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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代篇
六月初,天氣漸漸轉暖,此時正是半下午,一輛馬車吧嗒吧嗒,朝着城南冉府的方向去。
馬車還未停穩,側邊的簾子就動了兩動,被一把掀開,從裏頭探出一個腦袋來。
是個約莫十三四歲的少年,一身黃衣,一頭烏發高束在腦後,輪廓看着還未長開,但已然是副俊俏讨喜的少年模樣。
這少年半個身子都探出了車廂外,正一眨不眨的盯着不遠處那座府邸的門匾瞧,不多會兒,又側身去催馬夫:“這麽寬的路,你将馬趕得這麽慢,是想急死誰?”
馬夫看出小主子眼裏的急切,自然不敢多言馬兒已經跑得很快的話,只得又甩了一馬鞭。
馬兒挨了這麽一下,立時一颠,這少年就被颠回了車廂裏。
他差點給颠懵了,等将将坐穩,第一時間就是去護身側一個雕花木漆的食盒,等确認了裏頭徐記新出的糕點沒給這麽一下颠碎,才豎起眉毛叱罵了幾句“蠢人”,跟着,便幹脆從還未停穩的馬車裏跳了下去。
冉府門口一個看起來半大的小厮見了他,低頭就恭敬地叫了聲“虞小少爺”,而少年卻半步也沒停,只笑笑的瞥了他一眼,撂下句“休要擋道”,便大踏步跨進門檻。
那小厮一溜的跟在後頭進來了,顯然也不敢說什麽。
誰都知道這位虞少爺是個極不好惹的主兒,他爹虞老爺算是這麓涼地界上的一霸,連麓涼的縣衙都得供着虞府,更別論是這金尊玉貴養大的虞家獨子了。這虞小少爺才十多歲,就養得無法無天,哪裏是他一介員外府小厮能沖撞得的。
頭些年,虞小少爺、冉府的小少爺、還有另外幾位富貴人家的公子們同在冉家家塾念書,一群半大的少年聚在一塊兒,鬧出的看不過眼的事情何止一樁。
還是今年年頭,許先生推說身子不适,遣散了家塾,只在行雲齋做冉小少爺一個人的先生,冉府才沒那麽雞飛狗跳了。
原以為送走了這一幹公子哥兒,終于能歇歇氣了,可不知道為何,這些小公子們,卻半點兒不比以前在冉家念書時來的少。
三天兩頭的,不是這位家裏做了些什麽新鮮吃食,就是那位從哪又尋了新鮮玩意兒,要來送與冉家小主子吃一吃、玩一玩。
不知道的,還以為桃李滿門的不是行雲齋許先生,倒是他們冉府那個大字不識,至今都還神志混沌的傻子小少爺。
而當中,來的最為殷勤的,當屬這位虞小少爺了。
起先冉府人還着急,怕又生出什麽事端來,可幾個月下來,自家小少爺倒是再沒像先前那回一樣哭得厲害,也就随他們去了。
虞懷烨進冉府跟進自己家似的,熟練的很。他既沒要人通傳,也沒要小厮拎盒子,自己單手提着糕點盒子,就一步三臺階的進去了。
剛走進冉府後院,他就眼尖的在院裏發現了些許不同。
他步子稍頓,在廊檐上綁的那些個紅綢和紅燈籠上看了幾眼,問一溜小跑跟在他後方的阿強道:“你們府裏這是有什麽喜事兒要辦麽?”
阿強聞言,猶豫了會兒,答道:“是有,只是——”
只是沖喜這事算不得什麽光彩,按老爺的吩咐,也不打算大辦,就是走個過場就罷了,喜帖沒下,這些與自家走得近的公子哥兒自然也不知曉了。
不過天下沒有不透風的牆,只要事兒成了,消息遲早得傳出去,故而阿強正在猶豫是該說還是不說。
這小厮吞吞吐吐的,虞懷烨卻是一顆心早飛到了院裏那人的身上去,沒了耐心,将手一擺——
“行了,你們府上愛辦就辦吧,得空我差人送些禮來。”
話會這樣說,只因虞懷烨心下已然猜定,這些裝扮,估摸着是冉員外又看中了妓館的哪位美嬌娘,要給他兒子再娶一房小娘回來。
沒再說話,他三兩步就進了內院,尋到了那人的房中。
正是午後,陽光剛好。他心心念念的那人正靠在窗戶邊上小榻上休憩。
虞懷烨先還一路叫着他的名字急哄哄的闖進來,結果一踏進屋裏,步子卻又一下放輕了,像生怕驚擾了還在睡夢中的人。
他輕手輕腳将食盒放下,繞到了那人跟前,等看到對方睡得紅撲撲的臉,心裏就一下軟得不成樣子。
他小聲叫了他一聲:“小秋?”
小少年沒答話,也沒醒。
約莫是打小起至今未好的那毛病,他的身體也跟着并不大好,六月的天,別的半大少年早穿單衣跑來跑去了,他卻還穿一身略有些厚度的袍子,手裏抱着一個暖融融的暖爐套子,裏頭沒灌水,就只是抱着好玩兒。
身前小幾上擺着幾個精巧的碟子,裏頭瓜果零食滿滿當當,隐約能看出有幾個動過的地方,他就這樣面朝窗睡着,腦袋歪着枕在胳膊上,一頭雲似的頭發披散在肩頭,将纖弱脊背蓋去了大半。
虞懷烨往他跟前的蒲團上一坐,一手托腮,另只手往前一伸,先拿指頭撥了撥他那兩簇長長的眼睫毛。
小少年仍是沒醒,只眼睫毛輕輕一顫,兩瓣粉潤的嘴唇微微咂了咂,又抿住了。
虞懷烨笑了下,就也不叫他,拿一根手指頭,将眼前人從眉毛到下巴都玩了個遍、捏了個遍。只是捏到對方臉頰上的軟軟肉時,似是實在覺得柔軟好捏,便一不小心沒控制好力道,在那處留下了個淺淺的手印兒。
這一下可真的是擾人清夢了,還沒待虞懷烨收回手,冉暮秋就已然慢吞吞地坐起了身來,一面揉着眼睛,一面迷糊地看着眼前身穿黃衣的少年。
“……你做什麽呀?”
他一雙烏漆漆的大眼睛圓圓睜着,臉蛋上的紅印明明還很明顯,他卻神情懵懂,像一只尚未開化的小動物,連如何生氣都還不懂。
虞懷烨忙把手背在身後,笑嘻嘻的湊近:“不做什麽呀,我來找你玩兒,你不開心嘛?”
冉暮秋看了他一會兒,也不說話,搖搖腦袋,就要扭身從榻上下去。
虞懷烨見他不大搭理自己,立馬回身取了他的法寶,掏出一塊兒出來,在冉暮秋眼前晃了一晃。
他可真是吃準了這小傻子的喜好,不過瞬時,就将對方的視線吸引了回來,滴溜溜的繞着他手裏捧着的這塊兒桂花糕轉。
“香香。”小傻子饞得要流口水。
“是,香噴噴的。”虞懷烨笑眯眯的,把糕點拿在手裏誘惑他,但等冉暮秋伸手拿來,他又壞心眼的一下舉高了,逗他道:“那我給小秋吃香噴噴的桂花糕,小秋要對我說什麽?”
冉暮秋沒拿到好吃的,先踮腳蹦了兩下。
可虞懷烨雖是比他小上一歲,個子卻長得快,一過了十三,竹節兒似的猛蹿,如今已然比冉暮秋高出小半個頭,一揚手,冉暮秋就夠不到了。
冉暮秋有些委屈的看了他幾秒鐘,終于慢吞吞的挨了過來,仰起臉蛋,嘴巴努了努,頗有些不情不願的道:“給哥哥親親。”
虞懷烨整個都愣了。
他會這麽說,自然是抱着要吃點冉暮秋豆腐的心思,可他人就這麽大點兒,再懂又能懂些什麽?此前最過分的也就是哄着冉暮秋叫他兩聲“懷烨”,再捏捏小手、捏捏臉蛋,更多的也就沒有了。
不消多說,什麽“給哥哥親親”,肯定是哪個不要臉的龜孫子哄冉暮秋幹過的。
能這麽膽大包天、不要臉皮的,虞懷烨也就能想出來一個,可他看着眼前這張沖自己噘起來的花瓣兒似的小嫩嘴兒,又是頭腦發熱、脖頸充血,一時之間,莫名又顧不得生氣了,腦子裏面閃過一堆秦子修拿來給他看過的話本裏頭的畫面。
虞懷烨腦海裏天人交戰,一面覺得将小秋還這麽小,怎麽能将他和那些個腌臜畫面聯系在一起?着實是亵渎了他。一面又覺得宋淵真是該死,除了“拜堂”那次,到底還趁他們不知道的時候欺負了小秋幾回?!
這麽一想,虞懷烨就氣得渾身發抖,恨不得策馬沖到上京将那人揍一通。
那頭,冉暮秋閉着眼睛、兀自噘了幾秒鐘的嘴巴,沒感覺到有人來親親,又偷偷的把眼睛睜開了。
這一睜開,就見虞懷烨一張俊俏臉龐一陣紅一陣白的,忽然“嘩啦”一下站起身來,一把将那糕點摔進了食盒裏。
“不是叫哥哥!”虞懷烨不知怎的一下來了氣,轉過身來,捏着冉暮秋的臉道,“是宋淵教你這麽做的嗎?你、你都給他騙着親了幾回?”
少年這反應大得離奇,冉暮秋給他捏着臉,哪裏聽得懂他話裏的意思,只知道他在生氣。
為什麽生氣?冉暮秋更加不懂。
這人不給自己吃桂花糕就算了,突然又這麽兇做什麽?頓時,他一雙大眼睛裏就蓄上了兩泡眼淚。
虞懷烨慌得連忙松了手,便見少年白面團子似的臉蛋上,已然被他方才那一下給捏出了個紅紅印子。
“小秋,不是……!我不是沖你!我是罵宋淵那個龜孫——!哎呀!”
他急得上蹿下跳,先是一疊聲的道歉,又是将食盒提過來,捧在他面前讓他挑,好言好語哄了半天,冉暮秋這才又破涕為笑。
虞懷烨見他沒再掉金豆豆,這才長長松了一口氣,陪着他坐在小榻上吃點心。
身側人“吧唧吧唧”,吃東西的樣子仿佛一只小動物,沒一會兒,就吃的嘴巴外面都沾上了一圈。虞懷烨心中又愛又憐,從懷中掏出一方繡帕出來,細細為他擦了嘴角,擦着擦着,終于還是沒有忍住,慢慢地又挨着蹭了過去,握住他一邊小手。
“小秋。”他眼巴巴的看着他,小聲道,“你剛剛說的,還算不算數啊?”
冉暮秋嘴巴裏面還包着糕點,聞言瞅了他一眼,明顯還不想将心思從桂花糕上移開,含含糊糊道:“唔?”
“就。”驕縱跋扈的虞小少爺俊臉一紅,難得顯出幾分腼腆來,“你說的親親……還可不可以再有啊。”
“好好好!你別又哭!那我、我不親嘴巴成不成,就親親臉……好不好?”
晚霞初現時,虞小少爺才慢悠悠的從冉暮秋房裏出來。
此刻他滿腦子都是小秋的臉蛋真軟、嘴巴真好親,再得意也沒有了。
人在得意的時候,就總會忽略掉一些東西,是以虞小少爺樂颠颠的走到院裏時,遠遠的瞧見冉暮秋院裏多了個陌生的少年,心下只覺得有些怪,但也沒有多想。
那是個穿得灰撲撲的瘦削少年,看起來頂多不過十五六歲,膚色微黑、眼窩瘦到深陷,一看就是鄉裏來的,幹農活的。
這少年身形倒是像棵挺拔的楊樹,可瘦得太過,看起來可憐,整個人還是同他的那身衣服一般,灰不拉幾、毫不起眼,靜默的站在這裏,像一件随時可以被丢棄掉的舊衣服。
虞懷烨瞥了那人幾眼,負手踱步,走到他跟前,居高臨下道:“你是新來伺候少爺的?”
那少年飛快的擡頭看了虞懷烨一眼,就将眼睛垂了下去,靜默半晌,道:“是。”
語氣倒是不卑不亢。
虞懷烨皺皺眉,不知為何,竟從對方這句“是”中感覺到少許的冒犯。他将這人從頭看到腳,最後,視線落在他洗得發白的舊布鞋上,嗤笑一聲:“你就這般髒兮兮進他院子裏伺候?不知道你家少爺既嬌氣又愛幹淨麽?”
單薄少年垂着頭,不言不語,只微抿緊了薄唇。
虞懷烨嫌惡的輕踢了一腳少年的腿彎,道:“明天起就自己滾出這院子,別來礙小秋的眼,知道麽?”
說完,虞懷烨也懶得再看他,轉身就走了,心裏還只想着同冉暮秋幾日後的邀約。
此時此刻,他心裏壓根還就是看不上這人,甚至連他姓甚名誰也不在意——一個上不得臺面的東西罷了,根本就無需自己多花心思,自己這樣說上兩句,對方也當識相乖乖聽話了。
所以,虞小少爺自然也就不知道,他離開以後,方才那灰撲撲的少年,卻仍是站在原地,既沒照他說的那般“滾出去”,也沒走,他只是怔怔站着,半晌,唇角竟然扯出抹笑容來。
季淩是在幾日前被一麻袋裝到冉府的。
那些人說他走了運,可臉上表情卻是譏笑,估計也是覺得,就算他搭上冉府是高攀,可一個大男人給一個小傻子做沖喜男妾,也無論如何是件折辱的事情。
沒人知道他心裏有多欣喜。
可巨大的喜悅過後,季淩卻又不知該如何接近他。
他躲在柴房裏,在晚上趁着月色看自己的粗糙雙手,怔怔的發愣,仍是不敢相信自己竟然這般好命,竟真的被指給了那樣一個人做妾。
小少爺金尊玉貴,是玉和瓷砌成的人,而自己呢?自己這雙手,恐怕只配拿去捧他的腳。
但今日他躲在廊檐底下,看清了方才這鑲金戴玉的小少爺是如何做小伏低的半蹲在地上哄小少爺開心的,才覺得恍然大悟,覺得一切沒有他想的那麽難。
不就是做狗麽?
那虞小少爺做得,他季淩更是做得,甚至只會最順手、最好用。
這晚,麓涼城內多了兩個不眠人。
城北虞府家小公子房中的蠟燭燃了一夜。虞小少爺挑燈夜讀,把他能尋到的有關男風的話本子翻來覆去的翻開,是一邊皺眉頭扔開,又一邊忍不住撿回來細細觀摩。
他一方面覺得那些畫兒裏頭的不好看,抵不上他家小秋萬分之一,可又覺得不學不行,畢竟,若他有朝一日真要迎娶小秋入門,新婚夜要如何做,可不能再像今天這般丢臉,嘴巴還沒碰到一點點呢,自己就先心跳到要猝死過去了。
另一頭,城南冉府,暫住柴房裏的冉府小少爺未過門的小妾,正燒了一大鍋熱水,将自己裏裏外外、仔仔細細洗了個幹淨。
今日那虞小少爺說的,他自是全都聽了進去——小少爺金貴,又嬌氣,又愛幹淨。
自己就是做狗,也得做一條幹幹淨淨的狗才行。
除此之外,還另有一遠在北方皇城的十五歲少年,也正在禦花園中獨自賞月。
賞的是月色,想的卻是故人。他先想着今日遣長随送出去的那封信不知何時到麓涼,又想那人收到信後也不知道讀不讀的懂,可別給許先生拿去念出來才好。
他兀自糾結了半晌,最後,釋然一笑。
罷了,讀不懂就讀不懂吧,總歸那人傻,應當不會太記仇,待三年後自己回麓涼,再說些好聽話哄他就是了。
——就是怕太傻,被随便一個什麽人拐走了可怎麽辦?
還是得再去太後面前盡一番孝,求得恩旨,早早回麓涼才是。
先寫古代篇番外吧,傻蛋小秋和純情小魚的日常。
下篇番外争取把蔣總拉出來溜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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