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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七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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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七十七章

    那天, 時訣給徐雲妮的回複是,他考慮一下。

    但放下電話,他就聯系了李雪琳。

    “公益?”李雪琳聽完, 說, “公益很好啊,不過你接下來行程比較緊, 抽不出時間的。”

    “我要出去一趟。”

    李雪琳查完了該公益內容, 又說:“我說真的啊, 這跟你現在不太配了,那麽偏的地方, 記者都去不了幾個, 你要真喜歡做公益, 我幫你聯系慈善晚宴。”

    時訣笑道:“姐, 那我自己去了。”

    李雪琳無奈。

    樂陽現在求着時訣續約, 什麽都順着來,就答應了這個行程。

    對于為什麽一定要去這一趟, 時訣也不清楚, 他的腦子是渾的,這種狀态已經持續了好長一段時間。

    他只是下意識覺得,他得去一趟。

    他腦子過于迷糊, 以至于在牛場……哦不,在乳業公司, 他還出了個洋相。

    公益活動地點原本定在市區的一個學校裏, 除了時訣之外還有別的明星,但都沒什麽名氣, 捐錢最多幾萬塊。

    時訣的捐款數額遠超公益目标,那乳企的人把他當成救世主, 他剛一下飛機,就給他請到了工廠。

    結果他就跟徐雲妮錯過了。

    徐雲妮發消息給他,讓他先跟隊伍去,她自己開車來。

    工廠很偏,車颠得時訣差點沒吐出來。

    路損壞了很多,兩邊都有地震的餘跡。

    時訣看着窗外景象,中途沒忍住,還真下去吐了一次。

    旁邊的工作人員給他遞水,連連說:“亞賢老師,辛苦了,辛苦了。”

    時訣擺擺手,說沒事。

    “我們真沒想到能請來您這麽大的明星!”那工作人員有點激動,“剛開始出這個方案大家都覺得不行,真是靠人硬推下來的。”

    時訣聽了,頓了頓,問:“誰推的?”

    “啊?”

    “活動是誰推的?”

    工作人員說:“好像是開發區那邊……”他有點不确認,跟旁邊人确認,“是不是?”

    “對,”另外那人說,“開發區辦公室的一個科員,姓徐,這事剛開始很不順。”

    時訣依然看着他:“什麽不順?”

    那人沒想到時訣這麽感興趣,仔細回憶說:“一開始就是紅十字會想做個普通社會募捐,然後準備了一半的時候,她突然過來,說想做明星公益活動。我對她印象很深啊,給退回去好幾次,她前前後後磨了好久,後來找地震局的領導背書,才把這個事定下來。她聯系了很多經紀公司談,但我們真沒想到能把亞賢老師請來,您還捐款這麽多,真幫了我們大忙了。”

    時訣就不說話了。

    他漱了口,重新坐回車裏。

    他拿出手機,給她發消息:【我要到了。】

    徐雲妮回複他:【我開車呢,在路上,也快了。】

    過了一會,時訣先一步到了工廠,下了車,被沙子糊了一臉,工廠規模不大不小,在門口的小廣場上已經拉了紅色橫幅。

    時訣跟工廠的領導,還有紅十字會以及政府部門的人見了面,合影留念。

    現場有記者,還有一些聞風趕來的粉絲。

    時訣簽了感謝文書,桌子鋪在外面,現在風沙特別大,廠長過來請時訣入座,看到什麽,彎下腰,居然就那麽用袖子把時訣椅子上的灰擦掉了。

    這廠長黑得要命,一笑就是一嘴大白牙。

    “亞賢老師,請坐,請坐。”

    然後他把筆帽摘下來,再把筆交給他。

    時訣接過筆,腦子又渾了一瞬。

    他在別人眼中,是如此講究的人嗎?

    不至于吧,他很會幹活,時亞賢生活不能自理,他的女友們各個天仙下凡,十指不沾陽春水,時訣從五六歲能拿動掃帚起,就開始自己打掃房間。

    簽完字,站起來又是一輪合影。

    然後由工廠員工給他遞錦旗。

    流程真夠多。

    現在是九月份,這邊還熱得冒煙,站了一會就滿身汗。

    “亞賢老師,”廠長把拿錦旗的女孩往他這推推,笑着說,“這是我們廠裏,你的頭號粉絲!我們廠午休放音樂,她必須都放你的歌!”

    時訣看着這女孩,她拿錦旗的手在顫抖,想看他又不敢看,厚厚的劉海把眼睛都擋上了。

    廠長看她不珍惜機會,小聲催促說:“快說話啊!”

    女孩嗓子都快抽筋了,說:“……亞、亞賢老師,我特別喜歡你。”

    時訣笑着說:“謝謝。”

    他伸手,跟女孩握了一下,女孩手心全是汗。

    她終于擡眼,四目相對,她激動得眼泛淚光,說:“我最喜歡你那首《Nightmare》,每次聽到都會哭!真的,我平時不怎麽敢跟人講……你的歌真的給我很多力量,請你一定要繼續寫下去,我會永遠支持你的。”

    廠長一看,忙說:“哎,你控制一下,怎麽還哭了。”他看他們的手還拉在一起,就拍拍女孩胳膊,想讓她放手。

    沒放開。

    但再細看,好像握緊的是時訣。

    時訣好像想到了什麽,盯着女孩,問:“……你叫什麽名字?”

    女孩說:“我叫杜爽。”

    【我有一個朋友,叫杜爽,她聽這首歌哭了好多次。】

    時訣的手臂好像麻了一下。

    他有所預感似的,餘光掃向斜前方。

    不遠處,開來一輛黑色SUV,拐到廠區旁邊停下,然後,車門打開,下來一道穿着黑色衣褲的修長身影,她關了車門,收起鑰匙。

    在她轉身過來的一刻,時訣視線瞬間落下去了。

    那是她嗎?

    她現在是這個樣子?

    不對,她以前也是這樣。

    還是不對,她以前不是這個樣子吧……

    “……亞賢老師,亞賢老師?”

    廠長叫他,時訣回神,終于把手松開了。

    接下來,杜爽拿着旗也跟照了相,然後有記者過來采訪了幾句。

    記者問話,鋪了一通,時訣都沒怎麽聽清,就隐約聽見最後半句:“……還對工廠有什麽想了解的?”

    想了解?

    時訣的餘光裏,那道身影走近了,她先去一旁跟領導打了招呼,然後安靜地站在人群中。

    時訣的精神、表情,和他的嘴是剝離開的。

    他精神恍惚,面帶微笑,口中說:“我想看看牛。”

    記者:“……”

    記者看看廠長,廠長解釋說:“亞賢老師,我們這是加工廠,牛目前不在這邊。”

    ……加工廠?

    記者又問時訣:“還有什麽希望了解的嗎?”

    時訣:“那有做牛肉幹嗎?”

    記者:“……”

    廠長可能看出時訣不在狀态,就趕緊進行下一步,請他進廠參觀。

    時訣手機震了一下,他拿出來看。

    徐雲妮:【說了一萬遍,是乳業。】

    那怎麽了?

    奶牛就不能宰了嗎?我就問有沒有牛肉幹,誰敢說什麽?

    時訣懶得回她。

    活動進行了一上午,中午車子拉他回酒店。

    徐雲妮又不見人影了。

    她給他消息,說被人叫走了,一會就回來。

    時訣沒回話,他躺在床上,這附近沒什麽好酒店,屋子都不大,打掃得很幹淨,因為他入住,還特地放了兩個加濕器和幾盆綠植。

    他已經很久沒躺在這麽小的房間裏了。

    他鞋都沒脫,靠在床頭,看着窗外。

    離開工廠那片區域,天氣好了不少,至少能看見雲彩了。

    就在昏昏欲睡之時,他的手機震起來,徐雲妮打來電話。

    時訣接通。

    “……喂?”

    “班長,你那有人嗎?”

    “沒有。”

    “我查了一下,酒店裏有跟住的粉絲,保險一點的話,你下來。”

    “下哪兒?”

    “地庫,負二層。”

    時訣直接出門了。

    酒店人不多,電梯也沒碰到人,他直接下到B2。

    走進地庫,一輛車剛好開過來。

    就是之前那輛黑色SUV。

    他拉開車門,坐到副駕駛,關上車門。

    徐雲妮轉頭看他,看了三五秒鐘,然後問:“吃飯了嗎?”

    她開了口,時訣這才把臉轉過去。

    四目相對。

    有變化嗎?

    有吧。

    多多少少還是有吧……

    他又把臉轉回前方,說:“沒吃,不餓。”

    “得吃東西啊。”徐雲妮說,“我來找地方吧,不會被人看到的。”

    車子開動,時訣靠在椅背裏,餘光裏一閃,是她手上戴着的金色手鏈。

    那手鏈都有點氧化褪色了。

    消費主義陷阱,幾萬的東西沒多久就褪色。

    哦對,手鏈。

    他的手鏈放哪來着……

    “怎麽了?”徐雲妮看他一眼,“想什麽呢?我的變化大嗎?”

    不大,兩年多的時間,她看起來一點都沒變,還是紮着短短的低馬尾,濃長的眉,黑眼仁很大的眼,皮膚是比之前深了點,很健康的淺麥色,嘴唇有點幹,不用塗抹,也是飽滿的紅。

    平緩穩重的聲音,比在手機裏聽着有質感太多了。

    徐雲妮又看來一眼,說:“班長,頭發比我都長了。”

    時訣卡頓幾秒,還是想不出該說什麽。

    因為想不到話題,剛開始他還有點急,但馬上又回過神,無所謂,在她這,什麽都不反應也沒事。

    他踹掉鞋子,腳踩到椅子裏,身體一沉,就那麽窩了起來。

    徐雲妮找到一個飯店,剛要往裏拐,時訣看得毫無食欲,說:“走吧。”

    徐雲妮看他:“不喜歡吃這個?”她打方向盤,“那換一家,你想吃什麽?”

    時訣說:“方便面。”

    徐雲妮:“行。”

    她開車來到一家超市,讓時訣等着,她下車去買。

    時訣坐在車裏,聞着皮子的味道,左右看看。

    他發現後座有個包,伸手把包拿來,裏面掉出一個本子。這是他熟悉的東西,是以前他們在某景區買的本子,大學的時候她就在用,他也用過,偶爾在上面塗塗畫畫,随手寫點東西。

    他翻到了他寫的《男朋友》那頁,看着看着,腦中一片空白。

    他又往後翻,到最後一頁,手上一頓。

    這頁記了很多東西,像是在網上搜的資料,然後做的筆記整理,題目有點搞笑了——

    《藝術家如何渡過低谷期》。

    下面逐條展開:一,嘗試在多媒介多平臺創作,打開空間;二,放下清高,不要閉門造車,多與同行和受衆交流;三,多參加社會活動,做公益,獲得心靈的滿足感;四,不要把自己關在一處,去戶外感受大自然的美麗;五,以平常心對待名利得失,維系熱情,找回初心……

    其中,“維系熱情,找回初心”這八個字,還被她特殊畫了個圈。

    熟悉的字跡,寫着“熟悉”的內容,洋洋灑灑,一項又一項,有些內容後面還寫了備注,做了很多詳細的計劃。

    為什麽說這內容熟悉呢?

    因為自打時訣認識徐雲妮開始,她就是會這樣說話辦事的人。

    時訣經常覺得,這是時亞賢那個年代的人對待問題的方法,不管什麽事,都規規矩矩放在一個可控的框架內處理,一板一眼,刻板到咯牙。

    時訣以前對這種模式化的言辭不屑一顧。

    而如今,在他混亂到極致之時,這種古典主義做派忽然給了他一點不同的感受。

    他把包放了回去。

    過一會,徐雲妮回來了。

    她拎着一個袋子,裏面裝着杯面、零食,還有水。

    但他還是不餓,徐雲妮就開車接着帶他轉。

    他們行駛在路上,徐雲妮跟他講了些話,時訣被前方的陽光照着,恍恍惚惚,沒多久,竟然就那麽直接睡着了。

    等他再醒的時候,車子已經停下了。

    他們來到一個山谷中。

    車裏很安靜,只有他一個人。

    車停在懸崖前,兩側都是黑色的陡峭絕壁,正前方很遠的地方,有一座處于陽光下的巍峨山峰,懸崖下方,有一汪湖泊,水的顏色很神奇,又像藍,又像綠,還沾着一點淺淺的黃色。

    湖面平靜無波,反射着幽秘的光,與遠方山峰遙相呼應。

    徐雲妮修長的身影就站在懸崖邊,一手插在褲兜裏,正在抽煙。

    風吹起她的頭發和衣擺,吹散香煙的白霧。

    但車裏把一切都隔絕了,從擋風玻璃裏看,這就像個冷峻的電影畫面。

    這是什麽地方?為什麽來這?

    他轉頭看看周圍,一回頭,忽然發現車後面是一片陰坳的山坡,遠處有牛在吃草。

    哦……

    牛。

    因為他說,他想看牛……

    時訣再回頭,看着懸崖邊安靜抽煙的女人,看着看着,好像渾身的力氣都被抽走了。他腳踩到擋風玻璃上,身體向下沉,再向下沉,沉到不能再動了,緊閉着眼睛,兩手捏在太陽穴上,深深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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