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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妹妹
    妹妹

    京城。

    熊熊火光吞沒了江心的所有船只, 呼救聲、落水聲、奔走聲,劃破寂靜長夜。然而,随風飄至江岸,只餘下模糊鶴唳。

    巡城錦衣衛勒馬駐足, 目力有限, 辨不清遠處情形。

    路旁, 稚兒驚呼着拍了拍手, 天真道:“阿娘阿娘,看好大好大的花。”

    楚姨鑽入水中搜尋宋吟,不期然遇上兩名夏家死士, 後者目露驚恐, 急忙解釋:“與我們無關。”

    “咳咳。”

    濃煙滾滾,楚姨重嗆兩聲, 灼燒刺痛自喉頭蔓延至胸腔,如同被喂服了一團黑燼。長劍橫在一名死士頸下, 喑啞呵斥,“說清楚。”

    死士自是不懼死亡,卻不能任務未遂,還陷入背黑鍋的境地。遂不掙紮,好聲氣兒的說道:“主子專程吩咐我們莫要傷人,只伺機将她帶回永安府。”

    既如此, 驟然滅掉的燭火, 與突如其來的走水, 難道僅僅是巧合?

    眼下并非追究的時候,楚姨示意前來支援的侍衛将夏家人綁回去, 餘下的繼續尋找宋吟。

    時間一長,終于驚動官府, 征調了漁船,打撈起幸存者。

    漸漸,火勢熄滅,餘下黑黢黢的殘骸。

    楚姨出示腰牌,随官差一同入內查看。統共發現三具屍體,二女一童,似是遭斷裂的橫梁砸傷,錯失了逃出生天的機會。

    “什麽,衛府的小夫人也不見了?”

    “我們在小船上走散了。”

    楚姨與宋吟并不相熟,目光掠過焦屍,見身量确有些相似,但也僅此而已。若無旁的憑證,實在難從一團黑炭中辨明身份。

    鄭都尉遞了個眼神,兩名下屬将焦屍平攤于白布,欠身讓楚姨撥開灰燼翻找。

    因是在船上,難免有潮濕之處,當真扒出幾塊未被焚燒殆盡的碎布。

    忽而,于後背摸到凸起。

    楚姨伸指一探,勾出來一枚澄黃玉佩。

    鄭都尉挨得最近,眯着眼瞧了瞧,倒吸一口氣:“這這這是裕王的東西。”

    事關皇室宗親,須得當即上禀。

    “據我所知,裕王殿下昨夜已攜妻女入了京。”鄭都尉小心翼翼地接過玉佩,同楚姨說道,“需先将此物呈于殿下,再做定奪。”

    回了岸邊,一身華服的夏靈犀被擁簇着立于官轎前,衆人紛紛行禮:“見過侯夫人。”

    夏靈犀掩鼻掃一眼用白布包裹着的幾具焦屍:“人找到了?”

    鄭都尉如實答道:“尚不能斷定是宋夫人。”

    “我兒不在京中,府裏連個拿主意的也沒有。”夏靈犀神色凝重,“也罷,我随你去見裕王。”

    衛府如今群龍無首,由身為母親的夏靈犀出面,自是再好不過。

    楚姨不過一介侍衛,能做的事并不多,換了貼身伺候宋吟的香茗與府中管家,随夏靈犀前往裕王府。

    再說裕王此番為長女休夫一事回京,屁股尚未坐熱,舊友領了焦屍上門,手中還拿着他不久前送出去的玉佩。

    夏靈犀開門見山地問:“你的?”

    “呀,如何到了你手中。”裕王撚起玉佩,在光下照了照,的确是他贈予宋吟的那一枚。

    見他反應,夏靈犀心知大事不妙,面色白了白,扶着椅背穩住身形,艱難地開口:“游船走水,人死了。”

    裕王瞳孔驟縮:“可給衛辭傳了信?”

    “不曾。”

    他親眼目睹過少年少女相處的場景,知曉衛辭有多麽看重宋吟。然逝者已逝,不論如何,需先穩住局面。

    “鄭都尉。”裕王擡手,“天亮之前,查明走水原因,呈到本王面前。”

    “是。”

    裕王又指了指無聲啜泣的香茗:“你既是宋夫人的貼身丫鬟,過來認一認。”

    香茗慌忙抹了抹淚,接過碎布,哽咽道:“是銅雀街成衣鋪的料子,主子半月前買的,今兒出府正是穿了這身。”

    聞言,夏靈犀重重閉了閉眼:“不必看我,我若要殺她,何需用這般拙劣的手段。”

    “唉——”

    偌大的書房被沉沉死氣籠罩。

    宋吟不會凫水,大抵是在火中喪了生,裕王命人看顧好屍身,嚴令衛府上下不得送信出京。

    且不說衛辭趕回來也于事無補,戎西一案牽連衆多,若是出了纰漏,甚至能撼動太子之位。裕王雖也感傷,畢竟與宋吟無甚交情,斟酌之下,還是以侄兒與徒弟的前程為重。

    夏靈犀亦是擔憂兒子知曉後會承受不住,薄衫生生被冷汗濡濕,卻無心整理儀容,幹坐着等候天明。

    ……

    寅時,萬籁俱寂。

    鄭都尉攥着一沓紙匆匆閃入王府偏門,進了書房,朝上首福身:“啓禀王爺,據船夫口供,今夜走水實乃意外。”

    花燈節年年都有,水面俱是漂浮的火光,霎是美麗。為了更好地觀景,乘坐舟艇或是花船去往江心,亦非新鮮事。

    只今夜起了陣妖風,将燭臺吹倒,後有人摸黑拿火折子去點,意外燃起帷幔,這才釀成慘劇。

    “繼續查。”裕王道,“在衛小侯爺歸京之前,徹徹底底地查,直至沒有一絲纰漏,再——”

    他頓了頓,語氣難掩沉重,“再将噩耗送至衛府。”

    “還請王爺允我将兒媳的屍身帶回去保管。”夏靈犀起身,眉眼在燭光中顯得柔和,她輕嘆一聲,幾近喃喃道,“從始至終,我并未起過殺念。”

    /

    男子将宋吟一路送至隋揚,替她租好民宅,又請了兩個丫鬟,打點妥當,回京複命。

    臨行前,宋吟連聲道謝,故意說:“還請替我帶一句話,便說,往後十六郎若是途徑隋揚,務必前來一聚。”

    待人離去,她扮作膚色發黃的瘦弱村婦,随丫鬟上街轉悠,沒出兩日便将隋揚熟悉得差不多。

    見時機成熟,宋吟取出男子裝束,對鏡描摹片刻,搖身變作翩翩少年郎。幸好兩位丫鬟俱是普通人,夜裏睡得熟,她蹑手蹑腳翻過院牆,一路往青樓走去。

    因她瞧着不過十三四,嗓音尖細若女,甫一進樓,好幾位高挑姐姐笑着湧過來,稀奇道:“小兄弟,你可知這是什麽地方?”

    洶湧波濤幾乎要觸上她的鼻尖。

    宋吟“轟”地漲紅了臉,取出一錠銀子,刻意粗聲粗氣地問:“夠嗎?”

    “自然是夠的。”一身着淡紫紗衣的女子握住她的手,順勢将銀兩納入袖中,妩媚地眨眨眼,“來,随姐姐上樓。”

    進了屋,女子當着她的面兒開始寬衣解帶,宋吟急忙捂住眼睛:“姐姐不必如此,我是來打聽消息的。”

    “打聽消息?”女子止了動作,繞着她轉悠兩圈。見宋吟五官秀麗,只可惜尚未長開,小身板羸弱得緊,只好退而求其次,摸一把她精致的臉,“先辦事、後打聽,如何?”

    “……先打聽。”

    “既如此,小郎君要打聽什麽?”

    女子重又系好衣帶,牽着宋吟入座,直白道,“雲娘知無不言,但是這價錢麽t,另說。”

    她預先打聽過市價,免得出手過于闊綽從而被賊人盯上。聞言,爽快點頭,取出一張銀票。

    雲娘見了,果然歡喜,眼中卻不見貪婪之色。

    “好姐姐,我想知道何處能買戶牒。”

    “唔。”雲娘并不過問緣由,伸出兩指,輕輕晃了晃,“加這個數,奴便告訴小郎君該去何處,若再加六,奴便親力親為,替小郎君辦妥。”

    宋吟不缺銀錢,反倒是與人接觸過多,容易生出隐患。遂沉思片刻,選了後者。

    又在房中坐滿一盞茶的時間,朝雲娘道謝,而後身披月色疾步離去。

    她不确定趙桢奚是否派了人暗中盯梢,因此,後幾日仍打扮成村婦模樣,招搖地行過街市,擺出要長久居住的姿态。實則暗中觀摩,為離開隋揚做起準備。

    暑氣漸重,宋吟不想折騰兩位丫鬟,留了她們看家,自己雷打不動地去茶樓聽戲。

    目光掃過來來往往的女子,她忽而發現,且不論容貌好壞,單看氣質,多是婉約纖細那一卦——倒與自己有些相似。

    宋吟不禁想,原身莫不是被人從隋揚拐去的錦州?

    然兩地相距甚遠,她對此間也生不出歸屬感,念頭一閃而過,極快被樓下的熱鬧所取代。

    今日登臺的是位老先生,來說時興的志怪故事,宋吟聽得津津有味,連糕點都多用了一碟。正要喚小二添茶,察覺左間一绾着婦人發髻的秀美女子在悄然打量自己。

    既被發現,女子大大方方地走了過來,解釋道:“我是這間茶樓的東家,因姑娘連來了四五日,一時好奇才多看了兩眼,還望莫要見怪。”

    東家?

    宋吟第一日便聽聞了慕家的名號,知道他們乃是隋揚最大的商賈之家。這間茶樓便是慕府長女的産業,她十分向往,滿目戒備登時化為驚喜。

    “慕姑娘請坐。”

    宋吟笑了笑,“實不相瞞,我想回鄉後做些小本生意,見茶樓紅紅火火,心下好奇,才每日過來坐坐。”

    女子從商實為少數,慕雪柔聽完,眼神軟了軟,也不藏着掖着,親切地拉過她的手說話。

    二人一見如故,宋吟又悟性頗高,竟不知不覺聊至了晌午。

    今日是慕雪柔幼弟的十二歲生辰,舉家約了去新開的食肆用膳。金頂馬車已經行至樓下,眉目溫潤的男子喚來小二問話,正是慕雪柔的夫君。

    “明兒姑娘若是再來,我帶你去其他鋪子裏瞧瞧。”慕雪柔依依不舍地同宋吟道別。

    宋吟重重“嗯”一聲:“若我得空,一定再過來。”

    她與慕雪柔相攜出了茶樓,朝馬車前的高大男子微微颔首,轉身離去。

    倩麗身影消失在拐角小巷,慕雪柔擡眸,見夫君遲遲不曾收回眼,擡腳踩了上去:“看什麽看,我還沒死呢。”

    陸二郎吃痛,無奈地解釋:“你難道不覺得,方才那女子若是膚色白些,與你有三四分相似?”

    “當真?”

    慕雪柔實則是見宋吟面熟,故意上前結交,自家夫君既也如此說,便一拍腦門:“快快快,我得去問問咱爹娘,看他們可曾給我生過妹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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