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花板的消防喷淋系统冲刷而下,将血水淡化成粉色,陈望月全身湿透,不禁打了个寒战。
如果说刚才还有学生心存侥幸,认为这是一场索要赎金的绑架,只要家族愿意出高价,他们就会收手,但现在,上城区的少爷小姐们都在顾晓盼血淋淋的尸体前低下了高贵的头颅,像待宰的羔羊,缩在角落里发抖。
首领踢开顾晓盼的尸体,义肢因剧烈动作发出齿轮卡顿的摩擦声。
陈望月迟缓地抬起头,盯着他左臂关节处暴露的一截弹簧——显然,质量上乘的义肢不会采用如此劣质的材料,使用感也不会如此生涩。
突然,船体发出钢筋断裂的哀鸣,来自货舱深处的撕裂声像一把生锈的电锯在割断小提琴的琴弦,沈泠踉跄着扶住陈望月。
在肌肤相触的瞬间,陈望月感受到她掌心的茧——异常的粗糙,绝不是普通握笔能形成,倒像是常年使用某种粗糙绳索或者武器产生的磨损。
陈望月的眼皮猛跳了一下。
撕裂声更强烈了,接着是海水彼此碰撞的声响,整艘游轮像被人摇来晃去的糖水罐头,原本微弱的晕眩逐渐变得强烈。
海水倒灌的警报声撕破凝固的血腥气时,陈望月正数到第七次浪涌撞击船体的间隔。
每次巨浪袭来时,绑匪首领的义肢都会延迟一两秒才做出平衡反应。
“不必担心,这只不过是我们在抢夺游轮控制权里发生的一点小失误。”
首领扶了扶耳边的蓝牙对讲机,对船体突然的变故显得十分冷静。
他摊开手,“各位,简单来说,我们做得有点暴力,杀了几个技术人员,导致船体受损时无人可以修复,现在海水已经倒灌进了船舱,我们的游轮预计将在一个小时后沉没。”
他的手下也跟着叹了口气,“时间不多了,是不是应该改变一下玩法?”
“比如说,每十分钟杀一个?”
学生们毛骨悚然地听他们玩笑中决定自己的性命。
首领抚掌而笑,“有道理。”
直播画面放大总统秘书的钻石胸针:“我们理解雾港受害者家属情绪,但杀戮不能解决问题,我方最后警告,请立即停止……”
特写镜头里,那颗钻石的切割面倒映着宴会厅的惨状。
穹顶突然炸开礼花般的火星。
陈望月仰头看见通风管道正在渗出某种沥青般的粘稠物。
“各位现在呼吸的,是当年雾港空气净化费用的具象化。”
首领用手指蘸取地毯上的香槟酒液,在钢琴烤漆表面画出歪斜的数字,“政府每少装一个过滤装置,就能给你们多买半条高定礼服。”
“现在让我们还原实验数据。”
首领的义肢卡进钢琴琴键,钢琴曲《沉没的教堂》在杂乱音符中变成哀嚎,第七个错音后,舷窗外传来重物坠海的巨响——那些本该悬挂在二层船身的救生艇,此刻燃烧着沉入海底。
陈望月再次体悟到了他们同归于尽的决心。
船体再次倾斜时,她扑倒在香槟残液里。
沈泠的手伸过来,这个角度,陈望月能看见她的高跟鞋底,沾着轮机舱特有的黑色油污。
“还剩一小时就会沉没,但官老爷们还是不愿意正视我们的诉求,是想像十年前那样用海水埋葬一切的秘密吗?可惜,我们不再毫无还手之力。”
首领敲击着直播屏幕,露出的笑容越发疯狂可怖,“游戏规则改成五分钟处决一个。”
他踱过瑟缩的人群,沾满机油的军靴下发出粘稠的挤压声。
驻足在手脚都被绑缚的航运大亨独子面前,男孩的宝石袖扣正映出顾晓盼凝固的尸体。
“梁少爷的游艇派对很热闹啊?”
首领用残废的左手捏住对方下巴,“听说你去年在生日派对上撞沉渔民的捕鱿船后,海事局直接销毁了雷达记录?”
屏幕上投影出那段曾经被全网禁止的私密拍摄画面,正是少年醉醺醺举着香槟向镜头炫耀,“沉几艘破船而已,我家的货轮数不清……”
首领的木仓管温柔地摩挲他剧烈颤动的喉结,“你说我们这些蛆虫配不配活?”
话音未落,直播画面突然插入政府发言人急促的话音:“已安排专家组重新评估雾港污染事件……”
“太迟了。”
木仓托猛地砸向少年耳侧,一下,两下,三下,头颅骨折的声响令人牙酸,血珠溅到旁边的洛音凡脸上。
他身后闪过半个穿白大褂的身影,陈望月认出那是刚刚为自己注入肌松剂的人——此刻她正用针头抵着洛音凡的颈动脉。
国防部长千金蜷缩着后退,却被首领拽住精心打理的卷发,“令尊当年指挥的防暴队,用催泪瓦斯对付举着血衣的孕妇——”
他忽然松手大笑,“不如你现在对着镜头学一学孕妇阵痛,或许能唤回我的恻隐之心?”
洛音凡的眼泪和鼻涕淌作一团,“你留下我的命吧!我会让我爸爸听话的!”
她被旁边另外一个绑匪抓住了腿,整个人连滚带爬撞到镜头上,她立刻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爸爸,爸爸……”
昂贵的丝绸发带松脱,洛音凡对着镜头抽泣,精心护理的美甲抠进地面缝隙,她使劲浑身解数证明自己,“求你答应他们重启调查,我不想死……”
直播画面里新闻发言人的声音明显也变了调,“你们的诉求正在慎重讨论中……”
“既然洛小姐这么有价值,就排到倒数第二个好了。”
首领笑着松开她的领口,目光扫到边上的陈望月,独眼骤然眯起,手指突然掐住陈望月后颈,“辛家的金丝雀,这是你主人送你的狗链吗?”
他扯断项链,项链上辛家的家纹在闪烁,“不如让金/主看看他美丽的玩具怎么坏掉。”
被大手拖向监控镜头时,冰凉的触感让陈望月想起生理课用来解剖青蛙的手术刀——她是那些被钉在解剖盘里,仍在抽搐的神经束。
“有什么遗言想说吗?”
首领故意将倒计时投影在她苍白的脸上。
“看来辛少爷的小女朋友无话可说,那也好,让我们节约一点时间——”
眼前女孩的脸上这才有了一点变化。
“不是的……我……先生,我想给我爸爸留句话。”
陈望月的睫毛在剧烈颤抖,浸透汗水的衬衫紧贴着脊椎,每一次呼吸都像在挤压胸腔里的碎玻璃。
“先生……”泪水垂直砸下来,“我爸爸开的工厂……给贫民窟孩子捐过一百副义肢,和您用的,好像是同一个型号,我一见到您,就想起他了。”
这话半真半假,原著确实提到过陈逐源热心公益,但具体送了些什么她无从得知。
首领掐着她脖颈的手突然松了半寸。
陈望月抓住船体倾斜的瞬间,让被反绑的手腕重重擦过钢琴踏板,木刺扎进伤口的疼痛,终于逼出了真实的颤音。
“我生下来妈妈就去世了,是爸爸抚养我长大,爸爸是我见过最好的人,他叫陈逐源,也许您听说过星星糖果,那就是我们家糖果品牌的名字,我爸爸一手创办的食品工厂为几百个垦利人民提供了就业岗位,这些工人的家庭都因为他而能够维持生计。”
“因为太想要扩大生产规模,让更多人从中受益,爸爸误入了投资骗局,被催债人逼得从六层楼跳下,成了植物人,我们家已经付不起治疗费用了,我唯一能做的,就是为他来到瑞斯塔德,用尽全力讨辛家的欢心。”
“但是这也只是让我爸爸苟延残喘而已,医生说了,他醒来的几率低于1%……叔叔,我可以叫您叔叔吗?说真的,叔叔,我不怪您,您要动手就随便您吧,其实我也早就不想活了,现在活着的每一天,都只是在等我爸爸死。”
她吐出每个字都在观察对方太阳穴跳动的血管,“我只有一个要求。”
“我想站着死。”
“爸爸告诉我,陈家人的脊梁,永远都不能弯。”
“求您暂时松开我的手脚,这样我没办法把我的背挺直,让我最后对着镜头说几句话吧,我希望最后留给爸爸的影像里,我是堂堂正正站着死的,如果他能有看到的那天……”
首领冰冷的面孔出现了一丝裂痕,他死死盯着陈望月,最后命令手下人拿出折叠小刀,“我给你三十秒,你最好别耍什么花招。”
当折叠刀割断最后一根尼龙绳时,陈望月踉跄着起身。
余光注意着男人的右手正不自然地外翻,桡骨茎突处有注射留下的紫斑。
这是她从这具身体父亲的主治医生那里学到的知识——中枢神经损伤患者的肢体特征。
多年的病痛折磨之下,他的行动能力一定远逊于常人。
她是有机会的。
陈望月猛然站直。
她对肌松剂的部分成分过敏,但这居然成了她此刻的救命稻草,当她发现自己的手指还能正常使用,她知道这辈子唯一的好运气大概就用在了这上面。
如果她没猜错,首领的左边下肢,应该是难以发力的。
就是现在。
她鞋尖狠狠踢向首领的坐骨神经,夺木仓动作行云流水,完全不像位养尊处优的大小姐。
染血的丝绸手套握住木仓柄。
“全部退后,不然我马上杀了他!”
陈望月将木仓口压进首领太阳穴崎岖的疤痕,却发现其余绑匪们露出诡异笑容。
三声木仓响先后撕裂空气。
陈望月低头,看见她的大腿、膝盖、脚踝炸开血花。
沈泠踩着积水走来,手中木仓管还在冒着白烟。
“我们望月还是这么狡猾,不过,你大概没接触过这种老式手木仓,所以不知道怎么打开保险。”
她指尖轻点陈望月夺来的木仓支某个隐蔽凹槽,“其实很简单的,只要在这里按下。”
说着,她在陈望月的小腿补上一发。
“喏,这样就好了。”
沈泠笑着扯开衬衫,腰侧可怖的疤痕与绑匪们后颈的环状疤痕同宗同源,都是当年雾港污染爆发时留下的痕迹。
她转向首领,几乎笑弯了腰,“介绍一下,这是我邻居家的伯伯——胡伯伯,要是没有我,你可就栽在这里了。”
陈望月无暇去顾及剧痛,她强撑起身体,但曾经的好友抬脚踩住她腕骨,骨骼硬生生折断的脆响。
“也没有那么意外吧,望月,刚刚一直偷看我,我以为你心里应该有答案了?”
“我啊,从六岁那年就一直在为这一天做准备了,这次的行动地点,还是我提议的呢。”
这个总在图书馆帮她占座的女孩,此刻正用木仓管挑起她散乱的长发,“海水灌进来了……望月,你闻到了吗,空气里腐烂的甜腥味……”
她的木仓管温柔摩挲陈望月颈动脉,“和当年我妹妹在防化病房咽气时的味道一模一样。”
“沈泠……”
陈望月艰难抬起头,剧烈呛咳起来——这次不是演技,而是气管里血沫在翻涌。
“你现在收手……我会尽全力求我哥哥……保住你和你全家。”
“不愧是辛家继承人的心上人,讲话就是有分量。可惜,我全家只剩下我一个人了,我没有跟你说过吗,我是被沈家收养的啊?”
沈泠的木仓口抵住她眉心,“我的父母都死在污染区里,我的妹妹坚持得久一点,她是个坚强的小家伙,全身的皮肤都烂掉了,没有一块好肉,可是再痛她也忍住不哭,硬生生撑了三个月才死呢。”
血沫从陈望月喉咙里溢出,她努力撑起眼皮,“沈泠……你找错复仇对象了……你应该清楚我的为人,我从来没有用辛家的特权伤害过任何一个无辜的人……”
“是啊,我们望月最好了,永远这么善解人意,我一开始的计划里没有你的,可是你非要自己闯进来找死。”
沈泠温柔抚摸着她的脸颊,嗓音蜜糖一样甜蜜,“你也清楚的,我现在没有回头路了,就算我放过你,那些大人物们也不会放过我的,既然这样,你一定能理解我想要找一个漂亮陪葬品的心情吧?”
“我知道你在辛檀面前演戏的日子很辛苦,我一直心疼你的,望月,让我给你一个解脱好了。”
冰凉的吻落在她颤抖的眼睑上,带着海腥味与火药的气息,嘴唇一路向下,掠过眼角,鼻梁,准确地印在她的嘴唇,像吸吮果汁里的果肉那样一样咬住她的唇瓣。
柔情万种的一个吻。
与此同时,黑洞洞的木仓管也抵上陈望月的太阳穴。
“你不要怕,望月,事成之后我不会独活。”
冰凉的泪珠淌下,被沈泠俯身舔掉,她诱哄着她,像承诺一样地柔声诉说,“怎么哭了,生我的气了吗,望月?没关系,很快的,我很快来陪你。”
陈望月慢慢抬起满是泪痕的脸。
不甘心啊,不甘心。
她恨得咬牙切齿,恨为什么每一次命运都不愿意眷顾她,她比谁都要努力地刨食生活,她不是善良的人,但也从来没有主动害过任何人,为什么要死的是她?
她比谁都怕死啊。
因为两辈子作为陈望月的人生,都太不值得了。
没有交过几次好运,没有做过几件随心的事情,没有成为理想中的大人。
她以为她终于被眷顾了一次,上天给了她一次重来的机会。
她什么苦都可以吃,什么委屈都可以忍,因为她知道她在正确的路上,她在最贫瘠的土地里汲取养分浸润着向上攀爬,无论何时何地身陷何种境地,她还是相信努力会改变命运,相信教科书里螺旋式上升的经典哲学论断,相信穿过隧道,路会光明,桥会坚固。
如果不相信,她活不到现在。
这里有这么多人,每一个出生时都带着底层的血汗,他们生来应有尽有,他们的家族罪大恶极,为什么要死的偏偏是她?
所有的冷静、克制,牢固的心理防线,在这一刻都彻底崩溃。
她死死地盯着沈泠的脸,把她的五官轮廓、头发颜色,纤毫毕现地印进脑海里。
她是可怜人,难道她就不是?
如果她能活下来,她要让她生不如死,如果她活不了,也要记得这张脸,她要变成厉鬼向她索命。
她听到子弹填入弹夹的声音。
沈泠的手指触摸扳机。
但预想之中的疼痛并没有到来。
头顶水晶吊灯正在演奏死亡圆舞曲,四千个切割面折射着沈泠高举的木仓,那些飞散的棱光突然凝固在空气中——不是时间静止,是人类的神经电流被强行掐断了。
陈望月瘫坐在被海水漫湿的地上,视线正好对准舷窗外翻涌的浪涛,轰鸣像有无数钢针在耳蜗里筑巢,但最恐怖的是嗅觉系统仍在运作:
血腥味、海腥味和打翻的蓝纹奶酪,在鼻腔里搅拌成粘稠的恐惧鸡尾酒。
沈泠眼球凸出得像要挣脱眼眶,手中的武器正以每秒五毫米的速度滑向倾斜的地板。
绑匪首领还咬着半截狞笑,他右手食指卡在扳机护环里,左手拎着的顾晓盼的项链,那些浑圆的珍珠,像失重的泪滴一样悬停在空气中。
船尾传来货柜坠海的闷响,整艘游轮又倾斜了五度。
这个角度让岛台上的冰桶侧翻,融化的冰水以慢得令人发疯的速度滴落,陈望月清晰看见每滴水珠里扭曲的宴会厅倒影,看见那些僵直的躯体在淡蓝色液体中如提线木偶般摇晃。
那个穿着白大褂的绑匪应该是唯一能动的人。她脖颈上的青筋像要爆裂的电缆,左手小拇指正以每三秒一次的频率抽搐——这个一心复仇的可怜医生在用毕生所学对抗神经麻痹。
海水爬上了小腿,所有人都倒下了,陈望月听见香槟塔彻底崩塌的声音。
不是物理意义上的声响,而是数百万气泡同时在笛形杯里破裂引发的震动,沿着紧贴地板的颧骨传入听觉中枢。
当咸水浸到脖颈时,陈望月尝到了自己泪水的味道——这是全身唯一还能分泌的液体。
接着,她听到了不该有的声响。
海水被疯狂地搅动。
有人的手臂破开海水,动作如此急切,焦灼。
断裂的电缆在头顶炸开幽蓝电弧,陈望月看见自己散开的长发缠住了对方防护服领口的金属环。
在沉重的电缆和吊灯一同砸下来之前,男人揽着她翻身躲进翻转的钢琴残骸,她被压进三角钢琴铸铁骨架的夹角,脸颊紧贴他心口处,隔着防护服听见两颗心脏在厮杀的心跳。
鼻喉被海水灌满,水压让她的耳膜都在出血,男人突然托住她的膝弯向上一送。
陈望月整个人撞破水面呼吸层,终于睁开眼的瞬间,她看见他锁骨下方那道骇人的撕裂伤——萨尔维撤侨新闻里一闪而过的特写镜头,现在正随着剧烈的喘息渗出血珠。
男人反手扯开呼吸阀送到她嘴边,但她连咬合的力气都一点不剩了,那个人毫不犹豫捏住她下巴,俯身渡来氧气。
她像嗅到血腥的鲨鱼般猛地咬住对方嘴唇。这不是吻,是纯粹的绞杀,她的牙齿刺破他下唇时尝到了浓重的铁锈味。
男人扣住她后颈的指节骤然收紧,陈望月发狠用指甲抓挠他,那道被海水泡胀的疤痕,此刻成了她攀附求生的锚点,全身的力气都被唤醒,他被迫张开齿关的瞬间,她贪婪地吮走他肺里所剩无几的氧气,甚至咬破他舌尖阻止他闭口。
男人屈膝顶住她腹部试图暂时拉开距离。陈望月屈起被沈泠嵌入子弹的膝盖,狠狠撞向他胯骨,借着反作用力将人压向正在渗水的舱壁。
氧气泡裹着血珠在两人唇齿间爆开,陈望月发狠拽住他领口的银链,冰凉的素圈戒指滚进她掌心。
濒临窒息的眩晕中,她感觉对方突然托住自己后脑,将最后半口氧气连同喉间溢出的血沫一起哺进她嘴里。
陈望月尝到了对方唇齿间残留的镇痛片苦味,与记忆里某次高烧时他强行抵在舌尖逼她咽下的退烧药片重合。
舷窗外掠过蝠鲼般的船只阴影。
“抓紧我。”
沙哑的气音混着血沫喷在她耳后,陈望月意识到这是自重逢以来他说的第一句话。
缠着止血带的手掌覆上她手指,带着某种迟来的、宿命般的力量,牵引她游向正在开启的救生舱舱门。
半小时前。
海军临时作战指挥厅距离事发海域仅有八海里,如果特别行动队乘坐直升机全速出发,只需几分钟就能到达游轮。
海蓝色穹顶下,十二块全息屏幕正在同步播放游轮的直播画面,在实时显示倾角数据的一块屏幕下,国防部的高级军官们为救援计划争论不休。
雾港案的调查无论如何都不可能重启,这是上面下的死命令,有部分人宁愿付出船上所有人质生命的代价,也要掩盖当年的真相。
但辛家的威胁措辞一次比一次严厉,刚刚国防部的代表收到最后通牒,如果还收不到辛家的小姐被解救的消息——
“贵部今年在辛氏银行的特别账户透支规模已超过《国家安全金融法案》规定的三倍,辛氏银行将提前启动国防特别信贷账户的审计。”
话筒那头,年轻的掌权者警告道,“央行应该也不想突然收到贵部特别行动经费的跨境洗钱路径分析,当然,是匿名举报。”
他说到做到,一整套材料随后投送到达国防部代表处。
歌诺信贷、某离岸群岛空壳公司、某小国军港建设债券,看起来毫无关联的事物,被列出了统一的资金交汇点——国防部长情妇名下的儿童慈善基金会。
其材料的翔实程度,显示出搜集调查的时长绝对不少于一年。
也许本来该用在未来某个直接拨乱大局的时刻,但现在,只用来交换一个人的安全。
代表冷汗涔涔。
眼前只有两条路。
强行登陆作战解救人质。
或者启用会使全船人丧失行动能力的远程声波武器。
前一个计划势必会带来人质的不可控伤亡,而看起来相对温和的后者,也会无差别地对人质的身体造成损伤。
最轻的症状是头晕,呕吐,听力下降,最严重的是脑死亡。
真正棘手的,从来不是这些武装力量薄弱的绑匪。
在场的军官们,谁都不愿意为选择的后果负责,谁知道那些大人物会不会转头为了孩子失聪而找他们的麻烦?
当武器专家第三次把激光笔戳向声波武器参数表时,防弹玻璃幕墙突然映出一道修长的影子。
“让我这个罪人来签吧。”
陆兰庭的军靴碾过满地电缆,军装衬衫第二颗纽扣的位置别着海军陆战队的银翼徽章。
这位前海军中校的食指关节叩在19.7Hz频率确认键上。
屏幕上播放出的画面,是一个女孩用木仓指着另一个女孩。
全息投影在他瞳孔里割裂出细碎的星光,让他的表情越发不真切。
国安顾问的钢笔撞在会议桌上,“陆公使,总统阁下知道您……”
“父亲只会介意我做一个懦夫。”
他三两笔签下同意,解开衬衫领口,抽出一条底部系着素圈戒指的细银链,轻轻吻了吻。
“我将为全船五十三名乘客的人身安全负责。”
当陆兰庭把拇指按在指纹验证器上时,所有人都看见了他脖颈处那道一直延伸进衣领深处的伤疤——那是萨尔维撤侨任务留下的勋章,此刻正随着心跳频率而起伏。
“如果日后各位需要一只替罪羊。”
他按下启动键,指挥厅所有屏幕同时爆出代表发射成功的猩红色三角符号,“告诉军事法庭,把我葬在能看见磷虾群洄游的海域。”
【上部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