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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38章 行宮思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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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8章 行宮思不安

    柳柒握緊佩刀立于繁茂叢林之中, 鳳目輕擡,警惕地凝視着騎馬之人。

    雲時卿微微傾身,用劍鞘挑起他的下颌, 含笑回應師文淵的話:“是一只懷了崽的漂亮狐貍。”

    不等柳柒動怒, 他便自覺地收回劍, 掉轉馬頭朝師文淵走去, “師大人箭術似有退步,竟讓那狐貍給逃走了。”

    師文淵無奈道:“狐貍而已,又不是甚珍稀猛獸, 且它已懷孕, 逃便逃, 就當是放生罷。”

    雲時卿笑了笑沒再接話,兩人策馬往回走去, 片刻後,雲時卿又道:“我去西面瞧瞧, 師大人要同往嗎?”

    師文淵搖搖頭:“也不知阿衍那邊如何了,我得過去看看。”

    待師文淵消失在叢林後, 雲時卿迅速勒馬折回方才的地方,然而早已不見那位丞相大人的蹤跡,他尋着草木折損的痕跡追趕過去,繞了許久才在一株樟樹下發現柳柒的身影。

    馬兒停在柳柒身旁, 四目相交, 他二人誰也沒有開口說話。

    直到一陣山風拂來, 雲時卿才笑着問道:“大人方才看見什麽了?”

    柳柒面色微變, 很快又複歸平靜:“春蒐之日, 百官圍獵, 三殿下竟在林中與人白日宣淫。”

    雲時卿笑意漸濃:“所以大人決定将此事奏明給陛下?”

    柳柒不答反問:“莫非雲大人要殺我滅口?”

    雲時卿輕佻地應道:“三殿下行事坦蕩, 以天為被以地為席,做人間極樂之事,怎就叫‘白日宣淫’?更何況你我也曾——”

    “雲大人,”柳柒漠然打斷他的話,“我不管三殿下的私事,我只想知道被三殿下強迫之人是誰?”

    雲時卿面露不解:“這種事難道不應該你情我願的嗎,大人如何看出是三殿下強迫人為之?”

    柳柒後知後覺地意識到同他說這種話毫無意義,他是趙律衍的人,焉能做出叛主之事?

    林中和風陣陣,草木芬芳,滌蕩心魄。雲時卿俯身,向柳柒遞出手:“山中兇險莫測,大人還是別落單了,由下官護送大人回去罷。”

    柳柒平靜地道:“多謝雲大人的美意,就不勞——”

    話音未落,忽覺右臂一緊,一條鞭繩防不勝防地纏在臂膀上,繼而有一只手圈住他的腰,還未等柳柒反應過來,整個人陡然淩空,竟被雲時卿毫不費力地抱上了馬。

    “大人如今身懷六甲,此處多藤蔓,倘若不慎摔倒絆倒傷了身子可就不好了。”雲時卿将他箍在懷中,旋即勒緊缰繩策馬前行。

    走出密林後便是一片開滿野花的油綠草坡,目之所及皆是芬芳,馥郁花香浸滿鼻翼。

    雲時卿不由放緩馬速,循着陣陣花香脫口說道:“昨晚我不是告訴過你,林中多猛獸,不太安全,為何還要來湊熱鬧?”

    柳柒垂眸不語,一雙睫羽在日光下輕輕顫動。

    雲時卿用掌心貼上他的腹部,又問,“你就那麽在意二殿下?”

    柳柒道:“食君之祿,忠君之事,擔君之憂。”

    雲時卿哂道:“你食的是陛下的祿,當替陛下分憂,為何要忠于二殿下?”

    柳柒反唇相譏:“那你呢?明知三皇子德不配位、明知道師旦是個佞臣,卻還要與他們沆瀣一氣狼狽為奸,難道這就是‘忠’?”

    覆在他腹部的手漸漸松開,身後之人罕見地沉默了。

    少頃,雲時卿道:“你怎知我選擇的人不值得效忠?”

    柳柒還想說些什麽,忽見柳逢騎着馬朝這邊快速駛來,他手裏還牽着另一匹,正是柳柒方才在林中用石子驅走的馬兒。

    “公子!”柳逢疾馳而來,面上仍有幾分憂色,“方才屬下只看見到您的馬從密林裏出來,還以為您出了什麽意外……公子沒事就好。”

    柳柒從雲時卿的馬上躍下,轉而翻身騎上自己的馬,對雲時卿道一聲“多謝”後便離去了。

    柳逢看了看雲時卿,說道:“有勞雲大人了。”

    主仆二人沿原路返回,很快就與皇城司的護衛彙合了,柳柒面上雖水波不興,可雙眉卻緊鎖着,俨然是心底藏有事。

    他還在謀劃着如何制造時機讓自己受傷,以此打掉腹中的胎兒,正這時,一名護衛匆匆打馬往這邊趕來:“柳相,不好了!殿下的馬突然受驚,殿下他落馬摔傷了腿!”

    柳柒神色微變,沉聲問道:“殿下現在何處?”

    護衛道:“就在前方的山谷裏。”

    說罷帶領柳柒往谷中趕去,衆人趕到時,趙律白正坐在一塊巨石上,左腿平放在側,乍然瞧去并無半點受傷的痕跡。

    柳柒翻身下馬疾步走來,蹲在他身前問道:“殿下傷到哪裏了?無緣無故的,馬為何會受驚?”

    趙律白笑着安慰道:“沒什麽大礙,你別擔心。”

    柳柒不信他的話,擡頭看向一旁的侍衛:“殿下傷到哪兒了?”

    那侍衛正是昨夜看守馬廄之人,聞言撲通一聲跪倒在地,戰戰兢兢道:“殿、殿下左腿受了傷,卑職等不懂醫術,醫官未來之前,小的們不、不、不敢輕舉妄動……”

    柳柒又問:“馬在何處?”

    一名皇城司護衛牽着趙律白的馬走将過來,說道:“柳相,殿下的馬在此。”

    趙律白握住他的手腕,溫聲道:“這孽畜兇猛,你別靠近,仔細被它傷到。”

    “殿下放心,臣自有分寸。”話畢,柳柒起身走向那匹馬,用掌心輕輕觸上馬兒的額頭。

    趙律白甚是擔憂,對周圍的侍衛們說道:“看好馬,別讓它傷了柳相。”

    這匹馬是從趙律白府上帶來的,被調-教得非常溫順,不會輕易将主人摔落。

    柳柒輕輕撫摸它的額頭,它親呢地蹭了蹭柳柒的掌心,絕非狂躁易怒的烈馬所能為之。

    柳柒順着頸部緩緩撫去,至馬鞍處時,那馬兒竟突然嘶鳴了一聲,前蹄不安地躍動,頓時将柳柒驚得退出幾尺之外。

    “硯書!”

    “公子!”

    柳逢眼疾手快接住他,趙律白當即命人将烈馬牽走,柳柒制止道:“等等——把馬鞍卸下來。”

    立刻有人将馬鞍卸下呈遞過來,柳柒仔細檢查一番,并未在上面發現異常,旋即再次來到馬兒身旁,目光凝在方才觸摸的地方,仔細瞧了許久才在那裏發現一點端倪。

    ——此處紮了一根極其細小的針,入-體之後幾乎很難發現,不留片分傷痕,亦不會有血跡滲出。趙律白若像平時那般騎行本不會觸碰到這根針,然而林中谷壑繁多,馬兒走下坡時致使趙律白身體前移,腿腹如果在這時用力,便會将那根針摁進馬背,加劇馬兒的痛楚,故此才會讓趙律白摔落下馬。

    趙律白見他面色有異,疑惑道:“硯書,可是有何不妥?”

    柳柒道:“殿下,您的馬被人動了手腳,肩隆左側往下五寸之處有一根銀針,已盡數沒入馬兒體內。”

    防了又防,防不勝防。

    柳柒看向跪在地上的侍衛,沉聲道:“殿下的馬一直由你照看,你昨晚也守在馬廄,為何讓人有了可乘之機?”

    那侍衛伏地叩首,涕泗橫流:“小人不知,小人一直守在馬廄,從未有過半分懈怠之處,小人所言句句屬實,還請柳相明察!”

    正這時,數十名殿前司禁衛軍打馬而來,随行的還有幾名太醫局的醫官,他們迅速為趙律白號脈問診,斷定其為左腿腿骨骨裂。

    柳柒聞言一怔,卻也來不及思慮其他事,當即對禁衛吩咐道:“用擔架将殿下擡回去,務必小心照拂,萬不可有磕碰。”

    二皇子愛馬受驚之事驚動了聖上,返回行宮後,昭元帝立刻派人前來探望,一并将帶出宮的所有滋補之物都送了過來。

    柳柒的目光落在那堆可有可無的藥材上,神色略有些沉凝:“覃大人,二殿下腿骨骨裂,此事頗為嚴重,陛下可有說什麽?”

    內侍省都都知覃涪回答道:“陛下讓老奴稍幾句話,讓二殿下安心在此修養,待陛下忙過手頭的事之後再來探望。”

    見趙律白和柳柒都沉默在當下,覃涪審時度勢請辭離去:“二殿下、柳相,老奴還要回去向陛下複命,便不叨擾了。”

    柳柒心平氣和地道:“本官有事奏請陛下,正好随覃大人一道前往。”

    覃涪面色微變。

    柳柒見狀,不由問道:“覃大人,可是有什麽不妥之處?”

    “沒、沒有。”覃涪立刻躬身退讓至一旁,“柳相請——”

    柳柒前往行宮北苑向昭元帝問安,還未步入內殿便聽見了一陣其樂融融的笑聲。

    “衍兒英勇,竟能獵得猛虎而歸,果真有為父當年的風範。”

    “父皇之神勇,兒臣望塵莫及,今日不過是僥幸罷了。”

    “虎父無犬子,若非陛下教導有方,臣妾的衍兒何至于如此優秀?”

    柳柒在石階上停頓下來,覃涪也聽見了殿內的動靜,當即扯開嗓子說道:“陛下,柳相觐見——”

    殿內笑聲戛然而止,幾息後有內侍官出來通報:“柳相裏面請。”

    柳柒随內侍官一道入內,對圍坐在紫檀木小方桌前的幾人揖禮:“臣柳柒見過陛下、見過貴妃娘娘、見過三皇子殿下。”

    昭元帝命人給他看座點茶,笑道:“柳相來此有何要事?”

    柳柒道:“二殿下狩獵之時不慎落馬摔傷,左腿腿骨骨裂,正修養在東苑裏。”

    昭元帝平靜地道:“朕知道,朕晚點就去看他。”

    柳柒又道:“臣在二殿下的馬身上發現了一枚銀針,許是那枚銀針刺入體內刺激了馬,才會令它受驚失控摔了殿下。”

    昭元帝聞言蹙眉,語調頗為不悅:“馬身上怎會有銀針?是哪個不長眼的粗心奴才所為!”

    柳柒道:“臣不敢妄言,還請陛下做主,替二殿下查清此事。”

    昭元帝沉聲道:“柳相放心,朕定會給老二一個交代。”

    得了皇帝金口玉言的承諾,柳柒心下稍安,便不再久留,起身請辭離去。

    剛邁下石階,見趙律衍緊步跟了上來,柳柒疑惑道:“三殿下不在此處陪陛下煮茶了嗎?”

    趙律衍道:“二哥受了傷,我這個做弟弟的還未去探望,于心有愧。”

    柳柒微笑道:“兩位殿下兄友弟恭,陛下定然欣慰。”

    趙律衍皮笑肉不笑地看了他一眼,旋即加快步伐往東苑行去。

    眼下已近黃昏,天際彤雲密布,行宮上下一片忙碌,皆在為今晚的盛宴作準備。

    此番衆臣工圍獵捕殺了不少禽類獸類,趙律白即使受了傷,其射獵的野物也足以令人咂舌。昭元帝下令,命随行的禦廚将部分野物烹制出來,入夜後用以招待衆位臣子。

    柳柒是個外臣,趙律衍去探望二皇子時他不便在場,遂折回西苑洗沐更衣,除去滿身塵汗。

    暮色漸近,侍從入屋掌燈。柳柒倚在浴桶內,雙目微阖,疲态盡顯,屏風外的燭影徐徐滲透而入,捎來幾抹昏黃清淺的光亮。

    今日在林中奔波了許久,甚是疲憊,此刻熱浴浸身,雖不及相府內的溫泉活水來得舒暢,卻也足以疏緩周身的不适。

    柳柒喉間幹澀,便喚柳逢送了一盞熱茶進來,飲盡後方覺舒暢。

    他将茶盞遞回,叮囑道:“我淺眠片刻,暫不需要你伺候,且去外面走走罷。”

    柳逢接過茶盞道:“屬下領命。”

    柳柒困乏難當,在柳逢合上房門之時就已沉睡過去。

    不知過了多久,耳畔依稀有輕微的水聲漾開,他迷迷糊糊睜開眼,有一人正立在浴桶外,玄色窄袖挽至肘間,露出一截精壯堅實、青筋虬結的手臂,上面挂滿了水珠,仿佛剛從熱湯裏撈出。

    柳柒睡意頓消,借着微薄的燭光擡眼。

    雲時卿一邊擦拭手臂水漬一邊說道:“水已涼,大人快些出浴罷,受了寒可不好。”

    柳柒心頭不悅,語調淡漠:“你當真是想來就來想走便走,可有把我這個丞相放在眼裏?”

    “大人休惱,下官方才本想去東苑探望二殿下,誰知走着走着便迷了路,竟鬼使神差來到了這裏。”雲時卿俯身,雙肘搭在浴桶邊緣,促狹一笑,“今日下官在林中捕獵時遇見了一只懷着孕的漂亮狐貍,許是那狐貍成了精,這才把下官引到此處。”

    柳柒掬一抔水澆到他臉上,冷聲道:“滾出去。”

    雲時卿用指腹揩掉面上的水珠,眉眼微彎:“水涼了,下官伺候大人出浴更衣。”

    柳柒側眸看向一旁,無視他的存在。

    雲時卿顧念着桶中的水已轉涼,便不再與他逗趣,當即往屏風外走去,“既如此,下官去外面等候大人。”

    确認他不會進來後,柳柒适才離開浴桶,擦淨水漬穿好衣物走将出來,一襲杏色圓領闊袖錦袍,腰間束着玉墜子佩帶,甚是俊美風流。

    兩人四目相接,柳柒淡聲問道:“你找我又有何事?”

    雲時卿道:“我——”

    “公子,”柳逢的聲音自屋外傳來,打斷了雲時卿的話,“徐指揮使求見。”

    柳柒眸光翕動:“請徐大人入屋吃一杯熱茶。”

    說罷才意識到屋內還有一位不速之客,遂拉着他的手把人拽到窗棂旁:“徐大人可是陛下的心腹,你趕緊走吧,莫要讓他發現了。”

    雲時卿揶揄道:“大人這般緊張,活像是被人抓奸在床。”

    柳柒怒道:“你走不走?”

    門外腳步聲漸近,雲時卿打開窗葉縱身一躍,眨眼便消失不見。

    徐靖推門而入,見柳柒發梢殘存有水氣,說道:“卑職來得不巧,叨擾柳相了。”

    “徐大人多慮了。”柳柒淡淡一笑,旋即來到八仙桌前坐定,“柳逢,看茶。”

    徐靖道:“不必了,卑職來此是為了告知柳相,執天教前任青龍祭司的身份已經查實。”

    柳柒問道:“是誰?”

    徐靖笑道:“這位大人十五年前自斷經脈廢除畢生武學之後離開了執天教,又花了兩年時間才尋得名醫重續經脈,待身體休整妥善後便更名換姓參加了當年的解試,三年後入京大考,自此入仕,高官俸祿享之不盡。”

    柳柒沉吟幾息後說道:“此人與我是同屆考生?”

    徐靖點點頭,不再賣關子了,開門見山道:“禦史大夫韓錦秋便是柳相要找的人。”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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