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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 13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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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131 章

    洛溦聽到對方如此發問, 擡手摸了下面頰,只覺滿手濕意。

    她亂七八糟地服了許多藥,此刻不但頭暈眼盲, 其他的感官也變得遲鈍,如同飲醉了酒一般,皮膚指尖傳來的涼意都有些木木的。

    “我沒哭。”

    她放下手,敷衍接話, “是池裏的水。”

    蕭元胤盯着女孩洇紅的眼尾:

    “你當我瞎嗎?”

    他因受封親王, 剛跟着崔帥從突厥回來,習慣了軍營裏說話的那一套, 兇裏兇氣的。

    話出了口,又有些後悔。

    萬一吓到這小丫頭,哭出聲引來護衛, 必是麻煩。

    蕭元胤扶着劍柄, 徑直調轉話題, 質問道:

    “沈逍在哪兒?”

    洛溦聽他語氣不善, 反問:“你找他做什麽?”

    蕭元胤也不遮掩,“揍他。”

    他今晚喝了些酒, 憋着一口氣, 什麽都不想顧了!

    明明跟着崔帥去突厥禦敵的人是他, 浴血拼殺、打了勝仗的也是他, 父皇卻一句贊賞的話都沒有,當着崔帥的面,都還在不停地提他的“逍兒”, 說什麽玄天宮玉衡神機庇佑大乾。

    庇佑個屁!

    蕭元胤就不信了, 要是那些神鬼邪說如此有用,那他們還打什麽仗, 殺什麽敵?

    只不過是他的父皇,從小到大都不論緣由地要偏愛他的外甥罷了!

    沈逍做什麽都是好的,自己再怎麽用心努力,都是不夠。

    蕭元胤給自己灌了半壺酒,怒氣沖沖地就找來了長公主府。

    他小時候沒少纏着殊月姑母帶他來這兒玩,府邸內外的方位都記得很熟,加之義寧坊一帶雖戍衛森嚴,但他是皇子,又跟骁騎衛的官長素有來往,要進坊誰也攔不住。

    蕭元胤借着酒勁翻牆入園,憑着少時記憶找到沈逍居所的附近,溜進來四處轉了一大圈,原想抓個侍從問問主人所在,卻連鬼影都沒瞧見一個。

    就好像這一帶的侍從,都被刻意清退了出去似的。

    直到,撞見了面前的這個小丫頭。

    夜色深重,除了稀疏的星月之光,就只有遠處水榭屋檐下一盞琉璃風燈還透着亮。

    洛溦視覺半失,看不清蕭元胤的模樣,依稀見他的手一直扶在腰間,像是摁劍而立的姿态。

    真的……是來行兇的嗎?

    “他出去了,不在這兒。”

    她回答道。

    心裏憶起先前沈逍離開時的一幕。

    憶起他說的那些話,憶起他看她的眼神。

    堵塞在胸口的那些情緒,又發起悶來。

    她為什麽,就非得去問他訂婚的事呢?

    明知道他讨厭自己,明知道他寧死都不願跟自己有什麽糾葛,還去問他。

    是期冀着……他能給出些什麽不一樣的回答嗎?

    真是可恥可悲可憐。

    對面的蕭元胤,顯然沒相信洛溦的話,踏前一步:

    “他不在這兒?你少诓我,他到底在哪兒?”

    他問過坊口的骁騎衛長,說沈逍今天根本就沒出過坊。

    蕭元胤把劍柄往外彈了下,發出“咔”一聲響,恫吓女孩道:

    “快點說實話!”

    洛溦覺得這人很煩,吵得她原就昏沉的腦袋裏愈加嗡嗡作響。

    她調整了一下坐姿,彎腰摸到被晾到一旁的鞋襪:

    “我說的就是實話。而且你最好馬上離開,這府裏到處都是護衛,捉到你,會砍你腦袋的。”

    蕭元胤聽得嗤笑。

    沈逍那厮膽子再大,又不敢縱容私衛對自己這個皇子出手吧?

    “好啊。”

    他剛從宮裏出來,穿着一身正式服飾,“我倒要看看今晚誰敢對我動手,正好一并連同沈逍宰了!”

    說着,便繼續朝洛溦大步走去。

    洛溦見黑影朝自己壓近,心裏亦是一緊,想都沒想,手裏捏着的鞋就扔了出去,徑直砸向蕭元胤的臉。

    蕭元胤常年習武,乍見一物朝自己面門飛來,當即敏捷拔劍砍去,揮擋住的剎那又感覺不對勁,伸手抓過,舉至眼前,這才看清竟是一只繡着栀子花的鞋。

    洛溦見他拔了劍,昏沉的意識一瞬清明,下意識想要逃離,可腳剛放下,就又觸到了池水,連忙縮回。

    明白或是躲不過報複,索性豁出去了,擡起眼,不願被這歹人瞧出自己目不能視,不避不躲地盯向他。

    蕭元胤的目光,也從手裏的繡鞋上擡了起來。

    他身為寵妃之子,父皇雖不像疼愛沈逍那樣寵他,但從小該給的榮耀也是不缺的。

    衆星捧月般長大的皇子,頭一回被人拿鞋扔了臉。

    他擡眼看向那池畔少女,卻見她攏着裙坐在岸邊,姿态帶着些想要逃離的防備,昂首的神色裏又有一絲無懼無畏,活像只敏銳蟄伏的小野貓,讓人辨不清下一刻是打算溜走,還是會撲過來與自己撕咬。

    還真是一點兒都不怕他。

    蕭元胤也來了勁兒,拿出軍營裏訓新兵的狠戾表情與她對視了半晌,女孩仍舊不避,反倒看得他自己有些心咚咚亂跳起來。

    “你……”

    他十三歲就進了軍營,此次受封親王,難得回京,母親張貴妃急着為兒子敲定婚事,引見了不少京中閨秀。

    貴妃眼光挑剔,選中的女孩無一不容貌出衆、性情溫順,然而或許因為蕭元胤在軍中待的時間太長,習慣了凡事直來直往,對着那些客氣有禮的名門淑女,總覺得有些不自在。

    高門世家教導女兒的方法都差不多,言行舉止自有一套規範準則,人見得多了,就感覺好像都是一個模子裏印出來的,沒什麽感覺。

    可面前的這個姑娘,卻有種說不出的不一樣。

    蕭元胤心中好奇愈盛,再度打量洛溦:

    “你跟沈逍,是什麽關系?”

    那厮古怪,身邊向來不用婢女,再看這女孩衣飾亦非俗品,莫不成……是什麽親戚?

    但他從沒聽說,長公主府裏住着什麽女客。

    洛溦慢慢轉動身子,用腳尖觸找着地面,一面繼續不墜士氣地盯着模糊視野中的蕭元胤:

    “我為什麽要告訴你?”

    蕭元胤看出她想跑,走到旁邊,攔住她的退路:

    “你老實回答我問題,我就放你走。”

    洛溦感覺到陰影籠罩,慫了些:

    “我跟他沒什麽關系。”

    她越這樣說,蕭元胤越覺奇怪。

    “那你管他叫什麽?”

    他把劍橫到她頸側,又有些怕真的傷到她,隔了半寸的距離,兇聲兇氣:

    “老實交代啊,不許騙我!我最讨厭別人騙我!”

    洛溦感覺到搭在肩頭的冷刃,沒法再起身:

    “我說了,你就真讓我走?”

    蕭元胤挑眉,“我說話,從來算數。”

    洛溦沉默了一瞬,“我以前叫他哥哥,現在不這麽叫了。”

    “為什麽現在不這麽叫了?”

    “他應該……不高興我那樣叫他。”

    她沉默一瞬,随即道:“我說完了,可以走了嗎?”

    肩頭的劍,緩緩撤了開。

    洛溦扶着身下的大石,站起了身。

    一只腳還赤着,踩到池邊的碎石上,硌得有些踉跄。

    蕭元胤遲疑片刻,收起劍,伸手扶住了她。

    離得近了,女孩的面容更清晰了幾分。

    他握着她纖細的手臂,感覺臉上有些發燙,怕被她瞧出了破綻,清了下喉嚨:

    “咳,你是被你父親送來長安的?”

    洛溦一愣:“你怎麽知……”

    話說了一半,又止了住。

    頭再發暈,也時時記得要守住沈逍解毒的秘密。

    蕭元胤卻已自認得到了答案。

    住在長公主府,又管沈逍叫哥哥,衣飾不俗,長得也挺好。

    那只可能,是沈姑父的女兒。

    姑父家四代單傳,且驸馬不能納妾,偏姑父就只沈逍一個孩子,還顯而易見地不怎麽喜歡,私下找其他女人另外生幾個也不足為怪。

    但明面上,又怕觸怒皇室,所以一直不敢公開女兒身份,才這般藏着捏着,連周圍的侍從都撤得一幹二淨。

    只是眼下女兒大了,要談婚論嫁了,不能一直住在皇陵那樣偏僻的地方,還是得送到長安來。

    想到這樣的可能,蕭元胤攥着女孩胳膊上的手,不覺緊了緊,移目又偷瞄了她幾眼:

    “你多大了?”

    “你不是說了放我走嗎?”

    洛溦掙脫開來,踩着卵石,微微踉跄地朝水榭下的琉璃燈影旁走去。

    “等等!”

    蕭元胤急喊了聲,追了上去。

    ~

    沈逍出了長公主府,轉入暗巷,前往密會周旌略的地方。

    他如今跟随周旌略學武已有八年,早已青出于藍,其間也跟過晉王舊部裏別的師傅,專習弓法劍術。

    但此次周旌略入京,卻是為了別的更重要的事。

    朝中兩黨之争逐漸白熱化,正是激化猜忌、令其彼此消耗的絕佳時機,如此更能将兩邊暗伏的勢力都抓出來,辨清将來誰人可用。

    萬年縣尹和中郎将府那邊的人,可以安插進去了。

    還有南啓那邊,也可以安排人了。

    沈逍一邊走,一邊思索着今夜要議的事,竭力專注着,可腦海裏,仍舊揮之不去剛才女孩望向自己的神情。

    她明明,是帶着笑的。

    可為什麽,他偏又覺得在她的眼睛裏看到了完全相反的情緒。

    還是說,那只是他可恥可悲的一廂期冀?

    就算真是他以為的那樣,又能如何?他又能說些什麽?做些什麽?

    他不是,一直都暗暗希望着她恨他,放棄他嗎?

    沈逍手指微蜷,指間的白玉指環緊緊壓進了掌心。

    然而腳步,卻終是停了下來。

    夜風冷寂,吹拂起衣袂惘然翩飛。

    兀然伫立了良久,他驀地轉回身,朝來時的方向快步返去。

    水榭邊,洛溦被蕭元胤喚停住。

    “等等!”

    他追了過來,“你怎麽光着腳就走?”

    伸出手,把女孩拉坐到榭欄上,“把鞋穿上。”

    手裏拎着的繡鞋,還有些濕,蕭元胤又擰了擰,拿自己袍角拭了幾下,遞給洛溦。

    洛溦體內的藥效越起,頭愈發昏沉,接過鞋,彎腰下去時又不禁有些趔趄。

    蕭元胤以為是她坐在細欄杆上的緣故,看不過去似的呼了口氣,蹲下身,取過洛溦手裏的鞋,迅速替她穿到腳上:

    “這麽大了,連鞋都穿不好!也不知你父親他怎麽放心把你一個人留在這裏的。”

    洛溦之前聽他提到自己父親,就覺得詫異,此刻又聽他口氣熟稔,禁不住重新打量了蕭元胤幾眼。

    靠得這麽近,借着頭頂的琉璃燈,依稀辨出他身上的衣服,有些像貴人們的官服錦袍。

    “你,也在中書省當差嗎?”

    她對朝廷裏的官職并不了解,只在進京途中,聽她爹喜滋滋不停叨念着自己就要進中書省當差。

    蕭元胤仰頭看了眼洛溦,心想她這樣的尴尬身份,被姑父一直藏藏掖掖,也難怪不認識自己。

    “算是吧。”

    他站起身,清了下喉嚨,“我最近一直跟着崔帥打突厥人,也算是幫兵部辦事吧。”

    洛溦不懂政事,卻也知道打突厥人是很光榮很英雄的,不由得心中愈加疑惑:

    “那你怎麽還來行兇?”

    蕭元胤有些被女孩的用詞逗笑。

    他移目看了眼洛溦,想起剛才初見時她滿臉的淚水,反問道:

    “沈逍是不是經常欺負你?”

    那厮本就難相處,親爹去了皇陵都不聞不問的,對這個身份不怎麽光彩的妹妹,也定然更是好不到哪兒去,竟然還不許人家叫他哥哥,拽什麽拽?

    難怪女孩先前哭得那麽傷心……

    洛溦又被驀然問到沈逍,低了頭,沒說話。

    蕭元胤也不用她回答,就在心裏做出了判定,冷哼了聲:

    “那小子向來狂悖,宗法人倫都不放在眼裏的。”

    他看了洛溦一眼,摁了摁腰間佩劍,“他要再做欺負人的事,我指不定就真宰了他!”

    洛溦聽他又說起行兇之語,又聞到他身上的酒氣,想起從前郗隐發酒瘋的狀況,再待不下去。

    她扶着柱子站起身,“随便你,我走了。”

    語畢,竭力穩住身形,沿着榭廊朝另一頭走去。

    “你說随便,那我可就當真了!”

    蕭元胤的聲音,從身後傳來。

    洛溦回過頭,模糊視野裏已經看不清他的身影了,只聽他似猶豫了一瞬,又朝自己喊道:

    “還有,告訴你父親,有什麽事需要幫忙,盡可找齊王,比指望沈逍管用。”

    洛溦頭昏眼花的,卻不知他這話是什麽意思,胡亂向蕭元胤的方向點了點頭,便轉身離開。

    蕭元胤慢慢靠到廊柱上,注視女孩徐徐離去。

    也不知是不是因為鞋還濕着,她走得有些步履蹒跚。

    早知道,就該提議送她回去。

    可那樣的話,會不會……有些唐突?

    他收回視線,望了眼夜幕中的明月,覺得這樣的自己有些好笑,不經意地勾了下嘴角。

    月光灑落在林木間,被層層疊疊的花葉切得細碎,引得人心底的一些情緒也浮泛起來,絲絲縷縷的,翻湧堵塞。

    沈逍默然伫立在葉影之中,将水榭邊離別的兩人看得清晰。

    她并沒有像他以為的那樣。

    相反,能說能笑,有人陪着,還許諾了會關照她的父親。

    不像他,唯恐她一心為父兄謀利,冷言冷語的。

    也難怪她都不介意自己死在蕭元胤的手上。

    她那麽的好,那麽多人喜歡,就算哪天……他真死了,她也不會覺得孤單,覺得少了些什麽的。

    不是嗎?

    夜露漸重。

    水榭邊蕭元胤的身影,早已消失不見。

    月亮隐入了浮雲,夾雜着寒意的微風吹來,樹影輕晃。

    沈逍回過神,慢慢擡頭。

    熟悉的夜空裏,星星也不知都藏去了哪兒。

    廣袤無垠的天幕中,只剩下望不到盡頭的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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