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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六百二十六章 天阙迎殿试
    嘉昭十五年,五月初十,伯爵府,贾琮院。

    天还未亮起,值夜的英莲便已醒来,看到窗棂子外漆黑一片。

    正房的枣木地板,在黑沉静谧之中,反射着润泽的微光。

    英莲起身揉了揉眼睛,见贾琮床榻依旧床帐紧闭,还能听到轻微的酣声。

    她轻手轻脚起身,用脚试探了一下,黑暗中没找到安寝软鞋,却不知昨夜踢到哪里,便赤脚下了床。

    白皙秀美的双足,纤巧无暇,踩在乌黑枣木地板上,轻盈灵动,悄无声息,有一种难以言喻的美好。

    她走到紫檀如意垂云衣架前,上面挂着贾琮和她的衣物。

    取了自己的洋红印花对襟褙子,一条淡粉色长裙,又借屋外游廊的微光,找到自己的软鞋。

    轻手轻脚的穿好衣裙,从外间妆台拿了发簪,又摸了一把梳子,便悄声出了房间。

    她走到游廊入口,借着檐下灯笼的光亮,对着太平缸的水面,梳理秀发,扎辫盘髻。

    微凉的晨风吹过,轻轻拂过水面,将俏美标致的倒影,揉成一汪碎波涟漪……

    她将发髻整理妥当,又跑到流水槽旁边,用手帕沾了清水,净面醒神,因昨晚有些没睡塌实。

    等到收拾过仪容,嘴里哼着小曲便进了堂屋。

    虽然天还没亮,但堂屋里早烛光融亮,人影晃动。

    芷芍和五儿比英莲起得还早,两人正在整理贾琮的考箱,清点里面的笔墨、砚台、镇纸等文房之物。

    芷芍看到英莲进来,微笑问道:“天还没亮呢,你怎么就起来,三爷也起身了?”

    英莲微打了哈欠,说道:“少爷还睡着呢,今天少爷要做大事,我哪里能睡得好。

    夜里还不敢乱翻身,怕吵到少爷睡觉,如今腰背还酸着呢。”

    五儿笑道:“今日是三爷的大事,他都没在意,照样睡大觉,你倒是比三爷还要紧张。”

    英莲笑道:“我可给少爷做了好几年书童,如今他要入宫殿试,多年苦读,朝拜灵山就剩最后一叩首。

    我就巴望着少爷早些金榜题名,我这小书童才好功德圆满。”

    芷芍笑道:“放心便是,这次你这书童定要功德圆满的。”

    几人一边整理考箱,一边说说笑笑,五儿还往考箱放两份温热的干粮。

    等到院子里微微发亮,东方显露晨曦的光影,给飞翘檐角投下阴影,晴雯也进了堂屋。

    英莲看着外头天光,清楚贾琮日常作息,连忙回了正房,刚进屋子正看到贾琮掀了床帐。

    此时,院门口响起脚步声,龄官带了两个小丫鬟,提了几个食盒的早点,开始在堂屋摆盘。

    正房之中,贾琮起床梳洗整理,房间里传来走动的步声,还有英莲和晴雯脆生生笑语。

    随着晨光微明,整个院子在静谧之中苏醒,洋溢着温和安逸的烟火气息。

    院门口再响起脚步声,迎春、黛玉、探春、宝钗等姊妹一早过来,给贾琮殿试送行。

    史湘云清脆飒爽的嗓音,远远听着特别悦耳。

    此时,贾琮已梳洗穿戴完毕,刚进堂屋,看到迎春等姊妹都已在场。

    迎春笑道:“今日是琮弟的大日子,我们必要过来一送,今日入宫之后,琮弟就要蟾宫折桂,多年苦读也就得了正果。”

    贾琮知道闺阁千金起身,可不像他那样便利,妆容穿戴要花不少时间,只怕姊妹们天没亮都已起身,心中凭生暖意。

    笑道:“二姐姐多年来看顾爱护,还有姊妹们相伴眷待,不然我真不知是什么情形……”

    ……

    卯时刚至,贾琮便动身出府,平儿也从西府过来相送,同来的竟还有贾母的大丫鬟鸳鸯。

    往日贾琮科举下场,贾母都没怎么在意,或许是贾琮得中会元,两府贺客荣盛的情形,让老太太再也无法忽视。

    因知道贾琮今日入宫殿试,竟有些破天荒让鸳鸯代她送行。

    等到贾琮出了内院垂花门,便让迎春等姊妹留步。

    等出了内院,便看到贾政也早早过来,又对他说了些勉励的话语,叔侄两人一路走到东角门。

    管家早准备了车马小厮,贾琮带了江流,坐上马车直奔神京宫城。

    东方的天空愈发明朗,金红灿烂的霞光,辉映着巨大都城。

    在神京的各个方向,三百余名会试贡士,都和贾琮一样,或者徒步,或乘坐车马,向着恢弘的大周宫城汇聚。

    在都城的各处,还有上千落榜举子依旧滞留神京,今天对他们来说,同样是不太平静的一日。

    但凡科举得中举人,都是家资小富之人。

    他们中许多人准备游学数年,增长见闻,夯实学问,或准备在神京寓居读书,等待三年后会试大比。

    还有不少人想等着殿试结束,亲眼得见那些人物金榜题名,以为自家勉励,激发壮志,来年卷土重来。

    当然,也有不少人遭遇落榜,心志低迷,但因其他原因,依旧没有离京返乡。

    ……

    神京城西,秀春坊。

    这里是城西最富庶的坊区,随处可见精美雅致的院落楼阁,朝堂上许多高官的别苑,都坐落在这个坊区。

    在坊中一座别苑的客房中,昨夜周严难以入眠,即便有俏丽的凤鸣陪寝,风雨癫狂之后,依旧入眠难安。

    今日大早起来,便让人出门买了酒菜,一个人借酒消愁,凤鸣只能小心翼翼在旁伺候。

    因为,今日是上榜贡士入宫殿试的日子,周严想到当初入贡院应试一幕,发现主考官突然变动,那如晴空霹雳的情形。

    就因为他考前失算,读书应考走偏了方向,才导致本次会试一败涂地。

    如果他不是沉迷黄宏沧的拟题,考前占用大量心力揣摩,而是按部就班温习经书应考,或许就有上榜机遇。

    看到一同入京,曾同店入宿的林兆和、吴梁都会榜高中,唯独他一人名落孙山,当真是颜面扫地。

    林兆和是杭州府解元,即便放眼天下,大概都是可数的举业骄子,周严有自知之明,自然是不敢和他相比。

    但是,自从入京之后,他与这两人相交日久,却知道吴梁虽也有才华,但与他相比当在同列,并没什么优异高下之分。

    而且,吴梁和他一样,考前便得知黄宏沧中选主考官,他们都极重视黄宏沧点拨之拟题,同样沉迷黄氏拟题的揣摩和习作。

    但是,两人进入会试考场,吴梁面对主考官骤变,怎么就可以从容应对,发挥完全没有失措,反而高中会试次榜。

    对于这件事情,一向自视不低的周严,当然不会承认自己才华不如吴梁,所以才没有剧变之下的应变之功。

    他只会觉得自己时运不济,与人无尤,吴梁不过是鸿运当头,侥幸之下才能高中次榜。

    自从会试看榜返回之后,他便如中魔咒,不平之念,怨怼之心,与日俱增,明知这等杂念于事无补,但就是无法克制。

    这十几日以来,他的心思都处在纠葛的深渊,走火入魔,难以自拔。

    即便有凤鸣这样的美婢,一味奉迎风流,床笫厮混,似乎依然让他不得舒缓,整日失魂落魄,吃睡不安,人都瘦了一圈。

    正当周严举杯狂饮,酒气上涌,便想拉着凤鸣鬓闹,突然门口传来脚步声,周严连忙把手从凤鸣的衣襟中抽出……

    一个衣裳华丽的年轻公子,步态悠闲斯文的走入房间,似乎根本没看到那风流一幕。

    他脸色神情淡然,嘴角带着一丝笑意,说道:“兄长倒是好兴致,大早起来便小酌怡情,倒也是逍遥。”

    周严看清来人,也坐直了身子,拉了拉衣领,苦笑说道:“贤弟取笑了,愚兄一个落第之人,不过借酒浇愁罢了。”

    那年轻公子看了凤鸣一眼,话语略带揶揄,微笑说道:“可是凤鸣服侍不好,让兄长还不得欢畅?”

    周严神情有些尴尬,说道:“贤弟又说笑了,都很好,都很好……

    本来落榜之后,想即刻启程返乡,继续攻读诗书,来年再下场一试,不过得了贤弟和七叔盛意挽留,又叨扰了许多日。

    愚兄准备过几日就启程返乡,明日还请贤弟带我拜别七叔,这些日子蒙七叔和贤弟关照,严感激不尽。”

    那年轻公子并没接周严的话头,而是说道:“兄长可知今日是春闱殿试之日,今日之后,上榜之人,蟾宫折桂,直上青云。

    兄长也是满腹才华之人,此番就此落第,难道真的甘心?”

    周严听了这番话,心中被挑动满腔郁气,说道:“愚兄自然知道今日是殿试之期,想我多年苦读,无一日敢懈怠,依然功败垂成。

    这是天不佑我,如之奈何,只能怪自己技不如人,等到回乡之后,再苦读数载,总有如愿以偿的一天!”

    那年轻公子微微一笑,神情中有隐含的不屑,说道:“科举之路,历来艰险,小弟也曾遭遇小人,也曾挫折颓败。

    科场之上不单以才情论高低,更不取决于时运胜败,更要紧的还有各人手段高低。”

    周严听了这话,心中不由自主一跳,有些纳闷的问道:“贤弟此话何意,科举下场,只凭才华,为何又说手段高低?”

    年轻公子还是不接周严话头,只是自顾自说道:“我知道兄长心有不平,大丈夫胸有块垒,兄长就不想一探究竟。

    兄长如执意要回乡,我和父亲都不会阻拦,但你这一走,怕是要错过一场大机缘……”

    ……

    卯时二刻,贾琮和数百名贡士,陆续到达大周宫城承天门,礼部尚书郭佑昌带着数名礼部官员,早已在承天门等候。

    与郭佑昌同列之人,还有本次会试三大主考官,内阁大学士王士伦、吏部尚书陈默、户部左侍郎徐亮雄。

    站在他们之后有十多名官员,是本届会试十八房同考官,他们都是本次殿试协理官员,一众官员声势不小。

    他们都看着数百名新科贡士,其中很多人都是他们本房遴选,与这些同考官都算结下渊源。

    这些新科贡士经他们点选,才能最终会试上榜。

    他们能在今日殿试走得更高、更远。

    对于在场的主考官和同考官来说,都是大有益处之事。

    所以,这些官员看着意气风发的新科贡士,他们各自的目光都有些复杂。

    其中自得者有之,期许者有之,也有人胸有欣慰,或目光中流露犹疑忐忑,也不乏其人……

    ……

    本年会试上榜贡士三百人,但今日参加殿试却不止三百之数。

    其中有几十名贡士,并不是本年上榜,而是上届会试上榜,因丁忧、疾病等原因,不得不放弃殿试,转而参加本届殿试。

    所有到场贡士经礼部点名应答,核对正身,然后根据上榜名排队,经承天门驻守金吾卫盘查搜身,确定无虞才能入宫。

    贾琮作为今科会元,毫无疑问站在队列首位,身后依次站立,居于其下的数百名贡士。

    今日他穿件崭新的士子青袍,风姿隽美,气度洒脱,犹如玉树芝兰,光华灼灼,吸引了所有官员的注视。

    吏部尚书陈默看着风姿卓绝的贾琮,见他即便成为全场焦点,受到众人瞩目,神情依旧淡然从容,毫无窘迫之态。

    他手抚花白的胡须,一双老眼目光闪烁,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一旁的王士伦注意到陈默的神情,问道:“陈大人见到眼前此景,作何感想?”

    陈默叹道:“老夫看到他们,便想到当年也曾意气风发,满怀报国之心,昂首步入承天门,恍如昨日啊。

    只是岁月已逝,时间已过三十多年,如今垂垂老矣。”

    王士伦微微一笑,说道:“陈大人不可妄自菲薄,老骥伏枥,志在千里,朝廷什么时候,都需陈大人这样的数朝老臣。”

    陈默看着站在队伍首位的贾琮,说道:“贾玉章的确名不虚传,科场数度魁首,武略军功封爵,后生可畏。

    这等场合之下,他被所有人瞩目,却连眼皮都不眨一下,像个没事人一样,这等城府气度,怎么都不像舞象之年,也是古怪。”

    王士伦笑道:“这有什么古怪的,世间美质良材,灵根宿慧,少年早发,也是寻常之事。”

    陈默笑道:“老夫这么就忘了,王大人当年也是少年登第,青春得意,名动天下,也和贾玉章极为相似……”

    ……

    两人这边低声闲话,那边三百多名贡士,经过金吾卫盘查,已经排队通过承天门。

    两百名大汉将军被临时调集,护卫三百多名贡士入宫。

    以贾琮为首的贡士队伍,跟随着礼部尚书郭佑昌的脚步,出承天门,过瑞门,一直到了午门之前。

    午门共开五道门洞,此五道门户进出皆有严格礼制。

    正中门洞除了皇帝出入专用,或迎娶皇后时通行。

    除此之外,只有殿试状元、榜眼、探花出宫,才有荣耀从正门出宫。

    王公百官进宫走正中门洞两侧的门洞,左右掖门也只在殿试以及大朝之时才会开启。

    五门规矩森严,一旦走错,就会有杀身之祸。

    数百贡士到了午门之前,便停下脚步。

    在礼部官员的指挥之下,所有贡士根据上榜名次,单数走东侧的左掖门,双数走西侧的右掖门。

    殿试贡士队伍,通过午门之后,一路经过会极门、文华殿、武英殿、东西华门。

    一直走到奉天门,浩浩荡荡的贡士队伍,再一次停脚步。

    因为,奉天门便是内宫和外宫的门户,比午门更加森严,大部分官员除了殿试,一生都没再跨入奉天门。

    数百新科贡士,望着奉天门高大巍峨的朱红大门,门上密布碗口大铜钉,闪动着幽冷的金光。

    这三百多名贡士,即便其中少数人已有官身,但都是官职低微,他们和其他贡士一样,都是首次看到奉天门。

    他们都是科场骄子,人人都有不俗见识,都清楚奉天门在宫城中的特殊意义。

    人人站在这帝王门户之前,油然而生强烈的压迫感,数百人的队伍鸦雀无声,气氛如同绷紧的弓弦。

    贡士队伍之中,只有站在首位的贾琮,神情如常。

    因他曾数次入乾阳殿面圣,每次都要经过奉天门,皇家门户虽然威严,但他还能坦然处之……

    一直辰时鼓声响起,伴随旭日东升,金色朝阳,犹如浩然皇恩,披散在每一个贡士身上。

    奉天门后传来鼓乐之声,奉天门随之缓缓开启,似乎有一阵无声气息,扑面而来,强大而庄严,让每一个贡士心生凛然。

    ……

    殿试贡士队伍进入奉天门,再次停住脚步。

    皇极殿前广场丹陛前,以内阁大学士王士伦为首的阅卷官,以及十八位会试同考官。

    参与殿试的印卷官、掌卷官、弥封官、监视官等执事官,一共数十名官员。

    他们列队而立,人人神情严正,理衣正冠,接受三百多名殿试贡士的参拜。

    等到辰时一刻,宏正悠扬的钟罄鼓乐响起,皇极殿的宫门缓缓打开。

    殿试执行官和殿试贡士,在礼部官员引导之下,依次进入皇极殿。

    嘉昭帝身穿青底明黄团龙冕服,头戴二十四旒通天冠,千呼万唤中步入大殿。

    所有殿试官员,以贾琮为首的三百多名贡士,跪拜在地,行五拜三叩礼。

    嘉昭十五年殿试大礼,就此拉开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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