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朝夕濒临死亡,一缕清新的空气涌入,让他意识清醒。
他如疯魔般奔向山顶,残留的熟悉灵气让他崩溃。
他浑浑噩噩,跪倒在地,从小到大温柔的眼神逐渐破碎,生机似是被蚕食了,双目空洞。
胥朝起站在望乡台盯着那抹白衣,唇色愈发苍白,他不顾一切向外跑去,然而数万封印将他阻拦。
身体冲出屏障,封印化作布满尖刺的荆棘生生刺穿他的皮肉,他的帝冕被刮了下来,披头散发。
“师兄……”他脆弱喊着,无形的镣铐将他拘住,天地之力将他牢牢压于地界。
胥朝起整日坐在望乡台,没事就嚼着花叶。
他眼神冰冷又茫然,瞳孔映着师兄了无生气于巨石下修炼。
师兄停止了历练,没日没夜练剑,提升修为。斗转星移,师兄鲜少睡觉,见着一日比一日领悟得多,师兄的剑意也愈发冰冷。
终于,师兄练了两百年的剑,屠尽了当年害他们的人。
当血水溅满师兄的衣襟,师兄了无生志,回望天地。
胥朝起的心仿佛被什么紧紧抓在一起,疼得厉害。
然而这时,师兄也不知在何处听说有一招还魂之法,只要将他的魂魄一粒一粒捡回去,他就能复生。
胥朝起嘴唇喃了喃,所谓的魂魄,只是他的一念,留在中界的假象罢了。
他扒着石壁,心中又升起了一缕希望。
倘若他的一念真可以收齐,这样他可以告诉师兄他没死,可以让师兄飞升来地界找他!
他心中升起了前所未有的希望,但见师兄捧着一个木盒在茫然捡沙时,他的心又难受得厉害。
曾无数个日夜,他触摸着虚景化作一阵风来到了沙漠。
师兄半跪着手掌伸入凉沙中,说是地冷,他又怕冷,不想让他受凉。
胥朝起的虚像也跪在师兄身旁,他弯下腰仰视着师兄的面庞,卑微沙哑道:“别捡了、别捡了……”
他看着师兄含有生机与期盼的双眼,嘴唇蠕动。
最终他也趴下来和师兄一起捡沙,他无法触摸到中界任意一物,便学着对方的模样,将手伸入并不存在的冥沙中。
他跟随对方奔赴雪山,浸入汪洋大海,在一片森林中寻找着不同的树叶。
渐渐地,他们仿佛又回到了当年游历的时候。
他脸上的笑意越来越多,轻轻在师兄耳边道:“到时候我就可以见到师兄了。”
温朝夕眼眸动了动,似乎察觉到了什么,然而他面前空无一物。
可就在两千年时,木盒被打翻,魂魄被碾灭,温朝夕入了魔。
胥朝起见状怔了怔,他自然知道他的魂魄对师兄有多重要。
他耳边一阵“嗡鸣”,听不到声响。
“啊啊啊啊——”他崩溃若狂,挥袖让整个地界震动,忘川河翻涌,数万大阵一瞬间亮起红光,磅礴的力量在冲击着大阵,三界动荡。
无数善神吓得昏倒在地。
“本座要你们死!!!”他双眼猩红,一把攥住大阵,大阵摇摇欲坠,几欲毁灭。
善神们惧了,怕了,慌忙加持着封印。
当年天道与善神集天地之力做出来的封印险些胥朝起摧毁,只差一点,胥朝起就能破阵而出!
事后他墨发垂下,瘫倒在花丛里,他眼神破碎,自此再也不敢去看温朝夕。
他怕看到那双灰白无光的眼。
他踩着尸骸,重新回到了恶神们为他修的宫殿,他坐在王座上眼神愈发昏暗,动不动讥笑一声,抱起酒壶就往嘴里灌。
他喝得烂醉如泥,昏天黑地,眼神脆弱间还闪烁着最后一缕光。
只要师兄飞升,他地界恶神就可不顾赌约去中界接人。
虽然从来未有修士愿飞升地界。
他嗤笑一声,眼神锐利。什么善神,到时若是敢拦人,他必将他们宰光!!
可是他等呀等,时不时就去望乡台看,可师兄明明早就到了渡劫大圆满,却一直压着修为不飞。
他猜到了缘由,睁着一双凤眸,隔空轻问:“师兄是想湮灭在这世间?”
他撇过头,苦笑。
他便坐在望乡台等着,等到师兄八千岁时,望着云彩度过落日迎来日出。
他嘴唇颤动,睫毛沾着水渍,在生死簿上的加了个千岁。
“师兄九千岁之前一定要飞升啊,不然……我就不给你加了。”
然而得到师兄九千岁时,他又在上面加了千岁。
地界万年远比他之前活的无数万年还要漫长,无趣时,他也会去看看生死之事。
中界有个缚恶族,是善神特意任命来镇压他的。
他对此嗤之以鼻,一个微不足道的小阵连他的一根头发丝都镇压不住。
他就看着这群蠢货将他师兄的布雨碑搬到禁地,结果干旱两百年,把他都逗笑了。
然而当他们用族人活生生的人命来祭祀时,他皱眉,心中升起了一阵怒意。
他最讨厌用人命祭祀了!
于是当缚恶族手沾人命之人下了地界时,他将他们扔到恶鬼堆里,让百鬼啃食。
他坐在高处俯视,若是这群人没有挺过去,那今后也不必入轮回了。
一群族人见状,嘴唇干涩,也认出了他的身份,连忙跪地求饶。
他们以为是他们一直镇压他,让他生气,所以他才如此惩罚这群人,甚至认为干旱也有他的原因。
他撇了撇嘴,不想解释。
也不知何时起,即便他心中有正,他也不会说出来,只会用自己的法子惩罚那些人。
地界人心惶惶,都认为他性情暴戾,随意杀伐他人。
因他常在望乡台,也渐渐认识了一个不一样的鬼。
此鬼轮回上百世,每次轮回他们都会见上一面,久而久之,他们之间也就有了印象。
后来他和对方说上了话,对方是百世大善人,果然要比寻常人多些耐心,也逐渐知晓了他之事。
对方含笑道:“不如我再次转世时,为您去二十七境带句话,您到时别抹我的记忆就行了。”
胥朝起摇了摇头,看向前方:“此法自我被封印起试过了,带话的转世之人要么被天雷劈死,最轻也会失忆,根本就传不出去。”
对方若有所思,只能叹息。
他亦是坐在望乡台上,垂眸道:“因我百世为善,这一次去世时,天道善神找我,说让我成神。”
胥朝起侧过头看向他,他低头摇了摇:“我宁愿再世为人,还能为人间多做些事。”
胥朝起没忍住笑了:“你这得把那群善神气死。”
对方看他:“我倒觉得您比善神还善。”
胥朝起:“嗯?”
对方看向他的手腕:“您说您当初在中界擅长阵法?”
胥朝起揉了揉眉心,摇头:“并不擅长。回来我才知道,我只是擅长符法,至于阵法则是我当年转世身上被下了太多封印,直接拿来用罢了。”
对方笑了笑:“那您再次入中界,岂不是阵法更为精通?”
胥朝起微顿:“……入中界,万年了。”
对方:“是啊,万年了。”
胥朝起鼻子有些酸涩:“我一次一次为他续命,但他只剩死意,即便续再多的命也于事无补。”
“您还想让他等下去?”
胥朝起摇头,突然站了起来:“不等了!”
对方微愣,忽然躬下身道:“我在人间还有一桩心愿未了,还望您到时允我还魂。”
胥朝起背过他走远,挥袖道:“允。”
他回眸:“你到时可别把你命给弄没了。”
“嗯?”对方抬头。
只见胥朝起往他心口扔了一片火红的花瓣。
今日的地界有些冷。
他摘起一片花瓣塞嘴里嚼了嚼,一脸轻松:“师兄,我来了。”
他朝着封印走去,天雷滚滚,天道在看他。
“你这是在做什么?”
胥朝起道:“我要出去。”
天道摇了摇头:“三万年未到。”
胥朝起闭上双眸:“难不成我真让他等三万年?”
天道卡住。
胥朝起是无法冲破封印的,但他舍弃了一切。
他们不就是怕他是恶神吗?
金色的神印在他头顶淡去,他冷漠道:“弃神位。”
“你!”天道惊骇。
地界生灵亦是大惊,有生灵不舍,有生灵欢呼。
而在他们欢呼时,胥朝起突然转头,取出自己的本命法器生死簿与判官笔往空中一指。
“本座虽是离去,但本座依旧是地界之主!过不了多久,本座会拿回来,神位本座也不会丢,谁若敢放肆,受尽折磨,魂飞魄散!”
地界生灵缩了缩脖子,不敢吭声。
恶神虽让人惧怕,但天道清楚,这世间不能没有胥朝起!
他望着胥朝起走向结界,封印围在他身上,将他包裹。
天道闭上双目,只能隐藏天机,不被三界知晓胥朝起已然出了结界。
这是他心中的亏欠,也是他迟来的补偿。
帝冕卸下,华丽的帝袍散去,只留下了当年那身简单的红衣。
此时恰似朝阳,他冲向光芒最亮处,记忆与修为被数万大阵封印,待到回到街市时,他眼神懵懂,不解地回头。
他不是被雷劈了吗?怎么到这儿了?
他掐了一把自己,肌肤青肿,眼眶微红,他发现自己变为凡体了?
殊不知这凡体下,是数不清的封印。
记忆到这儿也就结束了。
在天界昏迷的胥朝起眉心动了动,眼尾多了一抹戾气。
而破掉最后一个封印的温朝夕笔直地站在洞窟里,双目闭上。
他嘴唇轻抿,刚想挪动脚步,身形却一晃,用手臂扶着洞壁。
他手掌向内抓起,坚硬的石块硬生生被他手指穿透,化作齑粉。
他揉着太阳穴,睁开双眼,缓缓吐了口气,眼皮竟有些红。
温朝夕低笑了声,手掌摊开,一把泛着寒光的剑现于他掌心。
阴魄剑,也几千年未沾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