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有人来了,老爷子忽地止住了笑,急忙嘘嘘道:“甭笑了,从现在起,谁都不要再提这些糗事!”
他是个聪明人,自家的笑话可以在自家人面前讲,没什么,但是在外人面前,一个字都不能透露。
没错,在他眼里,他们都是自己的儿子儿媳,孙子孙女,亲如骨肉,怎么说都不忌讳。
正所谓家丑不能外扬。
要知道这年代的人就是这样子,喜欢打听各种八卦,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给人知道了,是男孩,订婚都难,是女孩,想找个好下家都不容易,这年代,人人都嫌隙身上有污点的人。
当然一些无害的污点也照样很致命,弄不好就会给人逮住起一个绰号,然后这一辈子就洗不掉了。
就拿赵敬平钻鸡窝吃鸡屎来说,给人知道了,肯定会给他起个“鸡娃”什么的,弄不好还会叫“鸡屎娃”,多难听。
“阿爷,是我耀龙和我耀刚达达。”赵敬玲看了一眼,笑着对老爷子说。
“耀龙?”老爷子有些好奇,心说这家伙下雨天跑来这儿干啥。
说时迟那时快,赵耀龙已经和他弟弟赵耀刚俩人跳进了棚子里,放下撅头,拧着衣服上的水,不停地咒怨着这鬼天气。
赵耀刚将两个大罐头瓶小心翼翼地收拢到一边,然后也学着他哥的样子拧起了身上的水,一拧,就像瓢泼一样。
老爷子好奇地问:“耀龙耀刚,你俩碎种去哪了?还能把自己给淋成这样!”
“下沟么,还能去哪呀!”赵耀龙一副神气的样子,笑着打趣道。
拧了拧水,看了看碾场上嵌进泥土里的麦子,又看了看藏进麦秸垛里的麦子,忍不住耍笑道:
“咋咧?下雨时你没收的急呀?”
一听这话,老爷子恼的没理他,吧嗒吧嗒抽起了旱烟,在他眼里,这年轻人就跟他达一样,傲慢无礼,有点臭本事就瞧不起穷汉人。
赵耀龙故意冷笑了一声,又道:“这年头,农民种点粮食可真不容易啊!”
一听这话,伶牙俐齿的赵敬玲就不乐意了,冷哼道:“咳,你这话说的,就好像你是城里人,不是咱老农民一样!”
赵耀龙笑着回怼道:“农民种庄稼,你哪里见我种过庄稼?”
杨宝珠这时也不容分了,接着说了一句,“我屋里就算没人会打猎,可日子过的也不差呀,我两头牛,还下了个牛娃子。”
赵敬玲接着又道:“是啊!我家还槛着一群鸡哩,鸡蛋多的吃都吃不完,还有细面馍,我四达前天还打了个四只野鸡哩,刚炖着吃了,我也不稀奇你打的野物。”
听了她们的话,赵万林心里是佩服的五体投地,心说真不愧是一对母女,连怼人都在同一个频道上。
而她们就是想气一气赵耀龙这家伙,她们早就看他不顺眼了,当然,不光是她们看他不顺眼,村里的人也一样。
老爷子虽然不说话,但知道他们一家子为富不仁,迟早要出事。
赵敬平听了他妈和他妹的一番话,尴尬的想立马走开,却实在是因为外面下着雨,便只好坐下来,无聊地抱起脚抠。
说起来,他跟赵耀龙俩人的关系还不错,前一阵子,他就因为听人说赵耀龙打到了一只狍子,眼红的想向他拜师学艺。
今儿给她们这么一搅合,看来自己拜师学艺要遥遥无期了。
田美娥仍然跪在地上仔细地帮赵万林拧衣服上的水,怕他着凉,还撕下麦秸垫在他背上吸潮。
他们说了什么,她毫无兴味,她只关心自己的男人衣服什么时候干。
赵万田反而看的很开,一点也没有要生气的意思,反正他知道自家的日子过得也不差,开玩笑问:
“耀刚,你弟兄俩不是忙着打猎么,咋咧?枪也用不到了?还是说你俩本事大的用不到枪?”
虽然嘴里不痛不痒地挖苦着,但是看到他弟兄俩只掂着撅头,还是很好奇。
赵万林也发现了,就算是跑去帮人忙也用不到撅头啊!说是打猎,更用不到撅头。
那他们兄弟俩拿撅头干啥?
好奇之下,他扭头去看赵耀刚放在地上的瓶子,可半天也没瞅出啥名堂来。
赵耀刚见他好奇巴拉的样子,小心翼翼拿起瓶子,又撩到自己怀里去了。
虽然是很自然的动作,但却让赵万林感觉他就像是在故意防着自己什么,更好奇了。
雨不知不觉就停了,乌云退去,又显出一番晴空万里的景致。
夕阳已经西坠,雨后的万物都格外的清新,风也止了,大碾场上到处飘散着一股淡淡的泥土味儿。
不远处的小树林里,蛐蛐蝈蝈们已经欢快地唱了起来,地院里叽叽喳喳,不时传来小孩的嬉笑声,几只母鸡打着“罩眼”前的咯咯声。
此刻开始,一切又都回归到了以往。
大多数人家都赶在了大雨降临前就抢完了麦子,极少数,甚至是几乎没有一户人家给雨水冲走。
赵万林家或许只是个例外。
这年代的人都极其小心谨慎,麦子比命还重要。
赵耀龙无心再跟他们开玩笑,肚子饿得呱呱叫,现在却是又饿又冷,喊了他弟耀刚一声,然后俩人就往地庄里跑去了。
临走时还不忘内涵赵万林一眼,一眼几乎就涵盖了一切的可能。
几乎现场所有人都看出来了,这俩死党,好的时候好得不得了,臭的时候比臭鸡蛋还臭。
尽管俩人一句话都没搭过,可不说话胜过说上一万句。
在老大一家的帮助下,剩下的几袋麦子也轻松地搬运到地院里。
事实上无论是田美娥,还是赵万林都已经够小心仔细的了,可没想到麦子还是给雨水冲走了。
两口子给大岭村人开了个先河,也应验了人们口中的古老预言,也让老大一家人亲眼见识到了麦子给雨水冲走的惨状。
一回到地院,赵万林两口子就忙着打理麦子,有的干了,有的没干,有的还淋了雨,总之无论是哪种的都得重新倒出来晾着,麦子里最忌讳的就是水分大,潮湿,大热天的,就这么捂在袋子里,不出一天就会变霉,或生出嫩芽。
老爷子换了干衣服,仍然舍不得闲下来,见院子里深一处,浅一处,他又掂起铁锨忙着铲去了。
这年代农村家家户户的院子都是黄泥土,一遇到雨天就会泥泞不堪,人一走一扑塌,所过之处就会留下深深的泥脚印。
刚刚这一大家子人回到地院里时,架子车轱辘,七八双大脚,早已经将院子踩的面目全非。
很多地方,早已经和成了烂稀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