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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三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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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十五章

    第三十五章

    經過靈堂時, 裴河宴停了一下,詢問連吟枝:“我方便去敬柱香嘛?”

    這種時候, 連吟枝自然不會拒絕,她伸手,示意他自便。

    裴河宴走到屋檐下,收起傘,把傘靠在門邊。

    邁過門檻時,有風自動,将靈堂前的花圈吹得左右搖曳,就像是有靈魂在這裏停泊着,在歡迎他的到來。

    他駐足,停在了了致生的遺像前。這應該是他親自挑選的照片——照片中的了致生爽朗大笑着,充滿了活力與生機。

    這麽看,了了其實長得更像了致生一些。五官上不明顯,可動态時的表情,細微到連神韻都是一模一樣的。

    裴河宴擡眼, 看了看四周。

    靈堂兩側的燭火被風吹滅,還未點起。香爐旁, 散落着不少被風吹開的香灰也沒來得及收拾,桌上更是潦草地放着一只打火機和沒點燃的三根清香。

    打眼一瞧,便能猜到這裏是臨時發生了什麽意外,暫時沒人能顧及。

    他擡手抹去香灰, 又用指腹揩去香爐邊沿的灰漬, 将香臺整理幹淨。

    随即,他在一旁淨了手, 擦幹後,先将被風吹滅的蠟燭重新點亮。火焰咬着燈芯很快燃起燭火, 他拿起了了沒點燃的三根清香,借了燭火點燃後,插入香爐內。

    這才雙掌合十,屈身盈拜。

    連吟枝一直在門口等待,從看到裴河宴拭去香灰起,她的表情就變得和剛才不太一樣了。

    無論是和了致生婚姻關系存續期間還是在兩人離婚後,她對了致生的工作都不太感興趣,而了致生為了避免與她發生争吵,也是能不提工作就不提工作。所以她對了致生的工作圈和朋友圈,是知之甚少的。

    初一見到裴河宴,她只以為對方是了致生在南啻帶過的後輩。

    可當他無比自然地清理了靈臺時,她才發覺,裴河宴可能并非只是單純的一個後輩。

    連吟枝默默地注視着他插完香,結束哀悼。

    等裴河宴重新撐起傘,走到她身邊時,她的眼神不由自主地多帶了幾分審視。

    她看向他,整理了下措辭,委婉詢問道:“裴先生,你和致生認識了很久?”

    “是不短。”撐着傘,兩人并行很不方便,他落後連吟枝一步,等她先走。

    到廊下,連吟枝收起傘,稍等了等他:“你們只是同事,還是……”

    了致生總故意跟着了了叫他小師父,可兩人的關系說起來有些難以概括。像朋友,但又不完全是朋友。可說是同事,他們一個做雕塑,一個做壁畫,在工作交集上短暫得只合作過幾個石窟。

    他想了想,回答:“我對了先生很是孺慕t,與他書信往來數年,應該算作筆友吧。”

    連吟枝挑了挑眉,信是信了,可總覺得哪裏有說不上來的違和感。

    她把裴河宴請進會客廳。

    廳內的地板上已經放了一口小箱子,箱子的鎖壁上挂着一枚精巧的小鎖,鎖孔內插着兩把鑰匙,就這麽明晃晃地放在地板的最中央。

    她愣了一下,向裴河宴确認:“這是了致生委托你轉交給我的?”

    她先前讓人把東西先送進來時,并不知道是這麽一口漆藝的雕花箱。別說箱子看着價值不菲,光裏頭有什麽東西都足夠引人遐想了。

    裴河宴糾正道:“這是了先生委托我交給您保管,等了了畢業後再轉交給她的。”

    連吟枝皺了皺眉,據她所知,了致生早已把遺産的存放都提前告知了了了,目前的老宅裏,只有書房是一直鎖着不讓人進出的。但是沒聽說過,外頭還有寶貝啊。

    “我能知道這裏面是什麽東西嗎?”連吟枝問道。

    她作為了致生的前妻,無論是法律上還是情理上都沒有分走了致生遺産的可能,她并不怕裴河宴誤會。

    “了先生既然交給您保管,您自然可以随時打開。”裴河宴拿出一張清單,遞給連吟枝:“這是物品內容,您可以核對一下。”

    連吟枝接過清單,看了一眼。

    清單上所列的名目,不是與南啻文化有關的文獻書籍便是和千佛石窟相關的壁畫內容。這令她瞬間想起了自己守活寡一般難熬的失敗婚姻,以及了了拒絕數所優質高校,一意孤行要上北央。

    她的臉色瞬間變得難看無比。

    出于風度,連吟枝并沒有當着裴河宴的面說出什麽難聽的話。但她對眼前這位年輕男人的好感,也在此刻蕩然無存。

    她嗤笑了一聲,随手将清單折起,壓根沒有興趣核對:“這麽件小事,他還勞煩你親自送過來。”

    裴河宴聽出她言下之意的譏諷,并未在意。也沒向她解釋這些文獻是了致生花費多年,用心血鑄就的,十分珍貴。

    人生本就是這樣,你在乎的別人可能棄之如敝屣;你視若無物的,卻是別人的一生所求。

    他站起身,準備告辭。

    連吟枝看出他的去意,也無心挽留,只客氣地詢問了一句:“天色已晚,又還在下雨,不如留下來吃個便飯再走?”

    “不打擾了。”裴河宴婉拒。

    了致生委托他的事已經辦完,他沒有多留的必要。

    連吟枝順水推舟,起身相送。

    ——

    了了關上了致生房間的門窗,确認長生燈的燈油還足夠後,又匆匆回到前院。

    院子裏除了那一片被雨水澆濕的紙花外,空無一人。

    她找了一圈,走廊、亭檐、側廳以及會客室,可別說人影了,連個鬼影都沒瞧見。她不禁懷疑是自己這幾日神思恍惚,眼神出了問題。

    否則,這麽短短一會,怎麽會連個人影都沒找着?

    等了了回到靈堂時,門口靠了一把黑傘。雨水正順着接地的傘尖在地面上積蓄出一小灘水漬。

    她下意識擡眼看去。

    連吟枝背對着她站在了致生的靈前,在擦拭遺像。

    了了走上前,打量了一圈。

    遺像旁的蠟燭已經重新點燃了,被風吹開的香灰也被收拾過了,就連她沒來得及點上的清香也被插進了香爐裏,燃了短短一截。

    “我來吧。”她從連吟枝手中接過毛巾,重新打濕,把遺像擦了一遍。

    連吟枝看着了了,思索着她對這件事的知情程度。直到,了了主動問起:“剛才跟你一起進來的人,是誰啊?”

    “你不認識?”連吟枝意外。

    了了沒察覺到她語氣裏的異樣,搖了搖頭。她臉都沒看見,上哪認識?

    連吟枝見狀,這才無所謂道:“他是來找我的,你不認識就不要追問了。”

    了了得到答案,徹底死心。

    來找連吟枝的,那就不會是小師父了。

    ——

    來參加了致生追悼會的人,比了了想象中的要多得多。

    院子裏、院子外,都站滿了來送他最後一程的人。

    這些人裏,除了有他在北央美院的同事、領導以外,還有了致生這些年教導過的學生,有還在讀的,也有已經畢業多年甚至在業內都小有名氣的。

    甚至,還有不少欣賞他畫作的追随者,他們都是聽聞了致生的死訊,自行前來吊唁的。

    但最讓了了意外的,是曾經與了致生在千佛石窟共事過的同僚。他們在老了停靈的最後一刻,也一一到了。

    了致生的喪禮,在時間上有些緊張。從報喪到追悼,不過短短幾天。

    了了覺得了致生可能并不想因為他的離開占用別人的時間,才會将流程策劃得如此緊迫。可老魏他們仍是千裏迢迢,動身赴會。

    她看見那些曾經十分熟悉的面孔,和老了一樣,在歲月中添上了不少痕跡。她看着他的老友們,站在他的靈前,沉默凝視,鞠躬默哀,忍了許久的眼淚,終于奪眶而出。

    有那麽一個瞬間,她甚至想沖到了致生面前,去叫醒他。

    你看,都是誰來了。

    可這個沖動剛叫喧到她渾身血液奔騰而起時,她忽然冷靜了下來。

    站在這裏的所有人,都是為了了致生而來的。

    他們沉靜,肅穆,垂首靜立,與昔日的老友正做着最後的道別和惦念。

    是啊,了致生已經在這了。

    她擦去眼淚,真誠地替了致生感謝他們的到來。

    老魏紅着眼眶,拍了拍她的肩膀:“節哀。”

    這麽多年過去,當年的小女孩已經長高,不用再像以前那樣仰頭看着他們。他欣慰之餘,又覺遺憾:“我們本來約好,春天過了就來京栖找他喝酒。可他……”

    他忽然哽咽。

    了了抿了抿唇,她回想起了致生提起他這些舊友時向往懷念的表情,低下頭,艱難地咽下喉間的哽塞:“我爸走之前,還開玩笑說,他死了能讓你們重聚一場,就不算白死。他還讓你們不用難過,難得大家見面,去喝一杯相聚一下,不要浪費了這個寶貴的機會。”

    老了和她感慨過,年紀越大,昔日的好友就越是難聚。不是為了家庭,就是為了工作,所有人都有一個兩個不得已的理由。他們一起被困在塵世裏,不得不跟着這個社會的生存規律周而複始。

    次數一多,意興闌珊,除了死亡,便再也難得一聚。

    時間到了,樓峋來叫她準備出殡。

    她和老魏他們道過別,去了致生靈前最後磕了三個頭,準備送他落葬。

    院中人影憧憧,千歲和紙花被灑至半空,再洋洋灑灑落至地面。

    滿院紛飛的紙花裏,她抱起了致生的骨灰壇,走在隊伍的最中央。人群簇擁着她,跟随着她和禮隊一起出門。

    她即将跨過院門時,恍惚間,好像看到了小師父。

    他站在人群的最後面,遠遠的,與她對視了一眼。

    她下意識回過頭,去尋找。

    熙熙攘攘的靈堂前,她被簇擁着,與無數人擦肩而過。

    回眸的那一眼,就像是晴天裏發的一場大夢,朦胧得毫不真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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