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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 130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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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130 章

    沈逍強行中斷解毒, 又加之心脈受損,幾度嘔血,冥默并非專修醫道之人, 施針的成效有限,過了大半夜,方才暫且抑住了病勢。

    “你必須再跟綿綿換血。”

    他查探着沈逍的脈象,“至少再換一些, 抑制住毒發, 等你師叔收到我的傳信,趕來京城。”

    沈逍靠在榻上, 面色蒼白似紙,聞言搖頭:

    “不換。”

    冥默擡眼看他,沉默片刻。

    “赤滅毒走心脈, 若是你一下子大量服毒, 心髒爆裂, 死得不會太痛苦。但你體內的毒, 是幼時少量服下,滲入經脈, 一旦毒發, 會先讓你痛苦不已, 髒腑如同被刀剜火烤, 直至神智盡失,癫狂而死。”

    他緩緩道:“你身份貴重,就算瘋了, 旁人也不會敢取你性命, 只能由着你一點點被痛苦吞噬,五內俱焚而亡, 你可明白?”

    沈逍靜靜聽着,臉上沒什麽表情,視線落在燈影晦暗的虛無處:

    “明白。”

    冥默寂然暗嘆。

    知道此番恐是難勸。

    他執掌玄天教近四十年,敏銳過人,雖不曾聽沈逍親口解釋過,但大致能猜到當年在渭山行宮發生了什麽,彼時年幼的他又看見過什麽。

    “你是心智堅韌的孩子。”

    他對沈逍說道:“這麽些年都堅持過來了,如今放棄,實屬可惜。”

    沈逍動了動唇,虛弱的氣息有些壓不住喉間翻湧的腥味,說不出話。

    他知道,自己的師父是當世最聰明睿智之人,或許早就猜到了他曾經在金辂裏看見過什麽。

    渾身冰涼,無法動彈,眼睜睜一直看着自己的母親,不着寸縷的,被最親之人侮辱。

    那些痛苦扭曲的神情與姿态,刻進了腦海裏,從此只要思及人與人的肌膚相觸,便覺窒息般的惡心難受。

    他接受不了旁人的觸碰。

    一開始換血解毒,被洛溦握住了手,也是下意識想逃的。

    可她那麽的堅持,緊緊地握着,不肯放手,一雙眼睛明亮而殷切。他學着借着傷口的疼痛,抑制心裏的不适,想着是她,便能好受些……

    可如今,再不一樣了。

    他憎惡的人,憎惡的欲念,成了他自己。

    他接受不了。

    冥默注視着面前蒼白沉默的少年。

    半晌,開口問道:

    “你有沒有想過,你若死了,綿綿會怎樣?”

    “你小時候總說是她一直锲而不舍地逼着你,跟她換血解毒,但以你的心性,若非心甘情願,她又怎能逼得了你?”

    冥默頓了頓,“你是明白的,一旦你不在了,她就成了棄子,又因為接觸了皇室的秘密,必死無疑。”

    沈逍靠在榻枕上,墨眸中似無波瀾:

    “她死不死,與我何幹?她救我,也無非是因為父兄前程牽系于此,合該要有付出代價的覺悟。”

    冥默還欲再言,沈逍卻又道:

    “就如同師父舍不得我死,也無非是因為我學會了玉衡算法,能繼承您的衣缽。”

    饒是冥默深谙徒弟那別扭的性子,聽到這裏,也有些難以為繼。

    他嘆了口氣,站起身:

    “你先休息,等願意好好說話了,師父再來。”

    語畢,收拾藥具,退出廂外,走去了門口。

    夜風,随着開啓的屋門湧了進來。

    沈逍呼吸微涼,像是在某種糾結掙紮中、終于繳械投降,驀然出聲,喚停了冥默:

    “師父。”

    夜晚的空氣,這麽冷。

    失血後的身體發着顫,眼前一片的暗沉黑黢,或許很快,就會失去意識地死去。

    “師父能不能……”

    他微微吸了口氣,“若我真死了,師父能不能……護住她?”

    ~

    冥默拎着藥箱,回到藥房。

    房內燃着燈,洛溦坐在靠門的小胡凳上,聽到動靜,幡然回神,迅速拭了下眼角,站起身來。

    冥默看了她一眼,溫和道:

    “怎麽還不去休息?都快到寅時了。”

    洛溦斂了下眸,踯躅問道:

    “沈……沈世子他,怎麽樣了?”

    雖不知自己到底哪裏做錯了,但他讨厭自己,毋庸置疑。

    那麽的讨厭,連毒都不肯讓她解。

    冥默放下藥箱,“我已經讓人送信給郗隐了,快馬加鞭的話,五六日應能趕過來。”

    洛溦看着腳尖,“都是因為我不好。”

    如果解毒的人不是她,不讓沈逍那麽讨厭,是不是……一切便會順利許多?

    “跟你沒有關系,是逍兒自己的原因。”

    冥默寬慰着洛溦,一面收揀藥箱裏用過的銀針藥具等物。

    洛溦的目光,在浸滿鮮血的巾帕上停駐一瞬,咬了咬嘴角,轉身走去了背後的藥案邊。

    冥默收拾完用具,轉過頭,見女孩站在桌案前,一只手,握着另一只手腕。

    他凝目走近,見她竟不知何時拿藥刀割破了手腕,正往小盞裏滴着血。

    冥默忙伸手捏住洛溦小臂,制止住她:

    “你這孩子……”

    人手腕間的血管不只一處,一旦割錯,止不住血,那是會要命的!

    洛溦掙脫開來,仰起小臉:

    “我可以的,我知道割哪裏,郗隐先生教過我的。”

    她神色懇切,“郗隐先生還說過,世上能解赤滅毒的,只有我的血。這血喂給中毒的人喝,也是能緩解毒發的。”

    “沈世子他讨厭我,不想讓我為他解毒,但這個血他并不知是誰的!”

    洛溦望着冥默,“這個血,他會喝的。只要他肯喝,就能緩解毒發,等到郗隐先生趕來!”

    郗隐的脾氣那麽壞,就算收到了冥默先生的信,說不定還要拖拖拉拉,不知何時才能趕到京城。

    萬一,萬一來不及……

    洛溦不願去想那樣的萬一,低垂了眼,掩去眸中情緒。

    冥默卻将那一點浮泛的晶瑩看得清晰。

    沉默良久,微微松開捏在洛溦小臂的手,讓她腕間傷口的血慢慢滴入盞中,緩緩道:

    “既然覺得逍兒讨厭你,為何還肯這般費心救他?”

    洛溦依舊低着頭,“因為救人是好事。藥廬裏的那些病人,痛了也會罵人,但我都還是會幫他們的。”

    冥默卻有着常人難及的洞悉力與睿智:

    “那些病人對你很兇,罵你、讨厭你,你會救他們,幫助他們,但你……也會為他們哭嗎?”

    洛溦擡起眼。

    冥默問道:“綿綿,很喜歡沈哥哥對吧?”

    洛溦怔怔不言,半晌,搖了搖頭。

    冥默嘆息,“是不喜歡,還是……”

    不敢喜歡?

    小時候不懂尊卑貴賤,無知無畏的,如今卻是連稱呼都改了口。

    或許,再溫暖耀眼的光,遇到自己徒兒那樣的人,也會失去點亮的自信吧?

    冥默又嘆了口氣,擡起手,摸了摸洛溦的頭,幽然喟道:

    “你們這兩個孩子啊……”

    ~

    按照原來的安排,下一次的換血解毒,本應該在三年之後。

    但因為這次半途發生的變故,不得不又提前了一半的時間。

    洛溦回越州休養了一年半,便再次入京。

    跟他們前後腳一同來長安的,還有郗隐的弟子鄞況。

    上回郗隐靠着洛溦用一盞血吊住沈逍性命,進京施救之後,罵罵咧咧發了好一通火。

    他與師兄冥默性情迥異,又有将近二十歲的年齡差,年輕時沒少吵架,如今也懶得去管師兄那不聽話的徒弟,索性把差事扔給鄞況,讓他接手照顧沈逍。

    冥默則照舊接待了宋行全,并将自己前次與郗隐商量出的新方案告訴他:

    “兩個孩子都大了,再讓他們衣衫單薄地待在水裏,并不妥當。所以郗隐想了個辦法,将從前催動血流速度的藥蒸煉成藥霧,直接散入空氣中,起效更快,且霧氣的濃煉程度能完全遮掩身形,也能少些尴尬。”

    宋行全自是沒什麽異議,連連點頭。

    轉念想起自己一直打算向冥默提的那件事,覺得眼下是個不錯的時機,遂斟酌開口道:

    “大聖人所言極是,孩子們大了,就是應當考慮這些,畢竟女孩子家的名節何等重要,這般被人看了身子,将來也是再難出嫁的。”

    又忙補充道:“當然,世子身份尊貴。能侍奉貴人,是綿綿的福氣,宋某一家絕不敢有任何怨言!”

    洛溦雖還不滿十二,但相貌出衆,性子又好,青石鎮上的不少人家,都已明裏暗裏地向他打聽過結親的可能。

    宋行全如今已拿到了紫微臺的文書,不日就要入京改換官籍,哪裏看得起老家那些尋常人戶,自是統統一概拒絕。

    冥默聽懂了宋行全話裏的暗示。

    “老夫也正打算跟宋郎君商量此事。”

    他緩緩開口道:“前幾日我在玄天宮啓問玉衡,蔔算出令愛與小徒乃是天定姻緣,正想奏請皇室,與貴府訂下親事。”

    宋行全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訂……訂親?”

    “大聖人的意思是……是要明媒正娶的訂親?”

    宋行全禁不住結巴起來。

    他原本想着能博個側室的身份,便算大幸,實在不行,侍妾也是可以接受的。

    畢竟沈逍的身份在那兒擺着,尚公主都綽綽有餘!

    正妻這樣的事,委實連想都不敢想!

    冥默颌首,“既是天定姻緣,必是要做夫妻的。宋郎君若無異議,老夫便找機會向太後禀明。”

    “沒有異議,沒有異議……”

    宋行全驚喜交加,如墜雲端,連忙作揖拜謝,不在話下。

    ~

    鄞況頭一回獨當一面,說不緊張,只能是自欺欺人。

    來長安見到那位沈世子後,又莫名總有些發怵,聽對方吩咐想要解毒時的藥霧濃煉些,忙就照辦了。

    洛溦換血過半,承受不住藥霧猛烈的藥性,中途就暈了過去。

    後半夜迷迷糊糊醒來,發覺自己躺在不熟悉的廂房裏。

    屋裏沒有人,也沒有點燈,黑漆漆一片。

    她摸索下榻,進到連接外廂的隔間裏,方才依稀辨出這是沈逍的居所。

    外廂裏,傳來太後的聲音:

    “到底還需要多長時間,才能将這毒徹底根除了?哀家就不信,普天之下,除了宋家丫頭出生時吃下的那顆血靈丹,就再找不出第二顆了!”

    她今日特意出宮來探望外孫,剛到,就撞見了沈逍抱着昏迷的洛溦從浴室中匆匆而出。

    那一幕刺目不說,單是想到這丫頭不中用,令得解毒半途而廢,就足以讓太後動怒。

    她半生執權,最忌諱在任何事上受人掣肘,宋家雖微不足道,但一想到自己外孫性命系于旁人手中,且又讓那一家賤民知曉沈逍身中怪毒的秘密,總覺得像是被人拿捏住了什麽,實難容忍。

    冥默道:“制丹的血焰天芝千年難得,娘娘和聖上找了這麽多年,可曾找到過?這毒雖然難治,但如今易血解毒,亦能慢慢根治,娘娘倒也不必擔憂。”

    他想起打算與太後商談的事,頓了頓,“只不過,越到後面,每次換血的時間就會越長,屆時兩個孩子都已成人,依老夫之見,不如早些将他們的婚事訂下,也算對那女孩兒有個交代。”

    太後愣了一下,只覺匪夷所思,“那宋家不過是越州小小商戶,豈能攀上哀家的外孫?莫說那丫頭只是露了片刻身子,就算真伺候過逍兒,也是連做妾的資格都沒有的!大不了多賞些銀錢便是,區區商戶女,敢向皇室要什麽交代?”

    冥默先生語氣不疾不徐:

    “老夫原也這麽想過,但這兩個孩子的宿緣頗深,前段時間老夫用玉衡查探了一下他倆的宮垣,正印‘歲星行中道,陰陽調合’之像。簡而言之,此乃天定的姻緣,若不順應,恐有性命之憂。”

    洛溦怔怔立在隔間的绡窗下,仍舊不敢相信自己聽到了什麽。

    婚事?

    姻緣?

    她……

    和那個人。

    怎麽可能?

    可是冥默先生的話,還有玄天宮的玉衡,不是被世人奉為圭臬,從不會有錯嗎?

    若是那樣的話……

    她心思正百轉千回,卻在這時聽見沈逍的聲音冷冷響起,如凝冰霜:

    “師父當知,我寧可一死。”

    ~

    冥默所蔔的天機,就算是太後,也不敢說不信。

    一句“恐有性命之憂”,就足以讓她做出讓步。

    但沈逍卻是不信。

    身體稍愈之後,他便找到師父,問道:

    “師父為何要撒謊?”

    冥默神色淡然,将合婚卦蔔的帛書遞給沈逍:

    “星宗命理的算法,你也學過,這上面是你和綿綿的生辰八字,為師有沒有撒謊,你自己一看便知。”

    沈逍接過帛書,展開,看了片刻,随即合上。

    半晌,“上面也并沒有說,不在一起,便會有性命之憂。”

    冥默道:“還記得你上次求我的事嗎?讓我護住她。”

    老人沉默一瞬,轉向窗外。

    “為師壽數将近,尚餘不到三年,無法實現這樣的承諾。你若想護住她,這便是最好的辦法。将來你會是玄天宮的主人,若是覺得有能力用其他的方法護她,随時,都能解除這樁婚約。”

    又或者,會再舍不得放手。

    舍不得,再起死志。

    冥默轉過身,看着已經長得比自己還高的少年,見他神情漠然的倏然移開了視線,掩去因為聽聞自己将不久于世而洩露出的情緒。

    老人忍不住,淡淡微笑。

    做了十多年的師徒,朝夕相處。

    或許也只有自己,稍稍了解這孩子到底是怎樣的人。

    嘴裏說着那麽冷漠的話,卻仍舊會因他這個師父腿腳老邁,每日陪他乘着升輪,上下璇玑閣。

    那樣幽閉震動、酷似車廂的環境會讓他想起什麽,冥默不願多忖。

    “或許有一天,”

    他重新轉向窗外,望着夜幕中的星空:

    “你,能明白為師今日的苦心吧。”

    ~

    快十二歲的洛溦,已經全然明白成親的意義。

    不僅僅,是要住在一間屋裏,一起生寶寶……

    還有,別的許多事。

    沈逍決計不會願意同她做的事。

    他那麽的讨厭她,寧可死,都不願意娶她的。

    而她,也不想嫁給他。

    不是嗎?

    一直盡心盡力幫他解毒,只是因為仁心,因為感激。

    進京之前,爹爹就說過,宋家的官籍恢複了,哥哥也能馬上入官學讀書了。

    聽說京城的官學很好,進去的學生大多都能考過京考。

    自己因為母親的死一直對哥哥心存愧疚,如今能在這件事上稍做彌補,合該覺得沒什麽怨言的。

    合該,高興歡喜的。

    洛溦關在居所中,吃完鄞況配的藥,頭一直有些昏沉沉的。

    她想再去拿點藥,出了屋,卻在廊道上碰見了正準備外出的沈逍。

    晚風冰涼,掠動少年身上的天青氅衣,獵獵響動。

    他臉上帶着病後的蒼白,一雙眼愈顯幽深,視線與她的輕觸片刻,旋即分開。

    前日解毒時的藥霧中,他們已經碰過面了。

    只是那時洛溦滿眼都是濃煉乳白的水霧,每一次呼吸,都像是胸肺浸潤在煮藥燒開的蒸汽裏,只能隐隐辨出他拔高的身量,其餘便什麽都看不清了。

    沈逍也看不見她。

    是他刻意吩咐了鄞況,想要霧氣濃重些,想要什麽都看不見。

    誰知弄巧成拙。

    枉費心機。

    就算什麽都看不見,卻仍舊能想象出霧氣後那雙清亮殷切的眼眸。

    此時,又撞見了。

    還是躲不掉。

    女孩從前完全清稚的五官又長開了許多,眉眼間多了些少女靈秀夭秾的妩媚,又因常年跟在放達不羁的郗隐身邊,身上有種山林隐逸養出的風流蘊藉。

    沈逍默不作聲,眼也未擡,從洛溦身邊越過,繼續朝前走去。

    “等等。”

    女孩的聲音,在身後響起。

    沈逍停住了腳步。

    洛溦踯躅片刻,走去他的面前。

    夜色漸沉,藥力的作用讓她的思緒有些昏噩,也因此不知從哪裏生出了勇氣,開口說道:

    “我……我知道你不想……不想訂婚。如果有什麽法子,比如我能做的……我可以去跟冥默先生……”

    “不必了。”

    沈逍冷冷打斷了她。

    十六歲少年的嗓音,已變得有些低醇:

    “我已經答應了。外祖母的懿旨,過兩日就會送去你家。”

    答應了?

    洛溦不敢置信,仰頭看他。

    沈逍也移來視線,剎那間,被女孩眼中泛起的那抹動人之色擊得心口一撞。

    他瞥開目光,下意識壓了壓指間的玉環,語氣帶着不怎麽自信的強硬:

    “不許看我。”

    洛溦忙斂了眸,低下頭。

    視線留意到被他撫壓着的白玉指環,依稀覺得似曾相識,禁不住多盯了幾眼。

    沈逍将手攏進了衣袖。

    先前心中的那一點漾動,又轉瞬凝如冰塑。

    她也許,都還記得。

    記得皇帝在他榻前說的話,記得他砸碎母親遺物時的神态語氣……

    那些藏不住的自厭緣由。

    終歸,藏不住。

    夜風冰冷,讓他的心冷了下來,語氣也跟着冷了。

    “婚約,只是師父想要補償你。”

    “将來,我會想辦法取消的。”

    夜色靜谧,少年的話語一字一句。

    有那麽一瞬,洛溦覺得好像四周的風像是凝固了,紋絲不動的,将自己狠狠緊壓。

    她依舊低着頭。

    許久,“嗯”了聲,擡起眼,彎了下嘴角:

    “好。”

    ~

    洛溦走進鄞況的藥房時,鄞況正在裏屋煉制丹丸。

    他得了郗隐的真傳,性情喜好也有些相似,喜歡搗鼓嘗試各種古怪的新配方。

    眼下騰不出手,又知洛溦熟悉藥理,便隔空交代道:

    “來拿散毒的藥是吧?就在我藥匣裏面,朱色瓶子,聞着有木樨味道那瓶。”

    洛溦走到桌前,打開了鄞況的藥匣,見裏面齊齊整整擺了十多個瓶子。

    她找到散毒的藥,倒了幾顆吃掉。

    目光,又停在了一個綠色的藥瓶上。

    她記得鄞況說過,最近在研制一種藥劑,吃下去會讓人忘掉短時間裏發生過的事。

    好像……就是這瓶。

    洛溦遲疑着伸出手,拿起瓶子,打開,仰起頭,把裏面的藥露盡數倒進了嘴裏。

    再往瓶子裏灌了些其他的藥水,蓋好,放了回去,拉開門,出了屋。

    沈逍中毒解毒的事被皇室當作機密,居所和藥房所在的這一帶,幾乎沒有旁人出沒。

    洛溦朝着來時的方向走去。

    剛才服下的藥劑,顯然起了作用,頭開始愈發的昏沉。

    視線,也變得模糊起來。

    她聽見潺潺水聲,察覺自己走進了一處帶池塘的庭院之中。

    她坐到池水邊,伸手想去掬些水澆到臉上,昏沉沉間,腳竟踩到了水裏,浸了個透濕。

    意識,倒是因此清醒了幾分。

    可視覺,卻愈發的模糊不清起來。

    洛溦摸索着脫了鞋襪,擰幹,放到一旁晾着。

    正想換個離水遠些的地方歇息,忽聽見院牆的方向傳來一聲“咚”的響動。

    緊接着,又是由遠及近的腳步聲。

    朦胧的視野中,依稀看見一道矯健身影,大步朝水池邊走來。

    那人也看見了她,頓時停住了腳步,語氣帶着幾分詫異:

    “你是誰?”

    聲音,聽上去像個少年。

    洛溦的腦袋昏沉沉的,心中又堵着些難以言繪的情緒,沒什麽好氣地反問道:

    “你又是誰?”

    蕭元胤愣了一下。

    他年前剛加封了親王,母族與舅家的勢力又正水漲船高,周圍無不是對他竭盡迎奉之人。

    就算不拍馬迎奉,他既然開口發了問,也沒人敢不回答吧?

    他走近了些,看向坐在水池邊的少女。

    最先留意到的,是掠在水波邊的一截緋裙。

    裙擺下露出一只腳,拂踩在水面,雪白細嫩,腳趾在月光下折映着粉色光澤,軟軟小小的,不盈一握。

    蕭元胤的心忽有些莫名亂跳,擡起手,緊握住腰間佩劍的劍柄,清了清嗓子,想要再開口說些什麽。

    視線卻又已移到了女孩的臉上,不覺怔了一怔,問道:

    “你……怎麽哭得這般傷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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