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2章 風鈴鬼語
◎“你當我傻嗎?命江?”◎
屍體扔入潭中, 漸漸腐爛。血肉被潭中鯉魚啃食,最後只剩下森白的骨架,成為深藏于潭底的驚喜。
這就是白骨潭。
鐘婆走在前, 慢悠悠地訴說着白骨潭的來歷。沙啞的聲音穿梭在霧中,飄渺無蹤。
“您從千年前就在此處看守了嗎?”元妩問, “那您現在的年紀?”
“小丫頭, 對于我這樣即将油盡燈枯的老太婆來說,詢問壽元可是一件不禮貌的事。”鐘婆傲然道, “不過我可以告訴你,我與秘境同壽。”
元妩道:“這千年來, 您遇到過其他抽中紅簽的人嗎?”
鐘婆道:“你在試探我?年紀輕輕, 花花腸子倒不少。告訴你也無妨,你不是第一個紅簽, 或許也不會是最後一個。”
元妩心沉了沉。還有其他人進入過此處, 但外界沒有任何傳承風聲, 那些人大概都死了。
是傳承有詐?還是其中有什麽不得了的危險?
元妩略一思索, 沒有繼續追問, 反而另起了個話題:“那您以後也會一直待在秘境中嗎?即使傳承被取走?”
若真是這樣, 未免也太過殘忍。獨自以老朽身軀居住在空無一人的秘境,同秘境中的一切一同腐朽、凋零。
秘境內沒有完整的道, 無法突破進階, 一切都是固定的, 如同一副被描摹完成的畫卷。
而時間,是無限。
簡直是修真界版的無期徒刑。這樣的無期徒刑, 不由得讓元妩想起了另一個人。
燕風閑。
想到燕風閑, 元妩不禁有些走神。自從來到命江的傳承地後, 她就很容易想到燕風閑。
便聽前方, 鐘婆嘶啞地笑道:“小丫頭,你見過千年的大樹嗎?”
元妩的回憶被打斷,微微擡起眼:“大樹?”
“也不只是大樹。”鐘婆看向蔓延自遠方、看不到盡頭的石橋,“山和海,伫立萬年也不曾被磨滅;地與天,在第一個生靈誕生前就存在,直至最後一個生靈毀滅也不會滅亡。小丫頭,你可曾覺得它們孤獨可憐?”
看了眼沉思的元妩,她又道:“你覺得孤寂,不過是你以人類的眼光去觀察超脫的自然。哈,當然,這不能說你笨。”
元妩自負聰明,最不喜歡別人說自己笨。但這次,聽到鐘婆的話,她非但沒有生氣,反而虛心求教道:“那應該以什麽眼光去觀察呢?”
雖然嘴上說着沒什麽可憐,但到底憋了千年沒和人交流過,鐘婆也很樂意與她多說幾句話。
于是鐘婆回答:“用自然的眼光去觀察自然。”
元妩不解。
鐘婆卻沒有直接解釋,而是道:“你知道什麽是飛升嗎?”
元妩思量幾息,果斷道:“我不知道。”
修真界上次有人飛升,已經是幾千年前了。
在她之後,燕風閑和命江兩個最有飛升希望的人相繼身隕,紀如淮和雲重危兩敗俱傷,到她這一代,更是沒有多少有希望飛升的人。
鐘婆道:“這也不知道,那也不明白。小丫頭,我真想問問你,你是誰的弟子?”
元妩臉不紅心不跳:“家師在我年幼時就隕落了。”
鐘婆長嘆一聲:“罷了罷了。我告訴你,所謂飛升,就是成為道。而想要成為道,就要觀察道,也就是自然。”
元妩覺得有點不對:“成為道?那還是人嗎?”
鐘婆不悅地看了她一眼:“這就是你這種毛丫頭的幼稚之處了。總之,等你成為更高階的修士,自然就會……”
說到這兒,她忽然停頓了一下。
“就會什麽?”
鐘婆冷笑一聲:“成為高階修士也不是簡單的事。你這黃毛丫頭天資尚可,就是笨了點,運氣也不太好。罷了罷了,莫要煩我。”
說完她看了元妩一眼,轉過身,無論元妩怎麽問,她都不開口了。
元妩也不知道自己哪句話得罪了老太太,見她突然成了鋸嘴葫蘆,也是無奈,只能閉了嘴,跟在她後面沉默地走着。
兩人一前一後走着,不多說,又來到了一座廊橋附近。
廊橋也同樣是用白色的石料搭建而成的,隐在霧中,像是一道白色的幽影,讓人看得不太真切。
廊下挂着一排排銅色風鈴。明明現在沒有風,鈴铛卻左右搖擺着,發出參差不齊的叮當聲。
若在一個正常的地方,這或許是不錯的景致。只是在這森森的白霧中,若隐若現的廊橋和風鈴聲交織,時不時還伴着鯉魚入水的聲音,令人聞之驚駭。
鐘婆這次沒做什麽,只帶她徑直穿過長廊。元妩瞥過那一排排風鈴,只見每個上面都模糊地刻着一個名字。
走到長廊最盡頭時,元妩餘光瞄了一眼鐘婆,見她走得遠了些,便來到一個風鈴前,捉住銅制的鈴,仔細地辨認着上面的名字。
或許是時間過于久了,鈴铛上的字已模糊不清,上面還帶了綠色的銅鏽。元妩捏着鈴铛認真看,卻只認出一個“花”字。
元妩放下寫着“花”字的風鈴,正欲再找一個,卻見那花字風鈴甫一脫離她手,就開始叮叮當當地搖動起來玩,發出略有些刺耳的聲響。
而後,花字風鈴的叛逆似乎也影響了其他的風鈴,所有的風鈴下一瞬間都齊齊瘋狂晃動,參差的風鈴聲凝聚成一道尖銳的聲響。聲音之大,幾乎将平靜的潭水都震出片片波濤。
風鈴吵得元妩有些心神不寧。不過比起不安,她更多的是不解。
難道這風鈴不讓碰?她碰了“花”,花就找它的兄弟姐妹風鈴來報複她?
風鈴聲還在繼續,如同失控了一般越來越激蕩。
聲音狂躁地鑽入耳中,元妩只覺得自己的腦漿都要被這魔音攪勻了,原本好得七七八八的傷也要被這魔音撕裂開來,喉頭也湧上一股血腥味。
這到底是……
“你們在做什麽?”
忽地,威嚴的聲音從前方傳來。明明只是一句話,卻帶着駭人的壓迫感。
元妩順着聲音看過去。只見鐘婆正站在不遠處的橋上,眼神如毒蛇一般陰冷。
風鈴聲戛然而止了。
長廊再次恢複了寂靜。風鈴們安靜如雞,大氣都不敢喘,連自然的細微摩擦聲也沒有,仿佛廊下吊着的不是風鈴,而是一個個秤砣。
元妩壓下喉中甜腥,勉強笑道:“無事,是我不小心撥弄了它們。”
鐘婆看了她一眼,警告道:“不要亂碰。”
說罷,她轉過身,繼續領路。只是轉身前,她深深地看了風鈴們一眼,那眼神中帶了太多的警告。
元妩跟上她,路過最前方的“花”時微微駐足。
便見花微不可察地晃悠了一下,又生怕被聽見聲音似的,連忙停止了搖擺。
元妩低聲道:“謝了。”
随後快速追上前方鐘婆的腳步。
在她身後,廊橋一片寂靜。直到兩人走遠,風鈴們才再次無風自動起來。只是這次的聲音很小很清脆,輕響糾纏在一起,仿佛是風在竊竊私語。
元妩問鐘婆:“那處長廊為什麽挂了那麽多風鈴?”
鐘婆道:“你管那麽多做什麽?”
“……我就是好奇。”
鐘婆道:“那不是普通的風鈴,是鬼鈴。”
“鬼鈴是什麽?”
“找一個惡人,抽皮剝骨,折磨七日,将他神魂壓縮,再塞入風鈴中。惡人的血孽和憤怒操縱風鈴,時常會發出響聲。這就是鬼鈴。”
“鬼鈴是命江做出來的嗎?”
“不。”鐘婆笑了笑,“原諒我這個老人家吧,畢竟待在秘境,偶爾也需要找點事做。”
元妩心中不由得一陣惡寒。
幸好,目的地馬上到了。
那座仿佛無限延長的白橋終于到了盡頭,露出另一端鮮妍的花草來。這是一座花園,可是花園看起來很久沒人打理了,鮮花和野草糾纏在一處,只勉強露出一條供人行走的石板小徑。
順着花中小徑走了一小會,面前便再次出現一道漆黑的大門。鐘婆推開大門,門內是由白玉鋪就的地面以及高高的、憑空向上搭建的靈玉階梯。
而主殿,也是傳承所在的地方,就在那靈玉階梯的盡頭。
鐘婆道:“請吧。”
元妩點點頭,拾階而上。
甫一踏上靈玉階梯,面前就出現一層幻象。在元妩的視線中,原本空蕩蕩的四周多了許多靈石靈寶,它們堆疊在一處,散發出誘人的光澤。
元妩對這種幻象嗤之以鼻,毫不猶豫地向上。一階一階,每階都會顯現出不同的幻象。
然而這些對她沒有任何吸引力。元妩幾乎目不斜視,一口氣來到最後一階,終于站到了那華麗的主殿前。
就這?
這幻象當然不是說十分簡單,但也沒多難。就這種難度,元妩不信沒人通過。
也就是說,足以使人致命的陷阱,就存在于這大殿中?
元妩擰眉深思。身後,鐘婆不知道什麽時候也跨過了階梯,同她一起站在主殿之前。
“小丫頭,進去吧。”她禦動靈力,推開主殿的大門,目光随着動作延展到大殿之中,“這就是‘傳承’了。”
元妩深吸一口氣,踏入殿中。
箭在弦上,不得不發。她來到了此地,無論前方是餡餅還是陷阱,都沒有回去的道理。
她知道自己有些貪心。不過賭徒嘛,哪有不貪的?
見她乖乖進去,跟在她身後的鐘婆眼中閃過精光,也緊接着進入大殿。
大殿門被打開,陽光毫無保留地投入殿中。在光芒下,元妩能夠看見飛舞的灰塵。
這大殿也就是外表看着還行,內裏早已灰塵遍布,周圍精美的雕刻和壁畫皆已蒙上厚厚的灰,角落裏有蜘蛛艱難地結網。
簡直是蜘蛛精的老家。元妩心裏想着,捏了個禦風訣将密布的蛛網吹爛,自己則是踱步到大殿中央,警惕地打量着四周。
殿中空蕩蕩的,沒有多餘的擺設,唯有在大殿的正中,有一個圓臺,圓臺正中,刻着紅色的紋路和符號。
鐘婆道:“魔尊将畢生體悟記載于傳道臺中。你需要在上面打坐感悟,能悟到多少就看你的本事了。時辰一到,無論你有沒有得到傳承,都必須離開。”
“在這裏?”
元妩半蹲下身體,撫摸着那圓臺。紅色的紋路仿佛有生命一般,感知到她的靈力後竟活躍地跳動起來。
見她磨蹭,鐘婆不悅道:“你磨磨蹭蹭還要幹什麽?”
“幹什麽?”
元妩站起身,看着身後那張老朽的臉,發出一聲冷笑。
“你當我傻嗎?命江?”
【??作者有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