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双击屏幕即可自动滚动
正文 新年
    data-ad-slot="6549521856"</ins

    新年

    這一年的寒冬格外漫長。

    低溫霜凍的嚴峻局面将整個咖啡園都籠罩在慘淡的氣氛中, 林惜岚花了很長時間才把這段時間收集的視頻素材整理完畢,但這些都對解決當下的難題助益甚微。

    “趙隊長已經在指導我們做防災準備咯!還好今年收果早,誰知道天氣這麽差!”

    千米的海拔也沒能阻止這波來勢洶洶的寒潮, 趙霧忙着帶領咖農們做覆蓋防凍,動辄還被縣裏叫回去參與緊急研讨, 一周下來見不着人影。

    到月底的時候, 林惜岚終于騰出時間, 把精力轉回了村小, 幫忙出了好幾張試卷習題。

    “再不回來, 我還以為你應聘的是村官呢。”李菀卷着課本敲了敲林惜岚的腦袋,瞥見她眼底的烏青嘆了口氣,“要是人人都像你一樣, 這個世界不知道會變成什麽樣。”

    “會很無趣……”林惜岚忍俊不禁, 起身關窗,又攏高了毛衣領。

    雲浮省的十二月遠不比北方京城寒冷,但這幾年來她疏于鍛煉, 一到冬天四肢冰涼,怎麽都捂不熱。

    趙霧前幾天從縣裏回來, 給她帶了一個小太陽取暖器,好用是好用,但今個兒一早林惜岚就借給方寧和沈夏夏了。

    “她們比我還怕冷呢,都快待不下去了。”林惜岚替她們解釋, 村裏的房子普遍不保暖, 這邊村小還好一點,不少戶人家都是四面漏風, 風一刮茅草屋頂都要飛走。

    “今年哪還有。”趙霧笑駁她,“都搬水泥房了, 危房最近也都改造了。”

    一行人照常在村委吃飯聊天,散場後林惜岚陪他一塊塊挑揀起爐竈裏的木炭。

    火夾鉗撥動柴火灰,拾起還亮着火星的木炭,堆進了火盆裏。

    火光的熱度暖洋洋地烤着手,比電熱更舒适,鄒姨用熱水洗着碗,感慨:“還好通熱水咯!”

    “往年可沒這麽冷,要注意防凍呢,省城上個月就開始下雪了呢,也不知道我們這今年會不會來場雪。”她搓搓手,說完天氣的事,又看向林惜岚,“村小還好吧?我看你們老師驿站跑上跑下,衣服都分完了嗎?”

    這事兒還得從頭說,上次的捐書告一段落後,林惜岚也沒有什麽別的籌措計劃,困雀山的一切都在各方力量的幫助下欣欣向好,如非必要,她是不打算麻煩公衆善心的。

    但奈何積極的好心人太多,加上寒意漸重,孩子們大多還靠單衣扛着,于是便收起了閑置的厚衣服,這一下子,山腳下的驿站都快被紙箱和蛇皮袋擠爆,不論數量還是質量都叫人目瞪口呆,收不過來的,又一律打包送去了縣裏的其他貧困地區。

    雖然是二手,但寄來的衣服大多相當新,不管是禦寒還是過新年都綽綽有餘,村小歡天喜地了一陣子,最近快期末了才消停下來。

    林惜岚烤着火,火星偶爾噼裏啪啦閃動,她翻着新收上來的作業,一陣頭疼。

    “我們村小今年成績該不會是全鎮倒數第一吧。”她心累得趴在桌上,長籲短嘆,趙霧不知道在寫什麽報告,敲筆記本鍵盤的手指不停,安慰,“放心,不會退步的。”

    這話可就說得好玩了,村小去年也是倒數第一,确實只有進步空間。

    林惜岚自然聽出言外之意,幽怨地盯他:“沒想到趙隊長還關注了我們村小的排名啊。”

    趙霧什麽都關注了,他随她一起嘆氣:“誰叫我女朋友在這呢。”

    林惜岚聞言頭皮發麻,咕哝兩聲,把臉埋進了帽兜裏,繼續改起錯漏百出的作業。

    元旦臨近,林惜岚又開始惦記起另一件事,借着去省城交接入職流程的機會,她去商城轉了幾圈,還是沒挑出合适的禮物。

    趙霧什麽都不缺,林惜岚感受到了自己想象力的匮乏,返程時不免頭疼。

    霜凍後的地面濕滑,路過青木鎮,她去看望了留蝴的兩個孩子,或許是聽說留蝴在外找到新工作的事,金家二老這回對她比前幾次來都要熱絡,剛會走路的小娃娃也親熱地朝她咿呀着,翻弄起她送來的大禮包。

    唯獨胡亂紮着頭發的小留蝴,依舊警惕地盯着她,像只蓄勢待發的刺猬。

    那雙眼睛亮得驚人,林惜岚不禁想起印象裏的金婷娜,她的大女兒和她真是像極了。

    她想要幫她重新梳頭發,小留蝴滑溜地躲開,林惜岚笑:“我們紮好辮子,拍張照片怎麽樣?”

    拍照對山裏孩子是件新奇事,小留蝴沒有明白,林惜岚便給她看手機裏金婷娜的照片,穿着工作馬甲的,一起吃飯的,還有在咖啡師培訓中心的,她一邊翻,一邊和三歲的孩子說話:“認出來了嗎?這是你媽媽。”

    “……”小留蝴小聲地用方言問,“她,她在幹嘛呢?”

    “她在工作,工作就是賺錢養家的意思,等到過年呀,她就回來看你了。”林惜岚見她看照片入神,給她綁了一條短短的麻花辮,“她在外面也很想你,等她回來了,小留蝴不要生她的氣好不jsg好?”

    小留蝴并不應答,只問:“過年還有多久?”

    元旦過後,過年還有一兩個月。

    這對小孩來說漫長得用手指頭都數不清,小留蝴板着臉,任林惜岚怎麽逗,拍照時也沒露出笑臉。

    這是一個倔犟得出奇的小姑娘。

    回困雀山的時候天色黯淡,正好遇上村小放學回家的孩子,七八歲的蘿蔔丁們打頭,都穿着捐助的新衣服,見到林惜岚上山高興地大叫起來,滿山谷喊“林老師”的驚喜聲音此起彼伏。

    明天開始就是元旦三天假期,這群小孩正是雀躍的時候,七嘴八舌地分享起這幾天的經歷,甚至還有八卦——哪兩個支教老師好像談戀愛了,好像吵架了,都逃不過他們的火眼金睛。

    元旦後就是期末考試,一聊起這個,一群小孩立馬焉了,連小虎牙都心有戚戚:“老師們最近都很嚴格。”

    “你們上次期中考試的分數可不好看。”林惜岚敲了他腦門,“上回語文考試及格沒?”

    “……我給老師摘了果子。”他黝黑的臉露出不好意思的表情,虎牙也不露出來了,林惜岚無奈地放過了他,轉頭看見後頭落單的金晶。

    金晶閃避着她的視線,慢吞吞地低頭走着,林惜岚停下腳步等她,大部隊已經走遠了,她不得已和林老師打了個招呼。

    林惜岚笑:“我記得你家在電線塔那邊,不走快點就要天黑了。”

    她是留守兒童,家裏只有個奶奶和傷殘的爺爺,林惜岚家訪時見過一面,磚瓦房很小,什麽雜物床鋪都堆在一塊兒,別說書桌了,什麽像樣的家具都沒有。

    林惜岚關心起她家過冬的事,有沒有通電,有沒有熱水,柴火夠不夠,金晶遲疑了一下:“有,但阿婆說,要省着點用。”

    所以還是經常挨凍。

    林惜岚嘆息一聲,揉了揉她的腦袋,“趙隊長給你們家申請了補貼,大膽點用,生病了才費錢。”

    金晶情緒似乎高漲了那麽一點,回起她其他問題,沒多久離開了水泥大路,沿着陡峭的林間岔路而去,留下一個背着書包的矮小背影。

    林惜岚回到村小時,李菀還沒下山,翻着模拟卷顯然是在為即将到來的期末考試發愁,“難道這些我上課都沒講過嗎?才幾個人答出來了!”

    坐在對面不敢走的支教老師沈夏夏無奈,見到林惜岚如蒙大赦,“李老師太負責了!不如讓孩子們好好過個元旦節。”

    太較真了——林惜岚明白沈夏夏的言外之意,支教團的新老師們本就只是大學生,和要常駐的李菀一行人到底不同,來了這麽幾個月,算是把困雀山村小的底子摸熟了,簡而言之,扶不起來。

    整個青木鎮只有不到十個去縣城讀初中的指标,其餘人留在教育資源貧瘠的鎮內中學,一屆也出不了幾個進重點高中的學生,更別提考大學了。

    來到困雀山的老師們心裏都清楚這一點,但改變卻是另一回事。

    那天晚上,林惜岚請留在村小宿舍的方寧和沈夏夏吃夜宵,她在小食堂開了火,和她們聊起村小學生們的成績,方寧似有慚愧,“感覺怎麽做都不夠,知識灌也灌不進去,用點趣味方式他們就只知道玩了。”

    林惜岚并不意外,在她們來之前,她早就感受到了這一無力的困境,再多勉勵的話在現實面前都無比蒼白,收拾完殘局,她又寫稿到深夜。

    燈光一直亮着,快零點的時候,趙霧催她睡覺,順帶檢查了房裏的炭火,小太陽借走了,這個從村委柴房帶過來的火盆還暖洋洋的,雞蛋都能煨熟。

    兩人白天少有見面的機會,林惜岚忙歸忙,至少時間還算自由,但趙霧忙起來,連法定假日也形同虛設。

    自打他進了山,這些個月就沒見着休假過。

    “元旦?”他坐在矮木椅上伸手取暖,“明天縣裏不上班,但我還得寫報告。”

    林惜岚同情地看着他,趙霧笑起來,“已經習慣了。”

    他們就這樣拉起家常,從寒潮說到村小,想到什麽說什麽,亮屏的電腦右下角無聲無息地流過時間,林惜岚反應過來時,那排日期已經跳到了新的一年——2016/01/01。

    沒有倒計時,沒有節目,沒有煙花,一年就如此平常地邁了過去。

    她伏在桌上,一雙眼睛望着他,輕聲:“新的一年開始了。”

    說是新年,其實與往常無異,寨裏不過元旦,也就沒有什麽新年氣氛,學生不在,支教團一起約着去了省內景區旅游,林惜岚帶着李菀和蔡平安回縣裏同蘭曉英吃飯,山裏比平日還要靜幾分。

    飯席間小姨一家分外熱鬧,李菀問起苗年節,蘭曉英這才知道今年困雀寨要和其他苗寨合辦一場大典禮,協商後把時間就定在了農歷春節那會兒,和各族一起慶祝。

    “看來縣裏還是沒放棄旅游業啊!”蘭曉英不住感慨,“五個寨子,規模這麽大,熱鬧熱鬧也好。”

    林惜岚過過困雀山的年,無非就是吹蘆笙跳踩堂舞,她通常只是圍觀,并不參與,這些年換苗服的次數都屈指可數。

    或許是因為她這樣的年輕人越來越多,寨裏的年味兒也确實越來越淡了。

    李菀興致勃勃地要留下來過苗年,聽得蘭曉英捂嘴笑,“那平安可得好好招待你,過年還住福利宿舍多不像話!”

    蔡平安撓頭受教,李菀見他還憨着,立馬就擺起了姿态,看得旁人直笑。

    送走客人,一家人又鬧起林惜岚,“現在連蔡平安那小子都有對象了,什麽時候能指望上你呢? ”

    “這怎麽能一樣,我姐在山裏能碰到什麽合适的對象啊?談個歪瓜裂棗還不如不談!”路馳為她辯護得最積極,小姨夫也贊同,聽得林惜岚忍俊不禁,一時不知如何解釋。

    她還真沒想過和家裏人公開戀情這事兒。

    趙霧能在雲浮待多久呢,一年?兩年?不會更長了,他們的感情能維持多久呢?她不敢保證。

    林惜岚不覺得他們會走到談婚論嫁的那一步,也便省了和家裏人開誠布公的必要。

    路馳大約是猜出來了,但她不說,他只會替她打掩護,絕不會揭穿。

    笑鬧話敷衍而過,林惜岚躺在床上,被迫繼續思考起另一件重要的事情——禮物,趙霧的禮物。

    這項被擱置的議題再一次回到中心,讓她輾轉反側,索性爬起來剪起了視頻。

    最近她的更新頻率很低,支教日志也停擺了一段時間,正好在期末正式來臨前做個總結。

    她一全神貫注起來就不看消息,洗漱前才看到趙霧的留言,路家隔音不好,她沒有回撥電話,只小心地敲起鍵盤。

    不是公事,他問她今天過得怎麽樣。

    談不上好還是不好,一切正常,林惜岚這麽想着,回:[很好(開心)]

    趙霧:[我不在也這麽開心?]

    他故意逗她,林惜岚本來沒多開心,這會兒真笑了出來:[對呀。]

    趙霧:[(可憐)]

    她突然覺得這樣的趙霧有些可愛,又有些于心不忍,趙霧忙了一整天一個人在山裏,一沒親人二沒朋友的,也不知道有沒有好好吃東西。

    林惜岚發了一個摸摸他腦袋的表情,趙霧便心有靈犀地拍了張照片過來,桌上是剛泡好的速食泡面,一旁是跳上桌湊近去嗅嗅的代帕。

    趙霧壓根兒沒吃晚飯,這個點才對付了個夜宵。

    林惜岚一個沒忍住,直接把視頻電話打了過去。

    村小宿舍裏很安靜,趙霧靠了本書當支架,代帕一個爪子推過去,手機就順當滑倒了,攝像頭對着靜止的彩色的塑料頂棚和代帕湊近的毛發,林惜岚笑出了聲,“今晚有代帕陪你呢。”

    趙霧無奈:“它脾氣是越來越大了。”

    他把鏡頭重新立起來,面條幾口就吃完了,卻沒有挂斷通話,繼續和她聊着天,家裏冷不冷、聚餐吃的什麽、見了什麽人——都是一些無關痛癢的閑聊,然而對趙霧卻是一種新鮮的體驗。

    戀愛确實是特別的,換作之前,他絕不會想到自己會同某人事無巨細地分享一切,沒話找話,在毫無信息量的廢話上打轉。

    他的家裏人不會,鐵三角聊天也不會,更別提其他人了,誰敢沒事找事地來打擾他呢。

    趙霧習慣了他人話裏飽含的目的性,習慣了利益交換,或jsg許是成長環境緣故,他的分享欲向來淡薄,能夠漫無目的地閑聊反而是一件很奢侈的事。

    但林惜岚是不一樣的。

    在凜冽的低溫裏,他頭腦無比清醒地認識到,她是他想毫無保留地分享一切的人——唯一的人。

    代帕安靜地蹲在方桌上,林惜岚問趙霧在想什麽。

    他回:“在想怎麽才能一直陪你。”

    <span本站無彈出廣告,永久域名
为您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