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尔特为什么要特意派人来提醒我这一点？”

    万殊在平稳行驶的马车内，仔细端详那只陶瓶。它看起来毫不起眼，但只有当你把它握在手中，才会因细腻的触感意识到它的价值远不止表面那么简单。

    大个子男人低声将这句话告诉万殊后，他就立刻退回原位，恢复了之前那种不发一言的姿态。即使万殊紧紧盯着他，用眼神示意他多说一点，他也只是半垂着眼帘，避开万殊的注视，明显拒绝继续沟通。

    “你……”

    就在万殊正想要直接开口询问的时候，他突然意识到了一件事情：为什么这个人要特意这样低声告诉我这件事情？最为直接的原因就是，这件事情不应该被在场的其他人知道。那么，在这种幽静隐蔽的地方，除了大个子和自己之外，如果要说还能有什么别人——

    身后的马匹又打了一个响鼻。马车夫还在自己的身后静静等待着。会是因为他吗？

    “……我知道了。”万殊缓缓对大个子男人点点头，转身登上了马车。“你先退下吧。”

    大个子沉默地点点头，上前两步，关上车厢门。万殊最后看了大个子一眼，他的姿态看起来像是一块被风吹雨打却永远不会动摇的礁石。

    时间回到现在。

    苏尔特托人带来的这句话的确给万殊出了一个难题。

    “苏尔特，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万殊眯着眼睛，轻轻摇晃着瓶中的液体。“你希望我喝下这瓶药剂，这句话到底有什么特定目的？”

    万殊之所以会在上车前让大个子帮自己带来这瓶药剂，背后的原因或许就连他自己也不是十分清楚，更多的只是一种鬼使神差般的直觉……

    不，这样不对。万殊终于意识到了不对劲的地方，下意识地咬了咬嘴唇。

    侍锋者们或许会对潜在的危险有一种天生直觉，但这种直觉的作用是让他们远离这种危险，或者是在战斗中做出一些不可思议的闪避和躲闪动作，绝不会有让他们更靠近这种东西的作用。

    假如说我在直觉里认为这其实是一种危险的东西，那么当我在马车前停顿的那段时间里，我肯定不会想要把这东西给特意带过来。

    既然如此，那么我当时之所以会要求那个大个子把它给取回来，那么这个举动就不是出自于我的“理性想法”，而是出自于一个更加深层、也更加隐蔽的地方。

    ——那是我的“本能”。

    万殊换了一个坐姿，把后脑勺靠在马车车厢的木板上。这是我的本能在告诉自己，这具身体需要这副药剂，只有这才能解释我为什么会在自己还未思索清楚的前提下就已经做出决定。

    他的嘴角现出一丝微笑。这实在是一种有趣的现象。

    好的，让我再重新思考一下吧：为什么我会在这个时候突然想要这种药剂？

    人的思想非常复杂，促使一个人做出决定的因素并不仅仅由一个动机构成。若要逐个抽取出来并加以思考、判定，无疑是个浩大工程。万殊不认为自己应该在这个问题上花费如此多的时间。

    如果要便于理解的话，或许换一个角度——不是站在自己的方向上，而是站在这只陶瓶中装着的药剂的角度上面来看——就会更容易得出一个合适的结论。

    或许换个角度，从这只陶瓶中装着的药剂来看会更容易得出结论。

    问题不在现在的思考上，而在于那瓶药物上。是的，这种思考角度是正确的……

    什么样的药剂会让人渴望它？

    这个问题的答案昭然若揭。

    万殊拔开了陶瓶上的小塞子，用鼻子轻轻嗅了嗅，一股强烈的冰冷香味从瓶中涌出。是额外加了一些别的东西，想要用来掩盖住那种味道吗？

    这难不倒万殊。他闭上双眼，将自己全部的精力都集中在嗅觉上，从自己的记忆中寻找和它相似的一切味道……

    很快，万殊便找到了答案，那是一种令他脊背发寒的东西，他从未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会和它扯上关系。

    特质药剂中的甜香味来自于一种带有麻醉作用的树脂。医生们通常会在在手术中少量使用，以麻痹病患的大脑和神经系统，从而减轻他们的痛苦。

    若仅从这一角度来看，这种树脂确实有其优点；然而，坏消息是，这种树脂本身却是一种极易成瘾的物质。在某些手术过程中，病人可能会因为大量使用这种树脂而上瘾。即使手术后病痛已愈，他们仍对手术中获得的树脂念念不忘。那种感觉深深地吸引着他们，甚至令其不惜冒险追寻。因此，这种药物在贝兰提亚受到严格的管制。

    树脂成瘾者的模样很容易辨认。那些在街上说话颠三倒四、发音含混不清、眼神呆滞、牙龈萎缩、满口牙齿歪斜的人，总会伴随着一种诡异的甜香味。你会闻到那味道，那种挥之不去的甜香，仿佛是对某种失落的渴望的无声宣告。

    是这样吗，卡米耶。你在这种所谓的特制药剂里面混入了这种东西？

    一旦想清楚了这个关节，万殊的脑海中仿佛亮起了一道闪电，所有盘桓其中的迷雾都被其驱散，这几天内身体上的异状以及死之诗为何会变得萎靡不振的深层原因也跃然眼前。

    “贝操的魔枷领主……”

    万殊咬着牙低声骂道。陶瓶在他用力紧握的手中发出吱吱呀呀的声音，似乎下一刻就会破裂。

    “你居然在背后用这种小手段？”

    在死之诗的面前，任何会致人于死地的伤害都不会对万殊造成真正的伤害——除了疼痛之外，这些伤害的严重程度最多只会影响恢复之前所需的时间长短——但像树脂这种特定的成瘾性药物却无法被死之诗识别为威胁，因为它并没有对万殊的身体造成直接的损伤；退一步说，哪怕树脂真的在某一刻对万殊的身体造成了真正的损伤，死之诗也会将它们给一一消除，因此不会对其造成任何影响。

    然而，死之诗虽然可以免疫任何致死性的伤害，却没有任何办法可以对付像树脂这种会对心智造成影响的药物。或许就是在之前的战斗中，卡米耶注意到了这一点，因此他选择换了一种方式来对付万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