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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裴悉知道這個時候不應該給賀楚洲打電話, 不應該讓他立刻過來接自己,不應該讓他在這個時候露面。
可是他沒辦法。
他全身的骨骼都被夾霜帶雪的凜風浸透,布滿裂痕, 失去知覺,脆弱得快要支撐不住他身體的重量。
從來沒有一刻像現在這樣強烈地渴望能有個人守着他, 能不問一切地偏袒他, 能始終堅定站在他這邊。
裴岩松已經出去了。
他獨自在書房不知坐了多久, 直到樓下傳來動靜, 手機同時被一則信息點亮:
【我到了,快下來。】
如夢初醒,他拿起手機快速跑下樓,賀楚洲就站在玄關處, 神色緊繃的一張臉在看見他完好無損後才稍稍放松。
姜婷握着裴臻的肩膀局促地立在沙發旁,一臉希冀地看着門口的人,不明就的她還以為賀楚洲是為裴臻入學資格的事被叫過來幫忙的。
裴岩松則是在距離門口更近的地方,只是從臉色來看, 已經結束的寒暄似海不太成功。
裴悉從旁經過,裴岩松的目光便落在了他身上,看着他走近賀楚洲,到賀楚洲神态關切地低聲跟他說話,臉色比方才又難看兩分。
但怎麽說也是在名利場摸爬滾打幾十年的人, 他很快控制住情緒整理好表情,平靜問:“賀總來找裴悉?時間正好, 要不要賞臉留下吃個晚飯?”
賀楚洲握住裴悉冰涼的手, 眉心緊擰, 又在聽見裴岩松的聲音時騰起一抹厭煩,連最後客套的耐心也消失殆盡。
“趕時間, 就不賞了。”
他朝向裴岩松扯起嘴角,眼底卻笑意全無:“你們一家人慢慢吃,我們就不摻合了。”
姜婷這才意識到賀楚洲不是來幫忙的,迫于沒有話語權不敢開口,只能急切地看向裴岩松,期盼丈夫能把人留住。
裴岩松聽出賀楚洲話裏話外的譏諷,見兩人要走,臉色再次黑下來,卻不是對賀楚洲,而是對裴悉:“裴悉,你不是說你和賀總不熟嗎?”
賀楚洲腳步一頓,偏頭看向裴悉。
後者直接轉過頭,冷聲反問:“不說不熟,難道真答應你為了裴臻去找他幫忙?裴臻他配嗎?”
裴岩松沒料到他會把話說得這麽直白,簡直到了難聽的地步。
身為父親的威嚴受到挑釁,他徹底被激怒:“裴悉,注意你的态度!”
“不管注不注意,我也只有這個态度了。”
也許是裴岩松的話讓他徹底清醒,也許是賀楚洲的到來讓他感覺自己不是孤軍作戰,又或者兩者皆有。
時至今日,他不想,也沒有必要再委屈自己去讨好面前這個人了。
“我說過了,你的責任不是我的責任,我讨厭裴臻,讨厭到連看都不想看見他,更不可能照你的意思去負責他後半生。”
“既然裴氏不全是我的,那麽哪些該分給裴臻現在就可以說清楚,我沒有時間沒有閑心跟他往來打交道,沒有耐心等着他從我這裏慢慢來。”
姜婷從未見過這樣的裴悉,好像解開了一道一直以來的束縛,将全身的軟刺都沖他們豎了起來。
從呆愣中反應過來的瞬間,她驚慌地想要把裴臻拉走。
可裴臻就像在原地生了根,一直直勾勾盯着裴悉的方向不肯離開。
姜婷沒辦法,着急之下只能用手捂住他的耳朵,生怕他會被裴悉的話激得病情複發。
裴悉沒心思管裴臻,迎着裴岩松氣急敗壞的目光,一字一頓:“別把栽培我說得多偉大,也不必急于邀功,我們心知肚明,不過是投資利用罷了。”
“從小到大,除了要聽話,你沒有親自教過我什麽,我能有今天的優秀,都是我吃盡苦頭換來的,跟你沒有任何關系。”
“我比裴臻優秀不是他可以名正言順拖累我的理由,說到底你也不過只是我生物學意義上一位不合格的父親,早就沒資格來命令我該做什麽不該做什麽。”
“不出意外這裏我以後不會再來了,我的房間也不必再留着,東西都可以趁早扔了。”
“至于裴氏,既然坐在這個位置,我就會負起責,對你也會盡到我的義務,至于其他任何東西,都跟我無關。”
入夜又下起小雨,無視裴岩松氣急敗壞的暴喝從別墅離開,踩上門口濕漉的臺階,裴悉有一陣恍惚。
同樣的雨天,同樣沒有歸期的離開,所有畫面都是那麽熟悉。
不同的是,這次他不再是被抛棄的一方,也不再是一個人了。
姜婷的尖叫在雨夜中顯得分外刺耳,伴随着淩亂急促的腳步聲,裴悉回過頭,視線越過傘檐看見不遠處的裴臻。
手上沒有欲意砸向他的瓷瓶,也沒有咬牙切齒的詛咒叫嚣,裴臻頂着雨絲陰沉又固執地望着他,瞳孔黝黑,看起來像一個極度渴望傾訴的啞巴。
裴悉漠然的眼神沒有波動,也沒有說話。
姜婷追出來想要把裴臻拉回去,裴臻卻在被碰到時毫不猶豫甩開她的手,甚至冒着雨走往前繼續走了幾步。
直至肩膀被幾根手指虛虛抵住。
賀楚洲冷眼垂目,懶洋洋掀唇吐出一句“別再靠近他”,旋即不輕不重推了一把,摟着裴悉肩膀轉身離開。
裴臻怔住,急促呼吸着,望着兩道身影漸行漸遠,徹底消失在雨夜。
*
*
“你知道他跟我說了什麽嗎?”
車裏開着燈,空調驅散他們從外面帶上車的潮濕寒冷。
裴悉坐在副駕,看着雨刮器一下一下,機械賣力地刮着擋風玻璃上的雨水。
“他說,因為裴臻不夠聰明,需要一直有人照顧,所以才對我那麽嚴格,想讓我負擔起所有,好為裴臻遮風擋雨。”
“難怪從小我有一點做得不完美就會挨他痛罵,而裴臻只是做到及格線上就能受到誇贊。”
“同樣窒息的生活我受的了,裴臻不行,就是裴臻脆弱只能被保護,而我活該忍受痛苦為他鋪路,為他的不能自理保駕護航。”
太可笑了。
他說到這裏,甚至忍不住扯起嘴角:“我之前竟然會覺得他對我嚴苛,把裴氏上下都交給我,是因為在他眼裏我跟裴臻終歸是不一樣的。”
事實證明确實是不一樣。
就是沒想到是這樣的不一樣。
原來在裴岩松眼裏,他不僅是婚姻失敗的象征品,更是他們所謂幸福結晶的犧牲品,是裴臻不費吹灰之力享受一切的墊腳石。
“也許是我誤會自己了。”
“裴臻把姜婷給他的苦難怪罪到我身上,我何嘗不是跟他一樣,一直把矛頭指向他,選擇性忽視到底是誰造成了這樣畸形的局面。”
“也許在那個家裏,我讨厭的從來不止裴臻一個。”
難過嗎?
其實還好,更多的是覺得失望,悲哀,覺得沒辦法面對曾經在逆境中也卑微懷揣期望的自己。
甚至在裴岩松将他最後一點親情也消磨殆盡之後,他仿佛脫下了某道枷鎖,整個人都輕松了。
只是不知道為什麽,好像身體裏某個地方被掏空,又下了一場沒有預料的大雪,白茫茫覆蓋住一切,讓他無所适從,又無跡可尋。
雨沒有變大,車外的一切卻都在一瞬間變得更加模糊。
裴悉的思維被困在這場大雪裏,等後知後覺意識到什麽,有些難堪地閉上眼想要躲避時,車廂裏的燈忽然被關掉了。
車廂裏陷入黑暗,完美藏住他在這一刻想要隐藏的一切。
“沒事,讨厭就不回去了。”
昏暗的光線裏,賀楚洲仍舊是那副輕松的語調,好像一切都不是什麽了不起的大事:“也不稀罕他們一頓飯,又不是吃不起。”
他将一只抱枕從後座拎過來,軟綿綿一團塞給裴悉,将無形無聲的安撫穿遞給他。
“其實我媽今晚也讓我回去吃飯來着,要不,你跟我一起?”
*
*
賀霭月從收到消息就在門口守着了。
聽見外面傳來動靜,她立刻拉開門,看見裴悉亮眼放光,撲過去一把抱住:“裴哥裴哥好久不見!”
“久什麽久,前幾天才吃過飯。”
賀楚洲冷酷無情地把她從裴悉身上拎開:“跟媽說了嗎?”
賀霭月比了個“一切ok”的手勢:“老妹辦事你放心,裴哥別緊張,楚女士只跟伯伯他們說我哥今晚帶個朋友回來吃飯,沒說你們在談戀愛,不用緊張!”
裴悉答應賀楚洲來的時候根本沒想到這些,賀楚洲都幫他考慮到了。
進門之前,賀楚洲最後偷偷捏了捏他的手,低聲安慰:“別怕,不是什麽家庭聚會,只是我二伯他們今天在魚塘釣了條大魚,過來找我爸慶祝下而已。”
裴悉雖然不理解釣到一條魚有什麽好慶祝的,但還是順着他的話點了點頭。
客廳裏高談闊論的話題果然都是圍繞一條魚,賀楚洲跟他們打了個招呼,簡單介紹後就直接摟着人肩膀從旁邊過去了。
賀父和幾個兄弟長得很像,初見多少有點難以分辨,但裴悉還是第一眼就把人認了出來。
原因無他,幾個人裏,只有一個在他經過時将手背在身後,偷偷跟他又打了一遍打招呼。
讓他錯愕之際,忍不住輕輕彎了彎唇。
楚女士很快從廚房出來了。
她當然不用親自做飯,只是在裏面安排一些菜式,聽見裴悉來了,滿面喜色出來接人。
“心心來啦,啧,手怎麽這麽冰?外面很冷是嗎,一會兒阿姨給你拿個熱毛巾暖一暖。”
“忙到現在餓了吧,晚飯馬上就好了,聽楚洲說你喜歡吃糖醋魚,阿姨特地讓人準備了一份,用的你伯伯新鮮釣上來的草魚,一會兒多嘗嘗。”
被楚月蘭握住雙手,裴悉垂眸眨了眨眼,終于感受到幾近失溫的身體正在慢慢回溫。
隔斷另一邊的小客廳,除了剛抱一大堆零食出來的賀霭月,還有一個蹲在茶幾前苦哈哈做作業的小女孩兒,一個在旁邊輔導到頭冒青筋的雲跡。
“我教你怎麽種蘋果,你非要問我為什麽不種梨,我教你怎麽摘蘋果,你非要問我怎麽不幹脆直接從樹上啃嘴裏,主打一個叛逆是吧?!”
“好了好了知道你也不會了,小聲一點耳朵要聾了。”
“我不會?我堂堂常青藤高材生不會你一道小學題?薯片給我放下,題沒做完吃什麽吃!”
“薯片都沒吃做什麽題……”
小女孩抱怨着擡起頭,一眼看見裴悉,嘴巴驚訝地張成一個o。
“幹嘛,看見鬼了?”雲跡跟着她擡頭,緊接着露出了跟她一模一樣的表情:“o!”
賀楚洲一手搭在裴悉肩膀,跟他介紹:“我堂妹賀小惠,和我表弟雲跡,也是我助理,你應該見過。”
裴悉不免一愣:“你助理是你表弟?”
賀楚洲:“啊,肥水不流外人田嘛,正好他專業對口,能力還行。”
裴悉:“……”
……他曾經竟然會一度把這位專業對口能力還行的表弟,當作他的假想敵。
“裴哥裴哥,快來坐啊。”
賀霭月興高采烈拍拍身邊的空位:“上八位,招待貴客專用。”
賀小惠一雙眼睛直勾勾盯着裴悉,然後轉向雲跡,一本正經:“這個
家裏總算來個對我口味的了。”
說完頭上就挨了一敲。
賀霭月:“瞎講什麽,認真做題,小孩子就要有小孩子的樣,別裝大人說話。”
裴悉被賀楚洲帶着在沙發坐下。
四周燈火通明,談鬧四起。
這裏跟他剛才離開的地方似乎很像,又似乎完全不一樣。
賀小惠捂着腦袋委屈巴巴,但雲跡這會兒沒空管她了,飛速擠到賀霭月旁邊小聲震驚:“這就是你哥說要帶回來吃飯的那朋友?”
賀霭月:“啊。”
雲跡:“普通朋友??”
賀霭月:“啊。”
“woc。”雲跡小聲喃喃感慨:“真牛啊,頂風作案,你哥膽真大……”
賀霭月:“你說什麽?不是你怎麽這麽驚訝?你是我哥助理,不應該認識裴哥嗎?不知道他們是朋友嗎?”
“阿對,他們确實是朋友,哈哈,但是……”
雲跡沒能把後面的話說出來,因為他又看見一個令人震撼的場景——
他表哥竟然當着楚女士的面用熱毛巾親自幫裴悉擦手?
真不怕被發現嗎?
姑媽平時那麽聰明,怎麽今天都被秀臉上了還一點沒察覺?
不是,賀霭月不總號稱博覽群書,這都舞到面前了也沒發覺不對勁?
“這有什麽?”
作為一個稱職的妹妹,賀霭月當然要義不容辭裝瞎:“好朋友牽個手而已,你清朝人,這麽大驚小怪。”
雲跡:“……”
ok,fine。
吃飯時雲跡特意占了賀楚洲右手邊的位置,壓地聲音:“表哥你讓我幫你瞞着,自己居然直接把人帶回來了,不怕露餡啊?”
賀楚洲幫裴悉夾了塊排骨,輕描淡寫:“只要你閉嘴沒人會發現。”
雲跡看看裴悉碗裏堆到快放不下的菜,再看看桌子底下他表哥一直握着裴悉的手,生怕被人搶了似的,嘴角抽搐。
怎麽感覺滿桌子就他一個人長了眼睛?
賀楚洲:“你不是還有工作沒做完,吃完趕緊走。”
雲跡翻個白眼掏出手機:“不慌,讓我跟你男朋友加個微信。”
賀楚洲:“?”
“遲早有用。”
雲跡笑嘻嘻打開二維碼越過賀楚洲遞到裴悉面前,加上之後立刻擦嘴起身:“我還有工作得先走,姑爺姑媽叔叔表哥吃好喝好,拜拜。”
楚月蘭讓他路上開車小心,又給裴悉盛了一碗湯:“來,心心,天涼就是喝點湯暖暖。”
一邊說着,一邊把離裴悉稍遠些的大菜全換到了他面前。
賀楚洲趁着賀霭月跟裴悉講段子逗他開心的功夫獨自去了趟陽臺,撥通裴岩松的電話。
電話那頭裴岩松的聲音還帶着未散的怒意,生冷刺耳。
賀楚洲也不在意,望着夜色籠罩的花園直截了當問:“裴先生是想讓我在你小兒子入學的事情上幫點忙?”
“也不是不行,只要您這段時間別來煩裴悉,我可以考慮。”
“是需要冷靜一下。”
“不,我指的是您,不是裴悉。”
……
忽悠完裴岩松,他嘲諷地掀了掀唇,收起手機準備回去,沒想到一轉身,就看見裴悉站在他身後不遠處。
腳步一頓,旋即裝作無事發生的模樣笑道:“怎麽過來了,吃飽了?”
裴悉嗯了一聲,看樣子像是沒來得及聽見什麽。
賀楚洲暗自松了口氣,往餐廳方向看了眼,估摸着:“我估計還得去陪一圈才跑得掉,要不你先回我房間休息?”
幾分鐘後,賀楚洲一個人回到餐桌上。
賀霭月問:“我裴哥呢?”
賀楚洲:“累了,休息去了。”
聽罷賀霭月還沒說話,賀小惠就唉了一聲:“我還沒跟帥哥合影呢。”
“才幾歲就整天帥哥帥哥的,放心,以後有的是機會。”
楚月蘭捏捏賀小惠的胖臉,看向賀楚洲:“心心今晚心情不太好的樣子,是不是你又惹人不高興了?”
賀楚洲:“沒,應該只是因為一些家裏的瑣事。”
楚月蘭了然:“跟家裏人吵架了?”
賀楚洲:“算是吧。”
楚月蘭:“難怪,那你趕緊吃,吃完回去陪心心,別讓他一個人呆着。”
正好他二伯端着酒杯樂呵呵瞄過來了,賀楚洲幹脆利落把面前一杯一口解決:“知道。”
賀楚洲幾個伯伯人都挺好,就是有個共同的缺點,酒桶成精,還總愛拉着小輩作陪。
賀楚洲從小深受其害,不過靠着腦袋好使,酒量沒漲,打太極的功夫倒是練得爐火純青,平常一杯酒應付十來圈不在話下。
但今天成了例外。
滿上一杯誰來都幹,一點不含糊,幹脆得把幾個長輩看得一愣一愣,一群老頭實在不好意思輪番灌個小的,很快松口放了人。
賀楚洲按着眉心緩了會兒,起身準備上樓。
這架勢賀霭月一看就知道他醉一半了,被楚女士使了個眼色,默默擱下筷子追上去去扶人。
當然不忘吐槽:“不會吧不會吧,裴哥第一次來家裏做客不會還要照顧你個醉鬼吧?換我就把你扔地上不管,躺一夜算了。”
說完就被敲了下腦門。
賀楚洲嗤她:“有這麽說你哥的麽,再說誰告訴你我醉了?”
“死鴨子還不承認……”
眼見她哥又要動手,賀霭月趕緊敲開門把賀楚洲推進去,對裴悉道:“裴哥,我哥喝多了,要是撒酒瘋的話不用管,丢進衛生間鎖上門就行。”
賀楚洲嘶地一聲:“誰撒酒瘋?”
賀霭月連忙躲到裴悉身後,沖賀楚洲拌了個鬼臉,又小聲告訴裴悉:“其實是為了早點上來陪你才喝多的,可不能真的就這麽關衛生間哦,至少扔個毛毯什麽的。”
“還有,親情分享一個小秘密,賀老大喝醉了不記事,今晚你就可勁欺負他,有冤報冤有仇報仇,反正明早他就忘光了。”
說完,又欠兮兮地沖賀楚洲吐了個舌頭,一溜煙得飛快。
裴悉關上門,轉頭去看賀楚洲。
後者一臉無奈:“臭丫頭胡說八道呢,不用管她。”
他看起來面色如常,眼神也算清明,不像喝醉了的樣子,裴悉便嗯了聲,沒有說話。
他打量賀楚洲的同時,賀楚洲也在打量他,見他已經換了自己的睡衣就知道他已經洗過澡了,面色不再如一開始那樣蒼白。
“現在好點了?”他問裴悉。
裴悉點點頭,隔了兩秒又解釋道:“不用擔心我,我其實……沒有你想象中那麽難過。”
賀楚洲嘴上應着是應着好,心裏卻半點不相信。
裴悉給他打電話時顫抖的聲線還在耳畔記憶猶新,讓他以為裴臻又瘋起來對他動了手。
着急忙慌趕過去一看,沒動手,但好像比動了手的還糟糕。
從樓上下來的裴悉臉色蒼白,雙眼黯淡無光,整個人脆弱得仿佛稍微用力一碰就會立刻碎掉。
如果這樣還叫不算難過,那怎麽樣才算難過?
他這麽想着,卻沒有說出來。
裴悉不願意示人的東西,他不會違背他的意願去深挖。
人都有想要藏起來的秘密,就像裴悉藏起眼淚不想被他看見,那他就假裝什麽也不知道。
“你先去洗澡吧。”裴悉轉開話題:“很晚了。”
賀楚洲拿上衣服進了衛生間,裏面還有裴悉洗完澡沒有消退的熱氣,混着沐浴露淡淡的味道,烘得他有些腦熱。
他今晚确實是有點喝多了,後勁上來,動作越來越遲緩,脫個衣服調個水溫都能花上好半天。
發現站着越來越費勁,索性踩進浴缸坐下,打開水龍頭放水。
當然,或許也有心不在焉的原因,他還想着怎麽才能讓裴悉高興。
裴悉在外面喝完了楚女士送進來的溫牛奶,又等到另一杯涼,裏面的人還沒有出來。
他猶豫了一下,走過去敲了敲門:“賀楚洲?”
裏面沒有應聲。
他皺起眉頭,索性直接握住把手将門推開。
而他擔心的人正仰躺在浴缸裏,雙眼輕阖長睫低垂,看起來像是睡着了。
“……”
裴悉無言片刻,走進去在旁邊蹲下,伸手探了下水溫,還好,不算很很涼。
想着該怎麽把人叫起來,擡頭一看,剛才敲門都不醒的人不知道何時已經睜開了眼睛,正定定看着他。
賀楚洲着會兒看起來不太清醒了,撐起上身坐起來的動作都顯得有些不熟練,手臂濺起的一點水花落到了裴悉臉上。
然後他盯着這滴水看了許久,忽然伸手幫他抹掉,皺眉道:“不是說不難過嗎,怎麽還哭了?”
裴悉:“……”
他現在相信了賀霭月的話,賀楚洲是真的醉了,而且醉得有些後知後覺。
“我沒有哭。”
他認真想解釋,賀楚洲卻不給他解釋的時間。
“沒關系心心。”賀楚洲自顧自道:“難過了想哭,這很正常,不丢臉,沒有人會笑話你。”
“但是哭一下就好了,別哭太久,可以為自己傷心,但要是為了那幾個垃圾,嗯,不值得。”
他不會在自己清醒時用上心心這個稱呼。
裴悉知道他酒勁上頭弄錯了,沒有糾正,安靜聽着他将本應該對着裴三花說出的話說給他聽。
“我剛剛騙他會幫裴臻處理入學資格的事,他信以為真,至少最近應該不會來煩你了。”
“他想讓你養裴臻,行啊,你答應他,然後再把裴臻丢給我,我肯定好好幫他養,不讓他以後在下面看得七竅生煙都算我不行。”
“他就你和裴臻兩個兒子,裴臻不行,裴氏就只能是你的,你可別想着賭氣還給他,那是傻瓜才做的事。”
“也千萬別怵他,他都退位讓賢了還能成什麽事,再說了,你還有我呢,哥哥拿整個賀氏給你撐腰,肯定不讓他從你手裏讨一點好。”
賀楚洲手肘撐在浴缸邊緣,濕漉漉的掌心貼着他的臉,傾身靠近,便和他額頭相抵,呼吸交纏。
“不就一個裴岩松,他不愛你,我來愛你,他不願意給你的,我都給你。”
“家,親人,朋友,關心,陪伴,偏愛……只要你需要的,只要是我有的,我都給你。”
“別哭啦寶寶,我保證,我會一直一直陪着你。”
裴悉想說自己沒有哭,可張了張嘴,嘗到嘴角滲入的鹹味,才意識到自己已經淚流滿面。
他承認這個晚上他的情緒格外脆弱,但他很清楚,這些眼淚不是因為裴岩松,更不是因為裴臻,不是因為一個已經注定不屬于他的家庭。
人啊果然不能慣着。
沒人哄的時候強大得好像什麽苦都能咽下去,一旦有人哄了,卻又感覺自己比藕絲還要脆弱委屈。
所以情緒才會如火山口噴發的岩漿,鋪天蓋地,熾熱滾燙。
所以才會在賀楚洲絞盡腦汁怎麽讓他停下流淚時,張開手臂用力抱住他,生澀用力地吻上他的唇瓣,在磕絆中深入,在混着淡淡酒味的濡濕中毫無保留交換呼吸。
賀楚洲完全呆住,愣愣看着裴悉,嘴角被磕出了滲血的傷口也沒有感覺,連眼珠都忘記了該怎麽轉。
“楚洲,我不難過,真的不難過。”
裴悉稍稍退出,呼吸顫抖,卻舍不得跟他拉開距離,幾乎每說一句話,就會在唇間帶起讓賀楚洲呼吸加重的摩擦。
“那個家裏的一切早就不屬于我了,談不上失去,不過是為自己感到不值,一時沒辦接受被徹底攤牌的現實而已。”
“或許放在以前,我會難過,會崩潰,可是現在不會了,我有了很喜歡的人,有了更想要的東西,失去的對我來說早就無足輕重。”
從前他一直以為失憶的裴悉不是真正的裴悉,而現在才明白,那才是他內心深處最真實的,最不願意面對的自己。
孤獨,悲觀,敏感,自卑,缺愛,渴望一切不曾獲得的東西,卻又患得患失,小心翼翼。
那是裴三花,也是所有人眼裏完美無缺的裴悉。
但是現在,這個病态的裴悉已經被面前這個人徹底治愈了。
是他有求必應地給了他想要的所有,滿足了從從前得不到的一切。
是他掏出用之不竭的耐心,教會他接受不完美的自己,反複告訴他他很優秀,不必為了求不得而卑微。
“楚洲,我一直渴望可以被愛,卻在經年累月的搓磨中變得很難愛上一個人。”
“所以才會連發現一些事情都這麽遲鈍,在求證的過程中一直不斷地自我懷疑,又不甘心地反複确認。”
“現在我已經确認完畢,不管你說這些是不是在哄我,是不是在安慰我,我都當真了。”
“賀楚洲,你自己說的,你會愛我,會一直陪着我。”
“我記住你的承諾了,不準說話不算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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