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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章
第三十六章
了致生落葬後, 喪事徹底告了一段落。
了了原本想搬到墓園的山腳下住上幾天,但家中還有事情未了, 她不能再像了致生還在時那樣,可以随心所欲地放任不管。
她結完喪儀的費用,又把收到的奠儀随禮一一做好登記。
雖然無奈,但今日來參加喪禮并随禮了的名單她都得記着。以後了家就得由她撐起門面,替了致生維系走動。
做完這些,夜色已深。
她活動了一下肩頸,先去廳堂給了致生添些長生燈的燈油。
連吟枝正在廳堂等她,她像是知道了了一定會來這裏一樣,等了她一整夜。
院外正飄着毛毛細雨,春深時的京栖仍帶着冷意,像夏天永遠不會到來一樣,總游離在寒春與殘冬之間。
連吟枝往上拉了拉披肩,攏住肩膀:“燈油我添過了,我有事找你說。”話落, 她屈指敲了敲桌面,示意了了過來坐下。
“您有事找我怎麽不去書房?”了了依言坐下, 眼神掃了眼桌上一直用茶蠟熱着的透明茶壺。
茶壺裏浸泡着剪碎了的靈芝和紅棗,正随着沸騰的水波上下浮動。
連吟枝說:“我是外人嗎?有事找你還得去書房。”
“我不是這個意思。”了了解釋:“我今晚一直在書房,你可以直接來找我,這樣就不用在這裏等我等到t這麽晚。”
連吟枝看了她一眼, 用隔熱的手巾拎起壺柄, 給了了倒了杯靈芝茶:“知道你這段時間一直沒睡好,特意給你煮的。”
了了道過謝, 端起了茶杯卻猶豫着沒喝。
靈芝水的味道實在算不上好,她光是聞着那股木質的草木香, 就心生抵觸。
見她滿臉糾結,連吟枝彎了彎唇,笑了起來:“你還是跟你小時候一樣。”她捏起勺柄,輕敲了敲放在一旁的蜂蜜:“我加了不少蜂蜜,應該沒有那麽難喝。”
了了這才小小地抿了一口。
“你接下來什麽打算?”連吟枝用調羹攪着水,眼神落在院外,并沒有看着了了。
這樣的交談遲早會發生一次,了了并不意外。
她其實沒想好……又或者說,她壓根沒空想。
規劃未來的前提條件是有未來可以規劃,她當然可以按部就班地讀完書,等畢業後選擇繼續深造或另謀出路。
可因為了致生的離開,她一下子失去了方向感。無論是壁畫,生活,還是任何一切,對她都失去了吸引,變得索然無味。
連吟枝似乎也料到了,不疾不徐道:“我替你想了想,你要是想跟你爸一樣,這輩子就以畫壁畫為生,那前途難料。你爸要是還在的話,我倒也不操心你會喝上西北風,可他不在了,沒人替你鋪路,也沒人幫持,你以後大概率是在泥潭裏做那個不值錢的泥點子,被甩在牆上都沒人在乎。”
了了握緊茶杯,一言不發。
“當然。”連吟枝放下調羹,好整以暇地看着她:“你守着這個宅子,賣賣你爺爺的字畫,不結婚不生孩子,活到八十歲是沒什麽問題的。”
了了習慣了了致生的寬容豁達,很難再适應連吟枝的說話方式。
她別開臉,看向院中被雨水澆灌得有些狼狽的草木,深感自己也是它們之間的其中一株。沒有屋瓦遮雨,也沒有圍牆避風,只能被迫地承接着風雨的磨砺。
“這樣也挺好的。”了了看着連吟枝,忽然說道:“我爸對我本來就沒什麽期望,我能活到八十歲,給他燒足了紙錢,下去了應該也能繼續享福。”
連吟枝愣住,她不敢置信地看着了了:“你爸這些年就是這樣教你的?”
這話聽着莫名刺耳,了了皺了皺眉,十分克制才能繼續用平靜的語氣和她對話:“我現在什麽樣?”
“你現在什麽樣你不知道?”連吟枝匪夷所思:“這個社會很殘酷的,說着人人平等,可它不平等啊。有資源的、有能力的人才能掌握話語權,沒有權利,你就什麽都不是。你爸對你沒期望,是因為他自己就無能。他但凡有點本事,也不至于輪到我來操心你以後的前途……”
她話還沒說完,了了用力地放下茶杯,打斷了她:“你這麽瞧不上他,處處貶低,這難道不也是對你自己的侮辱嗎?那你當初為什麽還要嫁給他?”
廳堂內沒有開燈,除了長生燈的燭光外便只有門口的那盞壁燈還亮着。暖黃色的光線下,雨絲斜密,如交織的綢绫,綿綿不斷。
了了背着光,臉上的表情有些模糊。可連吟枝深刻地感受到,她在生氣,她很憤怒。而她的憤怒不是為了她自己,而是因為了致生。
“你們離婚後,我爸從來沒有說過你一句不好。他以前是對不起你,但他已經盡力做了補償,你不應該在他下葬的第一天就編排他的種種不是。人死事了,麻煩你,尊重一下我的父親。”
連吟枝啞然無聲。
良久,她扶着額頭,長嘆了一口氣。
“對不起。”她道歉:“我只是想關心一下你……但每次,都會莫名其妙地争吵起來。”
“不是莫名其妙。”了了繃着臉,臉色仍舊不好:“是你打從心眼裏就看不起老了,也看不起我。”
連吟枝總有一股莫名的優越感,她高高在上地俯視着她這只蝼蟻。試圖用她的眼界、學識和閱歷,逼她臣服,受她掌控。她深信自己掌握着最好的資源,有最強的能力,能夠給她很好很好的條件。但前提是,了了要做小伏低,完全沒有自我地依附她,趨奉她。
可那不是母女,那是主仆。
所以,她們才會一碰面就劍拔弩張,争鋒相對。除非她怯懦、庸碌且無能,才會甘願放棄自我,自逐做她的傀儡。
但了致生,已經用他的餘生驅除了她的怯弱和自卑,他花了很久的時間,教會她獨立、勇敢與自信。他讓她相信,她值得擁有一個女孩所能擁有的最美好的品質。
她不會再畏懼連吟枝,一如她也不再需要任何人一樣。
——
一場談話,不歡而散。
連吟枝自那晚以後,就對了了避而不見。她仍借住在老宅,但突然多了不少瑣事要處理,總是早出晚歸。
了了雖然與她同在一個屋檐下,但一天下來,經常連一面也見不着。
她和連吟枝分開這麽多年,性格又不是那麽的相合。與其見了面争吵,還不如像個同居室友一樣,各忙各的,還能落個清閑自在。
這期間,樓峋來過一次,問起連吟枝。見了了一問三不知的,他委婉地提醒了一句:“我前不久在房屋中介那碰到過阿姨,她久居國外,忽然處理起房産,雖然不知是售賣、租賃還是購買,但你還是抽點時間關心一下吧。”
樓峋把話帶到後,沒待多久,就先離開了。
那日晚,連吟枝破天荒的留在家裏吃晚飯。
了了正尋思着是不是樓峋來她這告小狀的事被發現了,可轉念一想,樓峋下午來時,家裏也沒人啊,上哪洩的密?就算了致生偏心他前妻,想托夢,那也來不及。
還沒等她琢磨出什麽結果來,連吟枝忽然說道:“我過兩天準備回去了。”
這消息太突然,了了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她準備去夾菜的手停頓了幾秒,好一會兒才點點頭,說:“好,時間确定了告訴我,我送你。”
連吟枝沒再說話,兩人沉默着一起吃完了晚飯。
吃過飯,了了去收拾碗筷。
連吟枝倚着廚房門口看了一會,邀請她:“我去煮壺茶,你還喝得下嗎?”
這是有事要說,如果了了說喝不下,那就不禮貌了。
等她洗好碗,連吟枝已經在茶桌上沖泡了一壺好茶。淡淡的茉莉清香與茶葉的茶香味恰到好處地融合在一起,勾人得很。
她在茶桌旁坐下。
連吟枝給她斟了一杯,遞過來。同時遞來的,還有一份用紙皮袋封裝的文件:“這是我在國內的兩處房産,但房産贈予需要雙方到場公證,這就需要你的配合,所以還沒辦理。”
了了頓覺燙手,本來已經解開了一半的繩扣,這會繞回去也不是,繼續解開也不是。她把文件袋放回桌上,不解地問道:“這是什麽意思?”
“打開看看吧,裏面還有別的東西。”
了了将信将疑,打開文件袋後,把裏頭的東西全都倒在了桌面上。除了兩本房産證以外,紙皮袋裏還有一把精巧的鎖以及一個磨損嚴重的信封。
“都是給我的?”了了問道。
“都是你的。”連吟枝回答。
雖然少了一個字,但代表的意思卻完全不同。
給了了的,那是屬于連吟枝的;都是了了的,說明那本來就是屬于她的,并非連吟枝贈予。
她搖香醒茶,将沸水再次倒入壺中。
滿溢的茶香味裏,了了拿起那個裝得鼓鼓囊囊的信封,辨認着信件上的寄方和收件信息——這是一封從塔卡寄出的挂號信,寄信人的名字已經看不清了,但收件人一欄寫着“了了”二字。
這是寄給她的。
她狐疑地看了連吟枝一眼,寄給她的信為什麽會在連吟枝手裏?
“這是追悼會那天,負責登記的人拿給我的,說是信封裏裝得不是喪儀的禮金,而是一些照片。對方好像叫魏什麽平?”連吟枝有些記不太清了,不過她覺得也不重要,“那天人太多,不管前因後果,反正這封信先到了我手裏。檢查內容是必要的,所以我把信看了。”
了了抽出照片,快速翻看了幾張。
這是她十三歲那年,借了魏叔的相機拍的一些石窟壁畫和佛雕。本來約定好,魏叔下一次洗照片時把她拍的那一份寄給她,可後面一直沒收到,她漸漸地也忘了。
要不是今天再看到這些,她連這件事都快徹底想不起來了。
“你那天收到為什麽沒給我?”了了問。
連吟枝輕蔑地笑了一聲,提醒她:“我們吵架了啊。”
了了無語凝噎。
她把照片放t回信封裏,拆穿她道:“還有一個原因吧?”
連吟枝對“南啻”生惡痛絕,但凡是與它有關的,她都十分不喜。就算那晚兩人相談甚歡,連吟枝也不見得會把這個信封交給她。
她不說,了了便不再追問。有些原因自己心知肚明就好,互相之間還是得留點體面,這樣才好他日相見。
了了最後拿起那把精巧的鑰匙,仔細地端詳了片刻。鑰匙體型修長,體量較小,通體鎏金色,微微泛舊。齒孔平直,沒有多餘的裝飾,唯鑰匙的握柄上雕着一對錦鯉狀惟妙惟肖的立體雙魚。
這不是開門的鑰匙,她上一次見還是在……
了了的心髒忽然漏跳了一拍,她攥緊花旗鎖的鑰匙,一個名字就在嘴邊,呼之欲出。
“這是哪裏的鑰匙?”她急于求證,連語氣都不自覺地帶上了幾分急迫。
她的反應恰恰好證實了連吟枝的猜想,她好整以暇,甚至帶着幾分看熱鬧的心态:“這對你很重要?”
連吟枝的戲虐令了了快速地冷靜了下來,今晚發生的一切都有違了了對連吟枝的認知。她終于察覺出了今晚這場談話的不同尋常之處,将話題重新引回了最初也是今晚最終的結果。
“你到底想跟我說什麽?”
連吟枝沒有立刻回答,她重複着沖泡茶葉的步驟,慢條斯理地将沸水澆遍壺身。
水流淅淅瀝瀝地流入茶托,她掀開壺蓋,将茶水倒入公道杯中:“我不想管你了,我放過你。以後無論你是功成名就,還是窮困潦倒,都和我沒有關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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