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是報仇
當聽到芙洛拉叫他老師時, 五條悟知道,這不是自己的記憶,而是另一個自己的。
在這片宏大到無窮無盡的宇宙裏, 一切都被中央那個黑洞吸引維持着, 像是一只冷酷而空洞的眼睛, 任由世間萬物的一切信息洪流席卷而過, 卻又無法留下任何痕跡。
這裏包羅萬象,這裏荒蕪空寂。
這裏全知全視,這裏一無所有。
除了被隐藏在那些宇宙塵埃深處的點點星輝, 微弱閃動着細碎柔和的光, 是這裏唯一溫度的東西,是可以被他讀取到的陌生記憶。
被那些燦爛星光包圍的瞬間, 五條悟看到了雪。
一朵一朵,輕盈素白。
像是天上正有一千萬只飛鳥正集體飛過, 下了場無比溫柔又飄揚的白色羽毛雨。
大衣口袋裏的手機正在不斷冒出新信息, 拿出來看時,裏面全是些他不認識的人發來的消息, 基本都是在催“五條老師”快來聚餐的信息。
最近任務還真是多到纏人啊。
五條悟漫不經心想着,順手回複了群裏幾個孩子在不停問“老師說過會帶來的超貴飲料在哪裏”, 然後便暫時按滅手機,伸手略微揉了揉連軸轉過久而有些隐隐作痛的額角。
因為臨時被請求去支援了兩個一級任務,路上又遇到節假日大堵車的緣故,他感覺這次聚餐應該是來不及趕上了。
等好不容易來到銀座的時候,雪已經小了不少, 周圍全是在準備慶祝跨年的人群, 密集又喧鬧。
他擡起頭,視線越過呼嘯的晶瑩雪沫, 向高空望去。六眼的極致視力能将每一朵霜花的形狀都看得清清楚楚,滿眼都是那種潔白又精巧的複雜結構。
這種時候總是會略微輕松一點。
因為雪本身沒有任何咒力,不會帶來無數信息洪流地瘋狂湧入,也不會加重他的大腦負擔。
小時候,五條悟能一個人在下雪天安靜坐很久,用這種被自然環境包圍的放空來暫時緩解六眼的疲勞。
漸漸的,有淡金色的陽光從天際邊沿慢慢探入。雲翳疏散間,一線和他瞳色極為類似的凜藍冷芒出現在雲層背後。
五條悟擡手微微拉下深灰色的圍巾呼吸,熱氣化作白煙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低溫潮濕的空氣迅速溢滿胸腔,帶來寒冷以外的清醒。
不用看時間都知道已經遲到得誇張,所以他幹脆也不着急。一群下午還有任務和固定訓練的孩子餓極了,肯定知道自己提前點餐吃飯的。他到時候過去看一眼打個招呼,午飯再找地方自己解決就行。
畢竟才見過讨人厭的咒靈和咒術總監部的人,去看看自己鮮活可愛的學生們也能心情好很多。
下次有機會再和他們一起吃飯吧。
這麽想着,五條悟在這個相對較為安靜的綠化帶角落裏,獨自待了快半個小時。直到那種不适感基本消失以後,他才起身走向之前約定好的銀座“まき村”店。
已經早就過了飯點,裏面沒什麽人。
但星之彩還是讓五條悟一眼就看到了。
他走過去,看到芙洛拉正獨自坐在這裏,桌上幹幹淨淨,顯然是已經收拾過:“其他人都吃過飯去忙正事了吧,芙洛拉怎麽還在這裏?”
“我沒什麽其他事,也不是特別喜歡逛街,所以就幹脆留下來等老師一起。”她說着,很快叫來服務員表示可以上菜了。
然後又說:“本來憂太也一起留下來等您的,結果剛被另一個任務叫走了。您喜歡吃的……這個是吧?來這裏之前您有推薦過來着,所以我提前已經點餐過了,很快就能上。我的話……幹脆吃這個好了。”
反正都是米其林三星餐廳,她吃哪個都不虧。
聽到她這麽說,五條悟有點詫異:“你剛剛沒吃嗎?”
對面的少女也感覺有點詫異,但還是回答:“沒有啊,要留着等您的嘛。不然我看着您吃東西還是會想吃的。老師有嘗試過這個嗎?看着還不錯诶。”
“這個只能做三分熟,不是芙洛拉喜歡的口味。旁邊那個可以改熟度。”
“可惡啊……”
印象裏,這已經不是芙洛拉第一次單獨留下來等他。
明知道五條悟很忙,每次說要來參加聚會,其實很少是能真正趕上的,可她還是會每次都等着他。有時候如果時間實在太晚,她也會特意帶上幾樣五條悟喜歡吃的東西回去。
“雖然有心愛的學生特意等着會很感動,但是每次芙洛拉都這麽等老師也很累嘛,下次不用這樣了。和大家一起好好吃了去玩就好哦。”
“沒關系。”
她說:“我不覺得等人很累,我從小就經常這樣。而且能和老師一起吃飯很開心,所以我願意等着您回來,就像您也願意為了好吃的甜品花時間等待一樣。”
聽完她的話,五條悟忽然停下手裏吃東西的動作,轉而安靜看着她。
黑色眼罩阻止了兩人的視線交流,她讀不出對方任何情緒,而被困在這段細膩記憶裏的少年五條悟也有點茫然。
那種感覺就好像是自己原本沉沒在一片深且暗的藍洞裏,卻忽然擡頭,看到一道轉瞬即逝的璀璨流光從視線盡頭劃過,将整個深海都短暫照亮。
他很難界定那種微妙又短促的感受叫什麽,好一會兒後都還在回味那種情緒。
而當對面的成年教師再次開口時,他的語氣仍舊是再正常不過。那種過于輕巧的音調讓人根本無法捕捉他的真實心情:“為什麽從小就經常等?”
看得出來芙洛拉一下子被問懵了,淺翠色的眼睛滿是茫然地看着他,似乎完全沒想到他會問這個。
但緊接着,她還是很誠實回答:“就……就是習慣了呀。因為我也不方便和別人一起參加活動或者別的什麽,手不能碰東西很麻煩……所以我就幹脆等着當最後一個好了。而且以前外婆開店賣糕點很辛苦也很忙,沒空管我的時候,我也會等着她。”
所以她已經習慣了等待,也不排斥等待。她可以安安靜靜坐在角落裏,一個人天馬行空地想象很多東西來哄自己玩。
“所以我也喜歡等着老師回來。”
不知道為什麽,在她說出這句話後,少年六眼聽到來自另一個自己的心聲是:“那這樣可就糟糕了呀……會變得超麻煩诶,絕對會。”
騙鬼吧。少年想,語氣這麽誇張做作給誰聽呢?
真要是嫌麻煩和糟糕,直接拒絕不就好了?反正他向來最懂怎麽拒絕人,更懂怎麽讓對方傷心欲絕。
可他通通沒有。
只是在心裏冒出這麽一句看似不領情的話後,他便很快笑着挑開話題,任由這件事從兩人之間安靜滑過。
不過,這家夥這麽讨人厭的個性,居然沒有當場就把這句話說出來嗎?少年感覺有點驚訝。
而接下來的記憶證明,一切就真的像五條悟說的那樣,開始變得“麻煩”起來。
往後再帶芙洛拉一起出任務,又遇到得是需要他自己處理的緊急事件時,他的任性理由也從“快點吧,我還等着去完成今天的甜品打卡挑戰诶”,變成了“不行,沒有任何多餘的時間可以分給你們了,一秒也不可以。我學生還在等我回去,買好的甜品也等不起”。
“學生在等您回去?”對面的陌生人是這麽重複的,聽起來完全是因為太驚訝所以沒控制住而直接說出了口。
好像在他看來,五條悟是不是用錯了什麽詞,所以導致整句話都聽起來很奇怪。
“是啊,沒人等的話當然體會不到這種感覺啊。”他滿不在乎地随口刻薄一句。
再往後還有更多類似的情況——
“算了吧,我來不及,有人等着呢。”
“那倒是自己去想想辦法啊,也不是完全解決不了的吧?而且我這邊也有人在等我,我真的很忙诶。”
“今天不可以哦,說好了要和學生們聚餐的,去遲了又有人挨餓了。就算是硝子也不可以。”
“你忘記自己的人設了吧五條。”
家入硝子平靜地看着五條悟,本來想點煙但又想起對方讨厭煙味,于是只那麽咬在嘴裏過過瘾:“遲到大王不是你的基本操作嗎?誰還會等你。”
“唉呀,說話好傷人心哦硝子,都提醒過你煙抽太多了會嘴臭。”他一副慵懶的模樣靠坐在沙發上,指尖扯着自己臉上的繃帶調了調松緊,“不過很可惜你猜錯了呢,就是有哦。”
說完就直接站起來,擺擺手直接潇灑走掉,留下家入硝子一臉“這人終于精分了”的一言難盡表情。
倒是同行離開的夏油傑覺得他不是在開玩笑,而是認真猜測:“悟說的是芙洛拉?之前好幾次都是她一個人留下來等你的。”
“是啊。”他回答得很坦然,引來夏油傑短暫而安靜地注視。
“怎麽了?”他看到好友的目光。
“沒什麽。”夏油傑笑下,拎着手裏教師制服外套的動作很随意,“只是覺得今天天氣很好,很适合放風筝。而且悟也是真的對她很費心。”
費心到隐隐約約已經快把自己給賠進去的程度。
甚至在這個過程中,那根風筝線都是五條悟自己交到芙洛拉手上的,只是心裏自覺與否,旁人無法猜測。
畢竟遞出去的人總是太過輕佻不定,無法捉摸,習慣于把一切都弄得像是一個沒有謎底的難懂玩笑,讓人看不出他的心思到底如何。
收到手的人也還完全懵懂糊塗,毫不自知,敏感不安的本性讓她更容易看到兩人之間仿佛不可逾的距離感。
但不管怎麽樣,行為總是不會騙人。
他們之間總是有一種非常微妙的,看似緘默隐晦,卻又盛大喧嚣到人盡皆知的奇怪默契。
相當明顯的一次,是在芙洛拉的畢業考核任務裏。
盡管抽簽結果顯示,她抽中的任務來自于夏油傑。
但在聽完輔助監督說完任務要求後,她卻古怪地沉默一瞬,然後很平靜說:“您确定嗎?這麽跳脫的要求明顯是五條老師的風格吧?”
站在車旁的輔助監督愣了愣:“可是……名單上是寫的夏油先生來着。”
“簽名能給我看一下嗎?”
她接過對方遞來的紙質文件翻到最後一頁,看到了那個所謂“夏油傑的簽名”,頓時有些好笑地确定:“這種又尖又随性的筆鋒,明顯就是五條老師的字啊。用的還是我上次送他的那瓶鲶魚墨水瓦那綠松石色。”
輔助監督充滿驚訝地看着他:“可是……五條先生,為什麽這麽做?”
“因為好玩呀。”芙洛拉頭也不擡地回答,看起來并沒有被捉弄的不高興,只搖搖頭笑着,“畢竟夏油老師也不會計較這些。搞一個專門逗人玩又高難度的任務,既是對學生的鍛煉也是逗他自己高興嘛,還能趁機甩鍋給夏油老師,簡直是三重開心。”
輔助監督:“……”
她不理解,她大受震撼。
“我們幾個的任務分配有彙報給學校老師們嗎?”她又問。
“有的。剛抽簽結束就已經發過去了。”
“那五條老師應該會看着我們這邊的。”
說完,她擡頭朝街對面路燈上停駐着的烏鴉揮揮手,表情輕松愉快,一點也沒有抽中了最高難度任務的壓力。
烏鴉看着她,視覺畫面通過術式傳送回高專校內,被投放在會議室的大屏幕上。所有人都看到芙洛拉正在朝他們笑着打招呼,然後整個人輕盈消失在原地。
這才發現任務簽名被篡改的夜蛾正道伸手捂臉,長嘆一聲。緊接着,他欲言又止地轉頭,半是無語半是複雜地看向旁邊的五條悟。
而罪魁禍首一如既往,好像完全沒有自己這麽做簡直超級壞的自覺,反而雙手抱臂坐在椅子上,看着屏幕畫面裏的白衣少女笑個不停。
假裝遺憾的調子裏全是止不住的清晰驕傲:“哎呀——完全被發現了诶。明明寫傑名字的時候還想過,最好不要是被芙洛拉抽到才行,不然很容易暴露啊。”
“是嗎?”那邊的背鍋俠夏油傑也同樣笑着轉頭,毫不留情戳穿,“這個任務能被芙洛拉抽到,還當場認出來是你幹的,悟其實很高興吧。你還做了什麽?”
沒等五條悟回答,冥冥也有些克制不住地笑起來,閉着眼睛用手支着頭:“還真是個很活潑的孩子,跟以前很不一樣了呢。”
“畢竟是我親手帶出來的,超級用心那種哦。”五條悟接話。
“擅自亂改任務簽名這種事,你在炫耀什麽?”夜蛾正道感覺很頭疼。
“大概是炫耀不管他用誰的名字,芙洛拉都能發覺并全部完成任務要求吧。”夏油傑點評。
而事實也就像他猜測的那樣,芙洛拉通過畢業考核的表現堪稱完美。
結束時,她照着任務文件上的最後要求,去了一家咖啡店。店員看到她出示的手寫便簽,很快邀請她來到提前預定好的位置,為她送上了一份清甜不膩的下午茶。
“不用擔心,這些已經是另一位客人提前付過錢的,請慢慢享用。”店員說着,還将一個信封遞給她,“這也是預定的客人提前交代的。”
看着面前那份限量柚子芝士蛋糕和特調飲料,芙洛拉有些好奇地打開信封。
裏面只有很簡潔一句話:“其實這個任務是大帥哥五條老師安排的啦,恭喜通關,下午茶是辛苦獎勵哦,歉抱!”
旁邊一個畫風抽象的羽毛球。
芙洛拉拿着那張卡片有點好笑地看了好幾遍,正想拿手機去找對方,卻先一步收到了五條悟的消息:“下午茶還喜歡嗎?”
她打字回複:“喜歡呀。但是老師怎麽會恰好選中我最喜歡的口味啊,難道一開始就安排好了我會抽到這個任務嗎?”
“并沒有。”五條悟回答,“只是考慮到除了我以外,大家都不那麽喜歡吃甜的。而我也不知道不甜的甜品有什麽好吃的,所以就幹脆選了芙洛拉最喜歡的口味當獎勵好了。”
所以為什麽會在不知道怎麽辦的時候,下意識選她喜歡的呢?
芙洛拉思考着,沒有繼續問這個問題。
回來時,她還帶着一盒從“一幸庵”買來的時令和果子禮盒送給五條悟,然後就以還有其他事要忙為借口,很快離開了。
五條悟打開禮盒,裏面瞬間跳出來一個小東西,被他反應極快地抓在手裏。
那是只帶着墨鏡的卡通貓貓,立在彈簧底座上左右搖晃朝他吐着舌頭,手裏還高高舉着一張卡片,上面寫着:“其實禮盒裏有個和果子是我特意要求放進去的柚子芝士味,一點也不甜,歉抱!乙骨憂太,留。”
他愣了愣,巨大一個人瞬間笑成一團,肉眼可見的非常非常開心。
看到他這個樣子,夏油傑意味深長地打量了許久,最後問:“所以悟是在高興,你對她的惡作劇,還是她對你的?”
好不容易收斂了笑意,五條悟随手從禮盒裏拿出一個點心拆開包裝:“都很高興。”
話音剛落,他張口咬下去。
是濃郁的柚子芝士味道。
平心而論,一點也不甜,不是他喜歡的口味,但他還是莫名頓住一瞬,然後又低低笑起來。
不知道為什麽,這種既沒有見面,也沒有任何親密接觸的回憶,卻讓作為旁觀者的少年五條悟覺得非常嫉妒,感覺這兩個人根本就是在隔空調.情。
而因為正在追逐那個不斷逃竄的二重身咒靈,五條悟沒能第一時間察覺另一個自己的存在。
等他發現那個少年體意識的莫名出現,并直接下死手将對方毫不留情扔出自己的生得領域時,手中蓄力完畢的【赫】已經瞬間爆發開。猩紅光輝瞬間将面前的廢棄建築從頭到尾完全炸穿,連帶着周圍的地面也在不斷皲裂,崩塌。
爆炸産生的灰色塵埃席卷如浪,失控般地擴散着,并很快蔓延向周圍的街區。掃蕩開的震波将一連串路燈全都炸碎開,火花四濺。
遠處有追着五條悟身影全速趕來的黑色轎車,裏面坐着面如菜色的伊地知:“是的,我基本看到五條先生了……呃,這個我覺得來不及了,他剛剛已經動手了。”
“建築物破壞……只能說目前這條街還在,等會兒還在不在這個實在不好說……不過,不過,我已經通知政府部門,立刻用地震災害預警,緊急驅散外圍的居民,而且這一帶是沒有人居住的。”
因為分了神,這一發赫的打擊精準度和預想的效果有一定偏差,但已經足以将那個咒靈重傷逼出來。
五條悟從半空中降落而下,腳尖一點便站穩在地面一步步走過去。身後街口處是正拼着半條命,全力沖刺過來只為趕着放帳的伊地知。
伴随着帳的出現,無數面目扭曲的咒靈也随之從那大片廢墟裏不斷鑽了出來。它們身上全都帶着明顯屬于吞生半界的特殊咒力殘穢,還有……
五條悟伸手勾下眼罩,無下限擋住面前已經猛撲上來的怨鬼咒靈。帶着冰冷藍光的【蒼】自手裏凝聚瞬發輻射開,将周圍所有試圖靠近的怪物全都扭碎成遍地殘軀斷肢。
其中一個被毀掉了半邊身體的咒靈還在痛苦不堪地慘叫,滿是血污的扭曲眼睛充滿驚恐地瞪着五條悟,被他伸手用指尖在眼眶下輕輕抹了一下。
是星之彩的顏色。
璀璨斑斓如陽光下的歐泊石,在五條悟手指上微弱明滅着,不斷暗淡下去。
緊接着,廢墟裏爬出來一個少女。
淩亂不堪的淡粉色長發,白色制服被碎石割破開,臉上身上都是受傷過的狼狽痕跡,紅色的血正慢慢從她肩膀傷口處滲流出來。
她坐在地上,淺翠色的眼睛愣愣看着不遠處的五條悟,好像完全沒搞明白到底發生了什麽。
而在看到她出現以後,五條悟顯然也整個人立刻定住半秒,蒼天色的眼瞳微微皺縮一瞬,然後徑直跨過地上那些正在消失的咒靈屍骸。
無下限将他與周圍慘不忍睹的屍山血海全都隔絕開,一身藏青色的教師制服從頭到尾幹幹淨淨,半點灰塵血漬都沒碰到。
她就這麽看着他閑庭信步地跨過遍地死亡,來到自己面前。
帳內冰冷的青白幽光籠罩在五條悟身上,讓他看起來就像個莫名活過來的古奧神像,充滿無法被解讀的怪誕與非人冷峻感,只是看着都讓人感到毛骨悚然的危險。
“老師……”她開口,聲音僵澀,軟弱,幾乎是疲憊到發抖,整個人根本站不起來,只能跪坐在他面前,“五條老師……”
被叫了敬稱的男人蹲下.身,藍眼睛看着她,驀地笑起來,指尖輕輕撥開垂在她眼前的淩亂頭發,并沒有接觸到她的皮膚,臉上挂起一點笑。
“什麽啊,臉色怎麽這麽差。難道和老師這麽久沒見,芙洛拉都不想我嗎?我可是,找了你很久哦。”柔和的名字在男人嘴裏轉了一圈,像被咀嚼着嘗味般的,緩慢又輕飄,嘴角還帶着若有若無的好看笑容。
“找了真的很久呢。”他再次重複。
“想的……我很想老師。”她不斷吞咽着回答,“我……我被他們,關進一個咒具裏了,然後就……”
“我知道我知道。”他安慰性地虛拍了下對方的肩膀,罕見耐着性子哄人,“現在不是都沒問題了。都結束了。”
“……是。”芙洛拉回答着,目光落在他身後,那些毀壞的建築物,正在緩慢消失的大片咒靈殘骸。
“那要抱抱老師嗎?我也很想芙洛拉的嘛,抱一下好不好?”他偏頭擋住芙洛拉的視線,聲音非常溫柔,伸手迎接她的動作也很自然。
他像等待着蝴蝶落進花朵懷抱那樣,等着她主動擁抱上來。
她遲疑着試圖照做,但受傷的手讓她無法擡起來,只能在稍微靠近後又慘白着臉色縮回去:“我手好痛啊老師……抱不到您……對不起。”
“這樣呀?那看來還是得我自己來?”
他有些失望地嘆口氣,但旋即又高興起來,拍了拍手挂起一副非常可愛的開心JK臉:“不過也沒事哦。畢竟在我這裏,芙洛拉總是有特權的嘛,想要老師幫你做什麽都可以哦。”
說着,五條悟彎腰将她抱進懷裏。
她聞到對方身上那種淺淡清冷的好聞香氣,幹淨得不可思議,一點剛殺完咒靈會沾染上的血腥味都沒有。好像剛才他走過的只是一片森林或者花園。
但她沒有實質性觸碰到對方。
而是感覺自己陷入了一團非常恐怖的停滞裏,與他的距離被壓縮成一線無法逾越的咫尺。
她不知道發生了什麽。
再次擡頭時,她猛然睜大眼睛,滿臉恐懼,痛苦的哀鳴被擠壓在喉管裏,還沒來得及成型就被殘忍碾碎。
她低下頭,看到自己胸口處多了一個血肉模糊的空洞。
一只手正毫不留情地貫穿進去,噴濺的紫色血液半點沒有沾染到對方身上,看不見的力量将她的骨骼暴力撐開,血和髒器潑濺了一地出來。
“你當時……”五條悟湊到她耳邊開口,聲音很冷也很輕,讓她有種自己正在被無數雪花活埋進去的感覺,“也是這麽對她的,是吧?”
“禪院裕志把你怎麽用我的模樣去騙她,傷害她的過程都說出來了。”
邊說着,五條悟邊伸手在她胸腔裏攪動,摸索,語氣漠然:“好了,別動。我說過了嘛,只能自己動手了呀,我也想快點找到來着,大家都忍耐一下吧。”
已經失去了芙洛拉外形的咒靈被迫現出原形,瞪大眼睛看着他。
“這是什麽眼神?”五條悟垂着雪白眼睫看着它,表情有種過于漠然的冷寂,如同俯視蝼蟻,“你不是覺得變成她的樣子就能讓我舍不得下手吧?”
“完,全,不,會,哦。”
“或者說,你這樣只會讓我更生氣。尤其我眼睛很好嘛,真的假的可是一眼就能看出來诶。”他說,唇邊淺淡近無的笑痕看起來格外殘忍,和他手上毫不留情的動作一樣。
它覺得自己已經從中間被活生生撕開成了兩半。同樣被撕裂的慘叫聲卻只能擁擠在喉嚨裏無法真正發出,因為已經沒有多餘的力氣。否則那種歇斯底裏的叫喊足以讓石頭裏都流出血來。
随着五條悟咒力的不斷入侵蔓延,它感到自己正被無數把鋒利細小的尖刀由內而外,無比細致地切割,肢解,磨碎。
甚至是被徹徹底底從原子層面地完全瓦解,崩潰,卻又毫無反抗能力。
而五條悟則在它精神與身體的每一寸最細微,最角落的地方裏尋找着吞生半界的所在,動作進行得又仔細又慢,而它只能被迫清醒地感受着自己完全崩潰的整個過程。
終于。
“啊,找到了。”
五條悟笑着将吞生半界從它已經被毀壞的咒力核心周圍挖了出來,手上半點血漬都沒沾到。
接着,他直接起身離開,再也沒有回頭看身後那個已經血肉模糊,潰爛得徹底不成型的咒靈一眼。
血紅的【赫】徹底抹殺了它。
很快,帳升起并消失在半空。
伊地知看到五條悟走出來,正想問他接下來要去哪裏,卻看到他直接發動術式離開了原地。
他先是一愣,然後立刻打電話給夏油傑說明情況。
對方想了想回答:“悟應該是要去找禪院裕志打開咒具,伊地知過來醫院接悠仁他們回學校好了,我馬上過去找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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