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章 一對眼瞳
◎一條波浪形的銀色小蛇。◎
元妩環視四周的牆壁, 沒有發現什麽異樣,這才将視線轉到正中的棺椁上。
棺椁是用一種灰色石頭制成的,線條利落, 外表樸素,沒有裝飾的花紋刻痕, 周圍也沒有任何陪葬品。
這茫茫大漠下, 怎地有個墓室?
元妩上前一步,伸出手細細撫摸着棺椁。觸感微涼, 沒有任何異常。
金雪信道:“要打開嗎?”
修真界也講究“死者為大”,亵渎屍體、翻掘墓室可是要被人唾棄的。
當然, 一些傳承之地另當別論。明面上, 不盜墓毀屍還是修真界的共識。
元妩不在意道:“開。若無不妥,關上就是了。”
若是尋常墓室, 她也不會那麽缺德非要打開別人棺材。但這墓室和棺椁泛着怪異, 不打開看看她心中不安。
金雪信不太愛思考“缺德”和“不缺德”的聯系。他一般都聽元妩的。
此時聽見元妩讓他開, 他就配合地站在一頭, 靈力凝聚于掌上, 一掌将棺蓋推開了。
當然, 他刻意留了幾分力,使棺材蓋只是被推開卻沒有損壞, 方便等會兒蓋回去。
棺材蓋撞到牆上, 發出沉悶的響聲。随着棺材被打開, 那棺內屍體的模樣向兩人展露真容。
元妩同金雪信對視一眼,湊上前去。
只見棺中, 躺着一具男性屍體。
他雙目緊閉, 面色蒼白, 身上沒有腐化的痕跡, 發絲保持着相當程度的韌性,若不是沒有呼吸,幾乎和生人無異。
修士有修士的手段,若生前做足了準備,防腐也不是什麽難事。
元妩注意到他身上衣物樣式與現在流行有着不小的差異,想必這人不是近百年間葬下的。
金雪信看了看,道:“這衣服紋樣是千年前盛行的了。恐怕這人至少死了千年。”
元妩道聲“得罪”,檢查了一下棺椁內,除了屍體并沒有其他物品,看起來好像真就是普通的墓室和屍體。
難道真是她想多了?
可那入口處的流沙實在怪異。若是正常陷入流沙,發現不了入口,定要死在流沙之中。
而她,也只是不經意間發現流沙中本該均勻的靈氣分布有一處薄弱點,打碎了薄弱點才進來的。
至于金雪信,他跳進來時通道已經被元妩打通,自然而然就下來了。
“或許那流沙只是一種防盜手段。”元妩喃喃道。
可能,大概,或許,這真就是某個普通倒黴鬼的普通墓室吧。
這樣想着,她拎起棺材蓋,正想重新蓋回去,餘光忽然瞟到屍體的手。
“等等!”
元妩腦中靈光一閃。
屍體的手自然垂在身側,看着沒有什麽異常,唯有一根手指不自覺地彎起,從側面看像是在指着下方一樣。
下方?下方有什麽東西?
秉着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的精神,元妩将棺材蓋扔到一側,招呼金雪信将棺椁整個挪開,露出下方有些濕潤的青石地磚。
潮濕的磚縫俨然成了昆蟲的搖籃,棺椁一擡走,就有無數小型蟲蟻四散潰逃。
元妩嫌惡地咧了咧嘴,在儲物空間內翻找片刻,拿出一把鋤頭來。
金雪信訝異道:“鋤頭?”
“啊。”元妩颠了颠鋤頭,“有一個丹修朋友,喜歡種草藥,這是我買給她的靈鋤。”
說着,聲音又低了幾分:“只是還沒送出去。”
反倒是她先用上了。
腦海裏想着,手上動作絲毫不慢。鋤頭一揮就将地磚刨開一塊。
金雪信也上前幫忙。兩個将別人墓室掘地三尺的盜墓賊一起動手,沒過一會,就挖出了一個方方正正的黑色盒子。
元妩眼睛一亮,俯身将盒子從坑中撈起來。
這盒子是用某種木頭制成的,雖說是木制,卻不受蟲蟻啃咬、不被自然侵蝕,黑色的表面上泛着冷色的鐵光。
盒子沉沉的,裏面應該裝了東西。
金雪信也好奇地湊到她身邊,摸了摸盒子的邊角:“裏面有什麽呢?會不會是墓主人留下的靈器?”
“不是的。”元妩搖搖頭。
依她來看,這裏矛盾得很。
別的不說,便說那棺椁中的死者,若真想讓人發現這個黑盒子,大可以将它放在顯眼的地方;若不想被人發現,也不必暗戳戳做手勢提醒。
可他又把盒子藏得隐蔽,又做出隐晦的提示,這樣自相矛盾,只有一種可能。
他身不由己。
埋葬他、給他修墓室的人想将盒子藏起來,而他不想。但他無法拒絕,只能暗暗指示,祈禱有人能發現棺椁下的秘密。
……總覺得卷入到什麽奇怪的陰謀中了。
一時間,元妩竟覺得冰涼的黑盒子有些燙手。
它好像成了傳說中的“潘多拉魔盒”一般,一打開,就會發生她無法控制的事。
“要打開它嗎?”金雪信也猶疑道。
思忖片刻,元妩斬釘截鐵道:“開。”
未知比已知更恐怖。斷沒有束手束腳,因害怕而不去應對的道理。
不過雖說開,也是要做好防護的。
元妩将衣袍下擺撕裂成兩個布條,遞給金雪信一個:“掩住口鼻。”
又拿出手套仔細戴上,對金雪信道:“你小心些,若有不對,立刻撤離。”
金雪信應了一聲,拿着靈符在一邊為她照明。元妩這才點點頭,一手摸上那純黑的蓋子,微微用力。
随着一聲細微的輕響,蓋子被掀開一條細細的縫來。元妩停頓一瞬,見無事發生,這才接着動手。
照明靈符發出幽冷的幽光,照亮了黑黑的盒子。終于,黑色盒子被完全掀開,裏面的東西在兩人面前露出全貌。
金雪信小小地“啊”了一聲。
不是靈丹、不是靈器,甚至不是什麽毒氣、陷阱。
安詳躺在盒子底部的,是一對人類的眼珠。
在冷光下,黝黑的瞳孔中泛出冷酷的光,惡狠狠地瞪視着元妩,其中怨毒之意幾乎要将人撕碎。
瞳孔周圍紅血絲迸裂,為眼白染上絲絲血紅,如同某種紅色的條形細蟲,在怨恨的海洋中彎曲暢游。
元妩深吸一口氣,蓋上盒子,命令道:“看看他的眼睛。”
這話毫無疑問是和金雪信說的,而“他”,自然是指還在棺椁中躺着的男屍。
金雪信上前,靈符光芒的重心随他的動作轉移到棺椁之中。
那屍體死死閉着眼,但從外部看去,眼部的皮膚并沒有幹癟。
金雪信正要動手,忽聽元妩道:“等等,把手套戴上。”
緊接着,一雙手套遞到他的面前。
金雪信聽話地戴上那雙黑色的手套,視線再次回到棺椁中。他伸出空閑的手,輕輕地掀開屍體的左眼皮。
那一瞬間,兩人都愣了一下。
那眼皮下并非空無一物,而是塞着一顆雕刻得十分精美的金色眼球。正是這顆人造的假眼撐起了眼皮,沒讓兩人立刻發現異常。
這次不用元妩指示,金雪信停頓了一瞬,手指再次伸向屍體的右眼。果不其然,右眼眶中的,也是一顆金色眼球。
元妩看了看手中的黑色盒子,又看了看屍體眼中的假眼球,眉宇間閃過深思。
看起來,這對眼珠子,就是這屍體的了?
把眼珠子摳掉,然後換成假的,難道是某種神秘的儀式?
元妩不是很懂這些,不過可以肯定的是,這具屍體本人似乎不太贊成這種儀式。
“屍體銷毀,眼珠帶走。”
思索幾息,元妩下了這樣的決定。
毀屍确實不太地道,但這屍體古怪,還是毀掉為妙。
說着,她指尖燃起一簇火苗向前一扔,火苗落在屍體上去,頃刻間就燃起熊熊烈火。
火光照亮了整個墓室。
片刻之後,屍體全然被燃盡,只剩下灰白的棺椁。保險起見,元妩又查看了一番,确認沒有遺漏,這才叫上金雪信,兩人一起原路返回。
至于那對眼珠,連同黑盒子一起被她好好存放了起來,只待出去之後仔細研究。
“你覺得那是何人?”
走在青石地道中,元妩出聲問道。
金雪信沉思幾秒:“我不知道。”
“有猜測你可以說出來。”元妩道,“畢竟現在毫無頭緒,即使是錯的,也算個思路。”
金雪信這才道:“我覺得那具屍體可能是在封鎮那對眼珠。”
元妩腳步一頓:“哦?何出此言?”
“我以前讀過陣法類書籍,聽說過一種說法。”金雪信組織了一下措辭,“凡是陣法,都需要陣石。而……有些充當陣石的材料陰煞之氣過重,就需要一些陽氣充足的材料鎮壓陣石,以免陰氣過重引起失衡。”
元妩很輕易就理解了。
這個道理很簡單,就如同煉丹配藥時,遇到藥性過強的藥材,常常要加入一些溫和藥材中和藥性,以免傷身。
“這倒也說得通。只是對那死者來說,成為中和自己雙目特性的藥引,未免太過殘忍。”元妩摸了摸下巴,“若真如你所言,這對眼珠是陣石,那這沙漠中應當還有幾處類似存在。”
兩人腳步響徹青石磚道,發出陣陣回音。
“我們此行別有目的,恐怕不能将這些陣石一一尋出來了。只是這處陣石已被破壞,就算陣法勉強允許,威力應當也大不如前。”
說着,兩人來到了最初的入口處。
元妩眯了眯眼,拔出長劍。
劍氣自劍身迸射而出,上方沙子湧動,如同流水般陷落,短短片刻就填滿了青磚石道。
元妩拽住金雪信的手,在柔軟沙海中借力一躍,瞬間如飛鳥般沖出這片漩渦,穩穩地落在不遠處的沙地上。
耽擱了這麽長時間,此時天色将明。天際泛起魚肚白,漫天群星遠去,只有寥寥幾顆星子散落,為行人指引着方向。
“少尊主!!是少尊主出來了!”
“原道友,你沒事吧?”
“竟能落到沙坑裏,呵呵,真是沒用。”
不必說,最後一句出自游星臣。
元妩挽了個劍花,将玄烏劍插回劍鞘,溫和道:“我沒事,讓各位擔心了。”
妖修們表情各異,倒是魔修們表情是一水兒的感動。
沒人會嫌自己上司太善良,即使是将“下克上”精神貫徹到底的魔修們也是如此。
天色已亮,只出現在夜晚的流沙也消失了。衆人整備了隊形,再次踏上向前的路。
路上,被她所救的魔修湊上前來向她道謝。
“少尊主大恩大德,屬下沒齒難忘。”
元妩笑了笑:“不必如此,舉手之勞罷了。”
目光流轉,從魔修衣擺一掃而過,那裏修着一個小小的波浪形圖案。
元妩笑得愈發真誠:“你們都是魔域的中流砥柱,失去任何一個人,我都無法向師尊交差。”
魔修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
鋪墊足夠了。
元妩收回目光,看着遠處的天邊,狀似無意道:“我記得,你是沉蛇魔君手下的人吧?”
那衣擺上的圖案,粗略一看,只是波浪的紋飾。
若仔細觀察便會發現,那不是波浪,而是一條蛇。
一條波浪形的銀色小蛇。
從某方面來說,比起她,他更該感謝沉蛇。
畢竟,若他不是沉蛇的人,元妩又怎會果斷選擇救人呢?
魔修尚不知她心中盤算,聞言驕傲地笑了起來:“屬下綠蘅,的确隸屬沉蛇魔君手下。”
語氣中帶着明顯的尊敬。
元妩蹙了蹙眉。
少年,這可不行呀。
她把他救下來,可不是讓他繼續效忠沉蛇的。
【??作者有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