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幻想 迷路小雀
十一月,京城冬天迎來初雪。
雪瓣紛揚,寒意刺骨。
從傅氏集團高至三十三層的員工茶水間落地窗往外看,天地邈遠,白茫茫一片,螞蟻大小的人影們在雪霧間忙碌來去。
把一個人映襯的十分例外。
那是一個不算高,身材比例卻很完美的青年。
青年只穿着薄薄的風衣,蒼白的臉頰上凍出了病态的嫣紅。眼睛漂亮極了,眼眶卻是潮濕的,他緊緊抱着一只緬因貓,小聲咳嗽着。
在神色匆匆的人群裏顯得茫然無依。
他身上有種輕如薄霧的迷離,
仿佛來自初雪雲上,而不是來自這個世界。
他站了多久,就發抖了多久。
卻仍不去尋找一處避風的港,偏要在風雪之間站成雕像,執拗地等待着什麽。
他仰着臉,直愣愣又委屈巴巴地,盯着對面的寫字樓大廈。
大廈很高,在霧蒙蒙的雪霧裏直入雲岫。
青年的眼睛鹿子一樣澄澈,不顧雪花已經落滿了睫毛,就那麽傻傻地、緊緊地仰望着最高一層某個方向,緊抿着蒼白泛青的嘴唇。
寫字樓對面。
王特助跟李秘書難得閑暇,坐在落地窗邊最佳觀景位置小聲交談,等待着服務生給她們手打咖啡。
王特助的視線不經意落在寫字樓對面街道上,眯了眯眼,訝聲道:“那孩子怎麽還在呢?”
李秘書也望過去,笑了:“真倔。被保安攆了一次又一次,還敢來呢。要不是看他是個omega,保安都要扭送他去公安局了。”
王特助拈着餐盤裏的巧克力糕點,咬了一口:“孩子凍的不輕……這孩子可真漂亮,凍成這樣脆弱盡顯,我都想抱抱他了……這要不是沖着碰瓷傅總來的,我可能會把孩子帶回家沖沖熱水澡,治治感冒,再送他回家。”
李秘書的心就硬多了:“也就你好騙,他懷裏抱着緬因貓呢,一只頂你半個月工資了。別亂施同情心。仗着長的漂亮,又是偷別人家值錢的小貓,又是來低段位碰瓷咱們傅總的……哈哈,到底怎麽敢的。還真是無知者無畏。”
兩人正笑着,忽被一道黑影罩住了。
瞳孔一縮,不約而同扭過頭站起身:“傅總!您怎麽有空來公共茶室了,嘿嘿,午休時間,我和李特助過來喝杯咖啡吃個點心。今天的巧克力塔特別好吃,您來一塊?”
“不用了。”
傅瑜冷淡眉眼掃過樓下那個瑟瑟發着抖的孩子,而後沒有情緒地收回目光。
仿佛只是不經意掠過而已。
王特助揣測傅瑜可能只是路過這條走道。
眼看着傅瑜邁着長腿已經離開了,王特助莫名其妙地又補充了一句:“傅總,您看見樓下那個抱着貓的孩子了麽?來公司找您三天了,沒有能核實到的正當理由,所以次次都被保安組轟走。現在還在惦記着呢……剛好您在這,您看看認識麽?雖然可能很小,但也不是沒有真的和您認識的可能。”
傅瑜的目光再次挪到那孩子身上。隔着千萬層雪瓣的距離,傅瑜看見那孩子似乎也望着這邊的方向。
要不是傅瑜确定,寫字樓的玻璃是單面透明,只能從裏邊看到外邊。
傅瑜差點要以為那孩子在跟他對望呢。
如果沒看錯的話,那孩子望了他的方向一會兒,就抽了抽鼻子低下頭,用單薄的袖子擦眼睛。
傅瑜不是第一次見他。
第一次,是三天前的雪夜,在他家別墅莊園的入口處。
這孩子被莊園保安截下來不給往裏進,就杵在門外裝雪人。
傅瑜坐在邁巴赫後座的老板位上閉幕眼神,被司機的猛然剎閘驚醒。
擡眼就看見這孩子攔在車前,胡言亂語什麽“陳師傅,你們終于回來了,我好冷好冷,快讓我進去。”
司機震驚錯愕,更莫名其妙,小心翼翼扭頭看了傅瑜一眼,問這孩子:“您是?”
這孩子一下子愣住了,像是被人重擊了。
然後他頃刻間濕潤了眼眶,小心翼翼問司機:“傅瑜在不在裏邊?”
傅瑜對這種送上門來的小omega向來沒有興趣,擺擺手讓司機開車走了。
把這孩子遠遠地抛在了身後。
邁巴赫絕塵而去的時候,傅瑜從後車鏡看見這孩子哭了。
他對這孩子的第一印象是——
漂亮、脆弱、單薄、羸弱的像是活不過一個雪天。
風一吹就能碎了。
但這孩子碎不碎的,跟他傅瑜有什麽關系?
這是傅瑜第二次看見他。
從上往下俯瞰,一個小小的點。
還是那麽單薄脆弱,就這種小身板,是怎麽在天寒地凍裏,冰雕一樣守了他三天的?
傅瑜沒有什麽閑情逸致去回憶他什麽時候欠了一個孩子債。以至于讓人不依不饒到這種地步。
又或者——
那孩子只是跟懷裏的流浪貓一樣無家可歸。不過是妄想打着他的名號招搖,做着一些異想天開的春秋大夢。
傅瑜看了一眼手表,邁開長腿離開。
離開之前沉聲道:“再來不用攆。待客區随便他去。”
王特助和李秘書相視一望,愣了半秒,有些驚奇。
忙問:“那,那需要帶他見您麽?”
“不必。”傅瑜語氣冷淡。
王特助和李秘書舒了口氣。
剛才他們的傅總可真是破天荒地法外開恩。
兩人差點以為是這孩子脆弱美麗的表象,把他們傅總三十年單身的冷硬心腸,都欺騙的柔軟了。
但很明顯——剛才的破例,只是對于流浪動物的人道主義關懷罷了。
于是,王特助致電前臺,又致電了安保部的經理,讓他們妥善處理這個頻繁上門的孩子。
阮洛來到這個世界已經三天了。
三天前,他還在楓葉山上傅瑜的葡萄酒莊裏,和傅瑜甜蜜度假。
哪知道,三天後,阮洛只是在傅瑜接個電話的空隙,就突然穿越到陌生的世界了……
那是個黃昏午後。
傅瑜的電話鈴聲打破休息室的靜谧,為不吵到阮洛,傅瑜起身到窗下接起了電話。
在酒桌上昏昏欲睡的忘忘像是被什麽聲音吸引,突然支棱着耳朵跳下桌子,朝着傅瑜身後的方向,用腦袋拱開了門。
阮洛連忙追出去,把忘忘抱了起來。
當阮洛再推開門進屋時——
就伫立在這個世界白茫茫的雪地裏了。
阮洛被吓到了,他再轉身時,身後連門都沒有了。
整個人像是被突然丢盡了陌生的世界——
但也不是全然陌生。
阮洛驚魂過後,通過街道建築、以及雲集的店鋪名稱發現,腳下的城市還是華國京城。
只是他突然之間,出現在了自己不曾來到的街道上。
因為在休息室的時候脫了外套,裝在外套裏的手機也沒了。身無分文,就抱着一只貓。
阮洛打了個車,報了個地點,被送到傅瑜的莊園,可是被攔在了莊園的地界之外。
沒錢給車費,阮洛把自己的運動手表給當了,說是會拿錢贖回手表。出租車師傅看他的确一副有錢人家嬌養出來的模樣,就收了手表,給他寫了電話號碼。
阮洛很納悶門衛不認得他。
在路卡旁邊等到天黑黑,終于攔下熟悉的邁巴赫。
可是那麽疼他的傅瑜——
也不認識他了。
那天夜裏阮洛無家可歸,無處可去。
是保安實在憐憫一個omega輪到至此,把他叫到亭子裏吹了一夜暖氣。
阮洛抱着忘忘掉了一夜眼淚。
“忘忘,你餓不餓……”
“我餓啦。”
此刻阮洛站在風裏喃喃自語:
“我們來玩吃點心的游戲吧。”
“這是一根吞拿魚的貓條,是你的。”
“這是黑松露蛋糕,我的~”
“這是黑咖啡。”
“……傅瑜的。”
阮洛說着說着眼眶又濕潤了:“把黑咖啡拿走,不給傅瑜。”
阮洛擦着眼睛:“他把我忘了。”
傅瑜近期撤職了公司的前總經理,聘請到一位很優秀的新經理。
新經理只用了三個月的時間,就帶新團隊做出了不菲的業績。
能力高,責任心強,給傅瑜省了很多事。
傅瑜的時間比從前要寬裕了很多。
偶爾閑暇時,他甚至提前過起了老年生活。
比如——
到街對面的會所裏打打高爾夫,或者到國手館裏跟人下下象棋。
今天就是如此。
看了份讓他心情十分愉悅的財報,下了三十三層樓,呼吸着新鮮空氣,緩緩步行過街對面。
走到對面一棵高大梧桐樹下,身後突然跟來一個小尾巴。
小尾巴眼眶潮濕泛紅,小嘴凍的發紫,保持着距離可憐兮兮地追着他:“傅,傅瑜……”
傅瑜從不與omega進行生意之外的多餘交談。
對于有非分之想的omega更是冷若冰霜。
根本不打算理他。
哪知道這小omega竟敢上手,在傅瑜大踏步甩開他之後,不知廉恥地疾步追上來,一把扯住了傅瑜的袖子。
傅瑜的臉頓時就黑了下來,他眸子裏盡是冷凝,聲音也像是化不開的冰塊:“手不想要了?”
話剛落音,聽到身後傳來很壓抑的低咽和氣喘聲。
傅瑜下意識收了脾氣。
怎麽好像欺負了這種小omega似的。
傅瑜側過身子,挑眉看向身後的人。
只見身後人身體抖的不像話,牙關也在打顫,貓都快要抱不住了。
他鹿子一樣的眼睛裏全是水汽,霧蒙蒙又迷離地看向自己,固執,卻有些失焦。
他的臉很紅,是那種病态的嫣紅,看上去像是發燒不清醒。
傅瑜愣了一下,一時間沒有甩開手。
那小omega卻不敢再有更多動作,一副呼吸不過來的樣子,很可憐地看着他像是想說什麽,但是已經說不出了,烏青烏青的嘴唇動了兩下,發出急促的喘聲以及一句破碎的“傅瑜”。
傅瑜看出omega的不對勁來。
伸手想要扶他一下,他卻像是發作了什麽症狀似地,身子一軟朝雪地裏倒下去。
懷裏的貓掉在地上,喵喵叫着。
傅瑜眸色一凜,伸出去的手改了個方向,下意識朝着omega一攬,接住了omega滑落的身子:“小孩?”
那孩子沒有反應,陷在他懷裏,蒼白又漂亮,像是沒有生命的瓷娃娃。
傅瑜手指莫名一顫。
心尖漫過一種陌生的感覺。
他想起他是要去往棋牌室下象棋的,想起他對于這種詭計多端的omega是排斥厭煩的。
這種omega往他懷裏昏迷的戲,他從前也見識過。
他知道他此時把這孩子放在地上,蓋上自己的衣服,給他打個救護車,也可以算是仁至義盡。
可是,看着這孩子蒼白的臉。
他突然有些放不開手——破天荒地。
那是一種很微妙的感覺,對別人從未升起過。
與其說是陌生的憐憫之情,不如說……是一種莫名其妙的本能反應。
他渾身的本能都在替他接住這個孩子。
于是,他抱住了他。
抱起這孩子的時候,第一反應是——好輕。
再然後是,要快點送到醫院。
好在附近就有一家公立醫院,就在棋牌樓的隔壁,這孩子昏迷也真能挑地方,直接暈到他的懷裏不說,還暈倒了醫院的路邊……
傅瑜覺的自己應該懷疑這omega是在演他。
但不論怎麽說,他不能拿一條生命來賭這個。
所以堂堂傅氏總裁,穿着板正西裝,抱着暈在懷裏的孩子,跑的像是回到了校園的百裏沖刺賽道……
身後還有只滑稽的緬因貓在雪地裏三步一打滑地窮追不舍。
就在快到醫院樓下的時候,那孩子原本還起伏的胸膛竟然不再有動靜了。
“小孩!”傅瑜輕聲喊了一句,可那孩子在他懷裏再無動靜。
傅連忙把omega放平在地上,給那孩子做起了人工呼吸,大約一分鐘後,孩子的胸膛終于恢複了起伏,只是虛弱極了。
傅瑜又抱住人飛快地朝急診部的方向去。
這時,懷裏的小孩伸出軟綿綿的手臂,半睜着眼,眼角滑下濕漉漉的水痕:“傅瑜,你聞聞我好不好……我身上,有,有你永久标記過的,龍舌蘭的味道,求求你,別放開我,聞聞我……好不好……”
傅瑜當然不可能去聞一個陌生的omega。
哪怕這個omega甜美誘人,在他懷裏溺水一樣掙紮着,只是為了被他聞見。
傅瑜也的确聞見了自阮洛身上散發出的信息素味。
白茶純淨,龍舌蘭濃烈。
傅瑜的神情并未出現哪怕一絲波動——
只要看過財經新聞和娛樂報道的人們,大都知道他的信息素是龍舌蘭。而這個世界上,龍舌蘭的味道又不獨屬于他,這種味道的香水比比皆是。
尤其是就他知道的,市面上已有有不下三款模仿他信息素的香水在大賣。雖然名字不敢和他太撞,但多少有點擦邊,比如“縛雲煙雨”等。
偶然一些場合,也會有omega噴了龍舌蘭的香水,刻意接近。
在他看來,不論是那些香水,還是那些異想天開,都低劣的可憐。
Omega身上,龍舌蘭的味道并不能激起傅瑜心裏哪怕一絲一毫的波瀾。只是,那股明明甜美,卻香的發冷的白茶味,卻給他一種“很受傷”的感覺。
那種感覺很輕很淡,卻透過龍舌蘭,一下一下試圖抓撓傅瑜的心房。傅瑜無視心尖上莫名的酸軟,抱着他的胳膊一收,聲音一寒:“再動就扔了。”
這omega聽了,當真一下子就不動了。
傅瑜以為他暈過去了,冷着臉低頭一看,見這孩子只是靠在他懷裏,耷拉着濕漉漉的眼睫,用發顫的手指擦眼睛。
卻不說話了。
從傅瑜的角度來看,omega手腕細仃仃的,一折就能斷。傅瑜軟下聲音,補充了一句:“乖點就不扔。”
傅瑜把人送到了急診,醫生檢查了會兒omega的身子,說是沒事,只是情緒太激烈引起呼吸過度紊亂,造成的缺氧休克,好在心肺複蘇及時,清醒過來。醒過來以後,情緒逐漸有所緩和,氧氣就慢慢供上了。
接下來留院觀察三四個小時,就能出院了。
傅瑜替omega付了醫藥費,轉身要走。
那孩子繃緊的臉上終于有了一絲動容。
傅瑜其實知道,這孩子雖然耷拉着眼,但餘光一直在盯着他看呢。
見人要走了,他才從靠着的病床上動了動身子仰起臉:“你要走了。”
傅瑜已經走出門外了,聞聲站住腳,朝後邊側了側臉:“嗯。”
Omega眼眶濕濕地,就那麽把傅瑜看着。
嘴唇動了好一會兒,才說出了一句話:“……那走吧。”
清澈眼神裏有深沉的——
迷戀、茫然、落寞,以及糾纏克制着的某種,濃的化不開的情緒。
是傅瑜從未見過一種眼神。
——像是在透過他,看着誰。
和神志不清時拽着他的領子讓他聞一聞的胡攪蠻纏全然不同。
這個脆弱的omega沉默下來的時候,比京城的初雪還清冷了一份。
傅瑜默了片刻,轉過身,大長腿邁向omega:“別再去我公司了。”
風大雪大的,待在溫暖的家裏不好麽?
傅瑜沒有回過頭,但他聽到那孩子在他身後虛弱的聲音:“……不會了。”
以傅瑜的性格,這個時候就應該大踏步離開了。
但不知為何,他停住腳步偏頭看了那孩子一眼。沒忍住心尖突來的酸軟,走過去脫下大衣蓋在他被子上:“我救下的人……別一出去給凍死了,衣服給你。”
然後他看見那孩子看着他,安靜的笑了。
眼眶泛着濕潤的紅,但他克制着沒有讓它們掉下去。
然後。
然後傅瑜就走了。
那貓追到他腳邊竟然不怕生地要和他蹭蹭,被他輕輕避開了。
傅瑜走後,阮洛看到病床裏的桌子上有很小的方塊便簽,以及圓珠筆。
他在便簽上先是寫了兩個字:“傅瑜。”
然後又寫了三個字:“我好怕。”
他用了半本便簽,很小字很小字寫完了一封無處可寄的信箋——
“我見到你了,但你沒有你我之間的記憶。”
“所以,我決定把他叫做‘他’,而不是‘你’。”
“我怎麽才能回去,回到真正的你身邊。”
“我很想你。”
阮洛在病房裏待到下午四點。
出院的時候,他這間病房只剩下他一個人。
他抱着忘忘走到了廊上。
廊上的風穿過雪拂在他的臉上,他渾身打了個抖。
走下臺階,埋身進入風雪之間時,身後突然傳來一聲:“那誰,等一下!”
阮洛站住腳,側過臉朝身後望去。
是他在病房觀察時,給他打退燒針的那個beta姐姐。
此時beta姐姐已經脫掉了護士服,看樣子是下班了。
Beta護士語氣裏充滿責怪:“你情人呢?”
阮洛聽了這話,抱着貓的手臂收緊。
他怔了一下,輕聲道:“他不是我情人。”
“真不是?”
“……不是。”
“你在打針之前,在人家懷裏拉拉扯扯的時候,我剛好看見了。不是你能拽着人家的脖子索吻麽。我看你也不像個能主動的,把自己折騰成這樣投懷送抱是因為動了真感情吧。傅氏集團那位爺,從前對你很好?”
阮洛又怔了一下。
這次他點了點頭,不過很快,又搖了搖頭。
那beta護士撐開傘走下臺階,朝阮洛招招手:“你車在哪,我送你過去吧。雪大別濕了衣服,回頭你又要來了。”
阮洛無處可去,潛意識是害怕的。
突然有人邀請同行,就像是在茫茫大海裏找到了一根浮木,哪怕只是抓緊,也能緩解窒息。
他下意識就鑽進了傘下。
Beta護士問:“車在哪兒呢?”
“我……沒有。”
護士打量阮洛一眼:“不應該啊,你這麽漂亮的人,連個車都撈不到?是不是太老實了……那你家呢,你家住哪兒呢?我開電動車,你要是不介意,坐後邊我送你回去。下雪時候五六點天就黑了,你一個剛出院的omega,身體情況不穩定,我怕我下午剛救過來的人,半路上暈死都沒人知道。”
“我……”阮洛遲疑了一下。一時間竟說不出一個地點。
——莊園不能去了。
——爺爺的出租屋?
爺爺的出租屋更不能。
他不知道這個世界的時間,是哪一年。
傅瑜的身份背景倒是沒變化,不過自己呢?
自己是穿越來的,那麽,在這個世界上,也會有另一個自己存在麽?
他是跟爺爺住的,在爺爺出租屋,會不會遇到另一個自己?
想到這裏阮洛打了個寒顫。
他記得傅瑜說過,他之所以在那個世界存活,是因為殺死了那個該死的“假傅瑜”。所以奪回了那具身體。
阮洛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身體。
阮洛:“……”
沒感覺到身體裏還有另外的靈魂。
難道,他來到這個世界的方式和傅瑜不一樣,他是和另一個自己共同存在的?
就在阮洛晃神的時候,beta護士用手肘怼了怼他:“說呀,家住哪兒呢?”
阮洛想了想,報出了阮家地址。
Beta護士眉頭擰緊:“好遠,不過巧了,我父母家也是住那個小區的。好久沒在家裏住了,送你過去,我也去找找父母。不過我怎麽不知道有TZ苑這一棟?”
護士,問阮洛:“這一座?”
阮洛搖頭。
護士又問:“那是這一座?”
阮洛又搖了搖頭。
阮洛渾身比地上的積雪還要冰冷——
這個世界,沒有承載阮家的那棟樓。
阮洛茫然地道:“謝謝姐姐,就到這裏吧。謝謝!”
他抱着貓朝護士輕輕鞠了個躬:“我現在沒有什麽能報答您的。如果有一天我有了錢,而我還在這裏。我去醫院找您報答。”
阮洛退了一步,抱着貓就要消失在護士的視線。
護士把電動車往旁一放,上前抓住阮洛的手腕:“這會兒已經大半夜了!你能去哪兒?”
他上上下下把阮洛打量了個遍,看他幹幹淨淨,一副嬌貴的模樣。怎麽看怎麽不像一個家都認不得的傻子,更不像飽受虐待被掃地出門的小可憐。
護士沒忍住道:“家都不認,你能去哪兒?”
阮洛沒說話。
護士看着阮洛。
覺得阮洛應該是個外地來的孩子,被京城那位爺關在籠子裏嬌生慣養了一段時間,玩膩了,就把人給丢出去了。
這就能解釋的通為什麽傅瑜把人送來,還被人抱着脖子親親熱熱了一通,在病人的家屬欄卻不願簽字,甚至連病人的名字都表示不知。
而病人身上,連個手機都沒有,根本聯系不到和病人相關的人。
這孩子指不定在京城無親無故。
沒有手機準時因為傅瑜關人的時候不願意讓他和外界聯系。現在把人攆走的時候別說手機,連外套都不知道給人買一件。
護士嘆了一聲,拽住阮洛往回走:“你要是沒地方去,先去我家吧。我爸媽天天無聊到遛鳥兒。”
說到這兒的時候,聽到阮洛的肚子叫了一下,護士笑了:“還沒吃飯吧,這會兒七點,是我爸媽吃飯的點兒。給你添雙筷子?”
見阮洛還是沒有跟她的意思,護士就看着他的貓:“我家也有貓,貓糧也是頂好的,你自己不吃東西,難道要讓貓主子跟你一起絕食?”
阮洛後來還是跟着護士走了。
一來他的确沒地方可去。
二來,他也渴望有個暫時落腳的地方,能暖暖他和忘忘的身子。
一夜就夠了。
第二天……
第二天他會去找找阮家的那棟洋房,看看能不能找到……
在這個世界上,找不到和爺爺住過的那棟樓,讓阮洛內心無比惶恐。
護士的爸媽是一對頭發花白的老人,見了阮洛這麽漂亮的孩子歡喜的很。
尤其是看阮洛穿的單薄,凍的嘴唇發紫,有些心疼。
臨水前還給阮洛煮了一碗小米粥,讓護士給阮洛送去。
阮洛正在客廳裏逗貓。
護士把小米粥遞給阮洛:“我爸媽給你的。”
阮洛說了謝謝,就問:“你沒說你家裏有十幾只貓這麽多,我還以為只有一只。”
阮洛指了指陽臺:“還有那麽多鳥,他們不會打架麽?”
護士就笑了:“那些鳥精明着呢。你放出一只來,這滿地的肥貓能抓到它才是稀奇。”
阮洛看着滿屋熱鬧,嘴上帶着笑。
但護士卻覺得他笑起來的時候,眼神很破碎。
護士問:“你,叫什麽名字。記得麽?”
“阮洛。”
護士道:“我叫葉欣。”
“記住了,葉欣姐姐。”
護士打開客房的門,又打開燈:“你睡這間。把貓也帶進來,我家貓排外,所有新貓來了,要挨個遍打一架,才能彼此熟悉。”
阮洛點頭:“你怕我的貓被欺負。”
護士道:“哈哈,我怕你的貓欺負我家的。你家緬因貓诶,戰鬥力非凡,我家這些肥貓不能比。”
“你怎麽養這麽多只貓?”
護士眯起眼睛:“都是流浪貓。撿到就收着了。”
她轉而望向阮洛:“有時候也會撿到一些人。比如你這樣的,從前也撿過兩次。有一次印象很深,是個失戀的女孩兒,在酒吧門外神志不清。眼看着要被兩個猥瑣男欺負,我就眼疾手快,把人扛了回來。陪我爸媽逗了兩天的鳥兒,現在已經是我的好朋友了。”
阮洛發自內心:“你是個好人。”
護士:“……”
護士道:“是啊,我可太好了。你睡吧,我明天是白班,得早起。你睡醒以後,可以去找找工作什麽的,晚上可以回到這裏來睡覺,把這兒當成旅館也行。但明天之後,你應該很少見到我,我鮮少回家,平時在離單位近的出租屋。你自己自便就行。對了,你有什麽特長麽?我可以幫你找找工作。”
“彈鋼琴。”
護士點頭:“行,知道了。你睡吧。”
躺在溫暖的軟墊床上,聽着忘忘咕嚕嚕的聲音,阮洛對傅瑜的想念像是潮水,一層一層打過來,漫過他的呼吸。
他抓緊被子,閉着眼,壓抑着聲音輕聲低咽。
“傅瑜……”
第二天醒來的時候,叔叔阿姨已經做好了早飯。
阮洛陪着叔叔阿姨逗了會兒鳥,叔叔就提着一個鳥籠子往外出了。
所以說叔叔是去遛鳥了,要到晚上才回來呢。
以往叔叔遛鳥的時候,阿姨一個人在家看電視逗貓挺無聊的。
現在多了一個年輕的小客人,阿姨就有了事做,開心的合不攏嘴:
“阿姨最喜歡熱鬧。”
“可惜女兒自己住以後,家裏就冷情了。”
“把阿姨給悶的啊!”
正說着,大門忽然開了。
看見滿身風雪的葉欣時,兩人都愣了一下:“閨女,不是說今天不回家麽?”
葉欣看了阮洛一眼:“今天上的上午班,下班早。路過二手市場,給朋友淘了個手機。”
她把屏幕髒兮兮的手機遞給阮洛:“我擦過了,這些擦不掉的是劃痕。三百多塊錢買的,将就用一下。能收發信息,接打電話就行。以後你賺錢了就自己買個新的,這部手機當借我的。”
阮洛想了想,還是接過了手機:“謝謝葉欣姐。”
葉欣看了阮洛片刻,又道:“工作也給你打聽了。有兩個地方在招鋼琴師,一個是咖啡廳,一個是咱們市中心的音樂劇院。咖啡廳的是長期工,所以對于專業證書、曾獲獎項、以及學歷都是有嚴格要求的,音樂劇院的要求較低,但卻是個只能做半個月的替補,對于專業水準要求高,但無證書、學歷要求。你可以看着試試。”
葉欣點了點阮洛的手機:“社交號給我,我把地址發你手機上。”
阮洛按照葉欣給的兩個地址,分別去碰了碰運氣。
長工那兒的條件,他無法滿足。
他告訴HR自己是有證書、甚至獲獎過的,只是都遺失了,無法提供。又告訴HR,網上有參賽奪冠的視頻,甚至還能搜到專輯。
但HR去搜的時候,發現根本什麽都搜不到。
HR覺得阮洛是個為了工作不擇手段撒謊的劣質琴手,禮貌地逐客了。
阮洛失神了好久,他再一次确定,這個世界根本就沒有“阮洛”的存在,他被攆走之後去找了一通阮家,也沒找到。
——這個世界再一次向他證明,他就是個意外。
阮洛只能再去音樂劇院碰碰運氣。
劇院來應聘的人很多,面試方式是有一種——現場演繹。
看着前邊的長龍阮洛其實是絕望的,但讓他意外的是他通過了。這一個下午來面試的大約有三十多個人,除了阮洛,一個都沒通過。
阮洛懷着迷茫、懷念,以及對未來的恐懼,不得不做一個短工給自己賺錢。
——他已經放棄去接近這個世界的傅瑜了。
但是沒有想到,第一天上班的時候,就遇見了傅瑜。
那時候阮洛坐在半透明的幕布後邊,彈奏肖邦的《敘事曲》。
臺前是兩位“情人”在脈脈低語。
這一幕音樂劇名叫《海邊少女之夢》,講的是一個富家女孩兒在海邊邂逅海神,女兒想要海神帶走自己,但海神以最高尚的愛的名義不願把女孩囚禁在海底,松開手給了女孩在人間的自由。
阮洛是在彈第一個音階的時候,就在全場最好的位置上看見了傅瑜的。
而傅瑜,卻是在《敘事曲》終了,才輕聲問身邊請他來的乙方,也就是這座音樂公館的館長:“換人了麽。”
傅瑜話很少,但愛聽鋼琴。
所以館長慣會投其所好,時不時就以各種緣由給傅瑜發請帖,邀請傅瑜來聽音樂劇。
但他聽劇就是聽劇,全程幾乎不與他們閑聊。
這麽主動還是第一次。
館長激動的出了一頭汗,假發都貼在了腦門上:“您說的是鋼琴師麽?”
傅瑜沒動。
館長意識到自己講了一句廢話,忙找補:“鋼琴師是換人了。之前的鋼琴師回老家閃婚,有些倉促,所以沒有提前交接好替補。這是臨時篩選出來的。雖是臨時,挑選卻比如大海淘金一般認真。臺上那孩子年紀不大,這技藝嘛,卻是老師們精挑細選出來的。不過老師們不比您聽多聞廣,如果您覺得這孩子有失水準,我就換了他。”
傅瑜就颔首:“嗯,換了。”
館長心覺有些可惜,他其實個人覺得孩子彈的挺好。但為了不得罪傅瑜的審美,只能道:“老師們也不是很靠譜嘛,以後我親自把關。抱歉傅總,這次沒能讓您滿意。”
傅瑜沉聲道:“滿意。你換人,我要他。”
館長一驚:“您是說,您您您您……您對他……的琴技有興趣?”
問出來以後,突然想起他有幸去過傅瑜公司的總部一次,總部一樓大堂的招待所背後,是一座藝術長廊,長廊前有個金色的油畫大廳。
大廳裏就有一座琴臺。
當時傅瑜公司的接待向他介紹過長廊和大廳,說一樓大廳所有職位都是鐵打的一樣牢固,只有這座琴臺上的人,換了又換,換了又換。
當時館長問過理由,回答是:“我們傅總喜歡鋼琴,有時候會到油畫長廊上休息聽琴。他對琴聲很挑……換了很多,沒有一個有幸做成長工。”
館長當即明白了。
——傅總這是要向臺上那孩子抛出純金打造的橄榄枝了!
在頂樓咖啡廳裏,阮洛看着對面的傅瑜,一時失語。
傅瑜沉默地看着阮洛。
他沒想到還能再見這個孩子。
更沒想到,這孩子會彈琴,旋律竟能指向他的向來冷凝的心,使其蕩開波瀾。
傅瑜見這孩子還是一副弱不禁風的模樣。
破天荒有些擔心吓到他。
聲音比初見時輕了很多:“你還會彈琴。”
又聽到熟悉的話語,阮洛一怔。
然後他垂下眼逼自己不看這個傅瑜,沒多說話,只是點了點頭。
傅瑜:“你在這兒只能做半個月,一天三百塊。”
阮洛小聲“嗯”了一下。
因為太緊張,阮洛無意識地摳起了指甲。
傅瑜的聲音已經比上一次溫和了很多,但和阮洛熟悉的傅瑜相比,還是很有差別。
阮洛很不喜歡這種感覺。
他心尖一抽一抽的疼。
這個人擁有和傅瑜一樣的身體,一樣攻擊力極強又極好看的臉,一樣冷沉的語氣,和上位者高高在上的俯瞰。
現在……低頭俯視着他,和他談論他的薪資。
從前阮洛不覺得有什麽。
但現在,這種頂級alpha自帶的天然攻擊力、這種冷沉、這種上位者的俯瞰,都由這個熟悉到能夠融入骨血的人來向他施展。
還有什麽比這樣的刺刀更痛。
阮洛忍淚忍紅了眼,他不擡頭,仍然摳着手。
他甚至忐忑地想,接下來是不是還要問:“你是不是很缺錢?”
他好像把自己當成碰瓷的omega了。
他可能很讨厭自己。
所以,他的态度應該會比自己想象的更加不耐煩。
阮洛不願意聽到傅瑜這樣跟自己說話:“我缺錢,但是不願意在你手下工作。”
傅瑜一怔。
阮洛站起身,朝傅瑜彎了彎腰,鞠了一躬:“以前打擾過您,對不起。但之前我說不會了,就是不會了。不會以任何方式出現在您面前了。”
傅瑜也站了起來。
但是看到傅瑜的動作之後,阮洛跑的更快了……
傅瑜其實想說:“如果缺錢,我先給你一些好麽?別再東奔西跑,也別再雪地裏流浪。跟我去我的公司,我給你豐厚的報酬,給你安排住所,你可以随便出入那座你曾經想要進入的大廈,我能幫你解決任何問題你可以無憂無慮。你只需要,在我的大廳好好彈琴。好不好?”
可這孩子像是在害怕什麽,沒有給他這個說出口的機會。
是因為從前的誤會麽?
阮洛跑出門外的時候,回頭看了一眼,見還隔着一段距離,于是一邊跑一邊說道:“傅先生,我祝您永遠平安、順遂。”
說完他輕輕摸了下胸口,飛快地離開了。
幾乎是用逃的。
傅瑜看着阮洛消失的地方,目光深沉。
他讓王特助查一個人。
但王特助動用了所有手段,幾乎把傅瑜的人脈網都給搖了個遍——
一無所獲。
仿佛這個人是憑空出現。
傅瑜查不到人,莫名有些心煩。
從前他失眠的時候習慣聽《夜曲》,可是不知怎地,後來他覺得不聽《夜曲》,聽《敘事曲》也可以。
時光如梭,轉眼之間,一個月的時間過去了。
因為沒有各種證件,阮洛做不了長工,在各個需要彈琴的地方打散工,薪水很不穩定。
一個月,真正到手了五千塊錢。
他給葉欣還了錢,又給葉欣的父母買了禮物。
知道他們家不會要他的住宿費,就花了兩千塊錢給他們家買了貓糧、小吃。
之後,不顧葉欣的勸阻,帶着忘忘到京城繁華地帶,租了個地下室。
而就在阮洛就職的第三天,傅瑜收到王特助的彙報:“傅總,前些天您讓我調查阮洛無果,我在持續關注。近些天發現了他的動态。”
當時傅瑜正在看會議記錄,放下手裏的工作,直接把王特助傳來跟前:“他在哪兒?”
端盤子很辛苦,尤其是阮洛是個A+omega,但凡洩露出信息素,對于低等級自制力差的alpha來說,都是致命的誘惑。
所以阮洛不顧稚嫩的腺體,抑制貼都足足貼了三層。
omega最不方便的,是有發熱期。
哪怕是被永久标記過。
發熱期來臨的時候,都是借助抑制劑度過。但抑制劑對于阮洛造成的副作用極大。
從前傅瑜變着法子不讓他用的抑制劑,在現在統統給補了回來。有一次,阮洛給自己打了抑制劑以後,直接昏迷過去。
在陰暗潮濕的地下室,如果不能被人發現,只能等身體恢複慢慢醒來,或者恢複不了默默死去。
可偏偏就在這時,他再一次遇見了傅瑜。
傅瑜是在拿到阮洛地址之後,抽出空閑親自上門拜訪的。他還是存着邀請阮洛到公司做琴師的心思。
原本這種事情,讓王特助來請就足夠誠意。
但他莫名地,忍不住自己來了。
在看到地下室幽暗潮濕的環境時,傅瑜已經皺起了眉頭。
可是往前幾步,傅瑜在一個還沒貨梯大的雜物間看見倒在門框邊,似乎想要開門出去求救卻沒來及就昏過去的阮洛時,整個人心跳滞了一瞬。
阮洛這兒離醫院不近,現在是下班高峰他來的已經到處堵車,不論開車送阮洛去醫院還是叫救護車都會耽誤。
他打電話叫了住在附近別墅區的宋祈,發了定位讓他立即帶着急救箱過來救急,同時讓宋祈派他私立醫院的救護車過來接人。
宋祈跟傅瑜分析了阮洛昏迷的原因,傅瑜目光暗沉。
阮洛得到護理,仍在沉睡,傅瑜有些心煩地在病房來回踱步。
宋祈推着眼鏡,看傅瑜竟然在為一個omega動情緒,他道了句:“稀奇。”
這時傅瑜接到電話,說公司高層出了急事。
傅瑜權衡了一下,問宋祈:“他平穩了麽?”
宋祈道:“身體機能恢複了,等着醒,體虛的很,還要一會兒。抑制劑是不能給他用了,要治療的話,得找到标記他的alpha。說也奇怪……”
宋祈想說,說也奇怪,他的alpha竟然也是龍舌蘭信息素。不會就是您吧?
但他還沒說完,傅瑜那邊電話又來。
又是王特助,看來的确是有些突然情況,宋祈及時閉了嘴。
傅瑜臨行之間回頭看了阮洛一眼:“讓他在這裏調養一段時間,安排些清淡營養的食譜一日三餐送過來。”
宋祈推了推眼鏡,八卦之火燃燒。
傅瑜和宋祈都沒想到,這個睡着時乖乖巧巧的孩子一點都不乖。
宋祈不過只是去了趟辦公室,看房的護士只不過去了個衛生間。
阮洛病房大約只有五分鐘沒人陪房,等他們來時,阮洛已不見了
阮洛醒來之後一直有些晃神——
這個世界的傅瑜,原來也會關心他麽?
他為什麽會出現在地下室,是有意為之,還是偶然巧合?
——阮洛回到地下室以後,搬了家。
從一個地方的地下室,搬到了另一個地方的地下室。
還換了新的工作地點。
沒驚動任何人,連葉欣都沒說。
他不再執着于能否看到傅瑜了。
阮洛覺得自己很矛盾。
這個世界的傅瑜對他冷漠,他會委屈,難過。
但這個世界的傅瑜對他展露一點關心,他卻又會害怕。
因為,他現在已經把兩個傅瑜分開來看待了。“他”是“他”,不是和他有過共同記憶的那個傅瑜……他也不再打算靠近了。
本來,他想跟傅瑜寫封信,只寫三個字:“謝謝你。”
但覺矯情,就放棄了。
阮洛的日子波瀾不驚。
只是有天忽然接到一個電話,號碼熟悉的幾乎刻在他的骨子裏,是傅瑜啊……
但阮洛沒接。
他不知道應該和這個陌生的傅瑜說點什麽,除了謝謝。
手機也就響了一遍,之後就沒再打了。
再遇見傅瑜時,是一個雪夜。
阮洛的精神世界潮濕太久,抑郁症發作,自己忽然不知,安安靜靜走出門。
門外白茫茫地,像他來的時候一樣,他有些神志不清了。
阮洛跌跌撞撞,跑到一個廢舊教堂。
教堂裏泉水幹涸,雕像破敗,滿地枯黃的枝丫以及白色的雪。
阮洛看着教堂頂樓的露臺,無數無可宣洩的思念和絕望堆積,他心底一個聲音叫嚣着讓他爬上露臺。說只要變成雪花,就能解脫。
難捱的思念無須再捱。
可是在路過幹涸泉水的時候,阮洛看見一架破破爛爛的鋼琴。
他朝着鋼琴走過去。
鋼琴前的椅子也腐朽了,坐下去的時候一股潮氣,就像他已經腐爛的內心,潮濕寒冷,不堪靠近。
阮洛開始彈琴。
失了音準的琴鍵,彈奏出怪異的旋律。
阮洛一邊彈,一邊小聲地跟着哼。
這一次他彈的是原創曲《夜的最終章》。
曾經送給傅瑜的專輯,專輯的最後一曲。
阮洛沒看見,在琴音響起的時候,竟有路過的人為他停住了腳步。
而那個人——
是傅瑜。
傅瑜這些天其實一直有派人默默關注阮洛。
他清楚的記得,在最開始,阮洛是渴望被他看上一眼的。
那些莫名其妙的等待和祈求,像是一道隔着茫茫濃霧的謎題。從前傅瑜對此棄如敝屣,現在卻想要在迷霧裏抓住一些什麽。
他想找機會好好和那孩子聊聊,那天為什麽在莊園外攔他的車,又是為什麽,頂着風雪等了他三天。
但阮洛現在,卻只會避着他。
這個孩子身上到底發生過什麽故事,曾經和自己,有些關系麽?
懷着這些心思,傅瑜有時會在阮洛新地址周邊轉轉,倘若能偶遇,應該不會讓那孩子太排斥。
于是在這個靜寂的夜。
傅瑜聽到了阮洛的琴聲。
破敗的鋼琴,琴聲失了音準,帶着怪異的音調。
但旋律和情緒的表現力,卻有他熟悉的美學藝術。
而且,他從沒聽過。
傅瑜走近的時候,琴聲已經終止了。
就在他走上去的時候,那孩子卻朝着破敗的頂樓上去了。
——的的确确,就是阮洛。
那個背影對傅瑜像是有些天然的引誘力。
傅瑜眉頭一皺,保持距離,跟了上去。
于是,阮洛站在露臺,朝下跌墜的時候,就被人從後攔腰拉住,跌墜在一個熟悉的懷抱了。
阮洛的視線有些模糊,他努力之後才逐漸看清抱着他的人。
“……傅瑜。”
阮洛有些意外,輕喃出這個名字之後,身體有些受不住,失去意識,陷入了昏沉。
這個名字,也是傅瑜聽到來自這個omega嘴裏的最後兩個字。
“醒醒。”
“還好麽。”
“不要怕我,我不會傷害你的。”
你太脆弱了,似乎也總是照顧不好自己。
所以,能給予我一個,了解你,以及,保護你的機會麽?
可是這些話,傅瑜說出來,沒能給昏睡的阮洛聽見。
而以後,似乎也無法再對阮洛說一遍了。
因為,他剛把阮洛抱在懷裏站穩,這孩子竟然當着他的面,化成紛飛的粒子,和着天地之間千萬朵飛雪,一起消散了。
傅瑜一怔,擡頭望向滿天飛雪。
大約半小時之後,他才低頭看向空了的手。
他伸手在風雪裏虛空一抓,抓住了一片雪瓣。
傅瑜皺起眉:“……?”
這個孩子,怎麽總能在他試圖靠近的時候遠去。
竟還能以這樣匪夷所思的方式。
傅瑜悵然若失,一陣一陣地晃神。
他甚至忘了自己是怎麽走回家的。
這天,傅瑜破天荒地也寫了個日記。
日記的內容并非原創,是白居易的一首詩。
他喜歡數字、政治。并不喜歡詩詞。可是,很多年前讀過白居易的一首詩,在那一夜突然形成了一個閉環——
“花非花,霧非霧。”
“夜半來,天明去。”
“來如春夢幾多時,去似朝雲無覓處……”
但是在這首詩的底下,他又加了自己的一句:“還能再見麽,我沒來及抓住的,神明的乖孩子。”
而與此同時,半夢半醒的阮洛在一陣灼切的呼喚裏,緩緩睜開了眼睛。
阮洛沒敢朝眼前熟悉的人影伸手。
但是卻被熟悉的人影緊緊摟住,阮洛茫然地看着眼前的人。
只見傅瑜小心翼翼捧住了他的臉:“醫生說是最近太累了,出去抱起忘忘時蹲下太急,站起又太猛,所以在拉門的時候昏過去了。”
而後,阮洛聽到床下的确有忘忘小聲的喵喵聲。
阮洛冰冷的身軀在傅瑜懷裏逐漸回溫,他腦海思緒紛飛,很亂很亂……
所以那場穿越之旅,是一場夢?
是我入了他的夢,還是他入了我的夢?
耳邊傳來傅瑜很輕的誘哄聲:“做夢了?”
阮洛這才試探着喊了聲:“……傅瑜。”
傅瑜灼熱的呼吸灑在阮洛耳畔,傅瑜聲音溫柔堅定:“我在。”
阮洛像是溺水的人,抓到了救生衣,他渾身細碎地發着抖,把自己往傅瑜懷裏貼近再貼近:“好像做夢了……”
傅瑜就拍着阮洛的背,輕聲道:“我知道。”
“在夢裏,我很害怕。但看到你,我不怕了……”
“嗯,不必怕,我一直在。”
傅瑜緊緊攬着阮洛的腰,經輕俯身,帶着他燎原的灼熱氣息,朝阮洛仍有些冰冷的薄唇吻了下來。
阮洛無處安放的手指被傅瑜牢牢攥住,這一刻,阮洛腦袋裏只有一片白茫茫的溫柔雪白,忘了身處何地,忘了自己是誰,他的世界只剩下和傅瑜交織一起的滾燙呼吸,是在夢裏渴念了很久很久的,溫暖和安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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