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皇上还以为是自己想多了,可当车辇来到清寂的小巷时,仿佛一沙砾掉进了浩瀚深暗的海洋里。
周围一切拔高,而自己又无比渺小。他仿佛回到了当初的祭天大典上,对于天之苍茫,他一无所知。
月光的照耀下,单调的府门映入眼帘时,无形的压力让人喘不过气。
皇上低头下了轿辇,拱手深深作礼,掌心尽是冷汗。
这一刻他才确信,二十七境之人才真的来了人间。
皇上深吸一口气,声音不低不高,但却恭敬道:“人间君主前来拜见仙人,仙人大驾光临,吾唯恐招待不周,还望仙人随吾回皇宫……”
卧房内,烛火燃起,将黑暗驱走。
床上暖热与檀木香混合,胥朝起艰难地趴在师兄身上打着瞌睡,凤眼倦倦。
温朝夕揉了揉他的脑袋,胥朝起“呜呜”挣扎,总算是睁开了眼皮。
胥朝起脑袋蹭了蹭,将衣襟蹭开,面颊贴着胸膛。
温朝夕神色不太自然,他将对方推到枕头上,自己起身重新把腰带束好。
胥朝起枕着枕头,抬起眼皮。暗黄的烛光下,师兄腰身笔挺,身影高大。
他眉毛挑了挑,托腮问道:“为何每次睡觉师兄都要留一层衣服?”
胥朝起不懑,他都早就被师兄扒完,腰都不知道掐了多少回了。他如今却连师兄的身子都没看见,顶多贴个胸口。
温朝夕面露无奈,他走了过来将“小道侣”抱住,对方恶狠狠地对着他肩膀咬去。
温朝夕一边任由对方咬,一边在储物袋寻一套新衣。
胥朝起今日可不想穿新衣了,前几日那身红衣他倒喜欢,还想穿第二次。
他拒绝了挑选好的新衣,在师兄耐人寻味的目光里下床开始在衣柜翻找旧衣。
然而柜子里的衣服太多了,他寻了半晌都不见踪影。幸亏师兄道:“在右边柜子从下数倒数第五件。”
胥朝起这才翻到。
他又寻着前两日的配饰,温朝夕低了低眸,兴致索然。
“发簪在东边柜子从左数第三列,从上数第五排。玉佩在四列二排……”
胥朝起终于找齐了。
每一天晚上他都是将外衣配饰随手一放,后面也就不管不顾,全靠师兄收拾。
他兴致勃勃地来到床边换衣。
温朝夕将散落的地契收到盒中,抬眸看了眼双眸明亮的纤瘦之人。这套衣饰他前两日就看过,今日再穿便显得有些单调。
他低眸微思,手中变出了一串好看且从未出现过的铃铛。
当胥朝起穿好衣时,他又看到了罪恶的铃铛。胥某人心里一紧,连忙朝床上爬去。
只是这一刻师兄却耍了赖,以渡劫修为欺负他一元婴小修士。
他被压在了被子上,脚踝处套了一串铃铛。胥朝起的凤眼都给气圆了,他提腿便要踢去,却被炙热的厚掌给压住了膝盖。
师兄倒是想起了自己是剑修,常年练剑,力道不小。
铃铛被戴在白皙的脚腕上足足有一刻才被解下,胥朝起蔫蔫地扑了过去。这次也不知是他力气太大,还是师兄故意,锁骨上还真被他留下了牙印。
胥朝起无精打采地坐到了凳子上,温朝夕倒是仰起脖子,看似恬淡无欲地将衣领扣上。
他们的被子也是由温朝夕所叠,柔软的被面上温朝夕发现了一两根掉落的黑发。
黑发被揉了揉握于掌心,温朝夕敛眸心中轻叹:整日得空偷看话本,也不注意身子。
温朝夕微思,想着这几日为小曜做些治掉发的菜肴。
皇上在外携众人等了小半个时辰,府门才打开。
一阵灵气涌了出来,随驾侍从皆是双眼瞪大。他们感觉到自己忽然精神抖擞,力气也大了些。
皇上亦是心旷神怡,他熬夜批了几晚上的奏折,此时疲惫全消,甚至像是年轻了好几岁。
一人影走了出来,看起来模糊不已,皇上却瞬间头皮绷紧,浩荡的威压仿佛天塌下来般将自己盖住,五感像是飘到了天之外。等到意识回笼,他一个激灵,身上已不知何时全是汗。
他连忙聚精会神拜见仙人,意识从未如此清醒过。
此人便是二十七境之主?挥袖便能山河动荡?
皇上哑了哑,天灵盖发凉,他局促地请对方去皇宫。对方颔首,也答应了。
就在这时,门内又走出来一红衣之人,此人正是解了小公主心结的胥公子。
一想到那日的赏赐,皇上有些尴尬。他悄悄将目光在二人之间打量,似乎是在判断他们的关系。
皇上不敢乱想,他知道胥公子是一成年不久的年轻人,而这位二十七境之主……怕是得有万岁了。
皇上打了个颤,据闻温境主也是温掌门甚不亲近门中弟子,想必胥公子应是温掌门用来出面的道童。
他急忙退后,请温掌门上车辇。
月光下,温掌门头戴玉冠,一身白底墨尾道袍仙气飘人,淡漠的双眼仿佛览尽世间一切。
在温掌门走到车辇前时却停了下来,皇上一顿,头皮微紧,开始怀疑是自己哪里招待不周。
一旁的随侍大太监见皇上心忧,不由眉眼含笑躬身作礼。
皇上九五至尊,向来被人服侍,哪知如何服侍人?不像他们,将皇上服侍惯了,也颇懂位高之人的喜好。
他们看着这都快戳到房顶上的轿辇,心中早就知了原由。
无非是轿辇太高,向上跨去颇为不雅,得让人扶着,怕是温掌门在等着那小道童过来扶呢。
皇上见太监示意,一下子也懂了,眉头松缓了下来。
等到胥朝起到了温朝夕身边时,皇上轻轻颔首,正等着胥公子将温掌门送上时。
只见温朝夕忽然扶住了胥朝起的手臂,将对方送上轿辇,自己再跟上去。
众人:……
大太监缩了缩脖子,不敢吭声。
皇上也木了,虽不确定胥公子到底是不是道童,但至少是晚辈。
这些年了,他只见过晚辈孝敬长辈的,还没见过长辈服侍晚辈的。
温掌门身份不凡,皇上只敢坐在后面的轿辇上。
前面的轿辇是三十二人抬,周围垂着金色纱帘,并不能完全遮住人,隐约可以看到朦胧的身影。
皇上心累了一宿,坐在了后面的十六抬轿辇上,小公主虽一路跟着,但并未上前说话,行完礼又回到了轿辇上。
皇上抬头看向前方的金纱,二人的身影一见便能分清。
只见身为“小道童”的胥公子倒了杯茶,想来是为温掌门所倒。
皇上点了点头,虽温掌门对胥公子宠爱了些,但他也总算能看到晚辈的样子了
然而当茶杯端起时,胥公子却给喝了。
皇上:……
就这还未完,胥公子喝了口咳了咳,仰头在对温掌门说什么。皇上一看这手中动作,竟能离奇猜出胥公子是在嫌弃自己泡的茶不好喝。
紧接着温掌门摸了摸胥公子的脑袋,泡了杯茶。茶泡好以后,还特意端给胥公子。
皇上:……
这……怎么与传说不太同?
他来时还特意翻了史书,史书上说温掌门在与当年君王签契书时,温掌门从始至终不苟言笑,也没有温情,孑然一身。
后来他还特意问了国师,国师乃大家族的修士,知晓不少事物。听到温掌门后国师颤了颤,言语虽是隐晦,但皇上却猜出当年温掌门手沾了不少血,众生臣服,从未将一人放于眼底。
回忆褪下,皇上再次看向金纱。
胥公子将茶一口饮尽,倒是满意了不少。他打了个哈欠,倒下睡去了。
要是普通的倒下倒还好,只是这胥公子却倒在了温掌门的腿上。
皇上:……
他人麻了麻,忽然想起前朝的一位暴君。据说那暴君生性残暴,滥杀无辜,却对一妃嫔无比宠爱,要星星给星星,要月亮给月亮。
胥公子躺姿很是熟练,想必不是第一次做此事。他躺下去后不说,还拉来温掌门的衣袖盖在身上。
可温掌门却由着对方,甚至还将衣袍脱下为对方盖住。
皇上揉了揉眼,此时金纱内安静下来,胥公子又接着补觉,温掌门取出了一卷书静静读着。
皇城内的蝉鸣声延绵不绝,待卫的脚步声逐渐靠近皇城。
皇上一直望着前方,金纱内虽然平淡,但里面的温馨即便是前朝暴君也无法给他最爱的妃嫔。
这时,温掌门似是发现快到皇城了,他放下书卷弯腰唤了唤,动作之柔和,皇上从未给过他任意一个爱人。
可胥公子却翻了个身,懒洋洋地看样子很是不想起来。
但温掌门却有办法,只见温掌门悄悄捏向胥公子的脚踝,也不知怎么着,胥公子忽然炸起,抱住温掌门的肩膀就咬。
金纱外一片寂静,但皇上却听到了低沉的笑声。
皇上抿了抿唇,不自然地低下了头,喝了一杯较苦的茶水。
这茶也不知怎么着,好像被人偷偷放了几斤糖,腻得他牙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