坪上有個熟悉的身影輕巧一閃。緊接着便是穿着白襯衫的少年忽然出現在她面前,帶着一身清淡好聞的熟悉香氣, 伸手抛給她一瓶她平時很愛喝的飲料。
“一會兒跟老子一起出去跑個任務。”五條悟說着,眼見芙洛拉才剛伸手接穩那瓶飲料放在桌上, 他整個人已經靈活輕巧地翻窗進來。
明明看着那麽高大的身形, 動作倒是輕靈像只貓,竄進來的時候一點動靜都沒有。只眨眼間的功夫就已經湊近到芙洛拉面前, 垂落的雪白碎發把她掃弄得癢癢的。
緊接着,五條悟單手摘了墨鏡, 低頭結結實實親在她嘴唇上,還順勢舔了舔。
真就是只貓。
湊得近了以後,她聞到他身上有種剛被太陽照耀過的幹爽溫暖氣味,還有森林裏帶出來的淺淺草木香。
“西柚糖?還是柚子芝士蛋糕?”她從他舌尖上嘗到一點殘留的熟悉清甜味道,“悟不是不怎麽喜歡吃這個味道嗎?對你來說不夠甜吧。”
這是她為數不多喜歡的甜食口味才對, 另一個熱衷則是抹茶。
“其他的最近都吃膩了, 偶爾換個口味也行吧。”他說着,捏着墨鏡中間的橫梁一甩, 重新把它戴回臉上,遮住目光。
“會嗎?”她故作驚訝,“我怎麽記得Sugu……夏油前輩說過,超級甜的毛豆生奶油喜久福才是悟的真愛。就算有天世界要毀滅了,悟也會第一時間趕去仙臺,絕對誓死保護那家店來着。”
說到一半就被迫收回去的“傑”完全是因為這人正瞪着她。
簡直不講道理,明明自己就每天“傑”來“傑”去的,卻不許她跟着叫。而且抗議也沒用,抗議就會被按住一頓亂親亂咬,完完全全的世家大少爺專制獨裁風。
“……就是買糖的時候看到了,想試試看你喜歡的味道,可以了吧。”難得的坦誠是在兩人逐漸磨合後的改變,她最喜歡對方各種因她而起的小情緒和小脾氣。
不管什麽表現,在她眼裏就是很可愛。
對此家入硝子的評價是:“反轉術式治不了精神問題。我之前從來不信什麽上輩子造孽,這輩子還債之類的說法。不過我現在信了。看這樣子,芙洛拉你上輩子大概是在五條家一通燒殺搶掠,和他家結下血海深仇所以才會遭此報應。”
同樣恨鐵不成鋼的還有庵歌姬。
在無數次試圖讓芙洛拉清醒,不要被那家夥的豔麗皮相蠱惑,好歹拉高一下找男人的下限卻全部失敗以後,她轉而将矛頭對準五條悟:“你這個勾引小姑娘的變态爛人,都是你的錯!今天我就要祓除你這家夥,保護我的可愛後輩!”
“就憑你?”五條悟正眼看她都懶得動,雙手搭在長椅靠背上,翹着二郎腿晃個不停,“碰都碰不到老子的吧。到時候被無下限彈飛出去挂在校門口哭,被全校人都看到丢死人了吧?不過歌姬應該也習慣了。到時候怎麽解釋啊,我想想……”
邊說着,他還真就認真琢磨片刻,然後一打響指:“啊!歌姬可以說是為了給學校綠化做貢獻。畢竟秋天下雨少,所以是自願爬上去當個聲控灑水器的嘛!”
神它喜久福的聲控灑水器。
一句話給庵歌姬氣得暴跳如雷,當即撸起袖子就要沖上來給這漂亮人渣一頓猛打,被芙洛拉連忙攔住好聲好氣地哄着:“別理他別理他,悟說話就那樣。生氣長皺紋,生氣對身體不好,氣出病來無人替,千萬不要生氣。”
“你到底是怎麽忍受這家夥的啊?!跟五條這種人在一起會被氣到折壽的吧!回頭是岸懂不懂!”庵歌姬痛心疾首。
“我……”
芙洛拉的話還沒說完,五條悟那邊很悠哉地冒出一句再接再厲:“那就不用你擔心啦。老子跟自己女朋友怎麽相處的事,其他人沒必要知道。畢竟她可不是歌姬。”
聽出他這話的意思其實就是——“老子只是專門氣死你而已,跟自己女朋友說話當然不這樣”,庵歌姬再次破防怒罵:“混蛋人渣!你看看他!芙洛拉,你看看他那副嘴臉!”
“看到了看到了,庵前輩冷靜點。放心吧,悟對我很好的,你擔心的情況都不會有。”
這是實話。
雖然說出去絕大部分人都不會信,但理論上養尊處優習慣了的大少爺談起戀愛來,其實挺會照顧人。
比如每次一起逛街都會任勞任怨幫她拎東西,充當人肉奶茶舉杯器。
遇到新嘗試的口味不是芙洛拉喜歡的,所以讓給他喝,即使嘴上罵罵咧咧“老子這輩子連自己剩的東西都沒吃過,別人的更不可能”,實際上還是會緊跟着喝一口嘟囔“還行,再甜點就好了”。
比如吃飯時發現她明明很愛吃蝦和蟹,但是又基本不會主動點這兩樣東西,因為手不方便不好弄,所以幹脆選擇不吃。
“那你想吃不知道叫老子嗎?”五條悟沒好氣說着,伸手對着她腦門就是一個彈指。
“這不是怕麻煩……”話還沒徹底說出口,見到這活祖宗又要炸毛,于是芙洛拉連忙改口,“我的意思是,大少爺連百元店都是長這麽大才第一次去吧。剝蝦剝蟹這種事,在家難道不是其他人弄好了給你精致擺盤端上來?”
她自覺說這話有誇張的成分,但一時間又想不到該轉移什麽別的話題。
結果活祖宗推下眼鏡直接認可了她的說話:“以前沒試過,現在試不就好了?老子學什麽東西都超快的。”
她愣一下:“所以你小時候在家吃這種東西,真的是其他人給你全部弄好了端上來嗎?”
那邊五條悟還在和螃蟹大戰 ,六眼的視力都拿出來研究怎麽拆剝這玩意兒,頭也不擡回答:“對啊。”
芙洛拉:“……”
怪不得之前聽夏油傑爆料五條悟的黑歷史,說他頭一次去學校食堂吃炭燒鲫魚,一直在疑惑為什麽這裏的鲫魚有這麽多刺,以前在家吃的時候從來沒有。
“你就算告訴悟,巧克力從樹上長出來就那樣,甜味是巧克力樹的品種不同,就和水果一樣。工廠只負責把它們摘下來,加工成各種形狀然後就可以直接賣,他也會相信。”夏油傑笑眯眯說着。
那時候聽完他的話,芙洛拉就覺得完蛋。
一是她真覺得夏油傑是對的,同時慶幸還好這人有基本的道德操守和底線。否則剛出五條家來上學的純真深閨六眼,不得被他三天兩頭騙成智障。
二是她代入了下五條悟一臉毫不懷疑地相信,巧克力就是樹上直接長出來的東西,所以他要種最甜的巧克力樹的模樣,就真的覺得好可愛好可愛。
好悲傷,她完蛋了。
這麽想着,芙洛拉一把抱住面前的少年親來親去,還摘了手套對着毛茸茸的貓貓頭一頓亂揉。滿手都是柔軟光滑的濃密發絲,觸感好得不得了,完全像是在撸貓的手法。
“老子頭發都弄亂了。”他抱怨着掙紮,倒也沒真的躲開,“又不是小孩子,老是摸什麽頭啊你。”
“本來悟就是炸毛,再亂一點也沒事,看起來還更可愛了。”
“可愛不是用來形容男朋友的詞吧?”
那确實,要是讓庵歌姬知道她居然用這個詞形容五條悟,估計得被氣得一病不起。
“可是我就喜歡可愛的。悟最可愛了,所以我超級喜歡。這樣也不可以嗎?”她環住五條悟的脖頸用臉使勁蹭蹭對方,被他捏住臉扯了扯。
芙洛拉偏頭假裝咬一口他的手,然後又握住手親親他指尖。
再次擡頭時,她看到五條悟冷白色的臉頰肌膚正微微泛出一點粉,直到蔓延到耳朵:“總說老子像貓,你這樣愛蹭人的明明更像吧。”
“悟又害羞了哦。”明明早就不是第一次這樣向他直接坦白心意,但他還是一聽就臉紅。
熟練地用親親堵住對方又想反駁的嘴,芙洛拉這才想起來他剛進來說的話,于是松開對方:“剛剛悟說什麽來着?下午……唔!”
“在接吻還問什麽別的事,專心點啊笨蛋,這時候只能想着老子。”微微喘着氣飛快說完,他伸手扣在芙洛拉後頸将她按向自己,舌尖舔過她唇瓣縫隙,似乎是想咬但又忍住,只不甘心地吮吸幾下,緊接着便擁抱着她吻得更深。
于是漸漸的,一開始的勉強熟練也被不知不覺丢開,他好像第一次吻到自己心愛的戀人那麽青澀又急切。偶爾當芙洛拉學着五條悟的樣子,用舌尖輕輕觸碰過他上颚一塊格外敏感的地方時,他都會反應格外強烈。
“我喜歡你……”
她在滿心快要跳躍出來的濃烈情感,與仿佛沒有盡頭的甜膩親吻中忍不住開口,聲音潮熱而柔軟。每一聲細微顫抖都像是勾挑在了五條悟心口緊繃得最難受的弦上,無止境地撩撥着,偏偏她還在不知死活地一遍一遍重複。
“我喜歡你。好喜歡好喜歡……”可能連芙洛拉自己都說不好到底是什麽時候開始的,但是當她反應過來的時候,她的世界早就已經被五條悟徹底占滿。
而且這人實在也太可愛,明明正抱在一起親得恨不得貼成一個人,被這樣反複告白卻還是越來越臉紅。
于是在短暫的喘氣,順便冒出句又輕又快,語氣生澀的“老子也一樣”以後,五條悟再次湊近過來。
激烈的吻勾出接近沸騰的感覺,從腰腹湧上頭頂,像是猛然咽下的一口青檸汽水。所有接近眩暈的強烈情感都在這一瞬間迸發在胸腔裏,把她全部的得償所願,悵然若失,幸福與虛幻都點燃成無數氣泡。
芙洛拉其實一直覺得,自己就是被困在了這些美麗而脆弱的氣泡裏。
只是現在,她該醒過來了。
“下午那個任務有點麻煩,在市區。”五條悟伸手捏着她的發梢玩,說話也湊得極近,眉眼神态裏都是剛親吻過留下的薄薄豔色,聲音有點黏糊,“不過在市區正好,陪老子去買個東西。”
“買什麽?”她偏頭,只貼着他的嘴唇碰了碰。
“不準問,到時候你就知道了。”他反親回來,随手捋了把自己的頭發。
好吧。芙洛拉抿抿唇又換個問題:“那任務內容呢?”
“是幾個未注冊的一級雜魚而已,清理起來很快的。”他說,手指捏着她的手腕漫不經心地撫摸着,“不過因為是在游樂園,所以人質解救起來會很麻煩。”
而事實也的确就像他所說的那樣。
到達市中心的目标游樂場以後,周圍的交通已經被照例臨時管制起來。芙洛拉放下帳,兩人就很快商量好——由五條悟去找那些被困住的人并帶出去,祓除咒靈的事交給芙洛拉。
說是商量不太準确。
畢竟五條悟向來認為保護普通人超級麻煩,一向不愛幹這種事。以前和夏油傑搭檔行動的時候,也總是把這事丢給對方,交換條件是會幫他找有意思的咒靈留着吸收。
不過比起完全不能接觸普通人的星之彩,顯然他才是更合适去解救幸存者的那一個。
“感覺已經開始幻聽了,那麽多人,肯定又會被尖叫到耳鳴的。要是有小孩子的話,救他起來還要來抓老子眼鏡。”他抱怨着,伸手用拇指刮了下鼻梁。
“畢竟普通人不可能有悟這麽穩定的心态嘛,遇到怪物什麽的,肯定會被吓得六神無主的。悟正好可以去當救世大英雄哦!”芙洛拉努力安慰,“想想都超級帥氣吧!”
“老子本來就很帥氣!”
“是呀是呀,所以這就是讓悟帥得更上一層樓。而且這裏也只有悟可以做到嘛。說起來,明明悟知道要是遇到人質挾持事件,咱倆之間肯定只有你能去,為什麽這次不和Su……夏油前輩一起出來?”
他被問得愣了愣,然後才有點不自然地回答:“本來是因為提前想好了,要讓你下午跟老子一起去買個東西的。這不是臨時突然又多出來個任務。”
“這樣啊。”
正說着,芙洛拉轉頭打量了一圈周圍,總感覺這裏看起來似乎有點隐隐約約的熟悉,但是又想不起來到底是哪裏見過,只皺着眉尖随口說:“這個游樂場後來拆掉了吧?”
因為她印象裏,十年後的這裏是沒有這個游樂場的。
“後來的事情怎麽會知道?”五條悟奇怪反問。
“……呃。”知道自己一不小心說漏嘴了,芙洛拉連忙吐吐舌頭轉移話題,“沒什麽,我随口說的。那咱倆就從這兒分頭行動?”
說着又有點不放心:“不過,悟确定自己沒問題嗎?”
上星期他有天不知道為什麽突然頭疼得厲害,整個人難受得好像快死掉不說,接連大半天都有些神志不清,甚至反轉術式都沒用。
已經司空見慣的家入硝子咬着根細長女煙,張口就是:“又在你倆親的時候遭天譴了?這看起來比之前的情況都嚴重,你小子不會是還想更進一步吧。”
芙洛拉睜大眼睛,整個人都尴尬得不行,臉頰通紅連忙擺手:“不是,我們沒有。是一大早悟起來就說自己不太舒服,然後就越來越嚴重。”
因為檢查不出任何毛病,而且反轉術式也沒用,芙洛拉只能在宿舍裏守着五條悟大半天,直到他徹底恢複。
再後來直到今天,雖然沒再出現過這種情況,但她還是有些擔心。
“放心吧。”五條悟伸手揉了揉她的頭,略帶含糊地說一句,“這幾天沒遇到那家夥。”
那家夥?
還沒等芙洛拉細問,盤踞在各處的咒靈已經紛紛現身出來,虎視眈眈地瞪着他們。
芙洛拉擡起手,腕間白蛇靈活游弋恢複本體大小跟随在她身邊,冰藍豎瞳掃視着周圍咒靈,蛇信舔過她的耳垂。
“話說回來,這玩意兒明明是個咒具吧,怎麽這麽喜歡舔人啊。”五條悟啧一聲,試圖伸手捏住那條白蛇把它薅開,卻被白蛇很快躲過去,換一邊耳朵親昵舔舔。
“但是換個角度看,它長得不是很像悟嗎?都是白白的,很長一條,還是藍眼睛。”
“???”
大概是覺得他瞪大眼睛的表情很可愛,芙洛拉笑着将手套摘下來,湊近過去親親他:“幹活啦,待會兒見。”
無數帶着星輝色彩的蝴蝶群從她手中飛舞而出,碰撞在五條悟的無下限上,頓時散開漫天斑斓極光,将整個帳內都照亮。
少女疾跑幾步跳上巨大化的白蛇頭頂,輕盈身姿靈活得像是一枚羽毛,手上動作精準兇狠,握緊武器剖開面前咒靈頭顱的時候毫不留情。
鋪天蓋地的蝴蝶群帶着星之彩的【蝕】化作一場光輝絢爛的風暴,将它整個瞬間吞沒進去。
被星之彩重傷後,咒靈哀嚎着開始改變形态,将自己全部融入周圍環境裏。
芙洛拉仔細觀察着地面的咒力殘穢。雖然做不到像六眼那麽精準,但要想捕捉對方的潛逃痕跡還是很容易的。
察覺到它是打算朝帳邊逃竄,她很快追上去,将【頹靈息】直接注入地下。星輝燦爛蔓延的同時,周圍所有草木開始枯萎,土地失去生機。所有的生命力都被星之彩吞噬化為咒力補充,也一并帶走了那只咒靈的生命。
“下一個。”她轉頭看向不遠處的其他咒靈,淺翠眼眸裏神情極為冷靜。
從游樂園門口一路殺穿到受困人數最多的室內游樂區,芙洛拉越發感覺這裏的一切陳設有些眼熟。
這種微妙而不知來源的既視感仿佛一根細針,緩慢而存在感極強地攪動在自己腦海裏,試圖從過去十幾年的記憶裏尋找出能與之相對應的部分。
好奇怪。
自己來過這裏嗎?
抱着這個疑問,她來到室內游樂區,裏面出乎意料的安靜。光線從窗外灰蒙蒙地撲落進來,帶着種不同尋常的淺橘色,像是清晨又像是黃昏。
好奇怪,芙洛拉想。
明明外面的天空已經被帳隔開了,所有光都應該是冷色泛青的。為什麽這裏看起來卻好像還能看到太陽?
她詫異地走過去,試圖朝窗外打量。還沒走到窗邊,有細小的腳步聲從不遠處傳來,引起她的注意。
芙洛拉轉頭去尋找,忽然看到地上躺着個自己非常眼熟的東西。
一塊做工并不精細的木質小福牌,上面刻着的話也是她很熟悉的——“望卿平安,歲歲常歡”。
陶卿歡,這才是她真正的名字。
芙洛拉愣在原地半晌,終于半回過神走過去,蹲身将那枚小福牌撿了起來看了很久很久,淺翠色的眼睛裏滿是驚愕到極點的不可置信。
為什麽這個東西會在這裏?
她明明記得這枚小福牌被自己好好收着,小心存放在了高專寝室的櫃子裏。
是自己不知不覺間被什麽咒靈影響到,所以看到的幻覺嗎?為什麽……
“歡歡。”有個女人在這麽在這麽叫她,聲音聽起來非常急切,“歡歡?!你在哪兒?歡歡!”
這個聲音是……
“媽媽。”她幾乎是立刻認出來,身體在本能緊繃起來的同時,手裏也迅速握緊武器。
已經太多次了。
即使母親已經去世快十年之久,可她還是能立刻認出自己媽媽的聲音。因為她已經聽到過太多次,從咒靈那裏。
還在她只是一年級新生的時候,還在她并不能很好地分清咒力構築成的幻境與現實的時候。她被咒靈利用自己內心對親人的強烈依賴緬懷情緒傷害過太多次,甚至已經形成了條件反射的戰鬥本能。
想到這裏,芙洛拉放下那塊小福牌,收拾好自己仍舊被不可避免動搖到的情緒,重新站起來,朝着那個正在叫她“歡歡”的女人聲音走過去。
媽媽,媽媽。
我還是很想你。
可是你的聲音和樣子再也騙不了我了。
她推開面前的大門,看到在一片黑暗中,無數仿佛半透明幽靈的人影正在密集攢動着,發出模糊不清的低語,哭泣,緊張念叨。從偶爾能夠被聽清的只言片語裏,芙洛拉意識到他們是被困在這裏了。
以及,自己可能也被某種咒靈困住了。
是任務情報出現遺漏了嗎?
除了外面那些咒靈,聚集着大量游客的室內游樂區裏其實也有?
那五條悟在哪裏?
芙洛拉穿過那片滿是幽靈白影的黑暗空間,周圍沒有任何影子注意到她或者試圖對她發起進攻。
那個叫喊着“歡歡”的女聲仍然在不遠處回響着。
她立刻跟上去,打開面前一扇又一扇的門,看到自己這次來一個滿是娃娃機的彩色房間。裏面的玩偶娃娃都是十幾年前的日本大熱動漫角色公仔,以及其他不知名的可愛動物玩偶。
各色燈光混亂閃動着,将整個房間變成一個旋轉的萬花筒,看得人頭暈眼花。
這些娃娃有些笑着,有些眯着眼睛,此刻似乎全都在望着她,帶來一種毛骨悚然的尖銳感悄悄爬上她的皮膚。
旁邊的機器發出彩色的光,機械的歡迎語回蕩在空曠又擁擠的房間裏:“歡迎光臨,期待您今天也有好運氣可以将您喜歡的娃娃帶走。請投幣使用。”
叮當一聲,是投幣成功的聲音。
機器緊跟着發出故障聲:“對不起,您投的硬幣無法識別,請從取幣口取走您的硬幣。”
芙洛拉順着聲音走過去,看到一個小小的身影正縮在娃娃機旁邊,手裏抱着一只大大的小可玩偶,滿臉驚恐地看着周圍,臉上全是半幹未幹的淚痕。
她有着一頭亂糟糟的,紮滿塑料小花的淡粉色頭發,眼睛翠綠得仿佛即将融化在水裏的綠锂輝石。
芙洛拉僵硬着站在那裏,認出那個小女孩其實就是她自己,渾身都在冷汗直冒。
她終于想起來了,為什麽這個游樂園總給她一種微妙又模糊的熟悉感。
因為她曾經真的來過這裏。
下一秒,有什麽重物正在試圖破門而出的聲音從房間盡頭傳來。龐大的咒靈扭曲着身軀硬擠出來,轉動的血紅眼珠瞬間鎖定那個正蜷縮在娃娃機旁邊一動不動,徹底被吓破膽的小女孩。
它張開嘴,發出一連串的怪叫,青紫色的舌頭挂滿渾濁涎水滴滴答答,蛇一樣伸過來,眼看就要卷住她直接生吞下去。
芙洛拉連忙伸手試圖阻止,卻發現自己的咒力竟然打了個空。而那個龐大的二級咒靈也好像完全沒看到她似的,只不斷蠕動着想要吞掉那個小時候的她。厚重巨大的身軀将周圍的娃娃機全都砸碎,掉落出一地的玩偶滾得到處都是。
她呆愣地看着自己的手,原本纖細修長的手指不知什麽時候正在變得逐漸透明,甚至是一點一點消散開。
“這是……怎麽回事?”芙洛拉睜大眼睛握了握手,發現根本無法阻止自己正在消失的事實。
而與此同時,一陣熟悉的蒼藍咒力光流從門外閃過,瞬間擊穿了咒靈的半個身軀,也穿過了正在不斷透明化的芙洛拉。
沒有任何感覺。
好像她只是一團有意識的空氣。
“悟!”
芙洛拉看着剛闖進來的少年,本能叫出他的名字想要說點什麽。可是五條悟卻沒有給出任何回應,只歪頭看着角落裏已經吓得徹底失去任何反應能力的粉毛小女孩。
“怎麽這裏還有一個?”五條悟邊說邊拿出手機打了個電話出去,“喂,傑。老子找到個小鬼,感覺已經吓傻了。看着粉毛綠眼睛挺乖的,是不是那個女的一直在叫的什麽……‘hua’什麽?老子不會中文,你趕緊問問看。”
“我也不會中文。”電話那頭的夏油傑無奈回答,“我試試能不能用英語和那位女士溝通看看,等我一下。”
沒隔幾句話的功夫,夏油傑回答:“應該是她,悟把那個小女孩帶回來吧,這樣一來就都找齊了。”
“行吧。”
五條悟挂斷電話,一擡手讓周圍的玩偶娃娃全都飄起來,幾步來到小女孩面前,單手插兜彎腰看了看她:“哭成這樣啊,沒尿褲子吧你?”
她聽不懂,也不知道該怎麽回答,張嘴就是一陣哇哇大哭,吵得五條悟頭都快炸。
“真是的,老子就說最讨厭帶小鬼頭了。”他揉着發痛的額角,伸手就直接将小姑娘拎起來,像是在拎袋棉花糖一樣晃了晃,天青凍藍的眼睛将她上下瞄了瞄。
“小鬼,你,看得到剛剛那個咒靈吧?”是疑問句,但是沒有多少疑問的語氣。
他看着手裏這團小東西的目光,就像是在打量什麽沒見過的新奇玩意兒:“還沒覺醒的術式啊……顏色好像還挺好看的。”
因為還沒覺醒,所以在五條悟眼裏,此刻小女孩身上的術式光輝還非常非常暗淡,甚至稍不注意就會忽略掉。那種光彩絢麗的薄弱顏色,讓他想起了一種叫做歐泊的昂貴寶石。
原來是這樣……
原來是這樣。
芙洛拉呆站在原地,看着五條悟拎着小時候的自己轉身離開的身影,總算回想起來。
原來她在這麽小的時候就已經見過對方一次。
只是他們兩個都不記得了。
尚未覺醒的星之彩沒有給這代六眼留下什麽深刻印象。
在那時的五條悟眼裏,她只是一個長得很乖,哭起來和其他小孩子沒有區別都很煩的小鬼頭。是他拯救過的無數人中,非常非常平凡的一個,甚至不到晚上就會徹底忘記。
而對于芙洛拉而言,她還太過年幼,連術式都尚未覺醒,受到的驚吓又太大,時間間隔也太久,大腦記憶和時光早就幫她自動模糊了這一切。
于是在十年後,當她再次來到東京,來到咒術高專與五條悟重新遇見時,兩個人都只覺得是第一次見到對方,是剛認識的陌生人。
不過她還記得,自己在高專第一次見到這位未來的班主任老師時,第一反應就是——“這人真的看得見嗎?身殘志堅的超絕盲人方向感?我要上去扶他一下嗎?”。
就像她小時候——或者說此刻年幼版的她正被五條悟拎在手裏,終于不哭了,只努力吸吸鼻子:“大哥哥你看得見嗎?你別往前走了,我害怕。要不我扶你走吧。”
咔噠一聲。
門扉關上。
虛實對換。
吞生半界的開啓始于這一聲輕響。
所有場景與色彩都在飛快消退,破碎,世界在她眼前徹底分崩離析,宛如末日降臨。
失去了那些幻覺的維持,芙洛拉終于看清自己周圍的真實模樣——一層歐泊色的星輝包裹成泡泡般的狹小空間,外面是無數扭曲得不成人形的怪物。
一個接一個,被一根臍帶模樣的東西深入咽喉懸挂着,吊在身下那棵看不見頭也望不見尾的黑色枯樹上。那種純粹到極致的黑暗讓人懷疑是不是視力出現了問題,被生生挖去一塊的詭異錯覺。
星輝色的泡泡包圍着她,而外面攀爬生長的漆黑樹枝,則在不斷生長出血管般的枝桠,試圖蠶食她。
然而它們既懼怕這層會掠奪自己本身咒力的星之彩,又對她身體裏的龐大咒力垂涎欲滴。
直到有蒼藍色的刺眼光芒從頭頂亮起,似乎是燃燒的藍色太陽。
芙洛拉迷茫地看着那道光,感受着它離自己越來越近。有什麽東西似乎正不斷從自己腦海裏,精神裏緩慢流失。然而她卻抓不住它們,也分不出它們究竟是什麽。
包裹着她的星之彩似乎預感到什麽,開始激烈波瀾起來。有一只手從那片泛濫不安的星輝光海背後伸出來,一把抓住她,将她穩穩抱進自己懷裏,低頭吻在她額頭上。
嘴唇之下的肌膚是一片可怕的冰涼。
無下限與星之彩接觸的瞬間,千萬種光色似乎終于被壓抑到了極點,迎來一次毫無保留地盛大爆發。點燃的極光宛如燎原火焰,将整個吞生半界的內部都照透如恒星耀斑般光亮。
冰藍咒力強橫輻射開,萬事萬物都随之崩潰流旋,破碎成一場彌漫在宇宙空間裏的隕石帶。
而她是那顆終于被擁抱回自己唯一正軌的星辰。
光海不斷湧出,讓咒物空間之外的幾個人下意識擡手遮住眼睛。再次睜開眼後,夏油傑看到五條悟已經抱着芙洛拉從吞生半界裏出來了。
然而還沒等他松口氣,他就看到芙洛拉身上極為嚴重的傷,從胸口到腹部,全是被血浸透到看不出衣服本來顏色的模樣。
黏膩的血液甚至流淌着,爬滿他試圖替她按壓住傷口減緩流血速度的手,浸沒過每一條指縫,把他衣服上也沾得到處都是。她的臉色蒼白得已經開始發青,典型的嚴重失血症狀,眼睛緊閉着沒有任何反應。
“我去找硝子。”丢下這句話後,五條悟直接消失在原地。
夏油傑從他那句極快又短促的話語裏,聽出了一種從未見過的僵硬感。
“啊……他在害怕嗎?”一個衰弱的聲音從旁邊傳來,氣息奄奄,沙啞難聽。
是被束縛着倒在地上,同樣渾身傷痕,血跡斑斑的禪院裕志。
他似乎是想笑,但是目前的身體狀況已經不允許他有任何大一點的動作,只能躺在那裏,像一頭垂死的鬣犬,眼神渾濁又陰暗:“他這種存在也會害怕嗎?”
“這個可不好說。”夏油傑低頭睥睨着他,聲音的天生柔和與冷漠語調糅合得矛盾又令人膽寒,“但我知道,很快最害怕的那個人就會是你了。”
說完,他拿起地上的吞生半界,留下了幾只看守的咒靈,交代着它們:“別玩死了。”緊接着便也離開了這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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