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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一三四
    一三四

    “嗒,嗒,嗒。”皮靴踏在光潔的地面上,一下一下,震得人心底發慌。

    森冷的不詳氣息,随着來者的前進逐漸蔓延開,穹頂之上的神明,難得表現出自己的不滿。

    祂記得這個男人。

    賽恩斯·錫德裏克對此視而不見,他行走着,鎖鏈繞在手腕上,被黑色皮手套包裹的手指攫着一根短鞭。

    半跪在祭壇上的銀發青年半身浴血,他輕柔地攬着銀狼的腦袋,姿态優雅溫和,仿若垂憐萬物的聖子。

    他們中間只隔了從透明玻璃下灑落的光圈,四周的石柱勾勒着血色花紋,沒有絲毫聖潔的氣息,四目相對下,只餘一片冰冷和肅殺。

    “你來了。”

    路希似乎早有預料,他唇角勾勒出溫和的笑容,只是濺在臉頰上半幹涸的血,讓他如同噬人的惡魔般詭谲又恐怖。

    他問:“不過似乎有點遲,是途中去了哪裏嗎?”

    賽恩斯·錫德裏克停住了步伐,他灰色的眼眸深沉地注視着這一切,啞到像是被火燎過的嗓子艱難地擠出了幾個字:“你會不知道?”

    “我為什麽要知道。”路希伸手撫摸着銀狼的頭,語氣平淡,“我那麽忙,怎麽會關注你的事?”

    “忙着找死?”賽恩斯刺了一句。

    “這怎麽能說是找死呢?我現在很好——前所未有的好。”

    路希輕笑一聲,慢條斯理地道:“有群愚蠢的家夥給我親手送上了最大的賀禮,連兵力都毫無保留——”

    “只要我手指微動,在座99%的人都能回去見你們死去的祖宗。”

    他的目光落在虛空中,眉眼彎彎:“嗨~被我牽着鼻子走的憨憨們。”

    直播間的觀衆:???

    老早便跟随着賽恩斯的視角,一路看着島邊火力逐漸充沛的彈幕瞬間炸了。

    【這是在說我們?】

    【毫無疑問,在座的都是垃圾!】

    【草,真嚣張,主任打爆他!用你的小皮鞭和鎖鏈狠狠教訓!】

    【他倆關系真挺好的啊,久別重逢沒話找話的內味拿捏……主任應該不會放水吧?】

    【你這個問題到底是在侮辱誰?】

    【走進來的一瞬間差點被路蠱到,結果笑得跟恐怖片似的,直接給了我一個隔空大逼鬥。】

    【好看是好看,毒是真的毒,他現在是在搞獻祭嗎?這只狼看上去好tm慘,血都快流幹了。】

    【還有旁邊那幾灘不可名狀的東西,生理不适。】

    【有種即将見證歷史的感覺……今天結束的話,世界應該會變成另一個樣子吧?】

    【好魔幻,好沒真實感。】

    【人家都指着鼻子說送咱去見祖宗了,這代入感還不強,鍵盤俠呢??噴起來啊!】

    【有一說一,我現在竟然還有點慫,路應該不會隔空網線詛咒我們吧?】

    【說不準。】

    彈幕叫嚣得再起勁兒,本能也不敢讓他們大放厥詞,更何況不少人都自顧不暇,陷入了詭異随時可能出現的惶惶不安中。

    無言的冷肅緊繃與插科打诨糾纏在一起,形成了一種兩極分化的滑稽現象。

    他們沉默地看着一切,由衷希望賽恩斯——亦或者是學院——總之不管是誰來結束這一切。

    賽恩斯的目光落在奄奄一息的銀狼上:“或許我是那1%?”

    “我倒是沒想到你會對自己的學生下手。”

    路希懶懶地道:“這說明你毫無長進。”

    “停手吧,路希。”

    賽恩斯不為所動,他的臉色比堅冰還冷:“與不可知物謀皮的後果,我不信你不知道。”

    “屬于你的人格與生命,都會在祂徹底降臨的那刻被奪取,你将成為一個破碎的載體,再無複蘇的可能。”

    “祂會毀滅這個世界,更會毀滅你。”

    男人的聲音沙啞粗粝,帶着高位者常有的訓斥,但依稀能品出一絲藏在鋒銳下的悲意。

    他依舊希望能挽留舊友。

    【啊這?玉石俱焚……】

    【路哥求你別瘋,我好害怕。】

    “說完了?”路希笑了起來,“你怎麽就覺得我沒有解決方法?要是我能直接頂替祂呢?沒人說神座不能換人啊。”

    邪神碎片在穹頂上閃爍,祂檢索着自己漫長的記憶,依舊沒有找出能夠讓自己被頂替的辦法。

    這騙子說的是真話還是假話?

    ……按照人類的處事行為,他是不是也不應該當着祂的面說?

    “行,假設你有。”賽恩斯簡直快被氣笑了,“那你怎麽保證不可知物,會按照你的規則行事?”

    “這座島已經被包圍了,校長還沒出手,不管怎麽看,你都沒有多大勝算……你本來就是我的責任,現在停手,我可以陪你一起。”

    “賽恩斯媽媽,你是孵蛋孵多了把腦子孵壞了嗎?我可沒耐心陪你們這群腦子壞掉的遵守規則。”

    “我真的很讨厭那種環境。”銀發青年的笑容消失,化作一片冷淡漠然,“一片漆黑,什麽聲音都聽不見……我連你鎖鏈上有幾個結,哪段怎麽鏽的都研究清楚了。”

    “我還以為他們怎麽也會放強大的賽恩斯主任繼續出去狩獵,而不是留着看管我這可憐又弱小的輔助系……但事實證明,你真的很閑。”

    “你不應該為了一己私欲在學院裏召喚不可知物,那只是必要的淨化手段。”

    賽恩斯閉了閉眼,緩緩道:“最起碼,你應該先告訴我。”

    銀發青年靜默了片刻,甚至伸出手不太文雅地掏了掏自己的耳朵:“我告訴你幹嘛?一起送死嗎?我可不想跟男人一起殉情,想想就覺得雞皮疙瘩都要起來了。”

    賽恩斯深深看了他一眼:“你明明知道可能會死,那為什麽還要召喚祂?”

    路希聳了聳肩:“既然都要死,那你們反對做什麽?繼續這樣無意義折騰下去,整個學院一起瘋掉就很好玩嗎?”

    賽恩斯手腕上的鎖鏈發出簌簌的聲響,被他擡手摁住,他蹙緊眉,語氣冷肅:“并非無意義,校長會有辦法。”

    “哦,一群校長的狗在汪汪汪——”路希露出了嘲諷的笑,“說真的,我還在想你們這次會不會繼續裝死,等着校長出來收拾爛攤子呢。”

    “沒想到狗狗也不是那麽聽——”

    “夠了!”

    所有人都看出了話說到此,已經完全沒辦法再進一步談下去。

    挂在天花板上的碎片閃爍,但被路希輕描淡寫的一眼看熄火了。

    事實上,祂還在迅速翻閱自己漫長無比的記憶,試圖找尋曾被路希召喚過的痕跡。

    ……那自然是沒有的。

    放在任何人身上,當着正主的面說瞎話,已經可以判死刑了,但話從路希嘴裏說出來,又顯得如此合理。

    不過只是區區一個小騙局。

    作為被騙過大風大浪的神明,全然不放在心上。

    【wdmd這信息量有點大,路老師原來不是單名一個路……他也不是第一次搞召喚……】

    【靠,路xi這名字有毒,剛剛忍不住念了一下,感覺天靈感都有種漏風的感覺……兄弟別試,我懷疑我污染值高了。】

    【隔着網線下蠱?】

    【路這嘴可真毒,替主任默哀一秒】

    【呃,就我覺得路老師蠻慘的嗎?看他說的那話,被關在那種小黑屋裏,估計沒幾天就得瘋吧?學院這個懲罰挺不做人的。】

    【見鬼,你要是在自家大本營裏召喚邪神,頭都給你錘下來,深度隔離污染很正常吧,更何況本來就是他主動搞事。】

    【所以路的意思是,反正你們無休止解決詭異遲早要死,不如我主動發動AOE團滅一波帶走是吧?什麽邏輯鬼才!】

    【現在就是要麽路召喚邪神,然後邪神附身,大家一起死;要麽就他說真的,路變成了新神,大家一起死;要麽就看主任大發神威,可能活?】

    【三分之一概率,梭|哈了!】

    【所以校長到底在謀算什麽啊(痛苦)我開始害怕了!】

    【很難評,校長要是出來得解決路希和邪神,還得護住學院的人和我們;要是不出來,我尋思這好像也沒法打……除非路希反水。】

    【路希都成反派頭子了,他反水我能倒立吃屎。】

    【你能先吃嗎大哥,問題是他不反水真的要出事啊啊啊!】

    【md沒人注意到大狼狼是路希的學生嗎?這都能下手獻祭??】

    【這都下手了,他還有啥做不出來啊!】

    似乎察覺到了巨狼愈發低微的喘息聲,白發男人往前走了兩步。

    “把那孩子給我。”賽恩斯的語氣徹底失去了最後的溫度,“路骞從沒欠過你。”

    男人向來恪守職責,他庇護每個學生,甚至親手撫育了幾個孩子,盡管大多數人都害怕他,他依舊是危急時刻值得信賴的——長輩。

    他熱愛園藝,無數次任務的遲到一步讓他自認背負罪責,也愈發在乎“生命”。

    跟路希是兩個極端。

    和這樣的人生活,或許才能成長得更為正面吧?

    那雙修長的、還染着血的指節輕輕地插|入巨狼柔軟的毛發裏,親昵地揉了揉路骞的耳朵。

    路希站起身,似笑非笑,與賽恩斯如出一轍的鞭子攥在手中。

    “學長——我們好久沒練練了。”

    他對賽恩斯說着話,目光卻落在門外的影子上,與那雙銀眸遙遙相對。

    頭頂的碎片閃爍愈發激烈,像是一顆即将燃燒的星星。

    “先屏退無關緊要的人吧。”

    他将短鞭抵在了路骞頭頂,似乎下一刻就會直接洞穿顱骨,賽恩斯的瞳孔驟然一縮,近乎是應激的反應——

    “噗嗤!”悄無聲息間,銀發青年腳踝上一直懸挂着的那截鎖鏈,像是靈活的蛇一般猛地向上竄了一截,竟直接貫穿了他的手腕,鮮血瞬間濺了出來,滴答地落在路骞的臉上。

    路希握着短鞭的手指下意識抽搐,他的臉色本就帶着失血的蒼白,只是那抹看着輕松的笑意沖淡了這些脆弱。

    ——他好似還運籌帷幄,此刻不過是好整以暇地看着賽恩斯表演。

    只不過這些細節,在電光火石和生命流逝的微末間,并無人在意。

    沒有絲毫猶豫,白發男人手指微張,身上的鎖鏈頓時飛射出去,擊碎捆着路骞四肢的鎖鏈。

    他的眼神冷酷,似乎終究對路希失望了,沒有絲毫留手,下一刻便飛身而起,直直朝青年撞去!

    “滴答。”

    熾熱的鮮血落到巨狼濕潤的鼻尖,燙得驚人。

    路骞原本沉沉下拽的意識獲得了片刻清醒,他蠕動着嘴唇,試圖發出聲音。

    不是……不是這樣的……

    不是他動的手……

    滴答、滴答,恍惚中路骞甚至聽到了他的老師發出的輕笑聲。

    他心中有一萬個疑問想要答案,此刻卻連睜眼都做不到。

    只有一條結論,伴随着時間愈發明晰——

    路希要的好像不是純粹的勝利。

    他有無數的方法在賽恩斯到來之前解決他;他也有無數的時間,在學院的援軍包圍島嶼之前完成召喚。

    他早就與邪神搭上了聯系,那雙原本一黑一銀——黑色會閃爍着獨屬于“路希”本人高光的眼睛——不知何時被替換。

    他身上的污染遠比路骞所見過的所有詭異都重……

    他如此坦然地表現着自己對全世界的惡意,卻并沒有做出足夠匹配的惡行。

    這不正常,很不正常……

    一雙冰冷的手将他抱在了懷裏,路骞感受到自己的身體逐漸縮小,鎖鏈劃過的破空聲無法掩飾,在耳邊愈發清晰。

    但沒有任何反攻的措施,路希只是壓着自己手腕上的傷口,像是保存體力等什麽似的。

    路骞混亂地想,這是因為我嗎?

    你倒是打啊……

    人家都打到你跟前了,狠話都放完了,你倒是還手啊……

    他突然想哭。

    祭壇上愈發淩亂,白發男人将少年壓在胸口的位置,寶石胸針不斷閃爍,傳送陣法開啓在即。

    他皺着眉,最後冷聲地道:“跟我回去!”

    “你身上本來就有傷——路希,我真的看不懂你要做什麽。”

    “你将他帶走試試?”路希舔了舔唇角的血,左手抓着一根鎖鏈,笑容燦爛,“那會是一個驚喜。”

    他猛地将鎖鏈往身前拽,連接在另一頭的賽恩斯被這大力帶得往前踉跄一步,險些撞到路希身上。

    在擦肩而過中,青年反手一刀捅在了賽恩斯的脖頸處,給那道本就深的陳舊傷口又補了一刀。

    賽恩斯疼得嘴角一抽,不僅沒有撤開身形,反倒徒手抓住了刀刃。

    他想将路希一并傳送走!

    路骞眼睛瞪大,兩人交錯的鮮血落到他的後頸,粘稠極了。

    驀然間,他聽到了路希在耳邊的低語:“聽我說,小崽子……好好活着。”

    不對!路骞的眼睛猛地瞪大,他下意識伸出手去抓,卻只抓到了冰冷的空氣。

    “铛——”似乎聽見了一聲清亮的鳴聲。

    銀發青年一腳踹在賽恩斯腹部,強行抽遠了距離,随着一陣光芒閃過,路骞的身影徹底消散。

    小崽子在強烈的情感刺激下,成功地,活着地——脫離了戰場。

    餘下血刺呼啦的兩人對視一眼,心中都忍不住逼逼:瑪德,真不容易。

    但這一切還沒完。

    路希微擡起被貫穿的那只手,手腕上的傷口在黑氣的縫補下逐漸複原。

    他望着男人不可置信的目光,終于肆無忌憚地笑了起來。

    “哈哈哈!真有意思,我就知道!”他笑得眼淚都快出來了,“我就等着看你不可置信的樣子——以為将他傳送走,我的召喚就會失敗是嗎?”

    “誰告訴你,我需要用他來當媒介的?”

    “媒介是我自己啊!”

    彈幕都快被路希快吓懵了。

    【啊啊啊啊草,真tm樂子人,我還以為會有反轉。】

    【救命,這是什麽用生命也要看樂子的素養,他是真想所有人一起毀滅啊?!】

    莫名起了一陣狂風,直直從門口闖了進來,強勁的氣浪将兩人的頭發吹得更加淩亂。

    賽恩斯的臉色愈發陰沉,他灰色的眼眸死死地盯着路希,手中的鎖鏈毫不客氣地纏繞過去。

    但已經晚了。

    鎖鏈洞穿了銀發青年手中不知何時出現的無字書,将上面的紫羅蘭标本徹底撕碎!

    青年丢開書,表情帶着難以言喻的癫狂,他雙手合十,放在胸前,呼喚了邪神的名諱。

    站在神殿外的邪神,悄然無聲地出現在了路希的背後,他下意識環抱住他,銀眸裏飄蕩着茫然。

    這是他第一次感受到路希如此強烈的訴求,急不可耐的,希望祂徹底降臨在他身上,泯滅他的靈魂。

    他又一次騙了祂……

    聖物根本沒有封印的作用。

    祂在猶豫,但路希沒有給任何人猶豫的時間。

    他幹脆利落側身咬在了邪神的頸間,濃郁的污染和着靈魂的碎片湧入身體。

    這是極度作死的行為。

    神明的眼眸猛地睜大了。

    唯一落在穹頂上的碎片在顫動,來自本體和路希不同的訴求在腦海中撕扯。

    它直直撞破了玻璃飛了出去,強烈的輻射以此為基點傳遞出去。

    一時間仿佛整個島都在震動,無數詭異污染物收到了訊號。

    阻止……

    阻止一切發生……

    邪神頭一次睜開眼睛看在破碎在即的世界。

    卻是為了阻止。

    只要祂解決一切……就能讓路希停下來。

    下面還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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