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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104章 舊情償新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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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04章 舊情償新債

    皇城司的刑獄令人聞風喪膽, 凡關押至此的人,最終能活下來者寥寥無幾。

    傳聞皇城司大獄裏有個規矩——入獄者所受刑法會逐日遞增。簡而言之,關得越久, 所受之刑越重。

    雲時卿當年受刑時, 起初還能忍受, 然而到了第三天, 他遭受的便不再是鞭棍的毒打,而是鐵梳洗皮、過關斬将之刑。

    所謂鐵梳洗皮,便是用鋒利的鐵齒銀梳梳掉犯人身體關節處的皮肉。而過關斬将, 則是由刑官用蠻力卸掉犯人梳皮之後的關節。

    一旦用了梳皮之刑, 就絕無停下來的可能, 每兩個時辰便要為犯人梳一次皮、卸一次關節,若将全身七十八處大關節全部梳卸掉, 要苦熬整整十三日。

    若是熬過了十三天,等待囚犯的, 便是沸水洗咽。

    從皇城司掌刑至今,能熬過十三日者屈指可數。雲時卿苦撐了十天, 就連冷血的刑官都為之震撼,其間曾不止一次勸他認罪,只要他認了罪,立馬替他接上關節、送他出獄尋醫問藥。

    雲時卿被折磨得連啐人的力氣都沒有了, 喉間嘴裏全是血沫, 他啞着聲兒, 用灰敗的眸子盯着刑官, 笑道:“你爹命硬, 死不掉。”

    刑官雖怒, 卻也敬佩, 于是再次對他用了刑。

    牢獄裏暗無天日,他不知自己到底熬了多少天,只記得在入獄之前,柳柒向他保證過,一定會把他救出來。

    那是他唯一的希望。

    直到卸了六十九個關節,他始終沒能等到有誰來救他。

    皇城司的大牢,若無聖令輕易進不得,他不怪柳柒。

    通敵之疑犯人人避之不及,柳柒沒有來探望,他……也不怪。

    彼時他已神志不清,每天都處于昏死狀态,身上有多處傷口已經潰爛,足以危及生命。可獄卒們卻有的是法子讓他清醒過來,然後繼續受刑。

    命懸一線之際,一個十三歲的少年來到獄中,叫停了酷刑。

    那人是二皇子趙律白,他說陳、史二相為了一己私欲攪得滿朝風雨,牽連了衆多無辜,如今已被大理寺收監受審。

    雲時卿動了動皲裂的嘴皮,啞聲問道:“柳柒呢?”

    趙律白道:“你是說史相的那位學生?史相被關押入獄,他沒了依靠,這幾日都忙着攀結新貴,尋求庇護。”

    雲時卿笑了笑,道:“殿下誤會了,他定是為了救我,才會結交權貴。”

    “救你?”趙律白蹙眉,“那些權貴我大多都認識,可沒從他們嘴裏聽到柳柒是在救你。”

    雲時卿被綁在刑柱上,此刻已無力擡頭:“不會的……他不是那樣的人。”

    趙律白輕嘆一聲,轉而持着皇令對一衆刑官吩咐,不可再對雲時卿用刑,并讓随行的醫官替他處理傷口。

    趙律白道:“本宮知道你是個替罪羊,只是尚未尋出證據,你身為通敵嫌犯,不能輕易離開此處,恐怕還要在這裏待上幾日了。”

    雲時卿猶疑地看了看他,問道:“殿下為何要救我?”

    趙律白笑道:“救你,自然是因為你有用。”

    接下來這兩日,他們果真沒再用刑,然而獄中黴濕之氣甚濃,雲時卿的傷口潰爛得厲害,就在他以為自己即将死去時,皇城司指揮使歐陽瑜來到了刑房,對他說道:“通敵之事已徹查清楚,乃史相一人所為,雲大人實屬無辜,今着天子敕令,将爾釋放。”

    雲時卿渾渾噩噩,幾乎沒有聽清他的話,只模糊地意識到,自己可能得救了。

    他強撐一口氣問道:“史相落網,那麽他的學生柳……柳柒呢?”

    歐陽瑜淡淡地道:“柳柒早已回江南躲避風頭了。不過他也是此事的受害者,如今真相已明,陛下不會責處他。”

    雲時卿聞言一怔:“他、他回江南了?”

    歐陽瑜道:“兩日前的傍晚離開的。”

    雲時卿張了張嘴,還想再問什麽,歐陽瑜卻不耐煩地命人把他擡了出去。

    回到府上後雲時卿便昏迷不醒,足有五天未睜眼,太醫們換了一波又一波,總算剮掉渾身潰爛的腐肉,讓他得以重生。

    然而轉醒時,見到的不是心心念念的柳柒,而是伺候他的貼身小厮朱岩。

    他問朱岩:“柳柒呢?”

    朱岩道:“柳公子……還沒回京。”

    雲時卿嗓音嘶啞得厲害,又問:“是他的救我?”

    朱岩紅着眼道:“少爺入獄期間,屬下們也被關禁了,不知外界之事。但是屬下後來多方打聽過,柳公子似乎……沒有救您。”

    雲時卿讷讷地道:“不可能,不可能……他怎會不救我?我是為了他而入獄的……”

    朱岩抹掉淚,泣聲道:“屬下也不願意相信,但事實就是如此。最近幾日二殿下倒是跑得勤,聽說是他派人搜集到了史相的罪證,這才讓少爺幸免于難。”

    自那時起,雲時卿便成了替趙律白賣命的一顆棋子。

    卻如何都沒想到,彼時的趙律白竟有了足以颠倒黑白的權利,暗通一衆權貴,對雲時卿是一套說辭,對柳柒又是另一套說辭……

    後來柳柒從徐州回來,帶着孟大夫來雲府探望自己的師兄,卻被他拒之門外了。

    再相見時,雲時卿的傷已經恢複了三四成。

    柳柒道:“皇城司的刑罰之嚴,非常人所能忍受。我知道你在獄中受了極刑,這些日子……苦了你了。好在我尋到了史相叛國的證據将你順利解救,後又趕到徐州替你找尋名醫,晚章,我今日特意——”

    “你尋了證據,還找了名醫?”雲時卿冷笑着打斷他的話,“你是如何尋到證據的?”

    柳柒道:“我……我偷的。”

    雲時卿哂道:“柳柒,你還要裝到什麽時候?在我受刑期間,你恨不能與我撇清關系是吧?”

    柳柒搖頭道:“我沒裝。晚章,這些日子裏我當真在救你,我怎會、怎會與你撇清關系?”

    雲時卿道:“我在吃苦時沒見到你、出獄時沒見到你、九死一生醒來之際仍未見到你,硯書,你知道我有多失望嗎?”

    柳柒眼眶微紅,解釋道:“我進不去皇城司的大牢,只能委托二殿下出手相助。你若不信可以問問杜侍郎、王尚書和袁大人,我求了他們很多次,他們都能作證的。”

    雲時卿道:“我都查過了,他們可不承認你是為了救我才登門拜訪的。”

    “什、什麽……”柳柒不可思議地看向他,“我明明是……明明是……”

    這樣的解釋柳柒不知說了多少回,雲時卿最後已沒耐心再聽他辯解。

    當那只手最後一次抓住雲時卿的袖袍時,他義無反顧地用劍割下袍角,冷聲留下一句“你我從此再無任何情意”便離開了。

    雲時卿恨了柳柒這麽多年,直到此刻他才回想起來,彼時在他割袍斷義時,柳柒的眼神裏滿是無助、悲傷和痛苦。

    他在廊下靜坐良久,直到日影西斜、暮色漸起,适才拖着酸麻的雙腿返回寝室中。

    甫一入屋,一股邪媚的香氣撲了臉來,雲時卿微怔,而後疾步來到裏間,見柳柒正側卧着,衣衫略有些淩亂,白皙的胸口處有明顯的蛛網樣烏青漫開,俨然是蠱毒淤積不得疏解之相。

    他當即将人摟抱起來,柔聲問道:“怎麽又複發了?”

    “不用你管。”柳柒用力推開他,往床內爬了去。

    “我不管誰管?”雲時卿當即抓住他的手腕把人拉入懷中,“從前是我誤會了你,我對不起你,柒郎先別和我置氣,把蠱毒解了再說好嗎?”

    “解毒?”柳柒撩起眼皮,嘲諷似的看向他,“究竟是給我解毒還是伺機羞辱我,你自己心裏清楚。”

    雲時卿道:“我何時羞辱過你?”

    柳柒勾了勾唇,無力地道:“你走吧,我不想再看見你了。”

    “柒郎,”雲時卿喉間苦澀,語調也略有些沙啞,“對不起,對不起……”

    柳柒方才吃了藥,可蠱毒卻沒能壓下去,他的呼吸愈發疾重,欲念持身,難挨難熬。

    雲時卿見他這般,便去解他的亵褲,擡眸時才發現那雙鳳目早已被淚漬浸染。

    雲時卿當即停手,無措地凝視着他。

    柳柒問道:“你是不是覺得我很賤?明明都拒絕了,身體卻難抑動情。”

    雲時卿眼眶微紅,胸腔窒悶不已:“柒郎,我真沒有羞辱你。”

    柳柒啞聲說道:“做吧,做你想做的事。”

    雲時卿把他抱在懷裏,不斷說着對不起。

    楔入的那一瞬,柳柒緊緊閉了眼,熱淚止不住地從眼角滑落,悉數沒入鬓發之中。

    這場情-事不複此前的纏綿,卻又迥異于當初的争鋒較量,雲時卿仿佛公事公辦地在為他疏解,不再說那些令人心猿意馬的話,也沒去逗弄,甚至連動作都變得小心翼翼,仿佛稍有不慎,便會将懷中之人撞得支離破碎。

    事畢,他又仔仔細細地替柳柒清理殆盡,此時已近三更,四下裏寂靜無聲,止偶爾有夜風吹拂,捎來幾許獨屬秋夜的響動。

    柳柒失神地望向虛空,任由那人擺弄自己,待衣衫穿妥之後,他聽見那人說道:“柒郎久未用膳,定當餓了,你想吃什麽,我去為你煮來。”

    柳柒沒有應話。

    雲時卿又道,“那我就依着你的口味随便做了。”

    說罷走将出去,不多時便折回,手裏托着一只食盤,并幾碟可口的小炒:“廚子給你留了飯,還熱乎着。”

    一壁說着,一壁将飯菜擺放在桌,“柒郎吃些再睡,否則身體會吃不消的。”

    久久沒等到回應,他只得盛好飯菜端了過來,坐在床沿耐心地喂給柳柒。

    柳柒撩起眼皮看了他一眼,而後轉過頭,拒絕了這番好意。

    雲時卿放下調羹,道:“對不起,我不該輕易信了別人的挑唆,即便你心中有恨,那也是我應得的,我絕無怨言。”

    好半晌後,柳柒才淡聲開口:“我明日離開京城。”

    雲時卿點了點頭:“如此也好,你去楚州等我,待我處理好朝中之事便來陪你。”

    柳柒回頭看向他:“你要處理什麽事?”

    雲時卿道:“趙律白此人詭計多端,我們都成了他玩弄權術的棋子。他雖然如願除了三殿下和師家,但我絕不容忍他坐享其成。咱倆錯失了七年,此事皆因我而起,我和他之間也該有個了斷了。”

    柳柒微蹙眉梢:“你要怎麽做?”

    “自然是向陛下闡明一切,讓他得到應有的懲處。”雲時卿溫聲問道,“他是你堂弟,柒郎是否會心疼?”

    柳柒垂眸,搖了搖頭。

    雲時卿舀一勺米飯喂給他:“我虧欠你的會用餘生來償還,柒郎願不願意原諒我?”

    柳柒嚼着飯,沒有出聲。

    雲時卿笑了笑,又道,“柒郎以前罵得沒錯,我就是個畜生、混蛋、牲口。待去了楚州後,無論柒郎想如何懲罰我,我都欣然接受。”

    柳柒瞥了他一眼,問道:“當初在慶州時,你為何不将此事直接告訴我?你若早點說,祝煜或許就不會死了。”

    雲時卿愧疚地道:“如果我知道祝煜是趙律白安排的,我自然不會坐視不管。趙律白鐵了心要扳倒師家,可師家正逢聖眷,絕非三兩件事能動搖。”

    柳柒道:“叛國之罪還不夠懲罰他們嗎?當初你卷涉叛國罪時受了多少苦,這些你都忘了?”

    “我沒忘。”默了默,雲時卿道,“那封信裏的內容不全是真的。”

    “什麽?”柳柒疑惑地道。

    雲時卿道:“張仁的确是師旦的人,但他通敵之舉與師旦無關。”

    柳柒忽然瞪大了眼:“你們……你們誣陷師旦?”

    雲時卿握住他的手解釋道:“我明日送你出城後就進宮面聖,定将實情一一告知。趙律白這人遠比我們想象的要陰毒,他對你心思不純,你留在京中絕非上上之策,早些走更為穩妥。”

    柳柒心頭酸澀,呼吸微有些窒悶:“所以,他從設計此事時就沒打算放過祝煜……”

    雲時卿抱緊了他,柔聲說道:“柒郎信我,我會還所有人一個公道的,絕不會再放任他為所欲為了。”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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