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和好
不僅是個好鬼,還是個漂亮鬼
這一夜兩人一道在醫館後堂歇息, 因是鎮上數得上的大醫館,後院專門隔斷出來數間小室,供病患休息。
在這裏住一晚就要一百文, 不過床褥都晾曬得幹淨,還供應熱水和飯食, 另有藥童負責煎藥、送藥。
當然了,飯食沒有多好,況且吃藥的人忌口也多, 基本都是些清粥小菜。
此外, 屋裏頭安置的床榻也都是輕便窄小的竹床, 只能躺得下一個成年人。
想着手裏不短銀子,喻商枝便提議讓溫野菜去附近找一個客棧, 開一間房休息一晚。
“我看你就是錢太多,你看着現在兜裏幾十兩,一會兒這花一點, 一會兒那花一點,眨眼工夫可就沒了。”
說完這話的溫野菜就出了門,再回來時手上就多了一張躺椅。
也不和喻商枝多說什麽,把躺椅撐開就直接合衣躺了上去。
喻商枝側耳聽了半晌,只聽到了“吱呀吱呀”的躺椅聲, 不久後,徹底融入沉寂。
……
第二日天不亮, 溫野菜就離開了涼溪鎮,趕去梧桐鎮。
走時喻商枝還在睡夢中沒有醒來, 他看了一眼, 依舊覺得氣不順。
明明是對方有騙人的嫌疑, 自己這個苦主居然還要巴巴地起早去求證。
話雖如此, 也沒耽誤他在路邊買了兩個饅頭就上路,步伐飛快。
他知曉自己潛意識裏,是迫切想要得到一個答案的。
期盼喻商枝說的是真話,确确實實沒有騙自己,還是那個清風朗月一般的俊俏小郎中。
到那時他就照以前的打算,把人領回家,養得白白胖胖,生上兩三個小崽子,一家人熱熱鬧鬧地過活。
二妞和三伢成日裏喻大哥長喻大哥短的,早就把他當成一家人了,若真是解了婚約,怕是兩個孩子也要傷心一陣。
因着有心事,一路上腳下都像踩了風火輪,活像身後有狗攆。
走了不到大半個時辰,已接近了梧桐鎮地界,又一路打聽,尋到了半坡村。
村子大都聚族而居,生活閉塞,少有生面孔出現。
因而溫野菜一在半坡村裏露臉,就有好幾個抱着盆正要去河邊浣衣的婦人與哥兒,圍上來打聽他是來做什麽的。
溫野菜在路上早就想好了借口,“幾位鄉親,我是來這求醫的,聽說你們村有個秦郎中,妙手回春,我家漢子前個受了風邪,本以為是小病,哪知就此一病不起了,想請秦郎中随我去家裏瞧一眼。”
為首的大娘聽罷,擺擺手嘆氣道:“哥兒你來晚了一步,那秦老郎中上個月就過身咯。”
溫野菜故作驚訝,皺眉發愁道:“這……這可如何是好!我家漢子的病請了幾個郎中,看了都不見好,我還指望着秦郎中能救命呢!”
一時間,幾個梧桐鎮的人都跟着唉聲嘆氣,都是窮人家的,誰不知道家裏漢子病了的嚴重性,那是能拖垮一個家門的大事。
想來這哥兒也是命苦,看這模樣,怕是結門親事也不容易,哪知年紀輕輕,漢子就要不中用了。
片刻後,溫野菜一拍腦袋,想起什麽似的道:“對了,我想起介紹秦郎中給我的人提起過,說秦郎中有個徒弟,打小跟他學醫的。秦郎中過身了,那徒弟現在何處?若是秦郎中醫術高明,想必徒弟也不能差了。”
說起來這還是當日樁子媳婦在村長和斜柳村村民面前,幫着喻商枝說話時用的詞,如今被溫野菜照搬了過來。
誰知面前的幾人一聽,頓時都把頭搖成了撥浪鼓。
一個身形有些胖胖的中年哥兒,大約是個心直口快的,直接道:“這位哥兒,你可別犯糊塗,那秦郎中的徒弟是個不靠譜的!要我說,這撿來的孩子就是養不熟,他學了哪門子的醫啊,就是個小白眼狼!秦老郎中把那喻小子當親孫子,可喻小子呢?成天見的游手好閑,聽說還去鎮上賭骰子,要我說,秦老郎中說不準就是被這個兔崽子氣死的!”
聽到“喻小子”這個稱呼,溫野菜便清楚自己找對了。
有了這個中年哥兒開頭,其餘幾人也七嘴八舌地說起來。
按理說,一個村子裏的人,是不太會同外村的人說自己村人壞話的。
可是對于半坡村的人來說,當初是因為喻商枝被秦老郎中收養,他們才認下這麽個人,後來見他是個不成器的,巴不得趕緊撇清關系,省的拖累全村的名聲。
一個身段瘦長,頭頂包了頭巾的婦人,擡手給溫野菜指了個方向,“喏,那裏就是先前秦老郎中住的地方,秦老郎中那可真是個好人,醫術高明不說,若是誰家窮得揭不開鍋,人快沒了都掏不起藥錢,他便不收了,人家拿糧食來抵,他也擺手不要。他過身之後,我們整個村子的男人都去挖墳擡棺,現在想想,我這眼睛還酸呢。”
婦人擡手抹了抹眼角,足以可見秦老郎中确實在村子裏很得人心。
不過,很快話鋒一轉,大家把冒頭齊齊指向了“喻商枝”。
起頭搭話的那個大娘,把裝衣服的盆子往上擡了擡,一臉憤憤道:“那喻小子是個爛泥扶不上牆的,秦老郎中想讓他成材,繼續當草醫,這可是安身立命的好本事,可他卻犯渾。算起來他也在秦老郎中身邊養了小十年,卻連個風寒都治不明白,有一回秦老郎中出門看診,留他看家,我們村有個新嫁來的小媳婦去給婆婆抓藥,小媳婦見那喻小子一副好皮相,看起來挺像那麽回事,就信了他,結果藥抓回來以後,她那婆母拉稀跑肚了一晚上,差點連命送了。等秦老郎中夜裏回來,才曉得是喻小子抓錯了藥!”
中年哥兒在一旁聽完,趕緊插話,“就是這麽個事,還有一次,我聽見素來好脾氣的秦老郎中在屋頭罵喻小子,說他學醫學了這麽多年,學的是兩眼一抹黑,草藥認不全,穴位找不到,這樣哪能做草醫當郎中?這不是謀財害命麽!”
溫野菜站在原地靜靜地聽着,越聽越覺得這些事都和喻商枝說的話合上了。
因為過去的那個喻商枝學藝不精,配錯了“假死藥”,喪了自己的命。
現在的小郎中得以借屍還魂,占了這具皮囊,重活了一回。
他緩緩呼出一口氣,覺得心裏的一團亂麻好像終于被扒出了一個口子。
就像是被嚴嚴實實蓋死的大石被挪走了,得以透進一絲天光。
溫野菜想了想,繼續半真半假地胡謅道:“原來這徒弟是個不成器的,那多半是我那親戚道聽途說。他跟我講,這徒弟醫術不輸秦老郎中,而且青出于藍,閉着眼都能給人針刺穴位,說得神乎其神的。”
一句話說完,半坡村的幾人頓時都罵起來。
“這是哪門子的親戚,還能這麽胡說八道的,這不是耽誤事麽!”
“就是說,還閉着眼都能找穴位,那喻小子睜着眼都找不着呢。”
“說起來,自從秦老郎中下了葬,喻小子就離了村不見人影了,有人還瞧見他從屋子裏往外運東西。聽你這麽說,他怕不是去哪裏坑蒙拐騙了?”
三人你一言我一語,又抖落出不少關于那“喻商枝”的事跡。
什麽偷錢去鎮上賭博,煎藥時打瞌睡炸了藥爐燒了竈房,下雨了外頭的藥材忘記收,好幾兩銀子全都泡了湯。
溫野菜:……
實在想不到他原本定親的夫婿,居然是這麽個混賬東西。
現在看來,還多虧了喻商枝占了這副皮囊。
一時間,從昨日起就難以平靜的心緒,再度起了波瀾。
他突然很想快點見到喻商枝,這份沖動就像嫩芽破土,半點耽誤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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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上一睜眼就開始趕路,到了半坡村也只歇了兩刻鐘而已,可溫野菜卻覺得自己仍有滿滿的力氣。
只是走得再快,腳力也是有限的,他在半路上恰好遇見一輛朝着涼溪鎮方向去的牛車,頭一回沒再吝啬幾個銅板,直接交了錢跳了上去。
一上午來去匆匆,趕在晌午時回到了涼溪鎮。
溫野菜拐到醫館的後院,放慢步子,悄無聲息地出現在了喻商枝所在的房間門口。
扒着門框往裏探看,見醫館的藥童剛看顧着喻商枝喝完了藥。
昨日花媒婆打人用的是一節粗壯的樹枝,但并沒什麽外傷。
要緊的是後腦腫起了一塊,裏面有沒散的淤血。
他見喻商枝沒什麽力氣地靠在床頭愣神,心中糾結,不知等進去後該如何開口。
而喻商枝自是還未發現溫野菜的到來。
他正因舊傷未愈又添新傷而發愁,當下很想抛開教養,問候一下原主的八輩祖宗。
只是還未來得及搜腸刮肚想出些髒話,便已聽見了進門而來的腳步聲。
“阿野?”
喻商枝未做他想,大夫和藥童都已來過,除此之外,會進門的只有溫野菜了。
“是我。”
寥寥二字後确實一段沉默,再開口時,溫野菜的嗓音略略發澀。
“我去半坡村打聽過了,那個秦老郎中的小徒弟,是個不成器的混賬白眼狼,還在村裏鬧出過抓錯藥險些害死人的事。聽說他早就沾了賭,甚至幹出過偷錢去鎮上搖骰子的事,把秦老郎中氣得不輕,村子裏甚至傳言,老郎中就是被他氣死的。這樣的人,別說什麽醫者仁心了,不草菅人命就要謝天謝地。”
他停頓了一下,繼續道:“我與你相處了十來天,知道你是個什麽樣的人。你給三伢看病,救了小蝶哥兒還救了我,莫說這些本事那個姓喻的沒有,這份心,他定也沒有。”
說到這裏,答案已經呼之欲出。
“所以你當真不是原本的喻商枝,而是來自異世的一縷魂?”
這問題又把喻商枝難住了,他也不知道該如何解釋自己的存在。
“我猜或許我與此間的‘喻商枝’有什麽聯系罷,畢竟我們同名同姓,連樣子都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也許是前世今生,又或者他就是世上的另一個我?”
繼續說下去,怕是要扯到平行宇宙的論調了,對于溫野菜來說怕是太超前。
不過對于沒聽說過無神論和唯物主義的古時人,這類靈異之事反而更好接受。
“沒想到話本子裏的故事也能讓我遇上。”
他順手撈起一旁喻商枝的手和自己的比較,一雙修長白皙,一雙雖然也不難看,可粗糙許多。
“幸好你不僅是個好鬼,還是個漂亮鬼。”
漂亮鬼此刻不禁懷疑,這個小哥兒腦袋裏定又開始想一些不太正經的事。
事實上,溫野菜也沒讓他“失望。”
一只手突然滑進衣襟,喻商枝打了個激靈。
“阿野?!”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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