窑子里,许是因为一部分麦子给雨水冲刷走了,田美娥连口气都没喘,就忙忙碌碌腾桌子搬椅子,她要腾出一大片空地来晾剩下的麦子。
目的其实并不是为了让它们干,而是降温。
没错,此时装在蛇皮袋里的麦子早已经开始发热了,尤其是水分还很大的,再慢温度就会直接飙升到25度到3度。
这个温度范围是非常危险的,一个晚上,就能让它们发芽冒絮。
一粒麦子虽小,可它也是生命。
温度一高,它的胚乳就会发胀,内果皮就会裂开,然后胚乳里面的水分和营养就会透过它的内果皮进入到胚珠层,胚珠层将这些水分和营养运送到糊粉层,糊粉层又送到小麦胚芽层,直至这些胚芽从裂开的外果皮层冒出来。
这个过程虽然肉眼不可见,实际上它们早就在内部发生了轰轰烈烈的质变过程。
只要温度和水分充足,只要给它们一个温床,这个质变过程快到你无法想象。
农民吃面粉,吃的就是胚乳,胚乳遭到破坏,磨出来的面粉就只能是喂猪的麦麸了。
田美娥鞋一脱,光着脚就忙碌了起来。
赵万林一看窑门口全是一滩一滩的烂泥,外加自己的两只泥鞋,连裤腿上都是烂泥,还有然后他心里就莫名的毛躁躁的。
单手依门,久久无语。
就在刚刚,他上了一趟厕所,本来是满怀着好奇的心去的,结果就直接让他上了个凉心透。
没错,那是露天厕所,在这年代很常见,家家户户都有。
可是那里面的现场,简直可以说是惨不忍睹,相当的炸裂,前世用惯了冲水马桶的他,忽然面对这种原始的旱厕:恶臭、屎尿、烂泥、炕灰,一时间他都傻了。
好吧,毕竟自己也经历过这样的年代就不说了,可是咬着牙上完,急急忙忙撤离的他倒了八辈子的血霉又给摔了一跤,还端地就压到了
现在怎么办?说换吧,好像不能,自己就只有这么一身衣服,说洗吧,好像也实在太恶心了!
现在他仍然没有缓过神来,根本不敢想象自己刚刚经历了什么。
这时杨宝珠大惊小怪地在院子里叫道:“我滴个老天爷,这是把谁摔倒了嘛?”
她先是心疼了一阵子,随即就怒了,大声张扬道:“哪个死不了的东西,上完厕所不知道用灰压一压就走了!你这么省便干脆上完就不擦屁股得了。”
实际上,这个大地院里就只有这么一个厕所,供着这三大家子人用。
厕所三四平方大,四周都是土墙围起来的,背对赵万林家窑门方向开着一个敞口。
上厕所时有人守规矩,上完后会用铁锨铲一些土将屎尿压住,有人没德行,上完屁股一擦就走了。
杨宝珠本来不想说什么,可发现地上的人型印子,她就惊奇了。
情不自禁,又发呱了几句。
一直到赵敬玲大声说有一股臭味传到了她四达东窑里时,正忙着晾麦子的田美娥这才重视了起来。
实际上,刚刚她也隐约闻到了一股臭屎味儿,刺的她鼻子都疼。
因为实在太忙,也就见多不怪没在意,可“猴精女子”赵敬玲居然说这味道是从自己家窑子里传出来的。
“这怎么可能?”
她终于不再淡定了。
下意识扭头朝窑门口一看,原来这屎臭味是他身上的,而且整个人身上都湿透了,不,黄的一片,湿的一片,还有糊满的泥巴简直没眼看了。
而此时的他,居然委屈的像个三岁小孩一样,背靠门框,呆愣愣傻乎乎的。
怕给老大一家子看到,田美娥急忙走过去将赵万林拉回到窑子里。
顺手“啪”一下关了门。
“你瞅你,咋弄的?”
她忍不住发呱了两句,但语气很委婉,一点都没有怪罪他的意思。
便是在此刻,赵万林这才回过神来,心里忽地一热,有种被救赎了感觉。
窑门外,赵敬玲的调戏声又叽里呱啦地响起来,而且还有噼里啪啦的敲门声。
赵万林开口要说什么,田美娥嘘声道:“甭跟她一般见识,不理她一会就走了。”
赵万林便止住声,还在想象要是给她们知道了会出糗,结果田美娥手脚麻利,趁自己没注意,已经将库带檞開了。
赵万林下意识伸手去阻了一下,可是田美娥压根就没理他,继续往下八拉,就像是给两个儿子八衣服一样,弄的赵万林一时间还有些害羞,又不敢动,尴尬的手都不知道往哪放。
很快,连里面的蓝色线库也拉了下来,露出了小雞雞,陡然间,它竟是那么的脆弱,易损易伤,极其需要呵护。
赵万林忍不住深吸了口气,有些荒乱,瞬间脸都热辣辣的了,自己可真是丢人啊!丢到自己婆娘面前了。
还好是自己的婆娘。
没想到田美娥居然一点也不嫌弃自己,尽管有些记忆自己还记忆犹新,可也不至于她今儿就这么乖啊!
恍惚间,赵万林还以为自己前世因为打她,把她吓成这样的,可是自己再怎么脾气差,也差不到好吧,不管怎么说,这一刻他还是很感动的,心里暖暖的。
怦然间就仿佛是看到了她帮着两个儿子换洗脏衣服时的样子,她嘴里就总是囔囔个不停,两个儿子哭哭啼啼不愿意换。
而自己现在不就是在扮演两个儿子的角色么?
忍不住裂开嘴没出声地笑了,心说,这两个臭小子能有他老子这么开窍,知道享受都能少挨几棍子了。
眨眼功夫,赵万林就发现自己已经壹絲不挂了,活像个临时请来的人體模特,面对着无数双眼睛的注视,一时间竟害羞的像个小姑娘一样,又紧张又无助。
与此同时,大脑中各种邪恶的思想又如潮水般纷至沓来。
可是不得不想,自己是男人啊。
很快,赵万林就感觉到自己全身都燥热了起来,体内仿佛正在猛烈地发生着一系列化学反应。
田美娥美若天仙
正这样胡思乱想着时,田美娥突然说了句,“你站那别动!”
这声音就像是从某个严厉的教官口中发出来的一样,不可违抗。
骤然间,赵万林就仿佛给谁浇了一盆冷水,大脑中的邪恶思想,在霎那间全部排至一空。
沸腾起来的热血瞬间就凉了下去,思绪疾速回归到现实,身子控制不住地连打了两个冷颤。
田美娥很快拿来一块布,缝缝补补了足有七八层,不过洗的很干净,她在布上淋了些热开水,打湿之后,拿来给赵万林擦身子。
一边试着训呱道:“天刚下完雨,厕所里有些水都还没渗干哩,你走路时都不长眼睛呀!”
她的说话声温和中稍带些谴责,但赵万林听着却是很舒服。
不过,她还咧开了嘴角,好像在笑。
赵万林又紧张了起来,心说她笑啥呀!可嘴里还是“嗯嗯”地附和着。
一边还在发愁,他知道自己即使是已经收拾干净了,也没什么可穿的衣服。
两天了,自己在柜子里都没找到一身自己的衣服,当然了,也没找到田美娥的,连一身都没有,箱子里除了用大人的衣服改小后给两个儿子穿的衣服,除了几床结婚时舍不得盖的床单被套,还有一床棉絮之外,好像就什么也没有了。
难不成自己要光着啊?
正愁的着了慌时,田美娥擦完,手脚麻利地拿来一身新衣服,对赵万林说:“来,你试穿,看合不合身?”
赵万林眼前一亮,又高兴又好奇,他都没看清楚她是从哪拿来的衣服,结果就已经搭在自己身上了,好像还有一条裤子,都是浅蓝色的。
他明显看得出来,这衣服是新做的,而且是手工做的,针脚细密而整齐,但好像有很多补疤,又细细一看,这哪里是补疤!
是的,这年头的人穿衣服,旧了烂了都舍不得扔掉,然后一点一点积累起来,够量了,然后就再重新拼凑出一件。
很显然,这身“新衣服”是拼凑出来的,田美娥没少花时间,家里又没有缝纫机,自然,她是一针一线缝起来的,拼接每一块都要浪费很多时间和精力。
这衣服,乍一看就像个乞丐服,太像了,可是给田美娥拼接的观赏性极强,没错,完全就像是一件艺术品。
实际上,赵万林知道这种衣服在后世就已经流行起来了,给上流社会人称之为潮服,在某平台上还是奢侈品哩。
他打心眼里就喜欢上了,心说自己这不就是在穿奢侈品么?
由于它是一块块布拼起来的,所以穿在身上也很暖和,上衣是中山装款式,裤子则是这年代流行的阔腿裤,男女老少都喜欢,还是那句话,看着是又土又清新。
田美娥帮赵万林穿戴好了,让赵万林站远一点,赵万林很听话的样子,赶紧站远去了。
田美娥左看看右看看,忽地愁眉紧锁,嘴里呢喃自语道:“肩膀有点吃紧了,扣子也不合身,咳”
赵万林听到一句耳音,急忙解释道:“这扣子不错啊,哪里不合身了?不就是这个比那个小一点么?要那么花里胡哨干啥,我讲究的是实用,只要实用就好了。”
可田美娥摇摇头,仍是觉得很不舒服,又走过去,捏了捏肩膀上已经塌下去的一点凹处,不甘心似的啧啧叹息。
赵万林瞅了一眼,笑着道:“肩膀这里咋咧?开线了吗?”
“没有。”田美娥仍是啧啧叹息。
“没开线你叹啥气呀?穿着又不紧不松刚刚好,对了,你哪来的这手艺啊?”赵万林顺嘴就想夸她。
微微一顿,却道:“你是偷偷给我做的吧?做了很久了吧?”
田美娥没有立即回答他,她很好奇,他是打心里感激自己吗?他今儿怎么没觉得理所当然?
她忍不住好奇,看了他一眼,眼前的他,一时半会竟让她有些不习惯了。
赵万林也没管她心里想着什么,笑着道:“好啦,你不想说就不说罢。”
嘴里说着,弯腰就去端盆子里的脏衣服。
“我去给你洗!”
田美娥手脚麻利,比他还快,冷冷地说完就端起盆急匆匆往厨窑里去了。
赵万林感到很不好意思,却又拗不过她的殷勤,说实话他自己一身的屎尿,就连他自己都嫌弃。
“好吧!”
看着自己的傻婆娘心甘情愿的样子,怦然间,赵万林心情竟是五味杂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