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带着花回去,又成了恶神姿态,往王座上一躺,任由墨发垂下,狠戾血红的双眼俯视地界,仰望尘世。
他在疯笑中将那人藏在心底,不让他人知,自己也不再提起,仿佛他们从未有过交集。
终于,在一日日的熏陶下,他越来越坏了,天界整日担惊受怕,唯恐他们殒命于他手下。
他烦躁无聊时,权欲涌上无法控制,又想着攻占天界,成为众生之首,取代天道。
天界愈发慌张,这时无尽的悔意才漫上,他们送来东西求和,言明当年是他们的错。
胥朝起坐在高处俯视着他们,唇角露出讥笑,这群人有趣又无聊。
他大掌一挥,业火飞了过去烧毁了那些人的衣摆,他们哭嚎,他却颇有兴致地拍腿大笑。
那些人看着他狠戾的双眼,心脏颤栗,他们知道他们养出了一个恶鬼。
胥朝起的确越来越控制不住自己的欲望,多少万年的迷茫与引导,几乎未得过肯定,信念迎来了前所未有的崩塌。
渐渐地,那人的模样在他脑海淡去,他也几乎记不得曾经有人送他过花,只是望着满地界的花海,他总是会恍惚。
他要攻占天界!
这一次他准备很齐全,再次成功攻下了天界,天道再也无法奈何他,只可惜他们势均力敌,他也同样无法取代天道。
他站在血泊中,面前出现了一片白光,他知道这是天道现身,要与他谈判。
他不羁地走了进去,姿态散漫。
一入白光,天道是个穿着白衣的老者,只是对方的衣尾带了些墨色,让他眼眸闪烁,回忆起了什么。
他大笑变了一把椅子坐下,只是他不喜欢正坐,而是斜靠在椅背上,将腿担在椅柄,一身黑袍垂下。
天道见他眉头微皱,无力地叹息:“我记得你以前来时,总是会乖乖地端坐着。”
天道记忆里善神们总是很省事,对他十分恭敬,且数万年也找不了他一次,由此他对善神情感倒是淡,反倒对胥朝起印象很深。
从那个黑衣少年初诞生时,便会隔三差五来找他,有时气愤有时烦闷,有时委屈地坐在墙角里一句话也不说。
久而久之,天道倒是对黑衣少年很喜欢。
只是他是天道,不能明着帮扶。何况天规是生来就刻在他脑子里,他也是按照天规办事。
只是后来,黑衣少年渐渐长大,逐渐成了他印象中的恶神,也很少来找他了。
胥朝起挑眉,嗤笑一声撇过头去:“这不正是你想看到的吗?”
天道一顿,一阵抽疼之意在心底蔓延。
他颓废笑了声,是他的错,他当初若是多关爱恶神一些,也不会到如今这般地步。
他望着外面的血迹,低下双眸,轻声道:“事已至此,我们谁都无法放下,不如赌一场?若是你赢了,我卸下天道之位,遁入虚空。若是你输了,留在地界三万年不得攻打天界,无论是你还是地界生灵,也不得与他界有任何联系。”
胥朝起嗤笑,他掰弄着手指,仔细一想。
他的修为就到这儿了,再怎么也不可能精进,始终与天道持平,如此也是他唯一能拉天道下位的法子。
至于输了?他也不怕,不就是三万年不出地界,他这么多年都熬过来了,还惧怕这些?
他仰起头,眼中终于露出了一抹兴致:“说说看?”
天道缓缓道:“中界修真一事极为艰巨,能飞升者万众无一。我们的赌约便是你下界转世,封住法力,以凡人之姿若能再次飞升,便是你赢。”
胥朝起挑眉,笑了:“简直痴人说梦,我若真束上修为,怕是被你们趁机抹杀于世,何况……”
天道替他说完:“何况你的法力无人能束得住。”
天道摇了摇头:“这便是第二个条件,你下去只是轻微封住法力,若遇到天界之神作祟,便可挣脱封印,除去作祟之神。
只是……”
天道压低了声音,他眼神锋利抬起头:“你若在中界滥用不属于那个修为的法力,滥用你生死之术,这赌约你就输了。”
胥朝起撇头舔了舔牙槽,朝天地交界处望去,修为极高的他似是看到了什么,眼中多了几分清醒。
他转过头笑道:“既然下界当凡人,我也会忘掉自己是神,就像恶神与我无关。”
说罢他踢开凳子走了出去,留下天道欲言又止。
他一出去,所有神都知道他与天界有一场赌约。
善神的眼神闪烁,忙问天道赌约内容。
然而这一次天道却将整个中界遮住,非但挡住了善神们的窥探,甚至还阻拦了他们下界。
善神们不可思议,天道却冷漠道:“赌约在中界,任何神灵不可下界,违者天雷诛魂!”
善神们心头一震,明白天道这是在偏心了。
他们慌忙躬身行礼,言道不会。
胥朝起也因此堕入了轮回,之后便是他降生在凡世,两岁被带回宗门,认识了温朝夕。
他双眼清亮懵懂,被温朝夕牵着手逛遍了仙山。
他忘记了前世,却在今世得到了前所未有的疼爱。
他为一只受伤的小鸟包好了腿,会被温朝夕奖励地摸摸头,说他很乖很善良。
凤眼里面黑眸湛澈,他明明是一个小童,心脏不由跟着颤了颤,双眼泛红了。
他又尝试救了更多的生灵,每救一次温朝夕就夸他一次,甚至还会在集市上给他买糖葫芦吃。
他啃着糖葫芦咬了一颗,又递给了温朝夕,温朝夕捏了捏他的脸,接走了他咬了一半的糖葫芦,又买了一串新的给他。
胥朝起欢喜地抱住师兄的腰追了一路,等他醒来时自己却睡在师兄怀里,师兄抱着他正在上山。
他有时躺在床上困惑地问:“我若是做了好事没有人看见怎么办?”
温朝夕低声道:“师兄会看见。”
师兄吃鱼虾比较少,却在认识他后每天都会在碗里打上一半的鱼虾回来剥给他吃。
他做了两三年的好孩子,温朝夕对他更加疼爱,可是他却有些畏惧,他怕哪天自己不好了,温朝夕就不喜欢他了。
于是他明明可以写完课业,却装作自己懒散不想写,缠着让温朝夕帮他。
他的睁着凤眼紧张地打量温朝夕,温朝夕起初不愿,可他只要一哭,温朝夕就立马妥协了。
他埋进温朝夕怀里抹眼泪,心里却甜丝丝的。
原来他不是个好孩子,温朝夕也会喜欢他。
可是他清楚,温朝夕喜欢好孩子,于是他会努力去做。
后来他画符,不知怎么着内心浮现了一个符文,似乎可以逆转生死?
于是他悄悄画好,直到有一日他看见了一只奄奄一息的小鹿,他试探着将符纸贴上,一股无法驾驭的力量涌了出来,无尽生机从符纸溢出,天雷滚滚,威力是他从未见过的恐怖。
胥朝起心里一慌,这时温朝夕过来,一把将符纸扯走,撕成碎片。
生机停下,天雷散去。
温朝夕眼露愠色,给小鹿喂完丹药,冷冷地扫了他一眼,头也不回地离开。
胥朝起心里慌了,这还是师兄头一次这般冷落他。
他连忙追去,房门却被紧闭,温朝夕不愿见他。
他眼眶微红,趴在门口小心翼翼道:“师兄我错了,我再也不用那符纸了。”
房门紧锁,无人吭声。
胥朝起在门口靠了许久,咬着唇任由泪水滚下,哭睡了过去。
等他醒来时,他被紧紧抱在怀里,师兄靠在他的耳边声音极沉:“今后切莫用此符。”
他的脑袋在师兄衣服里拱了拱,呜咽点头。
“即便师兄死了你也别用。”
胥朝起一怔,说不出话来。
温朝夕:“答应师兄。”
胥朝起咬住嘴唇,师兄若是出事,他一定会用。
可他为了安抚师兄,还是顺从道:“今后不用了。”
后来他在门中修炼,也渐渐发现一些怪异之处,他的脑海里时而闪出一些邪念,只是邪念只有一缕,他也可以控制住。
他伸手往向掌心,不知为何,符法是他自己钻研,而阵法他却生来知之。
好多大阵他只要看一眼,就知道怎么摆。
这个疑问一时想起,很快就被他抛之脑后。
后来他长大了,与师兄一同游历世间。
他们吃过很多苦,可师兄护他很好,即便是在荒山睡觉,师兄也会用衣服铺在他身下,抱着他入睡,不让他硌着。
然而他怕的事情终于来了。
那一夜他们躺在洞窟里,师兄身受重伤,魂魄正在消散。
“师兄!师兄!”泪珠从他眼角滚落,他慌张地叫着。
“小曜……”温朝夕唇色惨白地摸着他的脑袋笑了。
“今后无人再护小曜了,小曜可得自己学会洗衣做饭呀。”
胥朝起双眼模糊,心仿佛被人抓在一起,“师兄……”
他颤抖地取出符纸,在上面画下了印记,生机于符纸上浮现,空中天雷阵阵。
温朝夕似是察觉到了什么,用最后的力气去握住他的手:“小曜……”
温朝夕青筋勒起:“别……”
胥朝起捂住了师兄的双眼,将符纸贴上,雷声愈发猛烈,让人惊惧。
胥朝起头发散开,用法术让师兄昏睡过去。在天雷劈下前,他连忙跑出,或许他认为此去就是魂飞魄散,临走时他再望了师兄最后一眼。
一身白衣深深刻在他脑海里,他的心仿佛裂开般,自己一无反顾地冲了出去。
无数道天雷劈了下来,他在雷光下灰飞烟灭。
后来他回去了,他的记忆也回来了。
数万道封印盖在他身上,他被镇压地界。
他的身上仿佛被拴下了无形的镣铐,望着漫天的花海他恍惚怔然。
他输了,输掉了三界之首的位置。
可能天界善神在笑他,笑他心性不稳,动用轮回之术,失掉了如此重要之物。
他却坐在花海里,摘下一片花轻轻咬着花瓣。
他不后悔。
即便带着记忆重来,他也不后悔用一切去换师兄,这是世界唯一对他温柔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