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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0章
徐清麥的出現對平陽長公主而言是具有沖擊性的,這絕不是僅僅限于她的醫術挽救了自己的整個人生。
當時,她正處于人生的困境,指的并不是癱瘓,而是她明明在父親起義的前期立下了極大的功勞,甚至成為了有史以來第一位可以擁有幕府軍權的公主,但在戰事平息後,一切海清河晏後卻依然被趕回了家中。
從那之後,她再也沒有領過軍,幕府也成為了閑置,幕僚和手下們最後自然而然的歸了她的夫婿柴紹或是其他的兄弟。
而她的兄弟們,則依然活躍在戰場上建功立業。
這一切,似乎只是因為她的性別卻并不是因為她的能力。畢竟說起能力,她的三弟和幾個堂弟可遠遠不如她。
平陽只覺得自己一直以來的不服氣似乎都成為了一個笑話。
但徐清麥不同。
她居然成為了一個太醫——在她之前并非沒有女醫,但她們往往躲在男性同僚的身後,只是默默的用醫術在後宮生存。可徐清麥卻以女醫的姿态站在了朝堂上,成為了第一個可以正兒八經上朝議政的女性官員。
而并非通過後宮的途徑,純粹只是依靠自己與衆不同的能力。
她參與各種政事,其中不乏可以影響到天下格局的重大事件,譬如醫改。現如今,去到長安城任何一家小酒肆,都能聽到所有人用敬仰的語氣提到“徐太醫”。
平陽看向徐清麥:“是你讓我看到了另一種可能。”
她的不服氣忽然就有了出口。
徐清麥有些慚愧:“卑職擔不起公主如此大的贊譽。”
“不過,”她沉吟了一下,露出笑容,“卑職覺得,天下之事,最難的便是開頭。有了一,那就會有二。或許,在十年之後,情況便會與現在更加不同。”
她的學生們,總會在太醫寺裏占據越來越多的位置。
“你說得對。”平陽爽朗地笑出聲,“是我之前想錯了。女人擁有野心、渴望權力并不是什麽壞事,該争取的時候就該争取。”
就像之前,她的長輩們是暢快了,但自己并不暢快。
可現在,縱馬奔馳在這片天地間,感受着從臉頰旁掠過的烈風時,她卻覺得無比的暢快。
平陽意味深長道:“或許到時候,在朝堂上,你也能看到我的身影。”
她這次回去肯定是會有封賞的,平陽覺得她什麽都不缺了。如果她的皇帝弟弟猜疑,她也可以如堂兄李孝恭一般交出自己的軍權但是換取一份閑職,只要能堂堂正正地站在朝堂上就行。
徐清麥眼睛一亮,低下頭去:“希望公主能得償所願。”
她看向前方,陰山一路蜿蜒,橫卧在大地之上,巨大、沉默,如橫卧在地上的母親阻攔着來自于北方的冷鋒。
“公主可知在很多很多年前,這片土地上發生過什麽事?”徐清麥忽然道,她響起了自己在後世時看到過的一些歷史趣聞,“在很多年前,也有這麽一位女将軍……”
平陽來了興趣:“噢?”
徐清麥便将婦好的故事說了:“她是殷商王武丁的王後,但同時也是位執掌兵權的大将軍……”
她其實記不清楚具體的一些細節了,但是對紀錄片裏的一句話記憶猶新,那就是商朝的版圖在武丁手中擴大了數倍,而為其開疆拓土的正是婦好,同時她還有着自己的封地和財産。
唐人當然知道商朝,畢竟堯舜禹湯世人皆知,但對于婦好卻是完全不知情的。
平陽長公主深深看了徐清麥一眼:“徐太醫又是從哪裏得到了這個故事?”
徐清麥讪讪一笑:“偶然獲得的一本古籍。”
問就是已經找不到了。
平陽寬容一笑,并沒有再深究。她感嘆:“武丁卻允許自己的王後掌握軍權,也是難能可貴了。”
徐清麥卻搖搖頭:“說不得在那時候,女子掌軍權并不是什麽難得一見的事情,大家都司空見慣了呢?”
平陽一愣。
或許是這次的環境遠離長安,周圍無人,徐清麥的膽子大了一丢丢,她道:“微臣的意思是,在那個時候,女子或許和男人一樣,擁有同等的權力,并不僅僅只是被賦予了相夫教子的責任。”
從原始的母系社會到奴隸社會再到現在,女性的地位同樣是在發生着變化的。
“是後續出現的各種禮儀教化,才讓女子的處境變得越來越艱難。”徐清麥道。
平陽輕咳了一聲。
徐清麥的話鋒卻一轉:“但究其根源,為什麽會出現這樣的差異?微臣認為是由于女子體力較弱,因此在戰事和耕作上所發揮出來的作用不如男子大所導致。”
所以只有在工業革命後,各種機器提升了女子的生産力,才最終讓女子落後了千年的地位逐漸上升,無論東西方都是一樣。
“公主不妨設想一下,一個平民百姓家庭,若是家中女子出去做工能夠獲得比男人們出去種地還要更高的收入,那大部分情況下,她在家中的地位和話語權必然是更高的。”
平陽點點頭,忽然笑道:“這和誰的拳頭大誰說了算是一個道理。”
她卻又想到:“可你所說的女子出去做工,男子為何不能出去做工而一定要讓女子去呢?”
平陽想到自己,她簡直就是一個活生生的例子。
徐清麥的嘴角往上翹了翹:“這的确是極難的。除非有兩種局面,第一,這活兒只能女子做,就好比我們悲田院中的婦産科醫生和護士。第二,勞動力不足,也就是人手不夠了,只能男子女子一起上。”
平陽挑起眉,還真是。
兩人各自牽着馬在陰山下緩緩走着,親衛們則默默地跟在後面。
平陽忽然道:“你知道朝廷最近在修訂受田制度吧??”
徐清麥點點頭。
本朝實行均田制,大體沿襲了前幾朝的做法只是數字有所更改。即十八歲以上的中男和丁男,每人受口分田八十畝,永業田二十畝;如果是老男和殘疾者則受口分田四十畝,另外還有關于雜戶、工商業者以及道士和尚等等的受田規定。
這裏面,女子若是成婚後,可受田四十畝。
不過,自隋炀帝即位後,便取消了關于女子受田這一部分,為了鼓勵寡婦守節,只給寡妻妾受田三十畝。①
本朝則完全承襲了前朝的做法。
現在卻要修改?
徐清麥心中一動,喃喃道:“若是能恢複到像北魏一樣就好了。”
平陽看她一眼:“北魏雖然女子有受田,但相應的卻要承擔一并的稅賦和徭役。若是完全改成像北魏一般,對那些家中并無其他勞動力的女子并不是一件好事。”
單單是平時要做的農活就足以讓人崩潰,更別提徭役和其他的稅賦了。
徐清麥:“肯定會有更好的方法,但如果如隋末之時一刀切卻肯定不是好事。尤其是只給寡婦受田,這不是變相的絕了她們再嫁的心思嗎?對人口卻是不利的。”
她與平陽之間的讨論更像是友人之間的商讨,除了和周自衡之外,徐清麥已經許久沒有感受過這種感覺了,這讓她的思緒也變得更活躍起來。
“任何東西失去很簡單,但要再獲得就難了。”她輕哼一聲,“且士大夫們對女子永遠是嚴上三分。今日奪取了女子受田,明日便可奪去更多。雖則是說出于減輕女子負擔的本心,但公主信不信到了幾百年之後,當女子習慣于沒有田地,只能依附男子生活,那她們失去的或許便會更多了?”
這個頭不能開,一開後患無窮。
平陽沉吟了片刻,不由得承認:“你說得有理。”
兩人已經走出很遠,她翻身上馬:“你放心吧,回去之後我會想辦法阻止此事發生,不過或許還得要你助我一臂之力才行。”
徐清麥盈盈拜下,笑道:“微臣自當竭盡全力。”
“走罷!回去了!”
随着馬匹恢恢聲,兩人調轉馬頭朝着白道城奔去。
第二日,平陽長公主與柴紹的軍隊便離開了白道,然後是李勣,李靖是最後走的。他們行軍整一旬,這才回到了雲中城。
周自衡和李崇義等人早就在雲中城外等候。
“回來了?”他與李靖見過後,立刻迫不及待找到了徐清麥,先用眼神逡巡了一圈看到她身上并無任何的傷處,這才放下心來,溫聲問候。
徐清麥抿嘴一笑:“回來了。”
一切盡在不言中。
唯有兩人獨處之時,這才展現出濃情蜜意。
一番溫存後,兩人便互相嘀咕分別後各自的情形,徐清麥這才知道他竟然真把羊毛紗線給做出來了,雖然從目前來看還挺粗糙。
她摸着成品,手上有強烈的紮人的感覺:“其實已經算不錯了。你還記得我那時候還給你織過圍巾嗎?”
周自衡大驚失色:“什麽時候?我怎麽不知道?”
徐清麥這才想起來,當時是因為看到室友們都在玩這個所以自己也有點心動,買了上好的羊絨紗線想要織條圍巾給他,但無奈醫學生事情實在太多了根本忙不過來,最後只是起了個頭就放棄了。
她讪笑:“這不重要……”
周自衡乜她一眼:“這很重要,我的圍巾呢?”
徐清麥根本理都不理他:“這不是重點,重點是我還記得圍巾是怎麽織的,而且還會兩種織法,一種是平織一種叫菠蘿針法。”
說起來還是有點小驕傲的。
所以說不定可以将針織發揚光大一下。
周自衡的注意力也回到正題上,摸了摸下巴:“那我得盡快從江南調來好的機子和人手,回到長安再試一試。”
兩人倒是沒想到之前聊天時随口提起來的羊毛,竟然真的就這樣成為了一件正兒八經的可以繼續做下去的大事。
“對了……”周自衡眯起眼,想到剛剛徐清麥對自己所說的,若有所思,“如果羊毛和棉花真的能全出來的話,對你所說的或許是個王牌助力。”
徐清麥冰雪聰明:“你是說……紡織革命?”
周自衡鄭重的點點頭。
兩人都知道,工業革命的歷史正是從紡織機的改革開始的,英國自然不必說。實際上在明朝後期時,很多婦人便已經走出家門做和紡織相關的工作。
這便是徐清麥對平陽所說的第二種情形:當勞動力不足,人手不夠的時候,便會輕易地突破性別。
她喃喃道:“或許這便是天意……”
當她和周自衡聊起羊毛時其實并沒有想那麽多,純粹只想要讓保暖變得更加的便利更加的舒适。可偏偏它的出現卻又能解決自己一直在煩惱的問題。
周自衡極有自信:“羊毛有了,棉花還會遠嗎?”
紅薯有了,土豆還會遠嗎
李靖的大軍在雲中城并沒有停留很久,休整了幾日後便拔營打算啓程回到長安。他留下了自己手下的蘇定方率領着萬餘騎兵駐守雲中,而和他一起回去的除了帶來的唐軍之外還有大批歸順的突厥俘虜以及百姓。
當然,更重要的還有劼利可汗。
除此之外,徐清麥也将符離帶上了。
之前蕭皇後與楊政道走的時候其實符離應該跟上的,但那會兒他正因為喪母而悲痛,身子也不大好,徐清麥怕路上出什麽危險便将他留了下來。
現在,終于可以離開了。
“待回到長安後,我會視你的身體情況為你安排手術。”徐清麥道,“所以,你且放下心來随我走就是。”
沉默了一瞬後,她補上一句:“當日,既然答應了你的母親,我就絕不會食言。”
符離沒有說什麽,只是低下來頭算是行了一禮。
他的情緒比起之前已經好很多了。在這段時間的靜養裏,符離想明白了很多——既然母親用自己的死亡為他的生命鋪平了道路,那他就不要辜負她的一番心血。
離開雲中那天,符離強撐着身體向前掀開了馬車的簾子,看着逐漸遠去的低矮城池,喃喃道:“母親,您放心,我定會好好活下去的……”
長長的軍隊如長蛇一般在荒蕪的草原上蜿蜒前進。
如今接近二月底,北風已然消停下來,但呼出一口氣依然能看到白霧茫茫,許久才散開。草原上的景象依然是荒涼和寂靜的,可徐清麥一低頭卻倏然發現在馬蹄踩踏過的地方,竟然有了一抹淺淺的綠意。
她有些怔忡。
春風,已經吹過了玉門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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