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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 107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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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107 章

    四周光影晦暗, 寂靜無聲。

    洛溦感覺身畔男子沉默如冰,仿佛連帶着胸膛中的溫度都抽離了去。

    她心緒紛雜,一時有些愧疚,一時又有些無措。

    從長安逃到了商州, 她如今根本不敢去想, 若是自己剛才說出真相, 他會做些什麽,說些什麽,而她,又該如何去應對。

    還有她想要做的那些事。

    他可……又願意幫她?

    “我……”

    洛溦靠在沈逍胸前,沉默良久,低聲開口道:

    “那只是我自己的想法,并不是太史令有什麽錯,我……”

    “你不必解t釋了。”

    沈逍聲音沉沉。

    他懂她的意思。

    他并沒有什麽錯,只是她接受不了。

    “你什麽想法,我并不在意,既然執意要去金雲關, 就把身體護好,否則明日難行。”

    他伸出手, 把從她肩頭滑落的雪裘往上拉了拉,掖好, 淡聲無波:

    “睡吧。”

    夜幕中繁星徐轉, 啓明即将冉冉東升。

    洛溦被沈逍的話提點了尚有大事在前,強迫自己不再胡思亂想,合着眼, 終是慢慢地睡了過去。

    一夜無夢,再睜眼時, 已是天光大亮。

    她擡起頭,見沈逍似早就醒了過去,正垂眸朝自己望來,眉眼映照在金色的曦光之中。

    洞外傳來護衛的禀報聲:

    “公子,斥候傳回消息,齊王已經抵至金雲關。”

    沈逍移開視線,裹緊洛溦身上的雪裘,将她扶靠到氈毯上,自己站起身,出了山洞,聆聽護衛奏報。

    洛溦也慢慢回過神。

    摸了摸額頭和脈搏,覺得身體不再那麽發沉,撐起身,收拾整理,出了洞。

    從此處到金雲關,快馬加鞭,能趕在入夜前抵達。

    沈逍沒再讓洛溦獨自策馬,帶了她共乘一騎,加快行速,下了金雲山。

    一路之上,兩個人俱是沉默無言。

    到了金雲關外,見城關緊閉,戍衛森嚴。

    洛溦讓護衛上前提聲報了姓名,不多時,一身軍甲戎裝的齊王蕭元胤出現在城樓垛堞之後。

    “洛溦?”

    蕭元胤朝下看清洛溦容貌,當即吩咐開啓城門,自己亦疾步下階迎出:

    “你怎麽來了?”

    他自去年秋天的曲江宴後,便離開京城去了從前駐軍的雍州。

    冬月萬壽節長安宮變,蕭元胤得知消息後在雍州心急如焚,無奈皇帝一直沒有下旨傳他歸京,他無法擅離職守,只能耐着性子繼續坐鎮邊境。

    半個月前,永徽帝突然派人送去密诏和兵符,召齊王調兵往商州勤王。

    蕭元胤當即明白,父皇必是遇到了棘手的難題,所以才會選擇在這種關頭與自己冰釋前嫌,急召前往。

    他不敢耽擱,集結三萬精兵撤離雍州,趕往東行。剛到泾陽,便聽說了叛軍在祭祀之日攻打洛下皇陵的事,趕忙又加快了行軍的速度。

    此時蕭元胤将洛溦領至甕城的休憩處,道:

    “我在金雲關只是暫歇,明日天一亮就要發兵洛下。”

    洛溦進到堂屋,向齊王行禮:

    “我就是從洛下過來的。”

    蕭元胤頓時神色一凜,又見她髻邊的兩朵白花,“這花……”

    洛溦眉目低垂一瞬,“沈國公和景辰,死在了洛下皇陵。”

    她擡起眼,“是聖上,害了他們。”

    她将所發生之事,挑能講的,簡單敘述一番。

    蕭元胤聞言怔住,踱到案邊,表情猶疑難信:

    “可父皇為什麽要殺姑父?他們是從小一起長大的朋友!你确定?”

    洛溦道:“我親眼所見,沈國公被聖上下了鸩毒。”

    蕭元胤很難接受這樣的事實,沉默半晌,又想到什麽,看向洛溦,“景辰也……那你……”

    洛溦不想讨論這個話題,只道:

    “我來,是想請殿下停止行軍,不要再浪費時間去洛下。聖上給沈國公下毒之後,自己也服了鸩毒,他之前讓殿下趕去洛下,應該只是不想向太後妥協,禪位給五皇子。”

    景辰進到地宮之初,曾向洛溦講述祭殿中變故始末,那道禪位的诏書,也一直都在他的身上。

    蕭元胤撐着案沿,胸膛用力起伏兩下,擡起手,扯開了铠甲的系帶。

    從小父皇就偏愛沈逍,與他這個兒子更像君臣,上次洛水一案之後,父子間關系更是一度降到冰點。

    但到底血脈相連,想到父親服下鸩毒,必是性命難保,蕭元胤難免情緒起伏。

    洛溦見齊王臉色泛白,禁不住走近了些,“殿下?”

    蕭元胤撐着案沿坐下,見洛溦走近,拉住她的手,将前額貼到她胳膊上,深吸了口氣,平複住情緒。

    擡起眼道:“這些話,若是旁人來跟我說,我決計不信。但因為是你,你對我發過誓,永不騙我,我只信你。”

    此番随禦駕前往皇陵祭祀的朝臣,全是太後的親信。太後向來視張貴妃和齊王為眼中釘,齊王屢次派斥候去京中打探,卻什麽消息都沒從宮裏接到,只知逆黨攻打皇陵,要他前去平叛。

    如今再細想,只怕皇祖母是巴不得自己與逆黨打個兩敗俱傷,好成全她老人家的謀算!

    洛溦道:“我對殿下所言,句句屬實,攻打洛下的也不是什麽逆黨,而是當年被誣陷定罪的晉王舊部,他們對殿下并無敵意,只想讨回公道。聖上如今也在他們那裏,若殿下此刻停止行軍,我或許……還能帶殿下去見他一面,聽他親口供述當年晉王案的真相。”

    蕭元胤十幾歲就征戰沙場,見慣了生死,一旦接受事實,倒也沒什麽好矯情的,伸手取過案上酒壺,斟了盞緩緩飲下,理清心緒。

    “父皇害了景辰,你定是恨毒了他吧?以你這小野貓的性子,必是恨不得親手殺了他。”

    他盯着洛溦看了會兒,“連那什麽晉王舊部,都被你勾連上了?”

    “這件事……”

    洛溦開口解釋,卻見蕭元胤的目光忽然越過了自己,移向門口。

    剛才在城樓的時候,蕭元胤就留意到了這名騎馬帶着洛溦的鬥笠男子。

    到了甕城,那人一直守在門口,姿态冷凝,也不行禮。先前也倒罷了,後來蕭元胤拉了洛溦的手,開始靠近說話,那鬥笠男子便從門框畔轉過身來,如今更是擡起眼直視過來。

    笠沿下的眼神雖看不分明,但蕭元胤卻能清楚地感受到一絲寒意。

    “那是你護衛?”

    他問洛溦。

    洛溦循着他的目光看了眼,沒說話。

    蕭元胤越瞧越覺得礙眼,皺了眉,站起身,“你到了我這兒,還需要什麽護衛?讓他下去行了。”

    說着,就要朝門口走去。

    洛溦攔住他,“我去跟他說。”

    沈逍現在雖戴着衛延的面具,但離得近了,未必不會讓齊王看出破綻。

    她撇了蕭元胤,走到門口,眉眼微垂地對沈逍說道:

    “你能……先站遠一點嗎?”

    沈逍盯着她。

    洛溦低着聲,“大事要緊。”

    沈逍掃了眼屋內的蕭元胤,一語不發地轉過身,走去了門外。

    洛溦注視他離開,回到屋內:

    “殿下要立刻跟我走嗎?”

    蕭元胤已坐去了案邊,擡頭望門外看了眼,仍舊覺得那護衛看着嫌煩。

    也不知怎的……

    竟讓他想到了沈逍。

    蕭元胤取過紙筆,一面書寫函令,一面道:“你這趟既是來跟我提條件的,那我其實也該趁機跟你提個條件。”

    洛溦疑惑,“什麽條件?”

    蕭元胤擡起眼,視線灼灼,“比方說,讓你嫁給我。”

    洛溦愣了下,“這種時候,殿下別亂開玩笑。”

    蕭元胤道:“這種時候,就該認真讨論這樣的事。我從十三四歲起就混跡沙場,見慣了朝生暮死,人生須臾,曲江宴一別,短短才幾月,就有多少人丢了性命?誰都猜不到明日會遇到什麽,碰上機會,就得好好把握。”

    “從前你看上了景辰,我無話可說,但他跟長樂的事我也聽說了,就算你從前跟他好過,如今也早該放下了。我心悅你,你一早就知道,即便到了現在,也希望你能給我一個機會。我雖不懂才子佳人的那套風花雪月,但許你一世安穩寵愛卻是辦得到的。”

    洛溦垂眸看着腳尖,“我也一早說過,我對殿下,沒有那種想法。”

    蕭元胤停下手中運筆,擡起頭,看了洛溦一會兒。

    “你總不會,想跟沈逍吧?”

    曲江宴的畫舫上,他多少也瞧出了些微妙。

    “我可提醒你,那家夥陰的很,最擅陰謀詭計,為達目的什麽招術都使得出來。當初我為什麽會被迫跟王五娘訂婚?不就是拜他所賜,故意設計除掉我這個競争對手嗎?”

    “從小姑父姑母都不喜歡他,晾着他養出個孤僻的古怪性子,根本不懂怎麽跟人相處,更遑論哄女人,跟了他,只會讓你傷心。”

    洛溦沒有說話。

    她當然知道,沈逍是怎麽樣的人。

    是從八歲起就籌謀遠慮,戴着面具潛藏了十多年的人。

    是敢弑父殺兄,明知她心系景辰、卻能毫不遲疑在朱雀門将其射落下馬的人。

    她害怕他。

    打心底的,害怕他。

    “殿下,是跟太史令不一樣的人嗎?”

    洛溦沉默半晌,擡眼看向蕭元胤。

    蕭元胤聞言道:“你覺得我能跟他一樣?”

    洛溦搖了搖頭。

    雖然如今知道他們是親兄弟,身上都有種骨子裏帶着的驕傲,但t還是……不一樣的。

    蕭元胤再驕傲,也會在山林沼澤救下瀕死的景辰,會在畫舫棋局上幫她解圍、暗助景辰,換作太史令……

    洛溦壓下心中雜思,看着齊王,神色凝肅:

    “殿下曾經說過,想要滌盡朝堂的門閥之争,只叫人人皆拿實力做事,以實績作評,不再講出身之別。這話,如今還作數嗎?”

    蕭元胤道:“當然作數。”

    洛溦又道:“三司會審上,殿下寧可自己認罪,交出兵權,也不願說違心之言。他日我若尋求真相,為逝者正名,殿下,可也會願意幫我?”

    蕭元胤擡起眼,凝視洛溦,神色中透着絲探究,卻只是點了點頭:

    “會。”

    洛溦鄭重道:“那我,也會全心全意地幫助殿下的。”

    -

    蕭元胤發下幾道軍令,命大軍暫駐金雲關,自己率了一千精兵,随洛溦前往孚山。

    到了孚山的駐兵地,周旌略迎了齊王入營。

    洛溦跟着沈逍,去了中軍帳。

    趙三溪等人前來向沈逍禀奏過去幾日的軍情,又道:

    “太後已在長安擁立了五皇子,屬下把消息也送去了皇帝那裏。”

    永徽帝前日醒來,自知必死無疑,任憑周旌略如何威逼,一直不肯認罪,提出要求,要與殊月長公主同棺而葬。

    周旌略清楚,這樣的要求,公子斷不會答應。

    但若不答應,又拿不到皇帝的罪己诏。

    多年的籌謀,無數袍澤家人的期盼,全等着皇帝認罪平反。

    趙三溪道:“大夫用了猛劑,皇帝大概率活不過今晚,若是他一直不下诏書……”

    他看向沈逍,“要不要……考慮讓齊王繼位,由他來下诏?”

    沈逍坐在案後,閱完數日的密函軍報。

    “皇帝若不親口認罪,蕭元胤未必願意配合。”

    他淡聲吩咐道:“先傳令下去,封住下山路徑,另派兩千甲衛在外圍伏兵,一旦齊王帶來的兵馬有異動,格殺勿論。”

    一旁正在喝藥的洛溦,聞聲彈起:

    “太史令。”

    沈逍看也沒看她,揮退趙三溪,繼續批閱軍報。

    洛溦走到他面前,“我已經跟齊王殿下說好了,他願意相信,也願意議和的。”

    “你何以篤定?”

    沈逍執筆而書,沉默片刻,“因為你對他發過誓,永不騙他,他就必然信你?還是因為你們談好了婚嫁正名的條件,他也并非擅專陰謀詭計之人,就必然會信守承諾?”

    洛溦張了張口,意識到自己跟蕭元胤的所有談話,都被沈逍聽了去。

    “你……”

    他真的是誠如齊王所言,陰險狡詐,壞的透頂!

    “我去跟他說。”

    洛溦出了中軍帳,找去了關押永徽帝的營帳。

    帳內藥味彌散,齊王坐在榻前,四周還跪着幾名周旌略從商州各處“請”來的官員,充當罪己诏的見證人。

    皇帝躺在榻上,面如金紙。

    蕭元胤不知與皇帝說了些什麽,此時雙眼充血發紅,見洛溦進來,起身撩開榻前的垂簾,走了出來。

    “父皇,想要……與殊月姑母同葬。”

    他初聞此事,愕然失措,轉念想起父皇毒殺沈國公一事,愈發心慌意亂。

    洛溦道:“殿下先出去休息下,我來同聖上說。”

    她勸退齊王,又令其餘人等暫且退下,自己走到了皇帝榻前。

    皇帝認出了洛溦。

    “你沒死?”

    他從枕上擡起頭,視線游移,“景辰呢?”

    洛溦想到景辰,壓抑許久的情緒又禁不住浮泛上來。

    她克制住,緩緩開口:“陛下找景辰,無非,是想把那件事隐瞞下去。”

    皇帝的目光,定在了洛溦臉上。

    “在地宮裏,陛下想要殺景辰,說必須為齊王和五皇子考慮。”

    洛溦吸了口氣,繼續道:“所以陛下,也是期望能讓自己的血脈承繼皇位的吧?”

    “如今太後已經在長安扶持了五皇子登基,陛下跟太後鬥了二十多年,一定不想讓她得償所願,用五皇子作傀儡,操控大乾皇廷。相比起五皇子,陛下更屬意的人一直都是齊王,所以才會在生死存亡關頭,召他來勤王。”

    她頓了一頓,“而我,也希望齊王殿下能登基繼位。”

    永徽帝盯着洛溦,神色猶疑,“你……跟三郎……”

    “我跟齊王殿下,沒有傳聞裏的那些不堪關系。我只是知道,他雖有些固執、玩不來朝堂上的陰謀詭詐,卻光明磊落,志在革新。太後把持朝堂數十年,任由門閥賄賂公行、淩壓百姓,陛下為與太後争權,縱容黨争,坐視官衙包庇隐瞞,颠倒黑白。淮州之禍,我親眼目睹,洛水慘案,我亦親臨其間。”

    她朝前走近了些,眼中淚光隐泛:

    “我想為景辰報仇,不僅僅是死一兩個人那麽簡單。因為推他入深淵的,不只是陛下,也不只是太後,而是整個大乾朝堂和這爛透了的朝堂背後的權欲私心!我救不了他,但我還可以救千千萬萬像他和他父親一樣的人,讓他們不再因為出身門第而被區別對待,不再因為天災人禍而無路可走、落草為寇,就算生來貧苦,也能靠着自己的努力,堂堂正正地活着!”

    “所以陛下,”

    洛溦抑住情緒,“我會守住那個秘密,讓齊王殿下登上帝位,絕不讓他因為那樣的事,失去繼承天下、改變朝堂的權力。”

    “陛下與其死守着與長公主同棺而葬的要求,不如為繼續活在世上的人多打算些,說句難聽的,他們現在可以答應讓你同葬,葬完了還能把你挖出來鞭屍,只有你自己的親生兒子坐穩了帝位,你才能真正萬世不殆。”

    永徽帝渾濁的目光,凝視在面前女孩的身上。

    看上去那麽的嬌弱,一雙眼,卻堅韌倔強的讓人心驚。

    他久久凝視,仿佛記起了什麽久遠的事,牽了下唇,帶出一串滲血的咳嗽。

    “朕想起來了,”

    皇帝氣息艱難地說道:“你從小,就是這樣,做什麽都倔強的很,逍兒不肯解毒,也是你半逼着他……”

    “朕之前,怎麽……會覺得你傻呢?你一點都不傻,朝元宮夜宴那晚,就是你為你父親解的圍……”

    他頓了頓,竭力平複住喘息:

    “你跟逍兒一樣,都是,都是很會隐藏心思的孩子……”

    皇帝望着帳頂,怔怔然的,也不知在想些什麽。

    過得許久,緩緩開口:

    “讓那些人,都進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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