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九章
(修)他觑着這病症,倒有點像前世時在書本中見過的
喻商枝來城裏的時日不久, 雖早就成了仁生堂的眼中釘,但說實話,對仁生堂的郎中他并不多熟識。
幸而盧杜仲所在的盧家, 是從他父親開始便在城中行醫的,故而對仁生堂的情況門兒清。
“喏, 那個郎中姓潘,是在仁生堂做了多年的。”
現今還能在仁生堂做下去的,想也知道是什麽貨色了。
喻商枝搖搖頭, 袖手道:“想必和咱們不是一路人。”
盧杜仲輕嗤一聲, “所以我先來的, 見了他也懶怠往前湊。”
晚些時候,又來了一個郎中, 盧杜仲也認得。
“這個姓葛,也是仁生堂的。”
不過一共四個郎中,仁生堂來了兩個, 盧杜仲咂摸不過味道來。
“怎麽覺得你我倒像是個添頭?”
同常淩說的一樣,若是彭縣令請郎中,從仁生堂叫幾個就夠了,何故又牽扯上自己和盧杜仲?
就算是喻商枝,一時間也想不出個所以然。
兩撥人到齊, 加上随從,足足有八個人之多。
之間卻好似有楚河漢界, 互不相幹。
一想到接下來要和這幾人共事,喻商枝只覺得太陽穴直跳。
只好和盧杜仲有一搭沒一搭的聊幾句, 順便等衙門的人來領路。
事實上, 說是辰時, 實際上衙門的人又遲了兩刻才姍姍來遲。
那負責辦事的小吏連轎子都沒下, 就示意這幾個郎中坐上後面的馬車,至于随從們只得跟着走路。
馬車的車廂就這麽大,四個人難免面對面,大眼瞪小眼。
但彼此誰都看不上誰,故而連一句多餘的交談都無。
盧杜仲倒是掀開車簾,招呼喻商枝往外看。
“我有日子沒出城了,這是要往哪裏去?”
喻商枝辨別一番方向,也沒猜出來。
“我素日回村都是往南走的,眼下往西去,還真不知是什麽地界。”
盧杜仲回憶一番,冷不丁道:“壞了,我怎麽記得往西邊,是亂葬崗啊?”
……
事實證明,盧杜仲的記憶當真沒錯。
等到了地方,官差催促着他們下車,他們才看清面前連綿的簡陋草棚子,以及越過草棚子的山腳下,隐約可見的山野荒墳。
另外兩個郎中肉眼可見地臉色難看,盧杜仲撓了撓手背,悻悻道:“虧得能尋到這麽個地方,夜裏不瘆得慌?”
喻商枝有些好笑地看他一眼,“盧前輩信鬼神之說?”
盧杜仲咳了兩嗓,“怎麽了,郎中也有怕鬼的。”
倒是坦蕩。
不過他們距離草棚也好,亂葬崗也好,還有好長一段距離。
顯然是那個領他們來的小吏,還有官差們也不願意往前走了。
“前方就是咱們縣內收留流民的地方,旁邊的土坯房,是此處負責看守的差役們住的,還空了幾間屋,你們可将行李放進去。”
喻商枝還好,原先是農戶出身,家裏的房子也破舊。
盧杜仲,聽說早年間家裏日子也苦過。
倒是仁生堂的潘郎中與葛郎中,這會兒看起來難以忍耐了。
“縣令大人延請我等來為流民看診,卻要我們住這等簡陋的地方?”
衆所周知,仁生堂的郎中兜裏都是不缺錢的,聽說人人在城裏都有至少兩進的大院子。
讓他們睡這種地方,可不是要了他們的命。
奈何他們平日裏養尊處優,到了這裏,可沒人看他們臉色。
衙門派來的小吏揣着手,一板一眼道:“此處條件是簡陋了些,但大人說了,為醫者以懸壺濟世為己任,想必是不在意這些身外之物的。”
一句話令兩個郎中啞口無言,盧杜仲促狹地擡了擡眉毛,同喻商枝交換了一個眼色。
小吏安排完事項,看起來也不願在這裏多待一刻。
好在走之前,除了把他們幾個郎中扔在這前不着村後不着店的地方之外,還留下了兩板車的藥材。
“晚些時候,還會有人送來些米糧和布料等給流民,不過就與爾等無關了。你們的飯食,都有衙門請來的婆子操持,和此處輪值的差役一般待遇。”
說完這些,他就忙不疊地帶人撤了。
此人走後,就有差役上前,領着他們去放行李。
土坯房子一共兩間,少不得要與随從一起住,就這還分不過來。
眼看潘、葛二人拉着差役又是打點又是塞錢,表明最多只能接受與自己随從合住,大不了讓随從打地鋪,卻是不能忍受四個人擠在一起。
差役們收了錢,又給他們分出一間屋子來,大致收拾了一番。
喻商枝和盧杜仲卻是不介意擠一擠,于是包括随從在內,四人睡一間。
進門之後發現,床炕只有一張,說白了就是大通鋪。
一牆之隔的地方,還能聽見隔壁葛郎中不滿的聲音。
盧杜仲還差兩年便到而立,在郎中裏算是年輕的,不過比起喻商枝,就成了前輩。
這回他帶來的小随從也有個草藥名,叫做玉竹。
“咱們便主仆二人,各自睡一頭吧。”
盧杜仲發了話,喻商枝亦同意這般安排。
幾人把帶來的行李安頓明白,床也鋪好後,就穿上白布袍子,戴上口罩,挂上避瘟的藥囊,最後背着藥箱,出門去尋差役。
“我們二人現今想進去看看病患,可否?”
差役卻搖搖頭。
“上頭有令,你們幾人必須一道進去。”
這又是哪門子道理?
可是和這些個差役也說不通道理,盧杜仲和喻商枝只好回房等待另外兩人。
這一等就足足等了一個時辰。
“便是大姑娘上轎也該打扮好了,這幾人以為是出來踏青游玩的不成?”
盧杜仲是個直言快語的,對潘、葛二人一百個不忿。
這令喻商枝想到當日見到盧杜仲時,許廣的引薦之語。
據說最早仁生堂在任長海當家後,開始約束城中醫館,不許接診仁生堂的病患,那時頭一個反抗,還被封了店的,就是盧杜仲的爹。
看來這父子倆的脾氣倒是一脈相承。
好不容易那兩人慢吞吞地出來了,上下一看,比他們還武裝地嚴實,只差兩個眼珠子在外頭露着。
無論如何,盧杜仲和喻商枝可算是跟在後面,領着玉竹和常淩,進了草棚。
因為草棚有好幾個,因此他們兵分兩路。
只是純然沒想到,在外面遠看時,這草棚已是足夠簡陋,進來之後,才發覺便是城中的乞丐,也過得比這裏的流民強。
“……這哪裏是住人的地方,虧得現在天氣暖和些了,不然怕是病死的還不如凍死的人多。”
盧杜仲的聲音被擋在口罩後,顯得悶悶的。
喻商枝卻是一時間沒精力回答他的話,因為他也被眼前景象,結結實實地震撼到了。
只見這倉促建成的茅草棚子內,一個棚子裏就擠了接近百來個人。
他們中有許多,身上的衣服都湊不成一張完整的布料,就那麽直接躺在遍布石塊的地面上。
裏面甚至混雜着幾個瘦成麻杆的孩子,窩在家人的懷裏,一臉麻木。
更別提其中混着許多患病之人,橫七豎八地歪在一起,面帶痛苦之色。
常淩和玉竹更是連步子都不知道怎麽邁了,總覺得無論往哪個方向走,都能踩到人。
帶他們進來的差役,直接步子停在外頭,連多邁進半步都不肯。
喻商枝環視一周,沉聲同盧杜仲道:“盧前輩,咱們還是先看診吧。”
盧杜仲回過神來,用力點了點頭。
這時草棚中的流民,才知道新進來的這幾個郎君是郎中,眼裏總算是有了些身材。
但凡還走得動的,紛紛湊到他們跟前,求他們先給自己的親屬看診。
喻商枝和盧杜仲便一人一邊,挨個看起來。
看得人越多,神色越凝重,尤其是一一問過症狀後,答案已呼之欲出。
待到分給他倆的兩個棚子裏,上百個人全部看完,已是過了三個多時辰。
因為裏面連個桌椅板凳都沒有,喻商枝和盧杜仲全程或蹲着,或跪坐,出來時都腰酸背痛。
兩人一邊打來水洗手,一邊交談着方才的見聞。
高熱、胸悶、呼吸困難、吐黃水、身形浮腫、腹部鼓脹,按之肝脾腫大。
這些合在一處,盧杜仲道:“倒是和城裏傳聞的疫病症狀幾乎一致。”
喻商枝眉宇緊鎖。
“盧前輩先前可聽聞過類似的疫病?”
盧杜仲搖搖頭,“倒是知道高熱的、也知道大肚子的,但是這幾樣加在一起的,卻是聞所未聞。”
盧杜仲不知,喻商枝卻是心中有數。
他觑着這病症,倒有點像前世時在書本中見過的,同樣于北地流行過的一種病,俗稱“窩子病”。
“窩子”應當是那邊的方言,意思就是得了此病的,一死就是一窩子,取其絕戶之意。
這種病症因為醫學的發展、時代的進步,早就不甚常見了,不過喻商枝博覽群書,又時常聽祖父講古,故而症狀一擺出來,就立刻想到了。
若真是窩子病,喻商枝腦子裏就有現成的方子。
但他也知道,此事不可輕率對待。
這疾病萬千,有許多只是看起來症狀相仿,實則相差千裏。
若是用藥不對,浪費些藥材也就罷了,關鍵是有可能反而害了病患的性命。
而且時下的疫病,與窩子病最相似的一點,就是急性病患,病勢發展地極其迅速,多有猝死的結局,往往連搶救都來不及。
也就是說,他們現在是在和閻王爺比試,看看誰的動作更快。
由于心下還未有定論,喻商枝沒急着同盧杜仲說出自己思考的結果。
兩人洗好手後往回走,恰好遇見了潘郎中和葛郎中。
這二人見了那怪模怪樣的白袍子,面露不屑。
因為這種料子,都是有些人家奔喪的時候才穿的。
莫說他們了,就是剛剛進草棚的時候,那些流民也有誤會,因為喻商枝和盧杜仲,也是抓人去活埋的。
按理說,他們同是來此做事的郎中,理應彼此交流,互通有無,可潘、葛兩人眼高于頂,看起來不想和喻商枝及盧杜仲多說半句話。
若是平常,喻商枝絕對也懶得搭理他們。
但到底他是為了這些病患而來,故而還是壓着火氣上前叫住了他倆。
“不知二位前輩看過此處病患後,有何見教?”
潘郎中率先停住步子,轉過身,淡淡地掃了一眼喻商枝。
“便是有什麽說法,也不必同你講。”
喻商枝不鹹不淡地擡了擡嘴角。
“看來前輩胸有成竹,想必已琢磨出辦法,醫治疫病了。”
葛郎中跟在一旁,捋了捋自認為仙氣飄飄的胡須道:“那是自然,仁生堂的積澱,又豈是你們這些泥腿子爬上來的草醫郎中知道的?”
說罷就神秘兮兮地同行向前,一道進了潘郎中的房門。
盧杜仲朝地上呸了一口。
“兩個老匹夫罷了,擺什麽架子。”
說罷他就招呼喻商枝道:“走,咱們也回屋商讨對策。”
作者有話說:
感謝在2023-10-07 23:44:15~2023-10-08 17:57:04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九要吃醉蟹 5瓶;蠟燭小皮鞭,催更霸王、千年回首 2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