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ata-ad-slot="6549521856"</ins
82.秘密
羅意璇站在原地, 明明看見了,卻不想走過去。
她看着不遠處熟悉的面孔,微微皺了皺眉。
但教學樓出去, 這邊樓梯只有一個出口,故意繞開去其他朝向的出口反倒是很刻意奇怪。
在心裏糾結了一下, 她走過去, 在他面前站定,決定還是坦然一點, 也平和一點。
畢竟, 她們也曾是夫妻, 也曾深愛意洶湧的時候, 對彼此說過很多動人的情話。
就......只念這些好吧。
“談裕, 有什麽事你可以講, 但我不想跟你吵架,好好說,可以嗎?”
談裕愣了一下,神色不太自然,有些羞愧地點點頭。
北教學樓外便是京外的晚櫻林, 四月底, 正是開得鮮豔漂亮的時候。暗粉色, 大片大片的, 美得叫人贊嘆。
她們并肩朝着那片林子裏的人行道走去。
今天,他換了件白色襯衫, 雖說校慶也是正式大場合,他穿得也并不随意, 但到底不同于商場上應酬,并未西裝革履, 眼睛也沒帶,反倒是有幾分少年氣質。
羅意璇也沒穿什麽小禮服,只選了件米色的短裙,穿了雙平底的芭蕾逢單鞋。頭發倒是少見地紮成了馬尾。
大概是因為好久都沒如此平靜地走在一起過了,此時此刻,并肩前行,反倒是生出了幾分和平靜好的意味。
羅意璇微微低着頭,走在談裕身側,忽然瞥見了他左手指間的那抹藍。
她送給他的婚戒。
離婚都兩年多了,還戴着有些諷刺。
和喻衍洲喝完酒那晚,他一個人坐了很久,近乎是一夜都沒睡。
他在想,他到底還有什麽話,是要和她說的。
不想吵架了,他也不想吵架的。
沒人願意吵架不是嗎?
只是更多時候,情緒和形勢逼迫,便總是會失控。
組織了那麽多語言,做了那麽久的心理準備,站在看見她站在身側,還是與想象中不同。
“我記得我們離婚那年冬天,京城下了好大的雪,連高速路都封了。”
羅意璇當然不會忘記。
那年的冬天,雪花漫天,一日一日的風雪交織,冷得刺骨。
她永遠也不會忘,那大概是她度過的最難熬的冬天,自那之後的每個冬天,于她而言,都是一場劫難。
談裕思來想去,最終開口。
“和你離婚的第一年,一直在忙和喻家收購萬星的事,不停地應酬,喝酒,進了幾次醫院,也生了幾場小病,但我不敢停下來。應該是在收購進行到一半的時候,喻衍洲她們家小朋友出生了,滿月酒我去了,他們家小孩真的很可愛。然後年底的時候,姐姐也懷孕了,只可惜,那個孩子沒留住,姐姐很傷心,她和姐夫也不大回來了。”
“和你離婚的第二年,收購萬星的事結束,雲想的股價飄紅,我開始着手準備并購林灣。也是這一年,我鬥垮了談敬骁,他跳樓了,再之後談正清病了,日日都在療養院,整個老宅只剩下我一個人。”
羅意璇在一邊安靜地聽着,默默思量着這兩年同一時間線裏,她在做什麽。
她人在外面,但京城的消息叢一和文紫嘉都會同她說,她也并非全然不知。
比如,他生的根本也不是什麽小病。
是胃穿孔,加上很嚴重的胃潰瘍,先後做了兩次手術。
只是,她沒有身份去關心,只能裝作不知道。
比如,鬥敗談敬骁根本也不是一句話那麽簡單。
前年在談裕在國外出差,莫名其妙經歷了當地的槍戰,混亂的人群裏,有人也給了他一槍。好在,只是打傷了胳膊,性命無虞。
想來,他這兩年,當是比她艱難。
但他說得很輕描淡寫。
羅意璇有些喘不過氣,努力想要放松一下,狀似無意地說着:“你還落下了,離婚第一年,你和當紅歌手傳出了緋聞,你宿醉酒吧,身邊的女人換了一個又一個,當時媒體可是寫的有鼻子有眼。離婚第二年,到處在傳你要和宋文溪結婚,說她是新的談太太。”
說完,她停下腳,好整以暇地看着他。
其實也不算是生氣,也不是責怪,只是執拗于真相與公平。
她只是想知道,她在拼命想他的時候呀,他是不是早就将她忘卻。
談裕被她的發問打亂了節奏,愣了一下,轉而忽然很輕地笑了一下。
看來,她也不是全然想她說的那樣将他抛諸腦後。
“如果我說都只是逢場作戲,為了騙過談敬骁,你信嗎?”
“你既解釋了,我就信。”
為什麽不信呢?
管他是不是真相,至少這樣的說辭,她會舒服一些。
“離婚的第三年,也就是今年,我還是在忙,忙明榮,忙麗茲,忙很多很多事,好像和往常都一樣。但發生了一件好事,和過去兩年不一樣。”
羅意璇疑惑地擡頭看着他,不太明白。
“這件好事就是,你回來了。”
談裕轉過身,看着她,目光是從未有過的溫柔。
他努力克制,所以口氣聽起來平靜得沒有半絲波瀾,只有他自己知道心底裏是如何的潮湧。
她回來,于他來說,是好事嗎?
羅意璇仰頭,同樣看着他,隐隐皺眉,不知道該作何反應。
既然于他是好事,那當初又為什麽要将她狠心推開呢。
春日柔軟的風穿梭在她們之間,吹動起了她的長發和裙角,也吹動了他的心。
一如當年,如今算下來,八年,兩年又兩年,已經是十四年過去了。·
還沒從他這句話裏回味過來,他又忽然換了一個開頭。
“你還記得,我們第一次見面嗎?”
他問過她這個問題。
她不太明白她在執着什麽,難道就是因為她年少輕狂無知的時候,放肆地羞辱過他?
“記得,中秋家宴,在麗茲。”
“不是,比那更早。”
談裕搖搖頭。
藏了這麽多年的秘密,終于願意在這一刻,與她分享。
“是在這所學校,在這棟北教學樓,在三樓的水房。”
“也是這樣一個春天,晚櫻花開得特別好,特別漂亮。”
但,沒有她漂亮,沒有她明媚。
紮着馬尾辮的少女,目光清澈,那也是往後許多年裏,唯一一次,她眼裏只有他一個人。
他記得是那麽清楚,精确樓層,精确到具體位置。
羅意璇倒是糊塗了,完全不知道他在說什麽。
“我媽媽去世之後,我跟着談正清來到京城,在這所學校做插班生。沒有朋友,沒有熟識的同學老師,因為我的身份,他們議論我,羞辱我,那天,是我不小心割破了手指,下樓去沖洗,然後便遇見了你。”
“你不是老問我,為什麽買草莓熊創口貼嘛,因為那天,你遞給我用來貼手上流血的創口的,一模一樣的粉色創口貼,我就一直買,一直買,也用不掉,就看着。”
羅意璇努力在腦海裏搜索着他說的那些,卻無果。
她實在是不記得半點。
見神思茫然,談裕就知道,她一定不記得了。
這些年,他絕口不提,也是不想戳破他們之間的默契,暴露自己處心積慮,步步謀取她的龌龊事實。
“那是我來京城的第二年,順園那麽大,我沒有自己的院子,也沒人真的關心我,我沒有朋友,也沒有親人,你是除了姐姐之外,第一個關心我的人。”談裕說得有些落寞無奈。
有關于那些艱難的日子,他如今再面對,還是不太坦然。
“對你來說,只是随手遞了個創口貼,關心一下受傷的同學,但我記了很多很多年,記到偏執地回憶起每一個細節,都那麽清楚。所以,當年出國擇校的時候,我聽說你選了英國,我也填了英國。”
“可是......可是那時候,我們還不認識啊......”羅意璇有些震驚,原來談裕竟然是為了和她離得近,才選擇英國的。
“是啊,不認識。而且那時候你是談敬斌的未婚妻,我連打聽你的消息,都是小心翼翼。可我控制不住我自己,所以我只能像個陰溝裏見不得光的蛆蟲一樣,總是在你看不見的地方看着你,看到你有許多朋友,看到你幸福得像是公主,被所有人捧在手心裏,而我們永遠都不能再說一句話。”談裕無奈地笑了笑,只是突然鼻子很酸,“再見面,就是在麗茲了,你說我是私生子,x是不該被帶到家宴上的人。”
當年的她還是被寵壞了的,沒有吃過半點苦頭大小姐,習慣性睥睨衆生。
“不是......不是這樣的,當年......我也不知道你媽媽的事,我随便說的。”羅意璇頓覺羞愧。
談裕搖頭,沉默片刻。
“不,是那一晚讓我知道,如果還想要和你有交集,就不能只是個可有可無,沒有半點作用的私生子,只有我站在最高的地方,只有我足夠的能力,權利,才有那麽一點點希望,很小很小的一點點希望,靠近你。”
風更大了一些,吹落了一樹盛開的晚櫻花瓣,有幾片調皮地掉落在她的發間。
陽光很好,穿透過櫻花林的縫隙,融融落在她們肩頭。
一切,和十二年前一樣。
可那時的少年少女長大了,有了各自的身份,事業。
最重要的是,原本的空白,已經被密密麻麻的疼痛填滿,留下痕跡和創傷,似乎再難回到過去。
“但我還是想試試,想試試如果我是風光無量的談家掌權人,我可以給你你想要的一切,你會不會也高看我一眼,會不會也對我另眼相待,會不會願意......願意和我在一起。”談裕說得有些激動,情緒難免有起伏。
這些年,風風雨雨,起起伏伏。
他在這條路上,從開始單純地想要博得她的關注,到越發變得不得已,不能全身而退。猛然回時才發覺,自己是什麽都有了,卻失去了最開始拼搏的意義。
那些年,他從底層爬上來,是多麽的艱難。
驕傲的十八歲少年,受盡冷眼嘲諷,被後媽薄待,被生父無視,被兄弟算計,所以他才會那麽介意,介意她提起這些,提起他私生子的身份。
而在她們結婚之初,在羅意璇還不清楚這些的時候,她也曾反複在他的痛處上插過刀子。
“所以......你是說,你從那時候就喜歡我嗎?你申請去英國是為了多看了兩眼?幫羅家東山在起,也是你計劃得到我的一環?”羅意璇實在是一時沒有轉過彎,怔楞地看着他,一臉不可置信。
“不止,牛津和愛大并不在一個城市,但我幾乎每周都會去看你,看着你參加各種活動,舞會,看着你和叢一喝酒,去各種餐廳。大到你的學業有什麽進展,小到你換了什麽車,最和談敬斌見了幾次,我都知道......當年談敬斌被談正清趕出去,我以為你會放棄他,至少你家裏人不會同意你們再在一起,沒想到你沒有,所以我沒辦法,我只能制造機會,讓他機會攀附上韓家。我想盡所有辦法,就是為了不讓你和別人結婚。”
“你......”羅意璇接連退了兩步,完全接受過來這個事實。
“我很可怕,很不堪,很小人,是嗎?”談裕接過話茬,既然說了,就說個徹徹底底,“是,我承認我不擇手段,我承認我費盡心機,所以我們在一起,我也不敢告訴你這些,怕你覺得我是個處心積慮,只敢陰暗爬行的龌龊家夥。你來求我的時候,我又高興又生氣,高興于你終于可以看見我了,終于可以和我靠近了,生氣于其實你只是把我當做工具,你是不不得已的低頭,其實心裏還是看不起,讨厭我,恨我。但沒關系,只要你屬于我,我不在乎。”
“可我不是一件物品,我是個人。”羅意璇顫抖着回應。
“是啊,你是個人,所以後來我發現,我太貪心了,我想要的更多。我想讓你也在乎我,想讓你用看談敬斌那種溫柔的目光看着我,想你愛我,想你真的在意我。”
說到最後,談裕突然覺得自己有點可笑。
明明那麽努力,明明走了這麽多年,只為她,卻愣是沒有走到終點,不知何時走錯了方向。
他忽然很無力,也不知道自己講這些到底意義何在。
從前強烈的自尊心下,他沒告訴過她,也怕在她還沒愛上他前,就把她吓跑。
如今再有機會說出口,也不知道她願不願意知曉那些心意。
“不是玩玩而已,當年談敬骁對你下手,我真的沒有別的辦法,我保護不好你,我也不能帶你離開談家,我真的沒有辦法......我從來沒那麽怕過,連我媽媽去世的時候,我都沒有。抱着你爬出那條巷子的時候,看着你上救護車進手術室的時候,我把所有能想的都想了,但我還是不能代替你承受這些,你還是因為我受到了傷害,我沒有別的選擇,我只能這樣做。”
“但我後來才發現,我後悔了,沒有你的生活,沒有任何意義。”
談裕的話音開始顫抖,情緒逐漸變得不受控制。
眼前的女人眉眼如初,漂亮得不可方物,滿臉震驚地看向他,眸光抖動。
“我想,從開始我就錯了,不應該奢求那麽多,你不會愛我,也不會在意我,我......”
“你怎麽知道我不愛你呢?”
羅意璇的一句話,猛然打斷了他。
空氣突然安靜,安靜得只能聽見風聲。
晚櫻盛放,花開花落沒有半點聲音,徒留兩人的心跳各自彷徨。
她仰着頭,固執地看向他。
這句愛,拖延了這麽多久,跨域了好幾個春秋,也不知道還來不來得及。
“如果不在意你,為什麽給你打電話,學你喜歡吃的菜,如果不在意你,我為什麽剛剛出院就要回到老宅見你,如果不在意你,我這兩年又怎麽會痛苦到一度覺得活着沒什麽意義!”
永遠是,她先比他失控。
原來,他動心得這麽早。
他三十年的人生裏,她占據了幾乎一半。
這是她從來不曾預料到的。
“你是不是覺得你很聰明!你很無私!你很偉大!”
眼淚砸了下來,她明明不想哭的,但不知為何被他這樣說完,竟引得她落下淚來。
“談裕,我不是傻子,即便當時我看不出,往後那麽久,我也會想。可你不告訴我,你只會推開我,讓我一個人糾結,自我懷疑!你既然那麽偉大,那就慈悲到底啊,為什麽現在又要來說這些,為什麽要在我快要好起來的時候,反複出現在我面前!”
話音掉落在地上,她終于有機會将心底裏那些疑問吼出口。
只可惜,吼完,再也沒有其他了。
她曾經看過一句話。
“真想是永遠紮在人心頭的一根刺。”
而她們已經在彼此的心裏,紮了太多的刺了。
即便拔下來,創口還在。
就算結疤,也再難恢複如初。
她很難過,一邊克制,一邊不時掉下眼淚。
大概,是因為遺憾。
而他的故事,将這份遺憾放得無限大。
年少暗戀,歷經了那麽多辛苦,占盡了天時地利人,明明逐漸登對兩個人,為什麽終究走到了這一步。
相互傷害,相互不信任,以至于再難面對。
談裕瞧着她的眼淚,心裏不好受,想去安慰,卻因為太久的情緒激動,逐漸不适。
胃疼得難受,開始還可以忍受,慢慢他撐不下去。
察覺到他臉色不對,羅意璇止住眼淚,一時顧不上,拽住了他的胳膊。
“你怎麽了?”
談裕擺手,只隐隐地輕哼了兩聲。
“沒事,胃疼,緩緩就好了。”
只是,他臉色越來越差,羅意璇扶着他坐下,也沒好起來,反倒是額頭的汗越來越多。
話沒說完,她們還沒有一個結果。
也顧不上了,疼痛讓他沒有思考的餘地。
最終,她扶着他離開,校慶活動還沒結束,便與他一同上了車。
“我不想去醫院,送我回老宅吧。”談裕蒼白着臉,口氣很輕。
他再也不想重複躺在病床上,聞着消毒水難捱的孤獨落寞了,他寧可吃止疼藥,也不想再面對。
羅意璇拿他沒辦法,只能照做,臨開到門口,她才開始糾結,到底要不要進去。
談裕見她為難,眼睛還紅着,也不想再刺激她,自己下了車。
太疼了,盡管這兩年經歷了很多次,但每一次都難熬得要命。
羅意璇眼見着他的背影在視線裏搖晃,推開了車門,什麽也沒說,扶着他進去。
他們的院子,好像同兩年前沒有一絲變化。
卧室的床頭放着冰美人,整個屋子燃過了水沉香。
他随時都會吃的止疼藥放在床頭的x抽屜裏,她拉開的時候瞥見了裏面被他努力修複粘起來的兩本結婚證,和那紙情書。
她努力撇開視線,卻又一瞬間心如刀割。
“吃藥。”她将藥遞到他嘴邊。
好像同她們還在一起時沒什麽分別。
他咽了下去,甚至不需要水。
她扶着他躺下來,卻因為力氣不夠,在過程中跌在他懷裏。
兩人一起栽在柔軟的床上,她聞到了他身上熟悉的氣息,像是被喚醒了身體裏的某處記憶,心跳加速,好久,她才慌亂起身。
“你休息吧。”
看見他躺下,羅意璇起身準備離開,卻被他拽住了手。
他不開口,只那樣看着她,眼裏滿是難過和渴望。
她一下子心軟,動作遲疑。
最終,她又重新坐在他床邊。
“睡吧,我不走。”
談裕半信半疑,拽着她的手,唇色灰白,眼角微紅,不舍地看着她,生怕一眨眼,她就又不見了。
春天,大好的陽光從窗外滲漏進來,将他們的臉龐輝映得柔和亮堂。
她坐在他窗前,伸手,撫平了他微皺的眉心。
那一刻,她動搖了,也心疼了。
眼前熟悉的人,是她花了兩年,都沒能走出來的過去。
她時常感嘆造化弄人,今時今日才覺得,或許不是造化弄人,只是他們都不太懂愛罷了。
分開後,每一眼,好像都那麽寶貴。
他們的模樣倒映在彼此的眸光裏,那樣珍貴。
大概是過了好久,天都黑下來,談裕才閉上眼。
他難得熟睡,沒有驚醒。
像是做了一場漫長的夢,再睜開眼時,他驟然迷離了幾秒,才發覺,又是身側空空。
她食言了,還是走了。
床頭有她留下的字條。
<span本站無彈出廣告,永久域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