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啪啪!”
冲着李国基所在的院子打了三枪,石友三悍然下令。
“冲啊!”
四面八方,乌泱泱的人头,潮水般涌向小小的民居。
话音未止,三枚,亮晶晶的弹壳,落地。
同一时间,庄外三里,官道上。
从黑色庞蒂亚克车中,丢出的罐装哈德门烟蒂,也落在砂砾间。
溅起,弱不可察的火星。
车旁肃立的黑脸大汉,赫然是国民革命军第29军第27师,中将师长,冯治安。
他,瞥一眼地上凌乱的五六只烟蒂,嘴角微微扯动。
短短半小时,车内,威震一方的大哥。
一支接一支抽烟,足见其心情恶劣到何等地步!
尽管,卫戍司令部里,李国基拿着金碧辉给出的证据,坐实石友三通敌卖国。
宋哲元不但不履行诺言,反而“激将”。
“嗯,这狗日的确实是汉奸!你要抓我绝不拦着,有本事去抓好了。”
李国基朗声问道:“那总不能没29军的人在场吧?”
宋哲元不置可否地答道:“喏,我手下都在这,你看着办。”
不配合之意,显露无疑。
眼见气氛紧绷,张自忠出来打圆场。
“司令,这些证据毕竟是一面之词,我陪张少尉去一趟田家坡,把石司令带回来。若是误会,让他解释清楚就好了嘛!”
宋哲元抬头,看了看麾下第一虎将。
犹豫片刻,虽然没吭声,但,终究点了头。
当李、崔、张三人出发后,宋哲元下令,冯治安带机械化突击混成营尾随跟进。
冯治安很纳闷。
“大哥,荩臣去了,还有必要调动人马?”
宋哲元长叹一声:“那狗日的要是安安份份的过来,我这个当大哥的,保他一条性命!”
接着又叹息道:“就怕他鬼迷心窍,不一定听荩臣的……咱们隔远点看着,以备万一吧!
当李崔张进庄时,宋冯二人以及混成营,便悄悄驻停在庄外,监视动静。
不出所料,三人进庄未久,便响起了枪声爆炸声。
打打停停,半个多小时。
冯治安试探着问道:“荩臣带的人少,要不要……”
宋哲元眼皮都不抬,再次从彩罐中夹起一支烟卷,划了根洋火,点着。
喷出口浓雾,他说道:“你知道,荩臣高明在什么地方吗?”
冯治安一愣,习惯性地问道:“请大哥训示!”
“在我手下,敢打敢拼是必须的,唯独荩臣最大的优点,是脑子灵光,从不打呆仗。或许,这回打不赢,但突出来是一点问题都没有。”
冯治安心下佩服,不过为了烘托氛围,他故意问道:“可汉章打仗又刁又狠,鬼的不得了……”
“屁!”
宋哲元不屑地说道:“那是偷奸耍滑!他这种性子带出的部队,只能打打顺风仗,遇到稍微难啃的骨头,就得拉稀!”
两人言语间,安保中队发起全面围攻,枪声爆炸声密集起来。
冯治安抬头看去,隐约能见到村庄上方,扬起断断续续的烟尘。
镇守主院的张自忠,见到石友三全力一击,知道机会来了。
操起手枪,大喝道:“内外夹击,中心开花,给我狠狠打他娘的!”
近三十位警卫排战士,冲出院门、翻过围墙,跳下屋顶,照准石友三的侧腰,狠狠捅了一“刀”!
吴大疤瘌正耀武扬威,指挥部下突击。
冷不防,身后的中队长捅了捅他,颤声说道:“吴,吴大队,不,不好了……后边,后边……”
吴大疤瘌扭头,就看见,数十只杀气腾腾的猎豹扑来。
“突突突,突突突,突突突……”
瓢泼一样不要钱的弹雨,落在自己身旁、四周。
很多安保队员,在稀里糊涂中送了命,就像割麦子一样,一茬接一茬倒下。
卧槽!
要糟!
他立刻下令:“身后,反……”
“击”字没出口,一梭子弹飞来,打得他浑身都是窟窿眼。
剧痛反而产生麻痹。
失去知觉的吴大疤瘌,左手抹了一把胸前喷溅的鲜血,表情呆滞地留下遗言。
“花机关,真猛啊……”
随着吴大疤瘌被打死,李国基侧面的“叛军”,立即陷入混乱。
被警卫排一通暴力输出,这帮货色抱头鼠窜,一轰而散。
李国基和崔芸趁机逃出生天,与张自忠合兵一处,调头杀向石友三的方向。
三十多支花机关,一起搂火,神仙也挡不住。
石友三逃命的天赋,再次发挥关键作用。
他丢下部队,转身就跑。
到吴大疤瘌的大队部,石友三骑上一匹枣红马,在张自忠杀来之前,仓惶逃出村外。
他回身看向田家坡庄,五百精锐一朝散尽,心疼的浑身直抽抽。
但,眼角似乎瞥见一个奇怪的事物。
转脸,南边高岗之上,一名旗语兵,高高竖起红白旗。
继而,这家伙脸色大变,拨马就逃。
不止石友三,官道上的冯治安,也看到预设在高岗的旗语兵。
放下望远镜,他低声道:“就他一个,逃向北边。”
宋哲元合上双眼,低声道:“嗯!”
石友三不知所踪。
张自忠勇不可挡。
在李国基的劝降下,绝大多数“叛军”失去斗志,纷纷放下武器,抱头蹲下。
李崔第一时间追到大队部,得知石友三骑马离开,两人同样上马追赶。
庄北的荒野中,石友三策马狂奔。
奔出两里地,回头,李崔二人才将将出庄。
瞧见两个乳臭未干娃娃,那副不正确的骑姿,石友三的信心再次膨胀。
嗤,论骑马打仗,老子能当你们的祖师爷!
他放缓马速,保持着五六百米的距离,向北而行。
忽然,前面的小树林里,一队骑兵闪现。
骑9师,郑大章远远地打招呼。
“汉章兄,别来无恙啊!”
石友三惊得面色煞白。
这狗日不是一直驻扎在城西的么?
怎么跑来城北了?
坏了!
大哥调他来堵我!
他立刻拨转马头,向东驰去。
郑大章也不急着追赶,缓缓跟上。
与李崔二人,彻底封堵住西北两个方位。
急于逃命的石友三,只能选择从东边的小木桥绕路。
但,刘汝明早先一步带着警卫排赶到,横刀立马,拦住桥头。
“小弟奉命在此演习,烦请三哥绕一下道。”
此时此刻,石友三哪还有不明白的。
抱着侥幸,他只能悻悻地调头向南,一直骑到官道上。
前方是装甲车,后方是大卡车。
他面前,庞蒂亚克黝黑发亮的烤漆,透出无言的奢华与权威。
噗通!
石友三晃了晃身子,翻身摔下。
他爬起来,双膝着地,一步步爬向冯治安值卫着的镇北王。
“大哥,大哥,我真的错了!我不是人,我猪狗不如!大哥,我上有八十老母,下有老婆孩子,您饶了我吧!我给你牵马坠蹬,当牛做马,啪啪啪……”
车门外,石友三左右开弓,势大力沉,血花四溅。
脸颊,嘴唇,额头……肉眼可见地肿了。
好一会,似乎苍老的声音,从车中传出。
“我就问你一个问题……”
石友三上前一步,欣喜地问道:“大哥,您问,您只管问……我啥都说!”
“你要钱我给,你要官我也给,可我不明白,你为啥还要去找日本人呢?”
石友三愣住了。
是呀!
宋哲元对他重情重义,要啥给啥,而且每次都多给。
这份比亲兄弟还亲的情义,他自己都没话说。
可,自己为啥不满足呢?
为啥鬼迷心窍地拼命找日本要钱要枪呢?
难道,自己内心阴暗之处,想的是“霸王之志”?
须臾,车内苍老的声音叹了口气。
“走吧!我再也不想见到你!”
石友三真的后悔了。
他撕心裂肺地喊道:“大哥……”
苍老的声音瞬间宏亮:“快滚!别逼我改变主意!”
石友三被煌煌虎威惊吓,腾地跳了起来,慌慌张张奔向枣红马。
当他翻身上马,拨转马头时。
冯治安在心底摇头。
这狗日精明一辈子,却在最后犯了糊涂。
“啪!”
庞蒂亚克车窗探出的枪口,腾起一阵蓝烟,又随风散尽。
马背上的石友三,身躯一震,低头看了看胸口的窟窿。
随即,浑身松弛,一头栽倒。
宛如,一条污秽破烂的麻袋。
“稀溜溜!”
失去主人的枣红马,发出嘶鸣,欢快地跑开了。
“厚葬!”
庞蒂亚克启动,风驰电掣。
眨眼间,隐藏于漫天的尘灰中。
……
南京特务处电讯室,收到北平站密电。
“四月一日,冀北安保司令,石友三,意外身故。”
戴雨农满意地点点头。
华北锄奸反谍行动,特训班毕业生伤亡重大。
但,效果斐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