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ata-ad-slot="6549521856"</ins
第057章 第 57 章
二十公裏外。
葉爾察市區。
裴染沿着原路返回, 來到玻璃天橋的門前。
天橋上已經沒有人片機群了,它們一發現撞不開門,就不再浪費時間,又回到原位編隊表演去了。
裴染悄悄打開門上的反鎖, 探頭張望。
人片機群正忙着組合成一只海豚, 輕快活潑地躍出水面。
裴染瞅準機會, 嗖地竄了出去。
這邊的異動,立刻吸引了人片機群的注意, 海豚的尾巴不表演了,迅速掉頭, 朝天橋沖過來。
裴染沒有急着去對面,奔向天橋上散落的星星點點的綠光。
蚊子肉也是肉, 總好過沒有, 她一路上蹿下跳, 盡可能把能夠得着的綠色小光點全部收入囊中。
W現在能量足夠了, 自動默不作聲地調轉槍口, 一架接一架地敲掉最先沖過來的人片機。
裴染心無旁骛, 迅速打掃完戰場,才沖進天橋對面的門裏。
細密的綠色光點進入身體裏,在體內游走,有種特殊的不舒服的感覺, 裴染用意念把它們全部聚到一起, 喂給綠光一號。
綠光一號像貓聽見了開罐罐的動靜,早就醒了, 湊過來一口一個, 好像在嗑瓜子。
裴染按照來時的路線往回走,一路非常順利, 跳過外牆,鑽過狗洞,重新回到其他人所在的雙子樓的底樓大廳。
堵在門口的人們看見她回來了,雖然不能說話,臉上的表情卻一模一樣,都是詢問加一臉希冀。
裴染對大家立起大拇指。人人都松了口氣。
裴染指揮大家把頂門的服務臺挪開一點,讓門能開出一條縫。
人片機群現在在天空中的角度很好,不用把金屬球拎出去也能打得到,裴染幹脆把金屬球放在服務臺的桌面上。
人們看見,這顆破球自己動了。
一對折疊臂從球身上舒展開,像多了一對螃蟹腿一樣,它撐起自己,兩步走到門縫前,調整好位置,球身旋轉,那只黑色的大眼睛望向樓宇間的天空。
片刻之後,W果斷開始開槍。
他開了消音,只有一連串持續不斷的“嘭嘭嘭嘭”的輕響。
外面的爆炸卻很猛烈,炸裂的聲音在大廈之間不停地回蕩。
飛行器的零件鋪天蓋地地落下來,撕裂的人片薄片如同柳絮飛花般滿天飄揚,路面上轉眼就落滿了各種奇奇怪怪的零碎。
其中最搶眼的是綠光,細微的星星點點,像大群的螢火蟲浮在路面上方,輕輕蕩漾。
人片機群遭受攻擊,馬上發起了沖鋒。
一片片人皮瞪着眼睛,前赴後繼,視死如歸,完全無懼W的槍口,對準門縫俯沖下來。
W用火力抵擋着,一直等到它們快推進到門前了,才停火後退,裴染馬上指揮大家一起把服務臺向前推,把門關好。
人片機們在門上亂撞一通,發現沒有撞開的希望,像只有七秒記憶的魚一樣,很快就返回空中,重新編隊,執着地繼續表演它們的海豚飛躍。
只不過這條海豚沒了尾巴,肚子上也少了一大塊。
等它們退走,返回原位,裴染馬上讓大家打開門,W重新發起了第二輪攻擊。
就這樣,一波又一波,反反複複,W中間換了兩次能量塊,天上的人片機越來越少,連海豚的形狀都漸漸看不出來了,剩下的人片機還保持在原位,認真地繼續躍出海面。
最後一次開門,W一鼓作氣,把沖過來的最後一架人片機打掉,對裴染說:“加上你剛剛炸掉的,一共三千零二十八架,至少我們剛才看到的,都已經打掉了。”
球超好用。
唐刀火速敲桌子:所以我們可以走了?
裴染點頭。
夜長夢多,得趁着現在的空檔,盡快離開這裏出城。
大家一起用力搬開服務臺,把門打開,回到滿目狼藉的街道上。
艾夏指着北邊,像在問:“我們走?”
裴染點頭。大家都怕了,一群人沿着街道,向着北邊一路小跑。
裴染落後幾步,默不作聲地跑了一圈,把街道上浮動着米粒大小的光點全部收了起來。
光點太多太密,在內髒裏亂竄,那種不舒服的感覺又來了,好在有綠光一號瘋狂地嗑着瓜子,就連二號和尤連卡的三號綠光,都趁着一號不注意,偷偷嗑了幾口。
城市的天空中一片安靜,暫時還沒有新的人片機冒出來。
葉爾察市不大,這裏又鄰近北邊市郊,前面很快就開始變得荒涼了,離開城市再往前,放眼望去,只剩大片紅褐色的土地。
這裏的地貌很特殊,布滿一條又一條的裂谷,好像大地扯開了一條條的縫,縫又被土重新填滿,變成了一道道起伏的深溝。
和白港市郊一樣,在這個懸浮車的時代,地上根本就沒有路,得在起伏的溝壑間自己找路。
離開城市,大家都放松了一點,隊伍的移動速度也慢了下來。還得走好幾個小時,靠跑是不行的。
綠光一號沒有睡,還在磕瓜子。
裴染趁這個機會,把瓜子磕到一半的一號抓到腦海裏。
它心不甘情不願地停在腦內視野中,仿佛在問:幹嘛?
裴染調動它,開始寫字。
J。T。N。3。
寫完四個字,它又停下來了,絲毫沒有向右邊跳躍一下的意思。
吃了那麽多小光點,第五個字仍然沒能寫出來。
裴染發現,好像越到後面,升級需要的綠光越多。
前些天簡略地寫過“藥”字,還寫過“藥物”,拿到的都是一小片藥盒的碎片,這次過了這麽久,綠光也一路不停地升級,其實很可以試試“抗排異藥”,說不準生成的藥盒碎片又會更大了一點。
但是前面情況不明,還不是試這個的時候,還是趁着綠光能用,把它留着應付路上的突發情況比較好。
她放綠光一號回去繼續嗑它的瓜子。
這二十公裏的路看似不長,但是很不好走。
曠野上的冷風揚起紅色的沙塵,刮過一層層起伏的溝壑,叫得嗚嗚咽咽。
想跨過溝壑往前,就得一直爬上爬下,像翻山越嶺一樣,對隊伍裏的小孩和老人都是種考驗。隊伍的移動速度不快,時不時就需要停下休息,讓落後的人跟上來,把人湊齊。
W對裴染說:“你放我下來,讓我自己走吧。”
“沒關系,我背着你,”裴染說,“你很輕。”
金屬球不知是用什麽材料做成的,非常輕,未必比裴染的大背包裏一個大一點的罐頭重多少。
一行人艱難地往前跋涉。
走走停停,天空中那輪黯淡的橘紅色太陽緩緩升到頭頂,又落下去,時間漸漸到了下午,已經走了一半路程。
再停下來時,W在裴染耳邊出聲:“再往前就是黑井南邊的入口,入口在一條非常大的裂谷裏,你看到就知道了,不會找錯的。”
“入口是隐藏的,”他說,“旁邊有一塊顯眼的白色石頭。”
裴染:“得把這件事告訴大家,萬一有人掉隊了,也能自己找到地方。”
可是交流太費勁了。
和艾夏、唐刀,至少還有溝通方式,就是每句話都很耗時,對其他人,幾乎沒法有效溝通。
W說:“還是我畫吧。”
他很快就把畫發過來了,這次他沒有糾結于任何技巧,純純地做了一張照片,是一大片溝壑的全景,其中用紅色标出了黑井入口的位置。
第二張是入口附近的近景,溝壑裏,半埋着一大塊白色的石頭,在紅土地上很醒目。
W跟着裴染一起看了一眼:“你說過,技巧是為表達服務的,我覺得這種情況,照片的表達效果更好。”
他說得沒錯。裴染馬上把他的“照片”給大家看。
隊伍休息片刻,繼續出發,前面竟然出現了一大片在溝壑間搭建的建築,看起來像是工廠,只不過像是已經廢棄了。
W說:“礦區到了。”
他解釋:“黑井其實原本是一個深入地下的巨型礦洞,後來軍方覺得這片區域的構造很适合改成地下基地,才征用了礦區,大刀闊斧,把它改造成了一座地下城市。”
已經又走了半天,隊伍再次拉得很長,人人都很疲憊,裴染舉起手,指指前面,示意在前面休息。
W忽然說:“我聽見了特殊的聲音,好像是飛行器。”
他說完,迅速地轉了個方向,對準後面的天空,随時準備開火。
裴染現在也聽見了,是熟悉的蜂群一樣的嗡嗡聲。
起伏的溝壑遮蔽視野,片刻之後,斷崖般的紅色山脊後,一大片密密麻麻的人片機群升起來了。
天空中浮着無數張慘白扁平的臉,它們在空中張開巨大的翅膀,遮天蔽日。
毫無遮蔽的荒野上,這群人太過顯眼,人片機群立刻發現了他們,目标明确地朝着這邊飛過來。
這群人片機的數量實在太多,感覺比在葉爾察市區遇到的那群還要多,以W剩餘的火力,根本不可能消滅這種規模的機群。
W也立即做出判斷:“我用火力壓制,我們去前面,前面有一個金屬結構的隧道,可以躲進去。”
金屬球旋轉角度,對準天空開火。
不用裴染指揮,其他人一見到天上出現的人片機群,早就已經自動自覺地飛跑起來了。
前面幾百米遠的地方,應該就是W說的金屬隧道,看起來是一截廢棄的金屬支撐結構的隧道,延伸到旁邊的山體裏。
隊伍拉得很長,最前面的幾個人已經跑到了,他們看出來這地方能躲人,抓住隧道口的門把手,瘋狂搖晃。
門好像是鎖着的。
得趕緊過去把門打開,裴染馬上加速往前狂奔。
身上挂着的金屬球随着她奔跑的動作一彈一跳地亂晃,可是絲毫都沒影響W的精度。
人片機在空中一架接一架地炸開。
他盡可能地先打掉離得最近的人片機,給隊伍的逃亡争取時間。
人片機群在空中的飛行速度遠遠快過人類的奔跑速度,正在飛快地逼近。
性命攸關,跑得慢就要跟它們一起飛上天了,有人幹脆把一路帶着的背包全扔了,豁出命來全力以赴地瘋狂沖刺。
裴染一口氣跑到金屬隧道口,用機械臂一拳接一拳地搗在門上。
哐。哐。哐。
終于“喀拉”一聲,門開了。
很多人已經和裴染一起跑過來了,火速鑽進隧道裏。
唐刀他們那群人依舊拖着眼盲的金河俊,速度不慢,一鼓作氣沖到了,好幾個中年人一通狂奔,也氣喘籲籲地跑到了,所有人都跑得丢盔棄甲,彎着腰直不起來。
然而仍然有人落在後面。
長途跋涉後,有些人的體力實在撐不住這種狂奔。
那一家三口得抱着孩子,又落後了,還有那對老夫妻,他們互相攙扶着,已經竭盡全力,還是沒法跑得太快。
艾夏和外婆也落在隊尾。
艾夏一直在攙着江工的胳膊,兩個人跌跌撞撞地往前。
人片機的先頭部隊轉眼就逼近了這支隊伍的尾巴,張開它們扁成薄片的身體和四肢,往下俯沖,準備給人一個死亡擁抱。
只剩最後一段距離。
W在瘋狂開火,可是明顯已經壓制不住了。
一架人片機對準江工和艾夏沖過去,被W幹掉,另外幾架又緊跟着沖下來。
艾夏火速回身仰頭,對準天空結了個手印。
馬上就要沖到位的一群人片機就像被誰淩空踢了一腳,旋轉着飛了出去。
但是更多的人片機烏壓壓地沖下來了。
綠光一號吃了一路,已經飽了,不過還是舍不得剩下的瓜子,慢悠悠地有一搭沒一搭地嗑着,被裴染直接拎到腦內視野中。
裴染緊盯着對面空中俯沖而下的人片機群,飛快地寫下:
【R9爆炸】
她沒有畫下句號,因為突然意識到一個問題。
現在鑲嵌在人片機腹部的飛行器,外形似乎和R9略有不同,看着更小巧一點,棱角也更圓潤一點。
她火速問W:“這些飛行器不是R9?”
W在忙着,聲音仍然很平靜,吐字清晰:“不是,是新一代的R11。他們公司今年生産的新機型。”
裴染只有一個念頭:幸好綠光升級了,能寫四個字了。
她飛快地塗掉文字,潦草地寫下:
【R11炸。】
噼裏啪啦,一長串爆裂聲,空中的一大片人片機一起爆炸。
各種零碎噼裏啪啦地往下掉,落在最後的幾個人頂着滿天的人皮雨,繼續往前狂跑。
這陣爆炸讓機群的攻擊勢頭緩了一緩,又有W的火力壓制,裴染估算,他們應該能跑到了。她扶着門,在門口等着。
可是跑在最後面的老兩口,腳下忽然踉跄了幾步,兩個人向前一撲,一起摔倒在紅土地上。
他們老兩口一直手牽着手,也不知道究竟是誰腳下一絆,帶倒了誰。
兩個人在地上掙紮着,努力坐了起來,又彼此互相支撐攙扶着,想往起站。
快啊,還來得及。裴染焦急地想,快一點啊。
她瞥一眼天空中的機群。
現在沖過去救他們肯定來不及,就是送死,必須得靠他們自己。
不知是這一路奔波,再加上一陣跑,體力消耗太大,還是年紀大了,骨頭太脆,這一跤摔壞了哪裏,老兩口掙紮了半天,也沒能站起來。
他們忽然坐在那裏,不再動了。
老奶奶仰起頭,看向天空。
天空中飛着無數個人,每個人都變成了奇怪的樣子,像被壓路機軋過一樣,薄薄的一片。
那些扁平的人皮翅膀大張着,眼珠咕嚕嚕地轉着,正沖下來,想把別人也變成像它們一樣,那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樣子。
它們做夢吧。
老奶奶看向老伴。
兩個人四目相對,有幾十年的默契,都明白對方在想什麽。
已經走了那麽遠的路,跑了那麽久,坐在這裏很好,不用再往前了。
老奶奶擡起手,揭開封住嘴的膠布,透了口氣。
“我們走吧。”她說。
好幾天都沒說過話了,聲音沙啞。
老大爺看見老伴揭開膠布,也把自己的膠布揭開了。
兩個人的手依舊握着。
“好啊。”他回答。
就像四十年前,他去接她下班,她走出來,伸手牽住他的手,說:“我們走吧。”
就像現在每天吃過晚飯後,要出門遛彎前,老伴去穿鞋,回頭問:“我們走吧?”
他都回答:“好啊。”
人片機俯沖而下,張開扁平的四肢。
可是那裏已經沒有人了,只留下紅褐色的土地上,兩朵稍暗一些的血色的花。
一家三口終于沖到了。
艾夏和江工也到了。
裴染再看一眼地上的兩朵大花,合上門。
隊伍還剩三十三個人。
<span本站無彈出廣告,永久域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