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人轮换着来,讲的都是各自听闻的奇闻轶事、神仙妖鬼,大多奇异无比令人惊叹。
林觉记着,大概是讲了四轮。
因为就连他也又多讲了三个故事。
一个是书生求道,路上遇见狗妖吓人,反被书生吓住的故事。
一个是秦州西北,妖怪害人,神灵纵容,可偏因此诞生出了除掉妖怪的法术、克制神灵的办法的妙事。
一个更长一些,是一个寻常落魄户假装得道天师的故事。
众人都听得惊叹不已。
不知不觉,长夜已经过半。
外面的雷雨也停下了,天地间一片安静,柴禾也已烧尽,只剩下猩红的木烬火星,照着几人面门,也唯有他们讲故事的声音。
众人全都意犹未尽。
皆因在场的人,要么年岁够高,要么见多识广,都有满腔的好故事。
就是那胆子最小的书生,也讲起劲了。
「真是过瘾!过瘾啊!可惜夜太深了,否则真想再讲几轮!」书生拍手称快,但是话音一顿,「不过几位讲的故事虽然精彩极了,不过也比不上我马上要讲的这个,不如就用我这个故事作为收尾,如何?」
「什么故事,能比前面的都精彩?」官员不信。
「讲来听听!」商人说道。
老者则已经困了,开始打瞌睡了。
「此前几位讲的,一半是道听途说,一半说是自己的亲身经历,每个故事讲完,都说是真的,但也不知几分真假,我们此时也不管了,反正小生接下来讲的这个,确是小生的亲身经历。」
书生对他们说道:
「以前有一年,我出去游玩,黄昏时候吃饱喝足,出门散步,走着走着,见到一个茶馆,里面有几个人,我和他们闲聊几句,这才发现,这几个人居然都是我的同乡,便和他们聊起来。
「当时就和今天一样,是晚上。
「聊着聊着,就聊到了鬼故事中。
「当时也和现在一样,大家都搜尽脑中故事,讲的事情奇异精彩,妙趣怪幻,听得人欲罢不能。
「矣!真是巧!也和现在一样,讲到最后,有一个姓谢的人,就叫他谢公,
站出来说:你们讲的故事确实新奇精彩,但是没有一个故事能比得上我接下来讲的这个!」
书生说着,像是回想起了那日,面露惊容。
众人也不免心生怪异。
若真如书生所说,那日之事,倒真和今日差不多。
「那位谢公说,他以前住在京城的一家花匠家里,有一天晚上出去闲逛,遇到一个文人,文人和他聊天。
「谢公抱怨说:这地方确实不错,又安静,又开着很多鲜花,可惜后面有很多坟墓,坟里住着很多孤魂野鬼,这些鬼太令人讨厌了。
「那个文人则摇摇头,反驳说:世间的人有千面,复杂难言,鬼是人变的,
又怎能一概而论呢?其实鬼也有雅俗之分。
「文人就对他说起自己以前在玉山游玩的时候,曾碰到另一个人,姓刘,叫刘公,文人与那刘公谈论诗词,刘公很有学识,见解独到,还与文人念起自已做的诗。」
书生说到这里,摇了摇头:
「当时我是听那位谢公念过这些诗的,都做得不错,但是现在我已经忘记了。
「反正那位文人听得如痴如醉,正想问这刘公住在哪里,想与之结交时,忽然听见一道钟声,这位刘公就凭空消失了。
「文人这才知道,那刘公是个鬼。
「这就是文人对谢公说的故事。
「说完他才问谢公:你说,我说的这个鬼,这位刘公,惹人讨厌吗?
「谢公听了,觉得奇妙,又觉得这位文人很合他心意,就恭敬的问他姓名,
住在哪里,也想与他结交。
「却见文人站起来,笑眯眯与他行礼,说,您不讨厌我,我就很高兴了,怎么还敢和您结交呢?
「说完,这个文人也消失不见了。
「谢公这才知道,这个讲鬼的人,居然也是鬼。」
书生说到这里,神情却越发惊恐。
「当时我们听到这里,都觉得这种听鬼讲鬼的事情十分有趣,像是鹅笼故事妖怪吐出妖怪一样,幻象叠加,幻象相生。
「我当时胆子也大,就开玩笑说,你讲的故事,是一个鬼给你讲了个鬼故事,但我又怎么知道,今天给我讲故事的你,乃至在座诸位,会不会也是鬼呢?
「不曾想我刚说完,桌边的几个人都变了脸色,紧接着一阵阴风,茶馆的灯纷纷熄灭,那几个和我谈话的人,都化作烟雾消失不见了。」
书生讲到这里,已是面色煞白。
驿站中的几人也听得愣住了。
本以为是听鬼讲鬼,却是听鬼讲自己听鬼讲鬼,真是奇妙有趣。
好久才有人缓过神来。
「细想起来,那日的情景,真和今日差不多。」官员说道,看向书生,「难怪齐生今日这么害怕,原是曾有过这般经历。」
「是啊。」
书生点着头说。
林觉也在回味之中,不过在这时候,他却开口说了一句:
「足下讲的是听鬼讲自己听鬼讲鬼的故事,可既然我们今日也是深夜,也是偶然相聚,甚至荒山路边早已无人,也是讲鬼故事,足下心中难道就没有一丝一毫的好奇吗?」
书生愣了一下,环看四周:
「诸位,不会是鬼吧?」
话音一落,在场数人竟是齐齐变了面色。
那个官员脸上和葛的笑容一僵,身边正欲开口的仆从话语也停住。
那个中年商人惊讶不已。
老者则是瞬间醒了瞌睡。
一阵阴风从窗户吹进了驿站,连带着中间几乎烧尽的木柴也重新红亮了一点「篷!」
「篷!」
「篷!」
「篷!」
连着四声炸响。
身边四人接连化作烟雾,消散无踪。
书生陡然睁圆眼睛,被吓了一大跳。
随即第一时间,看向身边林觉:「道、道长,为何你还没离去?」
「我又不是鬼,为何要离去?」
「你是人?」
「修道人。」
「那你、那你为何不怕?」
「我是修道人啊。」
这···
书生害怕又惊讶。
万万没有想到,今夜与人讲鬼,居然是与鬼讲鬼,而这路边驿站,几人之中,唯一不是鬼的,居然是看起来最不正常、目的最难说通,自己起先最提防的这位道长。
就在这时,门外夜空之中,忽然传来那名官员的声音:
「哈哈哈哈!齐生!你还是快跑吧!那人是不是鬼我认不出来,可他身边的那只白狐,却是世间少有的大妖啊!」
「啊?」」
书生一惊,坐在地上,用手撑着,连连后退。
越过火光,依稀可见道人面容。
却见道长面带淡然微笑,对他说道:「五位之中,属足下演技最好。」
「?
书生往后退的动作一顿,面容也僵住。
下一瞬间-
—
「篷!」
书生化作最后一缕烟雾,被一缕清风带着,出了驿站窗户,消散无踪了。
只从夜中传来他的声音:
「在下所讲,皆是真实故事,只可惜,那是我生前遇见过的事了,距今已过去两百年了。」
林觉不为所动,只是大声回应:
「多谢诸位的故事,替我们消磨了一夜时光,也多谢足下讲的雪莲会,我们天山上再见。」
窗外只有夜风,没有回应。
此时整间驿站,已经只剩一人一狐。
林觉伸手轻轻一指「篷~」
已经烧尽的火堆中又燃起了火,映着一身道袍面带微笑的道人,还有旁边同样听得津津有味、畅快不已,如今还在舔爪回味的白狐。
林觉低头看向扶摇。
扶摇便也抬头看他。
「看吧,都怪你,把人家给吓跑了。」
「你吓跑的!」
「是你。」
「是你!」
「怪你。」
「怪你!」
「懒得和你说—」
「狐狸要和你说!是你!」
「你说,这几位都是老鬼,颇有道行,互相认不认识?」
「是你!」
「这个时候,他们都聚在这条路上,又都不是害人的恶鬼,怕也都是去雪莲会的吧?」
「怪你!」
林觉往后一躺,就此闭上了眼。
却仍忍不住感叹一句,如今这天下啊,恍惚之间已经有种鬼比人多的错觉了一个眨眼,就是清晨。
林觉醒时已是大亮,天光透过窗来,照出这间驿站的破败景象。
中间一堆灰,好似在说,昨晚的事并非梦一场。
然而昨夜真是梦幻啊。
林觉挥了挥袖子,一阵清风便将这堆灰烬从窗户带了出去,随即一边啃着饼子,一边带着狐狸去山中捡了一些枯枝,放回驿站中,好让以后来此过夜避雨的行人有干柴可烧,便走到了路上。
「陈牛陈牛。」
一只褐衣小鬼凭空出现。
「去雪莲会。」
褐衣小鬼一听,神情瞬间变得严肃起来,伸手一指,指着前方:
「往这边走!」
一人一狐,迈开脚步。
只是也都忍不住回头看去。
出了边关,一片草原,又上千里,便见一片巍峨雪山屹立在大地上,它连成了一条线,远远看去,像是安置在世界尽头的一面天墙。
「往这边走!」
小鬼指着其中那面天山的最高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