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秋天于我真是无限的美好。我所有的浪漫,所有的丰收皆凝结于这个季节。
我甚爱这个秋天,我爱它的骄阳,它的风,它的色彩,和它的回忆……
没有林予绡骚扰的日子分外舒适,尽管我的孕吐愈发猛烈,心情却是难得的放松。
然,我依旧不敢掉以轻心。
我与宫人们虽刻意保持着距离,却也能观察出一些异样。
他们对我除了恭敬,更添了一重莫名的情绪。我隐隐觉得他们应是对我有着其它的期待。
他们总是站在屏风之外,久立不走,那欲言又止的模样扰得我蠢蠢欲动。
我差点脱口而出:“有话便说。”
然,我仍是努力将管闲事的欲念压了下来。
我怕我一开口便会被林予绡附体,我怕我一迈出这个屏风便会身不由己。
灵之阁的生意于凡人来说着实太过诱人。他们遇上难解的烦忧总期待着有捷径可走,却不知走捷径所付出的代价将会是极其惨重的。
倘若他们不小心受到了林予绡的蛊惑,与她做起了交易,失去记忆事小,若被不小心夺去了灵魂,那便真真是万劫不复了。
犹记得阿芜返回宫中的当日,她刚表露出一半父亲久病初愈的欣喜,便顷刻间失魂落魄起来。
此后数日,她始终怅然若失,连笑容都透着苦涩。
我知道她失去了什么,却只能无助地看着。
至于翠兰,我有许久没有听到有关她的消息。我的宫中不允许外人进入,她也不例外。
不知她在享受了重新拥有秀发的狂喜之后,会经历怎样的惆怅与落寞?她是否还能如从前般豁达开朗?
日子一天天过去,我的孕吐渐渐有所缓和,食欲也好了起来。
苏言尘看着我大口吞咽着饭菜,笑意荡漾于整个面颜。
他不断为我盘中夹菜,我垂眸间发现盘中已堆起了一座高高的山峰。
我无语地刀了他一眼,“相公可是要把你家娘子当猪供养吗?”
他轻点我额头,嗔笑道:“王室不圈养家畜,不过,若是遇上一只听话的猪,我会勉为其难将其留下。”
我搁下筷子,将盘子推向一边以表抗议。
苏言尘凑过来讨好,“好,我答应你,纵使做猪,也可做一只有个性的猪。”
我抡起拳头欲向他砸去,却感觉腹部传来一阵异动,好似鱼在水中游动,那么轻柔,那么奇妙……
“苏言尘,他在动。”我惊喜地喊道。
苏言尘急急蹲下来将头靠在我的肚皮,认真去听,“绡儿,我也感受到了,他真的在动。”
晨光透过窗棂照射进来,将他的整张脸笼上一层柔和的光,这样的他如斯美好。
良久之后,他才依依不舍地站起身来,他满怀深情地看着我说:“我好像头一次感觉到自己是真实地在活着。”
我一愣,喃喃道:“这样的感觉我亦有之。”
我活下来的这一世常常是浑浑噩噩的,我不知自己为何会活着,为何要活着,直到此时此刻我才真切地感觉到自己活着的意义。
我依偎在他的胸膛,感受着我与他,与孩儿同脉的呼吸,从未有过的幸福之感涌上心头。
多么渴望时间就停留于此刻,停留于独属于我们三人的世界。
突然,我感觉到苏言尘身体一僵,我抬头时恰恰撞见他脸上的惊讶之色。
顺着他的视线探去,我的身体也随之一僵,继而是剧烈的震颤。
就在距离我们不远处的贵妃榻上慵懒地倚坐着一个月白色的身影,她正目光灼灼地望向我与苏言尘。
许是见我与苏言尘的反应出奇一致,林予绡的神色有些落寞。
只听她一声幽叹,似是自嘲:“呵,我来得可真是时候。”
苏言尘眉头一皱,冷声道:“孤未曾召你入宫,你怎就私自闯进来了?”
林予绡掩嘴轻笑:“陛下可是忘了,臣妾乃鬼魅之身,来去自由,不受凡间规矩约束。臣妾思念陛下便不请自来了。”
苏言尘似是感受到了我的紧张,他附向我耳畔轻声说:“你先回内殿等我。”
我在他的搀扶之下缓缓起身,那林予绡却倏地一下挡在我的前处。
她伸出手来探向我腹部,阴阳怪气地说:“陛下不想知道这孩子是谁的吗?”
我大骇,将她的手重重推开,脚步虚浮地往内殿奔去。
我不要见到她,不要见到她!
身后传来苏言尘的呵责声:“予绡,你只是孤的臣子,勿要有僭越之举!孤命令你即刻返回吴国,无召不得回!”
林予绡娇笑连连:“臣妾今日来不仅是为着对陛下的思念,更是为了看望臣妾与陛下的骨肉。她腹中之子是陛下与臣妾的骨肉啊,十月怀胎,臣妾着实辛苦,望陛下体恤臣妾这当娘的爱子之心啊。”
苏言尘极尽压抑地怒吼:“再敢胡说,孤对你不客气。”
林予绡却有意提高了音量:“陛下,前些日子您与臣妾夜夜尽欢,这才有了咱们的爱情结晶。您不会分辨不清臣妾与她吧?怎么会分辨不清呢?臣妾在床榻之上呼唤的总是蒙泓的名字。您唤的那声声绡儿亦是臣妾啊!”
扑通一声,我重重跌倒在地。
剧烈的疼痛自腹部蔓延至全身,我听到苏言尘一声惊呼,飞冲过来。
他将我拥入怀中的一刻,我赫然看到了身下蜿蜒成溪的血流。那血色将我的视线撞得生疼,我想闭上眼睛却怎么也闭不上,只那样无望地睁着。
苏言尘哽咽道:“绡儿,哭出来会好受些。”
我依然木然地望着那片血色,直到林予绡的脸浮现于我的视线,“未经我的允许,你又怎可怀上他的骨肉?你没有资格选择如何活着,更没有资格让他独爱你一人,你是我的奴隶,你的身心皆为我所控,生生世世不得自由!哈哈哈……”
她笑得狂妄、肆意,好似要将整个屋顶震碎。
我知道她此刻的狰狞是给我一个人看的,苏言尘完全不明状况,他仍旧沉浸于悲伤之中无法自拔。
此刻的我如此孤寂,如此无助。
苏言尘的怀抱变得虚浮、冰冷,我的眼前仿佛出现了漫天的巨浪,它汹涌地扑向我,几乎要将我淹没,我知那巨浪便是我极致的愤怒,足以排天倒海、毁天灭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