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楚洲上午去了一趟已经动工的项目地皮视察进度,中午又被一个碰巧遇上的合作伙伴拉着吃了顿臭长的午饭。
宝贵的午休时间被直接无价值消耗。
下午直接赶到公司,云迹抱着一摞文件袋匆匆往资料室走,路过时看见他,语速飞快撂下一句“昨天签收了份你的闪送快递放你办公室了自己去看”。
直到人影消失脚步都没停顿一下。
贺楚洲早习惯了云迹这风风火火的性子,问过前台昨天和今天的访客名单之后,转身去了办公室。
快递被放在办公桌上很显然的地方,不大的纸盒,上面贴着的快递单被撕了一半,签着云迹的名字。
贺楚洲确信自己没有网购,就算购了也不会把地址填在公司。
估计又是哪家合作过的技术公司寄来的新品。
他绕回椅子上坐下,从抽屉里翻出一只体量小巧的美工刀划开层叠缠绕的胶带,打开纸盒。
里面装着一个纸盒。
贺楚洲将小一号的纸盒拿出来,大的放到一边,继续拆开。
里面还有一个纸盒。
贺楚洲:“……”
这算什么,谁给他寄了个套娃盒?
他捡起最外层的纸盒查看信息,寄件人是位顾姓陌生人,电话号码也不眼熟,除此之外,还有一排加粗小字:
应该不是套娃。
贺楚洲叹了口气,继续拆。
一盒又一盒,拆到最后纸盒变成白色,打开,里面是满满一盒泡沫小球。
他伸手掏了一把,食指勾出来一只白玉手串。
他恍然。
恢复记忆的人想要划清界限,物归原主的步骤当然不能少。
只是至于寄个快递都要摆他一道?
小气鬼还真是。
啼笑皆非地将盒子叠回去扔到办公桌旁边,他把手串暂时收进抽屉,开机准备处理今天没来得及查收的邮件。
敲门声急促地响了三声,云迹火急火燎推门进来:“表哥,有个要紧事。”
贺楚洲正在敲字回邮件,没抬头:“什么要紧事?”
云迹:“张先生不是去国外了么,业内几家新兴公司知道地皮还没被买走,私底下联系了张先生助理,看样子是想暗渡陈仓,趁我们和裴氏不注意拿下那块地。”
贺楚洲扶了下压在鼻梁的眼镜,抬头:“新兴公司?”
云迹点头。
贺楚洲:“张先生提出的条件那么苛刻,他们都满足了?”
“那倒没有。”云迹说:“不过就怕心诚则灵,万一他们中的谁莫名其妙对了张先生的胃口,原则就——”
“真那么容易被动摇,原则就不叫原则了。”
贺楚洲低头继续回复邮件:“张先生可不是电视剧里头那种被扶着过个马路就感动涕零得要送出家产的无脑有钱人。”
云迹:“意思是他们现在都是在做无用功?”
贺楚洲:“要想拿到武林秘籍,就得先保证自己坠崖的时候不会摔死,你觉得以他们现在的条件,行吗?”
云迹明白了,卸下担忧,又来了灵感:“既然他们可以,我们是不是也能远程联系张先生?就算谈不下,多少也能占点先机。”
贺楚洲停了手上动作。
云迹:“到时候等张先生从国外回来,我们直接奉上诚意提出签约,裴氏想横插一脚也来不及了。”
云迹:“怎么样?”
云迹:“?”
云迹:“你干嘛不说话?”
贺楚洲被他用疑惑的眼神盯了半晌,终于收回目光:“算了吧:”
云迹不懂:“为什么?”
清脆一声回车键的敲击,贺楚洲将编辑好的邮件点击发送:“某些人脾气大不好哄,知道了说不定能被气得在家哭出一片死海。”
云迹:“?”
云迹:“???”
云迹:“谁?霭月?”
云迹:“她干嘛哭?她也是裴悉粉丝?想给裴悉生猴子那种?”
贺楚洲:“……”
贺楚洲:“生个鬼,忙你的去。”
他把纸盒踢到云迹脚边:“顺便把这个扔了。”
*
*
两点的会议,因为贺楚洲也会到场,管理层积极得提前了五分钟坐满会议室。
贺楚洲没办法,只能放弃先冲杯咖啡的想法跟着进去。
总结和规划报告的作者是个新员工,讲解ppt时还有点紧张,时不时看眼坐在右边最首位的贺楚洲,偶尔一两个字会磕巴。
看见贺楚洲面前的手机亮起来电显示时,他下意识暂停了话音。
却发现前者并没有要接的意思,只是淡淡扫过一眼,又继续看向投影ppt。
新员工只能接着刚才讲到的地方继续往下讲。
接下来的时间,那只手机被反复点亮三四次,又在长时间无人接听的情况下自动挂断。
终于,在切换下个演示文件的间隙,他看见贺楚洲按下了接听。
生怕打扰到老板通话,他立刻把调换的速度放慢,再把音量拉小,做好等待的准备。
隔着半近不近的距离,他听见贺楚洲在接通时说了句“裴总还有什么指教”之后就没再开口。
只是脸上微表情在短暂怔忪后有些微妙的瞬息万变。
裴总......?
他屏声敛气想,不会是他知道的那个裴总吧?
这通电话持续时间并不长,最后由贺楚洲一句“在开会”结尾后被挂断。
他放下手机,敲敲桌面提醒还愣着不动的新员工回神:“继续。”
“喔喔,好。”
新员工立刻点击播放,坐满人的会议室很安静,只有他略显生涩但条理清晰的逻辑讲解。
半分钟后,首位的人忽然站了起来。
在数道目光汇聚下,贺楚洲拿起手机面不改色:“有点别的急事,你们继续,云迹,晚点把会议记录发我邮箱。”
*
*
裴悉家的地址是上次云迹连同裴悉爸妈的住址和联系方式一起发过来的。
贺楚洲循着地址赶过去,不算远,是个高层小区,而他也是到了才知道裴悉所在的楼层就是顶层。
一个人住这么高?
一览众山小,确实很符合这个人好强的性格。
一梯一户,但电梯并不直通客厅,贺楚洲出了电梯后拐进楼道,敲了敲门。
没有反应。
睡着了?
他回拨刚才在会议室接到的电话,接通后,电话那头的人没有说话,但能听见清浅的呼吸声。
贺楚洲:“过来开下门。”
这下那头连呼吸声也没了。
房子隔音太好,贺楚洲听不见里面有没有脚步声,但很快他听见了门锁被打开的声音。
下一秒门被从里面拉开,一道身影直直扑进他怀里,手臂往他腰上一环,抱紧。
贺楚洲被他莽莽撞撞冲得后退半步,稳稳将人接住。
“着什么急,我又不会跑。”
贺楚洲没好气地捏住他后颈:“别埋胸了,抬头。”
裴悉不动,甚至收紧手臂将他抱得更紧,从贺楚洲的角度,只能看见他脖颈一截白皙的皮肤,以及黑漆漆的后脑勺。
贺楚洲干脆握着他的腰直接将他抱起来,往里走两步,转手放在了玄关一侧的柜子上。
这个高度正好,贺楚洲稍微一俯身,手往柜子两侧一撑,就将裴悉整个困在自己身前。
也是在这会儿,他才发现裴悉眼皮有些肿,眼睛亮堂堂的,刚哭过的样。
“不接你几个电话就哭成这样,踹我的时候怎么没见你脚下留点情。”
裴悉也不说话,抿着嘴角直勾勾看着他,委屈和倔都写在脸上。
贺楚洲啧了一声,随手把黏在裴悉额角的一小缕头发蹭开:“早上不是已经好了么,怎么又出问题了?”
裴悉还是不说话,但眼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了一圈,眼里蒙起的雾气飞快凝成水,含在里面要掉不掉。
贺楚洲:“......”
贺楚洲:“真服了你了!”
他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字来,捏住裴悉一侧脸颊还不敢用力:“白眼狼,就是吃定了我吃你这套是吧?”
随着他话音落,裴悉含在眼睛里的那滴眼泪也兜不住地砸了下来。
“……”
贺楚洲长吐一口气,认命弯下腰把人抱住:“行了我错了行了吧,我这还扔下满屋子员工逃会过来的,别委屈了。”
裴悉脸埋在他肩上,声音不稳:“为什么要把我一个人留在这?”
冤种贺楚洲听完良久无言,最后随口胡扯了一个比较靠谱的理由:“是你离家出走了。”
肩膀上的人一下安静了。
过了好一会儿,小小的声音大大的疑惑:“我......离家出走?为什么?”
贺楚洲:“因为你说我做的一桌菜没有一道合你口味,你很生气,走之前还踹了我一脚。”
“……?”
半晌,裴悉温吞抬起头,眼角绯红未退,好歹没有要继续发大水的迹象:“我,还踹你了?”
知道这人清醒了就什么也不记得,贺楚洲忽悠得毫无心理负担:“是啊,踹了,踹得可用力了,我肋骨现在还疼着。”
裴悉半信半疑:“楚洲,我不会这么无理取闹的。”
贺楚洲:“要不要看看我被你踹青的地方?”
裴悉认真点头:“好。”
贺楚洲:“......”
“算了,怕你看了内疚。”
贺楚洲摸摸鼻尖,站直了身体:“去换衣服吧,收拾下东西,先送你去我......带你回家。”
裴悉点点头,带着贺楚洲进了自己房间,从一柜子拿出一套衣服开始换。
失去布料遮掩的身体和力量感扯不上多少关系,清瘦,匀称,异常漂亮。
贺楚洲没想到他这么不避讳自己,猝不及防的,想退出去也来不及,只能掩唇轻咳一声,不自在地转开目光。
挺奇怪的,都是男人,怎么裴悉在他面前脱衣服就感觉哪里都不对劲。
房间角落放着一只小型行李箱,贺楚洲走过去拎起惦了下,空的。
他想了想,等着裴悉换完衣服,就将行李箱拿到衣柜前,拿了几套裴悉的衣服往里放。
裴悉见了也没多问什么,看那表情,估计是觉得他这么做一定有他的道理。
贺楚洲在箱子里叠睡衣,他就抱着手臂蹲在旁边看,表情淡淡的,眼神却很专注。
这让贺楚洲又想起他奶家那只猫了,别人做什么都要蹲在一边好奇地看半天。
非要说哪里不同,可能就是裴悉只会盯着看,不会往里钻。
在贺楚洲准备合上箱子时,裴悉忽然出声:“楚洲。”
贺楚洲:“嗯?”
裴悉:“为什么你说的我离家出走的事,我一点都不记得?”
贺楚洲:“因为那时候你喝多了。”
裴悉:“喝多了?”
贺楚洲:“是啊,喝得路都走不稳,上车要抱走路要背的。”
裴悉沉默片刻:“我都醉得没力气了,怎么还能把你肋骨踹青?”
贺楚洲:“......”
贺楚洲嘶地一声转向他:“你——”
“对不起。”裴悉忽然道歉。
贺楚洲一愣:“什么?”
裴悉专心致志地反省:“我隐约记得我是喝了酒,但是别的都没有印象了,可能是我喝酒不记事吧。”
“我不该不尊重你的劳动成果,不该踹你,无理取闹离家出走,不该在你上班的时候耽误你工作,我会改正,以后不会了,你可以原谅我吗?”
这个道歉太诚恳,让贺楚洲一时半会儿都接不上话。
这也太乖了。
他咬着腮帮想。
跟勾引别人欺负他有什么两样?
不过......
反正清醒了也不会记得,裴悉让他不爽了,他从裴三花身上欺负回来,合情合理。
思及此,他勾了勾唇,伸手挠了挠裴悉下颌:“叫楚洲没用,叫哥哥。”
裴悉神色乖巧地眨了下眼睛,在贺楚洲的目光下乖乖改口,嗓音带着他独有的清泠柔软:
“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