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除夕的夜晚注定是無法維持寂靜的。奶聲奶氣的孩子音伴随着笑嚷聲和腳步聲穿過四合院外的長街胡同。
“鍋鍋慢點!等等窩。”
“快來啊。”
“……”
每年守歲的過程中, 最興奮的永遠都是這些小家夥。
近兩年全域煙花禁放,孩子們少了一項經典活動,只能拎着各式各樣的燈籠在鋪着雪的街巷裏奔跑玩鬧, 但這絲毫沒有讓他們的歡樂打折扣。
金恒正巧穿過門廊, 聽到如此開心的聲音, 也忍不住探頭出去看看。
不知孩子們是被什麽吸引着,只顧着像風一樣的從院門邊跑過。金董認出是鄰戶家孫輩的小孩兒, 故意板了板臉孔逗弄:“站住,你們給我拜年了嗎?”
孩子們乖巧地停下腳步,一邊仰起凍得紅撲撲的小臉兒, 一邊叫人。
“啊~舅爺爺, 過年好~”
“舅老爺, 新年快樂!”
金董随便詢問兩句, 便笑着遞上了紅包,囑咐着:“慢點跑,去玩吧。”
“謝謝舅爺爺!”
如果不是看到這些歡快的小身影成群結隊, 還真沒發現這幾年胡同裏已經生下這麽多孩子了。
舅爺爺……叫得可真好聽啊。
金董環着手臂,倚靠在門畔若有所思片刻,然後才回到院子裏去。
無人前來打擾的畫室中, 初澄還在擺弄手機。他剛才看了半晌的招租公告,結果和預料中的一樣, 根本沒有任何可用消息。
看來是非提前回去不可了。
他切回到微信聊天的頁面,剛想給喻老師發去消息,屋外忽然傳來舅舅的喚聲。
“小澄——”
初澄的手随之一抖, 不小心按錯了一個“打滾”的表情, 連忙撤回,
來不重新編輯, 又聽到一聲:“你跑哪兒去了?過來嘗嘗我煮的水餃。”
“哎,來了。”初澄不得不先揣起手機,起身迎出去。
夜色漸深,父母已經回房去休息了,只有金董還留在小廳。鍋裏的餃子剛煮熟,熱氣騰騰中泛着綿綿的香味。
初澄在餐桌邊坐下來陪他,動手從鍋裏盛了兩小碗出來,但因為還在想着房東解約的事情,動作間有些心不在焉。
“咳——”舅舅看他一眼,用拳頭掩了掩唇角,沉沉地開嗓,“早些年除夕的時候,都是你一會兒要幹這個,一會兒又要幹那個,拉着我的手不放。現在得喊了好幾聲才會露面,果然是孩子越長越大,和我不親了。”
“哪有啊。”初澄輕聲哼笑着辯駁。
可細想想,舅舅說的似乎又沒錯。也許真的是長大了的原因,現在自己不再像從前那樣對過年有期待感,反而忙忙碌碌,什麽都沒幹就覺得累得慌。
如果還是小時候,這個時間自己必定是剛穿上新衣服,揣好了滿兜的糖果和點心,吵着要舅舅帶自己去外面放煙花或者看冰燈。
舅舅盯着他溫潤的臉孔,正經地啧嘆一聲:“我歲數也大了。”
初澄忽然間聽到身畔人略顯辛酸的語氣,頓住往小碟子裏倒醋的動作,心裏生出一絲愧疚。
舅舅沒有伴侶,也沒有兒女,到了這樣的歲數,在阖家團圓的日子裏難免會産生孤獨感。自己從小被他寵大,理應多關注他,盡盡孝心的。
想到這兒,他把蘸碟遞過去,掏着心窩勸解:“舅舅還年輕着呢,別總這樣說。您放心,以後我肯定會多抽出時間來陪您的。”
“你理解錯了。”對方臉上的表情變得凝重了幾分。
見他實在不開竅,金董幹脆直接挑明了表示:“我是說,我年紀大了,你不能總像小時候一樣纏着我,是時候自己獨立地去找個能一直陪你過年的人了。”
話題轉變太快,初澄嗓間發出茫然的一聲:“啊?”
舅舅繼續說:“我雖然沒有像你父母那樣琴瑟和鳴的婚姻,但至少還有幾個臭錢,晚年生活慘不到哪裏去。但像你這種已經在職業規劃上走入歧途,注定不可能暴富的人,如果連情感生活也馬馬虎虎,再沒個得力的外甥,老了的時候可怎麽辦啊?難道你要等着繼承我的養老院嗎?你看看鄰居家和你同輩的那些人。”
初澄苦笑:“舅,他們本來也比我大,我過了這個年才23……”
“你23歲就不小啦。隔壁邵紀像你這麽大的時候,已經把女朋友領回家了。”金董一直都懷疑自已的外甥在這方面是有些遲鈍的。
畢竟別人家的孩子在中學時期就開始了各種悸動。電視劇裏經常會演到那種情節,孩子因為早戀被學校叫家長,不敢告訴父母只好拉舅舅過去救急。
金董做夢都想有個這樣的出場機會,可是始終無法實現。由此可知他已經被甩在起跑線上了。
隔壁房間裏的電視開着,放着熱鬧的春晚節目,但兩人各懷心思都沒有去看,只當做是吃飯的背景音。
初澄低頭吃水餃,不說話。
舅舅向他提起剛才的事:“什麽事都講究禮尚往來,進出平衡。你不能總看着我給別人家的小孩子掏紅包,不見進賬啊。”
“您又不差這點錢。”才剛畢業參加工作就被催戀愛,初澄實在不想接這個話茬。
“既然你都這麽說了,那我就用個砸錢的方法。你當成是圓我一個新年夢想吧。”金董放下筷子,認認真真地開口,“我出三千萬,你在今年給我抽時間談一個試試。”
“噗——”初澄被一口老陳醋嗆進了嗓子。
金董事長不慌不忙地從盒子裏抽出張紙巾給他:“年輕人,憑自己的勞動賺錢不可恥。”
初澄真是哭笑不得,清了清嗓子,稍作緩和:“您就不怕我弄虛作假,出門花錢雇一個啊?”
舅舅擦擦嘴巴,站起身,朝着他晃晃手指:“我是怕錢擺在桌上你都賺不到。先明後不争,帶到我面前親一分鐘就算,假的我也愛看,你自己掂量着辦。”
看着對方放話的樣子,初澄的嘴角抽了抽。
這就是你們鑽石王老五的惡劣趣味嗎?
一頓守歲的餃子吃完,已經快要到零點。初澄收拾幹淨前廳的碗筷,準備回房休息。
手機忽然震動,是喻司亭打來的語音電話。
初澄正好還有事想和他說,點擊接聽,先開口道一句:“新年快樂。”
喻司亭卻不滿意,反問:“就只有這麽四個字?”
“不然呢?”初澄有些摸不到頭腦。
“從我看見‘正在輸入’字樣到這會兒,至少已經有半個小時了。初老師不是應該在給我寫什麽祝福小作文嗎?我怕再不打過來就要累着你了。”
電話另一端的人嘆了口氣,性感低沉的嗓音張力十足。他的毒舌無論是當面還是從電話裏聽,都是同樣的味道,讓人很難有辦法反駁。
初澄恍然記起自己撤回的表情包,哈哈一笑:“我剛剛是陪我舅舅守歲吃餃子去了。”
喻司亭的語氣有些酸溜溜:“我等得可是連黃花菜都涼了。”
“不好意思嘛,我以為你不一定能注意到。”初澄說起昨天刷朋友圈,看到鹿言在機場拍照片的事,“你們是出去旅行了嗎?”
喻司亭“嗯”了一聲:“春節他們都在家裏待不住,所以連續很多年都是在外面過除夕的。”
喻家的四口都是那麽個性飛揚的人,如此不按程序來才合理。
“你找我是有什麽事嗎?”喻司亭想起剛剛那陣“正在輸入”,開口詢問。
初澄講出房東要賣房應急的事情:“他拜托我們盡快搬走。所以我等不到元宵了,要提前回去安排一下,不然到時候會很麻煩。”
“什麽時候?”
“預計初三四吧。”
喻司亭沉吟片刻:“那時間太緊,我可能趕不上了。”
“你該玩就玩你的呀。”初澄忙表示不用麻煩,“正好我舅舅年後要出去工作,到時候我可以蹭他的車。”
喻司亭不知道在想什麽,沒有再搭話。
從電話接通開始,初澄就聽出另一邊的環境音很是嘈雜,疑惑道:“你現在是在外面嗎?聽着有些吵。”
“對。”喻司亭解釋,吃過晚飯後他就被鹿言吵着出來玩,已經逛了很久,剛準備往酒店走。
喻老師平常嚴厲歸嚴厲,但還是很寵好大兒。他往往只是在臉上顯示出不耐煩,最後滿足全部要求。
初澄了然地笑笑:“那你們就趕緊回去吧,我也準備回屋打游戲了。 ”
“就沒有其他的活動了?” 喻司亭了解這人的夜貓子習性,只是沒想到他在除夕夜裏還能這樣草率。
初澄也有些不好意思:“本來也想到廣場上蹭蹭年味來着,但是怕人擠人,就懶得動了。”
電話另一端的喻司亭聞言,停住了往回走的腳步,轉身看了看背後已經水洩不通的道路。
“反正你一時半會睡不着,再過十五分鐘左右,我們打個視頻電話?”
初澄瞥了眼手機屏幕,對方約定的時間剛好在跨年前,沒太在意道:“好啊。”
“那我先挂了。”
“拜拜。”
喻司亭收起手機,目光深杳地看向走在自己身邊的外甥,很難得地主動開口詢問:“你還有什麽想去玩的地方嗎?”
“有啊。但我想都不用想了,你一定會嫌鬧騰不肯去的。”鹿言擺弄着在路邊買來的燈棒,漫不經心地回應。
“那我們商量件事?”
“嗯?”
喻司亭擡手指了指遠處人潮最洶湧的觀景電視塔:“我現在帶你去看那個,但是要推掉幾天的行程,提前買飛機票回亭州,行嗎?”
鹿言怔了怔,這是什麽套路?以前沒見過啊。
*
距離農歷新一年的到來只剩下幾分鐘。初澄懶怠地躺在床上,閉目養神,直到等到手機再次震動起來。
他随意地翻了個身,按下接受鍵:“喻老師,你怎麽……”
咻,砰——
一道意料之外的煙花綻放聲打斷了他的思緒。初澄詫異地看向屏幕。視頻通話的畫面混亂了一瞬,然後被人舉起,正對向夜空。
一簇簇焰光拖着金色的尾巴升上天幕,變成漫天星火,從鏡頭最中央徐徐墜落下來。
是除夕的煙火表演秀。
初澄驚喜地坐起來,放大屏幕。
此時,這部手機的主人無疑是站在了最佳的觀賞位置,又憑借身高優勢尋到了合适的視角。
天空中綻放開的煙花越發密集缭亂,如同金秋中的麥浪翻滾,直沖無垠的寒夜。
從揚聲器中傳來的聲音有驚呼也有贊嘆。即便初澄坐在自己卧室的床上,通過拍攝鏡頭也能身臨其境,感受到了現場盛大恢宏的場面。
喻老師一向是個不愛湊熱鬧的人。初澄甚至想象不出他怎麽能在那種前呼後擁的環境裏,拍出如此平穩的畫面?
時間流逝,電視塔對面的鐘樓上開始倒數,随着十九八七的數字變換,映亮黑暗的煙花也一波接着一波,時而溫情如繁星點點,時而璀璨如烈火燎原。
初澄盯着絕美的每一幀畫面,完全舍不得眨眼。
午夜十二點到來的那一刻,電視塔觀景臺邊響起歡熱的慶祝聲,人們拍照吶喊,歡呼相擁、彼此祝福……
喻司亭舉臂直播了許久的焰火。直到這一刻才翻轉攝像頭,讓自己的俊朗的臉頰進入畫面。
焰火燃放和人群熙攘都震耳欲聾,在手機這一端完全聽不到他的聲音,只能通過兩片唇瓣的顫動分辨。
他似乎是說了一句:
初老師,新年快樂。
初澄被那種無聲卻濃烈的情緒感染,笑意燦爛地回應:“喻老師也是!”
作者有話要說:
鹿言:舅,再說一遍,你是帶我來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