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風筝
因為他說的這兩個字,程霧宜還真的努力止住了自己的眼淚。
短暫對視之後,知道再不轉頭就會吸引程大有注意,程霧宜逼自己扭過頭來。
周起揚大聲說着謝謝姐姐,飛快地跑出了超市。
買好了衛生巾,程霧宜跟着程大有出門。
下午沒課,程大有決定帶着女兒回旅館休息。
回去的路上,男人接到一個電話,對方說是北江市醫院體檢中心的工作人員,說他的體檢結果出了,叫他有空過來拿。
“我現在沒空,現在體檢報告不都有電子版嗎?不能發電子版嗎?”程大有不耐煩道。
對面:“體檢結果不太好,你還是親自來一趟吧。”
程大有挂了電話。
一轉頭,他被女兒的眼神吓了一跳。
程霧宜盯着他靜靜問:“醫生怎麽說?”
“都一切正常。”程大有突然提高音量,像是在遮掩什麽,“阿霧,你別擔心爸爸。”
程霧宜沒再說話。
一個星期之後,程大有幫程霧宜請了假,帶着她回了北江。
男人沒着急去取體檢報告,而是先回了在北江的住處,和袁豪提跑車散夥的事情。
北江棚戶區的一樁居民樓內。
客廳裏,袁豪正睡在沙發上,手上還拿着一瓶喝了一半的紅星二鍋頭,嘔吐物哕了一地。
程大有爆了句粗口,上前嫌惡地推了推他。
程霧宜去衛生間拿了拖把,一言不發地拖起地來。
袁豪被程大有推慫着,罵罵咧咧地醒過來。
他第一眼看到的是程霧宜。
女孩穿一件純白短袖,下身是一條緊身牛仔褲,外面是一件格子襯衫外套。
平平無奇的女大學生打扮,但因為她的美貌,所以怎麽穿袁豪都覺得好看。
“阿霧你來啦!”袁豪擦了擦嘴,立刻從沙發上坐了起來。
程大有眼睛眯了眯,立刻将女兒護在身後。
之前算是他認人不清,經過長時間一起跑車和共事,程大有已經不想和袁豪有任何糾纏。
更何況,醫院那邊體檢是個什麽情況,他還不清楚。
一顆心懸着,男人開口,語氣裏全是不耐:“之前在微信上跟你說的,我們來談談散夥的事情。我專門回北江,就是為了這個。那輛五菱榮光的市場價我都打聽好了,五萬塊錢,你七我三,就按照當時我們出資的比例分。”
袁豪臉上笑得褶子都擠出來了。他在沙發上挪了挪,示意程大有坐下來談:“大有哥,我這人性子直,如果我有什麽做得不對的地方,我向你道歉。跑貨不挺掙錢的嗎?你怎麽說不幹就不幹了啊?”
程大有站着沒動,懶得跟袁豪掰扯:“那就你八我二,不會讓你吃虧的。”
程大有窩囊慣了,袁豪沒料到他這回态度如此堅決,笑着臉折中道:“那也行,不如我們晚上一起吃個飯,邊吃邊聊?大有哥,咱們兄弟一場,好聚好散。”
話都說到這份上了,錢又都在袁豪手上,程大有也沒有拒絕的道理。
他點頭,給了程霧宜一些散鈔:“阿霧,附近就有個農貿市場,你去買些下酒菜,你袁叔愛吃豬頭肉,你多買一些。剩下的錢,你自己買點冰激淩或者飲料。”
程大有說着,又從門後面翻出個破舊的遮陽帽,戴在女兒頭上:“這幾天太陽大,你戴着,別曬黑了。”
程霧宜捏着帽檐:“那你呢爸?”
程大有:“我去趟體檢中心。”
程霧宜不放心:“我跟你一起去吧。”
程大有正聲:“聽話!”然後就先出了門。
農貿市場很近,沒多一會兒程霧宜就買了東西回來。
她在門口站了很久,不知道父親回來了沒有。
即使回了北江,程大有也沒把手機還給程霧宜。
體檢中心離這兒也不遠,估摸着父親快回來了,程霧宜敲開了家裏的大門。
開門的是袁豪。
屋裏也只有他一個人在。
見是程霧宜,袁豪臉上立刻挂起笑來。
男人換了一件幹淨的襯衫,因為平時不常穿,所以皺巴巴的。
他伸手,直接拉住程霧宜:“是阿霧啊,外面熱不熱啊,快進來!”
父親沒回來,程霧宜立刻提起防備心,站在門口沒動。
男人的手在她手腕處來回摩挲着,程霧宜向後扯了扯,袁豪也不想裝了,一把就把她拉過來。
袁豪不懷好意道:“躲着叔叔幹嘛呀阿霧!”
眼看就要被拖進門去,程霧宜一只手死命抓在門上。袁豪只用一只手拉着她,她于是眼尖地發現,男人的右手受了傷,右臂襯衫下鼓鼓囊囊的,應該是纏的繃帶。
程霧宜手上拎着一堆蔬菜和生肉,快準狠地砸在了袁豪的右胳膊上。
男人疼得叫了出來,但隐忍着,并沒有輕舉妄動。
嫖過賭過吸過,袁豪覺得,最難忘的,還要數十幾年前雲嘉的那個夜晚。
那晚的雲嘉,下過極為罕見的一場雪,紅與白交織,漂亮到令人發指。
但是此時此刻,袁豪覺得,他馬上就能得到一個勝過那晚的良宵。
禁锢在女孩手腕上的那只手并沒有絲毫收斂力度的跡象,袁豪只是順着,一路摸上女孩的胳膊。
程霧宜剛要說話,就聽樓道傳來一句震破天的髒話。
程大有丢了體檢報告,直接朝袁豪撲了過來。
聽女兒說無數次都不如這一刻眼見為實讓他來得痛心。
袁豪被一下子撲到在地上,程大有失去理智,掐住他脖子就是一陣亂拳。
這世界上,程大有最愛的,只有女兒。
他活這一世,拼命賺錢,只是為女兒。在剛剛得知自己命不久矣之後,又陡然撞上這樣的一幕,程大有內心崩潰萬分,他為自己過去的裝聾作啞感到痛苦,又給了袁豪一拳。
兩個男人從客廳打到了廚房。程大有生着病,人又瘦弱,其實根本不是袁豪的對手。袁豪反應過來後,輕巧一個絞腿殺就将程大有按在了身下。
程大有拿出了拼命的氣勢,不管不顧地直接咬了他脖子一口。
“操你媽!!!”袁豪疼得龇牙咧嘴,餘光看見案板上放着一把西瓜刀,二話不說就拿了過來。
景峥說過的,袁豪很會用刀。
屠宰場裏,殺動物要放血。
袁豪以前是專門幹這個的,他知道很多種放血的方式。
今天開心了,就一刀給它們個痛快;今天不開心了,就慢刀子割肉,看着它們一點點掙紮着咽氣。
他今天不開心。
袁豪于是拿着那把西瓜刀,在程霧宜撲過來之前,直接捅了上去。
管他是人還是動物。
北江是座北方邊陲小城,除了重工業,其他皆不發達。
六月的夏天,入了夜,除了一些夜市步行街,整座城市像是被拉了電閘,蕭索又凄涼。
北江醫院,二樓病房外,走廊上熱鬧得很。
一群穿制服的警察圍在接診醫生旁邊,詳細問着當時的情況。
明明都是穿着一樣的制服,警察之間卻似乎分成了兩撥陣營。醫生被撕扯着,不知道該先回答誰的問題。
林明達不是這些警察之中警銜最高的,卻是資歷最老的。他朝旁邊走廊上的某個人望了一眼,臉上有些挂不住,于是吼了一句,叫自己的手下噤聲。
他很有禮貌地說:“這案子事關重大,案情也複雜,還需要兩地機關通力協作,就請北江的兄弟們先問。”
這群警察中,除了一部分是北江當地轄區公安局的,還有相當一部分是雲嘉公安局專案組的警察。
退居二線之前,林明達是雲嘉“12·7”特大刑事案件專案組的警員之一。
雲嘉最具盛名的女畫家謝遠婳在自家畫室身亡,兇手手段殘忍,且作案手法極其娴熟。
謝遠婳自身名氣大,前夫又掌管着當地的龍頭企業,考慮到社會影響,公安局并未向外公布,但很長一段時間內,該案都是整個雲嘉市公安局的頭號案件。
為了破案,雲嘉市當地警方部署了很多警力在雲嘉市各個高速路口排查,也調用便衣警察在各個可疑地點走訪。林明達當時作為刑警隊培養的新銳力量也參與其中,是當時探案的主力。
鐵骨柔情的他和景峥接觸最深。
那時候的景峥,并不是現在這樣的。
男孩長得跟謝遠婳很像,有着不同于同齡人的早熟和禮貌,坐在公安局的接待室內,不哭也不鬧。
林明達自己的兒子和景峥差不多大,于是拿着游戲機哄他,向他保證,一定會幫他媽媽報仇。
小景峥長一雙漂亮的桃花眼,嘴唇寬闊且豐潤。
這些都遺傳自謝遠婳。
男孩有着遠超他年紀的早熟和沉穩,但再沉穩,也不過只是一個不超過十歲的小孩子。
聽到這話,小景峥那雙桃花眼裏盛滿以後再不複有的天真的和信任,從椅子上站起來,過來牽住他的手。
“拉鈎。”
但案件進展并不順利。
雲嘉市幾十年一遇的那場雪掩埋了大部分痕跡,他們取得了一些線索但最後都斷了。随着時間的推演,這樁案件也成了公安局內部的幾大懸案之一。
林明達也從刑警隊退了下來,到了下面的派出所讨清閑。
本以為這案件再也沒有沉冤得雪的一天,誰也沒有想到,在十年後的今天,一場因口角而掀起的室內行兇案,竟然能引起穿越時間和空間的餘波。
袁豪在刺傷程大有後迅速逃離現場,雲江當地的警察趕到後,在勘察現場的階段發現了袁豪藏匿在床板底下的,那些失竊的謝遠婳遺作。
林明達接到消息後,帶着當年專案組的那些兄弟乘了最快的一班飛機到達北江。
所有人都在關心袁豪的行蹤。
這可是行走的三等功。
至于程大有的傷勢,至于那場掀起風暴的蝴蝶——
沒人在意。
北江警察圍着醫生事無巨細地問着,林明達他們這些雲嘉警察就等在一旁。
見一時半會兒結束不了,林明達走到人群外圍,坐了下來。
長椅旁邊還坐了個年輕男人,從他們警察趕到之前就一直坐在那兒。
其實說男人男生都行,他身上還保有很明顯的幹淨少年氣。
他在低頭看着自己的腕表,一副事不關己的樣子。
林明達将自己手中還沒開封的礦泉水遞給他:“在等阿霧呢?現在探視時間還沒過,她估計要等醫生趕她才舍得出來吧。”
袁豪那一刀并未捅中程大有的要害,男人經過急診救治之後被轉入普通病房,現在還沒醒。
景峥穿一件純黑色短袖,明顯是趕過來的,随身的背包側口袋,機票露出一角。
他眉眼平靜,一點也看不出情緒,并沒有接林明達遞過來的那瓶水,而只是問:“有煙嗎?”
林明達一愣,砸吧了一下嘴巴。
景峥:“放心,我不會在這裏抽。”
林明達從口袋裏掏出根黃鶴樓正要給他,就聽走廊另一頭傳來一陣響動。
一群黑衣保镖簇擁下,景豐緩緩走到病房門口。
男人有種不怒自威的氣質,有着上位者特有的嚴肅森嚴。
他身邊還跟着位北江當地的政要,林明達看見,立刻上前和他們彎腰問好。
景豐先沒理林明達,而是朝裏面病房望了一眼,然後才握住林明達的手,臉上笑容真切得仿佛是發自肺腑地在感謝他:“林警官辛苦了。”
從某種程度上來說,景峥确實很像他父親。
年輕男人那雙桃花眼眯了眯,冷冷看着這一幕,擡手拍了拍自己旁邊的座位。
“挺怕死的呢~”他調侃的語氣,對景豐說。
“……”景豐咳了咳,很不自然地揮了揮手,讓保镖封鎖樓層,都去入口處守着。
背景音是警察們的讨論聲,各種血腥暴力的字眼不時鑽進耳朵,父子倆沉默地坐在長椅上,有很長一段時間都沒有說話。
他們是父子,論起親緣,這世界沒有比他們再更親密的人。
最終是景豐先開口。
“什麽時候的事?”
景峥沒理他。
景豐有些尴尬,又把問題說清楚了點:“你和那女孩,是什麽時候的事兒?”
景峥抱着手,卸了手裏的腕表,裝進背包側口袋裏。
“重要嗎?”
“當然重要。”景豐吹了吹胡子,“小峥,你找的女孩子,應該是你媽媽那——”
“——那你珍惜過我媽媽嗎?”景峥懶懶掀起眼皮,乜了父親一眼,“景豐,我媽媽和你什麽時候離婚的,你和其他女人什麽時候攪在一起的……”他刻意頓頓,“我話就說到這兒。”
某種程度上,景峥确實很像景豐。
一樣冷血,一樣虛僞,認真的時候多一句廢話都懶得說。
連看上的女人,居然都相似。
景豐臉上不自然閃過一絲陰翳,但很快恢複正常,立刻換了話題。
“程先生的事情還有病情我都已經知道了。”男人嘴唇翕動着,語氣平緩冷靜,居然讓人幻聽出一絲遺憾和慈悲。
再開口,景豐只說:“你的簽證,我讓人去大使館遞簽了,面簽通知應該就這兩天下來。”
兩句看起來沒有任何聯系的話,但景峥聽懂了。
年輕男人從長椅上瞬間就正起身來,景豐摸了下醫院那張不知道被多少人坐過的長椅,嫌惡地從西裝內袋裏掏出絹巾擦手。
景豐的顴骨寬闊而富有力量感,掌握權力太多年,他的面相有着一種不容忤逆的嚴肅與威嚴。
他看着婳兒給他留下的這麽唯一的一個兒子。
真可惜,最終是謝遠婳點了景峥的睛。他唯一的兒子,竟然一點也不像他。
景豐無法忍受在這個破敗的醫院再待下去,連呼吸都覺得窒息。
男人起身,只留下一句話——
“小峥,爸爸教過你的,和人談條件,可不應該是這個态度。”
咚咚咚——
病房門打開,護士小姐拿病歷板催促道:“探視時間到了,病人家屬出去,明天再來。”
病房裏只有月光。
麻醉藥的藥效還沒有過,病床上的程大有睡得正安詳,手被女兒緊緊握着。
程霧宜看着睡夢中的父親,突然覺得,要是一切都是一場夢好了。
袁豪那一刀是在混亂之下随意捅的,并沒有傷到程大有的要害,醫生簡單幫他手術後就送他回了病房。
但程大有身上的病不只這個。
程霧宜另一只手死死攥着父親的體檢報告,那張ct單上巨大的黑色陰影,長在父親胃裏,也罩在她身上。
她朝護士說了謝謝,依依不舍地幫父親擦了擦手,又坐了一會兒才出去。
病房門的正對面就是一排長椅,程霧宜甫一打開門,就看見景峥正站在走廊裏,不知道已經等了多久。
深夜的加護病房,走廊裏只留了瘦長的一條廊燈,不遠處護士站的大屏幕上,數字表一秒一秒地跳着,散發着微弱但刺眼的紅光。
走廊裏只有他們。
程霧宜站在背光處,月光打在景峥臉上,讓她怔了好一會兒。
對視着。
程霧宜下意識地将手上那張體檢報告單藏在手後,勉強地朝他綻出一個笑。
“別擔心,我爸爸有驚無險。”
“是嗎?”景峥眨了眨眼睛,“那太好了。”
他們已經有很長一段時間沒有見面,卻誰也未曾料到,再見面時,會是像現在這樣,生疏到連話都要像是在腦海裏滾過幾遍才能說出口。
程霧宜輕輕關上了病房的門。
“吃飯了嗎?”景峥問她,他單手拎着背包,另一只手就想像以前一樣,握住她的手。
男人的手很冰,身上帶着薄荷糖的氣息。
兩只手十指緊扣的那一瞬間,似有電流從程霧宜指尖劃過。
女孩不知想起什麽,居然下意識地将自己的手從景峥手裏抽離出來。
風從陡然變空的指縫中刮過,景峥愣神了有好一會兒。
程霧宜低頭抿着唇,帶着他往電梯口那兒走:“醫院門口應該會有些吃的,要去看看嗎?我請你吃。”
景峥右眼角下那顆淚痣亮得明顯,他笑,卧蠶突出得明顯。
“好啊。”像是剛才那個小插曲根本就沒發生過一樣,他乖巧地跟在她身後,居然還在點菜,“那我想喝艇仔粥。”
可北方怎麽會有艇仔粥賣。
北江醫院後門正好有個流動夜市。街道兩旁衛生環境堪憂,一家家小販在三輪車上叫賣,大多是些炒粉炒面這種能快速補充能量的東西,還有油炸串和燒烤。
他們最終在角落裏找到了個挑着扁擔賣飲料的老頭。
景峥要了杯綠豆湯,程霧宜要了杯黑米粥。
結賬的時候,老頭指着挂在自己脖子上的收款碼,見是程霧宜付款,開玩笑道:“怎麽是女孩子結賬呢?你這小夥子,長挺好看,怎麽讓女朋友付錢?”
“大爺你自己不都看出來了嘛?”景峥笑,“你都不說了,我長得好看,我這麽一張帥氣的小白臉,這軟飯吃得不虧吧。”
景峥這波厚顏無恥直接把大爺整無語了。
大爺瞪了會兒景峥,但又覺得他那張臉好像确實有那個資格說這話,半晌,氣得打飲料時故意沒給景峥那杯綠豆湯灌滿。
兩人喝着飲料在夜市裏閑逛,景峥笑着喝那半杯綠豆湯,看見有套圈的攤位,停了下來。
“要套圈嗎?十個圈二十。”店老板嗅到商機,迅速上前推銷。
景峥伸了伸手正要接過竹制項圈,程霧宜掏出手機,立刻就準備掃碼。
男人捂住那塊綠色碼牌,沒好氣地問:“怎麽,程霧宜,要養我一輩子啊?”
程霧宜:“……”
景峥微微低下身子,又故意逗她:“你想好了啊,我很能花錢的,你掃了這個,可就真要一輩子都養我了。”
程霧宜這次回得很快:“不行嗎?”
漂亮的狐貍眼睛骨碌碌四處轉了轉,她找到支付寶的藍色付款碼,又要付錢。
景峥撓了撓頭,有點無語,将項圈還給老板,拉着程霧宜到了夜市背面沒人的地方。
“不行嗎?”她又重複了一遍。
景峥扁了扁唇,拉長調子回她:“不行!”
他接過那些項圈,本意其實是想買給程霧宜讓她玩的。
只是想逗逗程霧宜開心。
即使他其實都清楚,她這個時候,不可能會開心。
就當是裝的,為了他裝的,那樣也好。
小攤位高瓦數的白熾燈透過紅藍塑料布照過來,景峥伸手,本想捏捏她的臉,但想起剛才在醫院她躲閃的模樣,又收了回來。
這回程霧宜反應很快,直接抓住了他的手。
莫名其妙地,她開始扣起字眼來,偏執道:“不能不行。”
程霧宜很少這麽說話,命令式的、不容任何反駁的。她是性格倔強的女孩子,可語氣上從來都是柔糯溫和的,連反駁都是輕聲的。
景峥一怔,發現她眼裏有淚,終于抱住她,輕輕吻她的頭發。
他沒問原因,只是抱她。
程霧宜抓住男人黑色短袖,拼命壓抑內心撕心裂肺的疼。
——“不知廉恥!!!不要臉!!!”
——“程霧宜!我他媽就告訴你,你不分也得分!!!”
父親破碎的句子在程霧宜腦海裏不停回放。
父親病了,她更要聽話。
可是。
憑什麽。
為什麽,究竟是為什麽?
為什麽和喜歡的人接吻就是大逆不道,就是不知廉恥,就是不要臉。
她沒有對不起誰。
如果,一定是這樣。
那麽,就當她是不知廉恥好了。
在這份撕扯感中,女孩擡頭,看着那雙比月光還溫柔的桃花眼,做了個決定。
她踮起腳尖,白色帆布鞋在地磚上顯得分外幹淨。
程霧宜吻她的月光,就堅定地說——
“一輩子,就是一輩子。“”
“我們在一起,一輩子。”
內容提要出自狄更斯《遠大前程》,原文這一段非常有名,我也非常喜歡——
「我愛她是違背常理,是妨礙前程,是失去自制,是破滅希望,是斷送幸福,是注定要嘗盡一切的沮喪和失望的。可是,一旦愛上了她,我再也不能不愛她。」
人稱代詞沒有錯,然後這章也是老規矩,謝謝我的小寶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