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双击屏幕即可自动滚动
正文 第 23 章
    data-ad-slot="6549521856"</ins

    第 23 章

    第二區。

    臨星城中央學院主校區行政辦公區。

    院長辦公室。

    整個空間以極簡主義的設計理念為基調, 充滿了清晰、簡潔的線條和幾何形狀,空間顯得無比空曠而簡練。

    牆壁呈現出光滑的金屬質感,鏡面效果使得整個空間顯得更加寬敞。

    牆上散落着隐藏式觸摸屏幕, 可以輕松控制照明、溫度和音樂等環境因素。

    中央是一個優雅的玻璃桌面,配以簡約而舒适的白色椅子。桌面上散落着透明的虛拟鍵盤和觸控顯示屏, 隐形的LED燈柔和而均勻地照亮整個空間。

    桌面上, 一株綠植正欣欣向榮地生長着,向着周圍清澈的空氣伸展着枝葉,觸碰着陌生的空間,像是一個充滿了好奇的孩子。

    ……

    中年男人坐在椅子上, 垂下眼看着桌面上的全體投影。

    “圖院長,我看到你提交的關于中央學院在第六區擴招的提議。”全息投影上的女人有着一張幾乎全部被仿生義體替代的無比美麗的臉, 她微笑着說道,“你也知道, 那些……好吧, 這麽說可能不夠政治正确,但我還是要說, 那些低劣愚蠢的市民們配不上中央學院給出的名額。看看每年第六區招來的學生都是什麽歪瓜裂棗, 除了死記硬背和做題之外,他們什麽都不會,上臺介紹成果都戰戰兢兢, 連高級義體都不會用——綜合素質簡直是一塌糊塗。”

    被稱為“圖院長”的中年男人露出了很淺的微笑:“你也知道, 這說法可不夠正确,陳董事, 可別讓議會的那幫左|派聽見了。”

    “去他媽的教育公平。”女人笑着說道, 即便是在說髒話,她的語氣和姿态卻依然稱得上是優雅, “再這樣下去,臨星城每年的科研産出可就要被其他超級都市給甩到車尾氣都吃不到了,中央學院已經多久沒有出現過劃時代的成果了?你得加把勁啊,圖院長,柏塔給的科研經費……可得用到正确的地方。扶貧這種事,還是讓讨選民歡心的左|派政客們去做吧,與公司無關。”

    中年男人閉着眼睛輕輕笑了笑,再睜開時,那雙眼睛裏只有看不出絲毫破綻的笑意:“當然,我看了一下經費預算,似乎今年撥給未來工程控制中心幾個實驗室的科研經費又漲了不少,估計得有……百分之五十。”

    女人說道:“百分之五十啊……要我說,寫預算的人還是保守了,應該給到百分之八十才對。”

    中年男人停頓了一會兒。

    “……對。”他說道,“就該是百分之八十。陳董事,我記得你弟弟剛剛被未來工程控制中心十二號實驗室錄用為研究員?這可是控制中心名列前茅的實驗室了,真是優秀的人才啊。”

    陳董事用那雙保養極好的白皙纖細的手捂住了嘴,輕輕笑了起來,說道:“哪有,多虧了圖院長指點啊。圖院長不愧是中央學院有史以來最了不起的院長。”

    “這麽說可就折煞我了。”中年男人笑道。

    陳董事放下了手,保持着微笑說道:“這麽一想,圖院長想在第六區擴招,肯定也有您自己的想法和道理,我呢,學業不精,腦子也沒有你們這些科學家靈活,幹脆也就不摻和你們學院的事情了。下周的會議上,您會得到我的支持的。”

    ……

    圖子楠挂斷了通訊。

    他臉上虛僞圓滑的笑意瞬間褪去,随即被某種刻入骨髓的疲憊所替代。

    他站起身,走到落地窗前,低下頭看着整座臨星城。

    他今年已經近百歲,但感謝當代的生物科技,他看起來依然只有四十歲左右,渾身包裹在量體剪裁的西裝內,身材顯得高挑、修長而精致。

    他的眼睛深邃而明亮,頭發濃密而有質感,只是已經有了些許銀發,眼角也有了不太明顯的細紋。

    但即便如此,也絲毫不減他面容的英俊。那顯然是一張沒有用科技修飾過的臉,卻比臨星城不少所謂的明星都要漂亮精致得多。

    ……或許是因為他身上那種沉寂、陰郁、穩重、如同歷經千帆的氣質太突出了。

    此時已經是晚上八點,對他而言,八點似乎只是夜晚的開始,他還有很多時間去完成很多工作和任務。

    ……可他卻忽然感覺到了一絲難以言喻的疲憊。

    他老了。

    他不再是那個二十歲不到、精力充沛、鮮衣怒馬的少年了。

    那時候他體力旺盛、充滿渴望,總是不知疲倦地為了理想而不斷學習、不斷研究、不斷産出成果。

    而這個世界也在不斷回應他,不斷激勵他,不斷用掌聲和歡呼聲來刺激他。

    他一直以為,自己可以在那條他所希冀的賽道上永不停歇地奔跑下去,他甚至以為,他們真的能改變這個世界。

    ——直到他的老師、他的明燈、他的引路人滿身鮮血地死在了他的面前。

    ——直到他在柏塔這座大山面前撞得頭破血流。

    ——直到希望一次次破滅,他們親手創造出來的自由學術組織被逼到無法生存的邊緣。

    ——直到他的摯友、他的同門名聲狼藉地被送入瘋人院,整個潮汐瞭望分崩離析。

    ——直到他們一步又一步地退讓、最終退無可退,墜入懸崖。

    到了那時,他才突然明白,知識不是無價的,生命也不是無價的,這世界上的一切都可以用金錢買到,而這個世界上唯一有價值的也只有金錢。

    這就是臨星城運作的法則。

    他的老師打破了這個法則,于是他的老師被宣告淘汰,而他身邊那些負隅頑抗、拼死抵抗的朋友們、同僚們,也都付出了血的代價,死的死,瘋的瘋。

    于是,他終于親手撕碎了那個年少時的自己立下的夢想。

    ……就像是撕碎自己的靈魂。

    疼痛只是暫時的,而後便是漫長而又平靜的絕望。

    時間會治愈一切,絕望過後,只剩下永無止境的麻木灰燼,再無燃燒的希望。

    “今年的科研經費預算,十二號實驗室增加百分之八十。”他說道。

    屋內的人工智能立刻給出了回應:“好的,圖院長。在總額不變的情況下,您需要縮減其他實驗室的經費,請問您要現在就做出決定嗎?”

    “……把那幾個研究新型感染抑制劑、水下都市建造技術、烏雲層磁場和非生命失控體的實驗室經費等比削減。”圖子楠說道。

    “好的,圖院長。十二號實驗室原本的經費就很高了,增加百分之八十的額度平攤到符合條件的九個實驗室上,也會帶來百分之四十的經費縮減。”

    ……百分之四t十的縮減。圖子楠皺起眉,一種輕微的麻痹感貫穿了他的大腦,耳畔傳來蜂鳴聲,他意識到自己在耳鳴。

    “……我會向這幾個實驗室的帶頭人以及感染科醫生協會解釋的。”他咬了咬牙,似乎是在緩解耳鳴,“你照做就行。”

    “好的,圖院長。”

    耳鳴被緩解了。圖子楠望着腳下延綿到大地盡頭的城市,從口袋處掏出了電子煙,動作遲緩地吸了一口。

    ……新型感染抑制劑、水下都市建造技術、烏雲層磁場、非生命失控體。

    這些東西不重要嗎?

    不,很重要。

    但柏塔不喜歡,因為投資和回報不成正比,對公司來說利潤不夠——這足以成為學院斃掉他們課題和項目的理由。

    哪怕他今天不縮減,公司也一定會在未來插手,甚至直接取消掉實驗室。

    ……更何況,他需要以此為籌碼,獲得陳董事關鍵一票,讓柏塔董事會同意他對第六區擴招新生。

    第六區的招生名額已經從十年前的兩百人縮減到了一百人,整整少了一半,而今年更是要縮減到八十人。

    ……圖子楠已經無法繼續對此坐視不管了。

    他仍記得反對教育資源高度集中與學術壟斷的夢想,哪怕這在極端精英主義盛行的柏塔眼中幾乎就是一個天大的笑柄。

    那些第六區的孩子們有權利進入中央學院,他們有權利通過讀書改變命運、跨越階級。

    ……而不是在階級與貧富無限分化的兩級世界中,悄無聲息地死于命定的卑微與貧窮。

    無論是縮減部分實驗室的經費,還是繼續對第六區縮招,對圖子楠來說都難以接受。

    不過是兩害相權取其輕罷了,這是最具有“性價比”的選擇。

    是啊,一切都只是利益交換而已。他做這些“惡事”已經足夠熟練了,熟練到不需要猶豫,也不需要愧疚。

    他會如同一個空殼,平靜而麻木地度過這樣一個再平常不過的夜晚。

    ……但是偶爾,他也會想起舊事。

    他會想起自己的同學們,想起那些為了一個課題、為了一本專著或者論文、抑或是一個新發明專利而徹夜不眠的夜晚。

    當然更多的,是想起自己的老師。

    那個牽着他的手,帶他從什麽都不會的孩童一路走到學術頂峰的老師,那個總是會摸着他的腦袋朝着他微笑的老師,那個讓他每每想起都會心痛如刀絞的老師。

    她離開的時候,甚至還不到三十歲啊。如果她還在的話,這個世界應該不會變成這個樣子吧?

    他吐出一個煙圈,煙圈緩緩向上飄去,他透過那個完美的圓環,看見肮髒的、刺眼的、斑斓的夜空。

    ……如果老師還在的話,現在應該會直接把他的煙給搶走,扔進垃圾桶。

    然後……然後她會說什麽呢?

    她會說:兔子,你學壞了,小心把腦子給吸壞。

    ……可他已經吸了五十年了。或許六十年?他不記得了,他早就學壞了。

    或許他的腦子也早就已經吸壞掉了吧。

    可對于現在的他而言,大腦又有何用?他需要的只是在日落之後來一支能夠止痛的麻醉酊劑,讓他遺忘在午夜夢回時找到他的冤魂。

    ——可那個屬于曾經年少自己的冤魂,始終會找到他,滿目失望。

    “你怎麽會變成這樣?”

    ……你怎麽會變成這樣?

    ……

    就在此時,一個機械的電子音打破了這片寂靜。

    “圖院長,您有新的郵件。”

    圖子楠收回了目光,看了一眼牆壁上投影出的時間。

    ……這麽晚了,會是誰?

    “發件人?”他說道,聲音低沉。

    “……我無法讀取。”辦公室內的輔助辦公人工智能說道,“郵件來自一個加密過的特殊通訊頻道,無法追蹤。”

    “……是嗎?”圖子楠沒有神采的眼睛瞬間聚焦,他掐滅了手中的電子煙,随手扔進了垃圾桶,邁着修長的雙腿快步走到了電腦前。

    人工智能體貼地為他打開了郵件,圖子楠看了一眼,愣了一下。

    那個郵件的封面上,赫然印着一個已經在圖子楠的記憶中快要消失不見的印記。

    ——那是屬于潮汐瞭望的印記!

    “……切斷電腦與校園內的子網的連接。”他終于開口了,聲音略顯沙啞,卻無比平靜,“啓動一級加密。”

    “已斷開連接,加密已啓動。”

    ……或許是哪位老同學,圖子楠想着。

    他不想惹麻煩,也不希望自己的老同學惹麻煩。他太了解自己的那些老朋友們了,他們中的絕大多數都對自己接任了中央學院院長一事極為不滿,在他剛坐上這個位置的時候,幾乎每天都會收到謾罵、或是表達失望的郵件。

    那些潮汐瞭望的同僚們無法理解,為什麽圖子楠要答應柏塔。

    ……為什麽他甘願去給公司當狗?!他對得起郁老師嗎?對得起千千萬萬信任潮汐瞭望的學者嗎?!

    要知道,雖然沒有直接證據,但幾乎所有人都肯定郁老師的死一定與柏塔有關!他們是幫兇!而你圖子楠作為老師最喜歡的學生之一,你居然加入了柏塔?!

    叛徒!

    所有人都替郁賢感到心寒和不值,她直系的三個學生,圖子楠加入了柏塔,喻秋文進了瘋人院成了廢人,原露加入了奧卡西——一切都顯得如此可笑而又可悲!

    然而圖子楠的解釋在他們看來卻像是狡辯。

    他已經在經年累月的挨罵下免疫了這些郵件,但他依然不希望柏塔發現自己這些老朋友的行蹤。

    畢竟,柏塔無論是在政界還是在法學界,都有着太強的能量。只要它想,它甚至可以以侮辱诽謗之類的罪名,将他的老朋友們全都抓進監獄,從重判罰。

    越是了解柏塔,圖子楠就越恐懼其龐大到沒有盡頭的能量和影響力。那幾乎是不可戰勝的。

    所以,他必須得保護他的朋友們。

    今夜這封郵件,估計也是哪位老同學寫來罵他的吧。

    ——忘恩負義、見錢眼開、背信棄義、公司狗。

    ——叛徒、敗類、潮汐瞭望的恥辱。

    随意吧,他從不否認這些指控。

    ——讓他看看你們又有了什麽罵人的新花樣。

    ……或許啓用了潮汐瞭望的內部頻道,就已經算是新花樣了吧。圖子楠不得不承認,那個熟悉又陌生的印記确實讓他心髒抽痛了一下。

    圖子楠面容平靜地放下煙,拿起了茶杯,打開這封來自潮汐瞭望內部加密通信頻道的郵件,瞄了一眼發信人的名字。

    ——發件人:郁賢。

    他愣了一下。

    “咔!”

    圖子楠直接捏碎了手裏的玻璃茶杯,發出清脆的碎裂聲響!

    他那雙總是沉澱着歲月失落與煎熬的平靜眼眸驟然睜大!

    “圖院長,檢測到您的腎上腺素、皮質醇和多巴胺分泌增加,并伴随心率加快、呼吸加深、血壓升高,請您平複心情,如果您需要尋求醫療援助,請……”

    “閉嘴。”圖子楠說道,他發現自己的聲音沙啞得吓人,“閉嘴!”

    人工智能不再言語,而圖子楠的眼眸裏迅速充滿了紅色的血絲,他死死捏着鼠标,顫抖着克制自己手掌的力量。

    ……不可能。不可能!

    潮汐瞭望的內部頻道只有本人才能登陸進去,可是郁老師她……她早就已經……

    圖子楠把一手的玻璃碎渣連帶着鮮血扔進垃圾桶,迅速閱讀郵件的內容。內容很簡短,他卻來來回回看了無數遍。

    她喊他“兔子”。

    他的郁老師啊,就像是八十年前那樣,親切地喊他“兔子”。

    “好苗子……好苗子?”圖子楠有些恍惚地想着,“她知道我擔任中央學院院長了?她……”

    她生氣了嗎?她會不會罵他?

    ……一定會很生氣吧,畢竟他們當初成立潮汐瞭望的初衷,就是反抗公司的學術壟斷啊,可他卻加入了臨星城最大的壟斷資本柏塔控股的私立學校。

    ……不,不對,圖子楠你瘋了嗎!郁老師早就已經死了,她不可能給你發郵件,你吸煙真的把腦子給吸壞了!

    是他太老了嗎?老到糊塗昏聩,已經分不清夢境和現實?

    在他這麽想着的時候,他的左手突然傳來一陣劇烈的疼痛。

    圖子楠下意識看過去,這才意識到,他的手被玻璃給割破了。

    ……他的左手手指在當年那場奪走了郁老師生命的車禍裏被壓成了肉泥,因此他只能換成了義體。但手掌依然是血肉之軀,因此那些被鋼鐵捏碎的玻璃碎片劃傷了他的手掌,鮮血不斷流淌出來,滴落在地面殘餘的玻璃碎片上。

    疼痛太過于清晰。

    ……所以,不是在做夢?

    這樣的語氣,這樣的稱謂,确實是t他的郁老師沒錯。而且,潮汐瞭望的內部頻道是這個世界上最堅固的頻道,哪怕是他自己都絕無可能從外界攻破。

    可是……

    圖子楠打開了郵件的附件,迅速浏覽了一下這個名叫“溫莎”的學生的信息。

    同時,他的腦子開始急速運作起來。

    ……是假冒的嗎?是有人黑進了老師的頻道,冒用了她的身份?

    可目的是什麽?只是為了把一個第六區的感染學生送進中央學院?

    甚至都不是保送,而是把她塞進選拔考試的名單,并且報銷考試費用!

    ……這是不是太看不起已經在柏塔身居高位的自己了?他可是臨星城中央學院的院長,第一區的市民,臨星城最頂層的那批人!

    如果真的是被冒用的,對方完全可以用“郁賢”這個身份,做到更多能讓臨星城轟動的大事!

    有什麽必要只是把一個普通的學生塞進選拔考試呢?

    可如果不是假冒的……

    死而複生,真的有可能嗎?

    圖子楠坐立難安,他克制着自己,緩緩站起身來,快步走到了落地窗前。

    他想盡可能裝得很冷靜的樣子,卻絲毫沒注意到自己的鮮血流了一路。

    他顫抖着雙手點燃了一支煙,吸了一口卻嗆到了自己,精致的西裝被壓出了些許的褶皺。

    “……往第六區選拔考試的名單裏插一個人。”他說道,他意識到自己的聲音有些發抖,他用盡了力氣才穩住聲線,“一個叫溫莎的學生,預備學院就讀,近期感染義體病。”

    “已查找到相關檔案。名單更新完成。”

    “……她是最近感染的,可能不太穩定。給她安排獨立考場,再找個感染科義體醫生在考場外随時待命。”

    “正在安排。”

    ……或許他可以直接破格錄取這個學生,讓她成為自己的研究生。

    可是郁老師只說了讓她參加考試,而且他也已經幾十年沒收過研究生了。

    如果他這麽做了,會不會顯得太激進太冒犯,還會引來不必要的關注?

    郁老師,郁老師,郁老師……!

    圖子楠感覺自己快要瘋了,他理解不了眼前的情況,他只感覺自己的耳畔出現了幻聽般的刺耳蜂鳴,不斷回蕩着,比剛才嚴重數倍的耳鳴幾乎讓他不堪重負。

    他瘋了,他确實是瘋了,他居然會在沒有證實對方身份的情況下,就親信她的話!

    “先別安排,再等等。”他說道,“等我的确認指令。”

    人工智能立刻說道:“是。”

    圖子楠迅速轉過身,拖着依然在流血的手,迅速開啓了對那封郵件來源的追蹤。

    他必須要找到發送這封郵件的人!

    如果被他發現有人敢冒用老師的信息戲弄他,他會讓這個人付出難以想象的沉重代價!

    追蹤并不複雜,圖子楠用自己的帳號進入了潮汐瞭望內部頻道,少了攻破頻道這一道無法跨越的難關,接下來就簡單多了。

    他憑借着出色至極的黑客水準,不到十分鐘便鎖定了這封郵件的來源。

    “……第六區。”他低聲說道,“第六區的一家公共機房?”

    他看了一眼發件時間。

    “……不會走遠。”他低聲說道,他擡高了音量,對屋子內的人工智能說道:“開車!”

    十秒鐘之後,一輛浮空轎車停在了他的落地窗外,這輛車通過強大的電磁力場輕盈地漂浮在空中。它的車身造型流線型而動感,覆蓋着智能自愈塗層和迷彩塗層,其價格更是高到可怕。

    落地窗打開,圖子楠走進了車內,迅速朝着自己的目的地飛去。

    ……就在這樣一個再普通不過的夜晚,沒有人知道,臨星城中央學院的院長悄悄地來到了第六區。

    一路上,他都在極其激烈的、甚至是極端的情緒中沉浮着,哪怕從外表看來,他平靜得像是走着重複了無數次的道路。

    他的心髒究竟多少年沒有這麽劇烈地跳動過了?他甚至有了一種自己會突發心髒病的錯覺。他真的老了。

    到達第六區後,圖子楠從不可視狀态下的光學隐形浮空轎車內走了出來。

    他脫下了過于正式和昂貴的西裝外套和西裝背心,順便把領帶上的柏塔logo領帶夾給扯了下來,丢回車內——這些讓他看起來着實不像個第六區的市民,反而引人注目。

    他低調地走向公共機房,精致幹淨到反光的皮鞋在第六區充滿了鏽痕和苔藓的地面上走過,發出不和諧的悶響。

    他環顧了一下四周。

    ……第六區的生存環境确實是令人堪憂。

    陳舊的房屋、狹窄的街道、躺在街頭的流浪漢,還有瘦弱的、抱着廉價的營養膏一口一口啃食的失業者。

    不遠處,一家感染科義體診所還在亮着燈光。和上層區的各類豪華義體診所比起來,這家感染科的門面簡直小到可憐。

    他深吸了口氣,強迫自己去忽略這些場景。

    ……反正你也改變不了,不是嗎?

    既然努力的盡頭注定是失敗,那理想又有何意義呢?

    他走進此時空空如也的機房,很快就定位到了那臺發送給自己郵件的機器。

    人去樓空。

    圖子楠走上前,正準備打開這臺硬件配置落後了至少十年的電腦,卻一眼看見被放在電腦旁邊的糖果。

    ……那是一顆兔子形狀的能量糖。

    圖子楠愣住了。

    他沒有再去試圖打開電腦,而是伸出手,撿起了那顆糖果。他的動作很慢,甚至稱得上遲鈍,但他的手卻明顯在發抖。

    ——那是他的郁老師送給他的禮物。

    在他還年少的時候,每次解答出來新的難題,他的老師都會送給他一顆兔子形狀的糖果作為獎勵。

    她總是笑着說道:“像不像你,兔子?”

    而他呢?年少的他總是很不耐煩地說道:“我才不是兔子!”

    ……一邊說着,一邊把糖果搶過來,好好收着,拿去給喻秋文和原露炫耀,享受他們的氣急敗壞。

    時過境遷,他已經多久沒有吃過兔子糖了?

    “……郁老師?”他無意識地喃喃自語,将那枚糖果牢牢握在手裏,“是你嗎?”

    你知道我會來找你,所以特意留下了這顆糖果,作為對我的獎勵,是嗎?

    你沒有死,對嗎?

    八十年了,已經快八十年了,你為什麽不露面?為什麽不肯見我?你生我氣了嗎?

    已經近百歲的圖子楠,在這樣一個再普通不過的夜晚,感受到了已經數十年未曾再出現的惶恐情緒。

    他呆立在原地,坐立難安,像是一個不到二十歲的少年。

    ……你真的回來了嗎?

    ……

    夏年悄悄瞄了一眼不遠處的公共機房,在目光觸及到那個略顯清瘦的背影後,迅速将目光收了回來。

    【他真的來了。】

    【是啊。】夏年說道,她嘆了口氣,【我肯定把他吓死了。】

    【确實。】系統頗為贊同地說道,【他的手一直在流血,他都沒注意。】

    【我就知道會這樣,所以才一直沒聯系他們。】夏年說道,她的食指有些神經質地痙攣了一下,【現在看來,不見面是對的……】

    ……這要是真見面了,她甚至懷疑圖子楠會直接沖上來把她給吃了。

    不過,她現在的長相倒是和“郁賢”相去甚遠就是了,哪怕他們面對面,估計圖子楠也認不出來。

    她如實告知了系統這件事,但系統卻發出了靈魂拷問。

    【真的認不出來嗎?】

    夏年:……

    別這樣,系統,別這樣,已經快要變成恐怖片了!

    夏年一直躲在感染科義體診所裏,直到圖子楠從機房裏走了出來,消失在轉角,她才松了口氣。

    在此之餘,她忽略了心裏升起的某種極輕微的不甘和失望。

    【……他應該相信我了。】夏年說道,【溫莎那邊肯定沒有問題了。】

    【希望如此。】

    夏年嘆了口氣。

    說實話,她看到自己曾經的那個天賦異禀還極其努力、天不怕地不怕的可愛卷王學生變成了現在這樣,心裏不難過是不可能的。

    她能很清晰地感受到,那個孩子蒼老了很多。

    他曾經很愛笑的,眉宇間總是帶着桀骜的傲氣,但現在的他眉心卻總是微微皺着。他曾經那麽愛熱鬧,離去時的背影卻顯得那樣孤單和疲倦。

    夏年心情迅速低落了下來。

    她坐在診所的櫃臺後面,看了看時間。

    ……再過半個小時,安德烈就要來換班了,她再摸摸魚,應該就差不多了。

    她甚至還很驚喜地發現,老唐恩居然給她留了一塊草莓奶油面包和一條蛋白棒,大概是員工福利?

    啧,老唐恩真是越來越貼心了。

    正這麽想着,系統的聲音突然在她的腦海內響起。t

    【不妙。】系統說道,【他折返了!】

    夏年一愣,随後一個激靈放下了手中的蛋白棒,站起身來,剛好看見圖子楠推開了感染科義體診所的門,踏着他那昂貴到夏年把自己賣了都買不起的定制手工鱷魚皮鞋,一步步走到了她的面前。

    “您、您好?”夏年沒反應過來這究竟是怎麽回事,說話都有點磕巴了。

    然而圖子楠似乎對她沒有什麽興趣,頭都沒擡,嗓音低沉道:“你們這裏有沒有一個叫溫莎的病人?”

    夏年:……

    淦!她沒想到這一茬!

    太他嗎離譜了,圖子楠你個傻兔子,你幹嘛這麽熱心,就是插個名單而已你為什麽還要親自來看看溫莎啊!

    “……有的,您是她的家屬嗎?”夏年硬着頭皮問道。

    “……”圖子楠沒有回答,也沒有看夏年,只是神色有些恍惚地看着感染科的病房區。

    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突然折返來到這裏。

    ……他知道這沒有什麽必要,感染病人不是什麽人都可以探視的,而他也不願意暴露自己的身份,利用權勢強行去探視。

    可這位學生是他能夠聯系到郁老師的唯一一條線索了。

    圖子楠沒有說話,夏年也跟着他一起沉默。

    這是夏年第一次在非郁賢的周目中親眼看到圖子楠。六十年的時光究竟是太長了,她也是第一次如此清晰地認識到,兔子……老了。

    他看起來外貌不到四十歲,甚至更年輕,但那種歲月沉澱之後的深邃與疲憊如同一道道年輪刻在他的眼眸中。

    ……這些年,他也很難吧。

    夏年看着他,放在桌面上的手攥緊了,也不由自主地移開了目光,就像是在逃避什麽。

    “不,我只是……”圖子楠回過神來,他的目光終于看向了夏年。

    四目相對,他愣了一下。

    “先生?”夏年道。

    圖子楠目不轉睛地盯着夏年,疑惑卻專注。

    那樣的目光讓夏年忽然想起,很久很久以前,她的這位極其出色的天才學生在面對着不符合預期、卻又反複出現的實驗結果時的眼神。

    他終于開口了:“你……是誰?”

    在這句話出口的瞬間,夏年松了口氣。她不知道自己此刻的心情究竟是慶幸,還是失望。

    “我是這裏的醫生。”她很快調整好了狀态,平靜道,“您有什麽事嗎?”

    “……沒什麽。”圖子楠說道,帶着歉意收回了他剛才那并不算禮貌的目光,“抱歉,打擾了。”

    說完,他便朝着夏年點了點頭,轉身離開了。

    ……說來真是奇怪,或許他今晚滿腦子都是郁老師,在看見剛才那個女孩的時候,他險些錯認了對方。

    或許确實是他老眼昏花了吧,明明外表上沒有絲毫相似之處。

    前來換班的安德烈和圖子楠擦肩而過,他滿臉奇怪地看了一眼這個從診所走出去的男人,心生疑惑。

    ……這人是誰?

    好獨特的氣質,這看起來不像是個第六區的人啊。

    ……但又有點眼熟,相貌這麽出衆,難道是明星?在哪見過嗎?

    ……

    直到午夜降臨,安德烈一個人呆在安靜的診所裏,掏出自己的那本《常見義體的結構詳解》,看到主編的名字之後,他才突然醍醐灌頂,一下從座位上站了起來,險些把椅子都給掀翻了!

    “……草。”

    向來沉默寡言、內向害羞的安德烈沒忍住,爆了一句粗口。

    “圖、子、楠!”

    站在臨星城學術界巅峰的第一人!超級大佬!真正的巨佬!行走的參考文獻!義體醫學和義體工程無可置疑的泰山北鬥級別人物!!

    ……遠在天堂的媽媽呀,我看見活着的傳奇人物了!!

    <span本站無彈出廣告,永久域名
为您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