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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小風筝
    小風筝

    程大有穿了一件淺白色的汗衫,手上還捧着束包裝精美的繡球花,就靜靜站在女生宿舍樓下。

    景峥自然也看見程大有,放了程霧宜從自己背上下來。

    手上的玫瑰突然像是紮了她一下,程霧宜下意識将手藏在背後。

    “……爸。”程霧宜又叫了一聲。

    早上十二點的時候,程霧宜照例是第一個打電話給父親的。

    電話裏,父女倆熱烈交談了會兒,程大有根本沒有提過他會來南淞的事情。

    三個人就這麽尴尬地站了一會兒,最後還是景峥先開了口,跟程大有問了好。

    程大有看着景峥。知道這孩子的身份之後,他就再也無法冷靜下來。

    男人勉強維持着禮貌,開口道:“小景,我和我女兒有事要談。”

    景峥立刻會意,知道程大有的性格,他沒再表現出半點和程霧宜的親昵,朝程大有鞠了一躬就轉身離開。

    經院女生宿舍在宿舍區的最後一棟,這個點人跡罕至。

    父女兩步行在昏黃的路燈下,彼此都有千言萬語要講,卻又不知道該怎麽開口。

    直到回到程大有租住的廉價酒店,程霧宜終于忍不住了。

    酒店設施很差,甚至都不能稱得上是酒店,只能勉強稱得上是歇腳的地兒。

    房間裏沒有空調,雖然還未到夏天,但因為西曬又沒有窗戶,室溫比外面要高上許多。

    旅館一進門,五光十色的小卡片就塞在地上。房間裏連浴室也沒有,洗手間裏只有一個冷水噴頭。

    程霧宜立刻眼睛裏就有淚,二話不說就幫父親收拾起行李,要幫他換旅館。

    程大有按住女兒疊衣服的手:“阿霧,跟有錢人談戀愛就忘了自己本來的樣子了嗎?是怪爸爸沒有給你創造好的條件是嗎?”

    “……”程霧宜整個人僵在原地,“……爸,我沒有……”

    程大有嘆了一口氣,從褲兜裏掏出盒香煙,就這麽抽起來。

    男人語重心長地摸着女兒的手:“阿霧,爸爸之前就跟你講過了,你談戀愛爸爸是不反對的。可是……”

    程大有有點說不下去。

    可是……可是怎麽是他。

    怎麽是許豔的繼子。

    男人看着自己這個捧在手心裏長大的女兒。他的阿霧,漂亮懂事又聽話,天底下沒有誰能配得上他的阿霧。

    可是,莫名其妙地,看着女兒這張絕美的臉龐,他又突然心生厭惡。

    于是程大有別過頭去不看程霧宜。

    “阿霧,生日快樂。”但他還是說。

    那捧繡球花是父親給她的生日禮物,或許比他這兒住一晚的房費都要貴。

    一想到這個,程霧宜心髒突然突突地疼。

    女孩眼尾泛着紅,在很認真地跟爸爸說謝謝。

    程霧宜的善良和心軟自然不可能是遺傳自母親,程大有哽咽着,那一瞬間,他對女兒的心情很複雜。

    他愧疚、也恨自己沒本事,狠了狠心道:“阿霧,爸爸到南淞找你,你別怪爸爸。”

    程霧宜的眼淚立刻落下來了,哭着死命搖頭。

    程大有:“爸爸來是想跟你說,爸爸終于找到媽媽了,昨天在雲嘉,我終于見着你媽媽了。”

    想起昨天和許豔見面的場景,程大有就覺得屈辱。

    那明明是自己的老婆,卻把他像蟑螂一樣往外趕。

    他氣得不過又想動手,許豔卻早就不是當初那個可以被他随意控制擺弄的鄉下女人了,立刻叫人把他嘴巴塞住,綁着扔出了景家別墅。

    程霧宜臉上本來還挂着淚,聽到這一句,整個人如墜冰湖。

    “你媽媽現在嫁了有錢人,住着大房子開豪車,聽說還弄了個什麽什麽基金會,還他媽會長呢……”程大有忿忿不平着,突然,他整個人一下子怔住。

    父女倆對視了幾秒鐘,他們是血脈相連的父女,只一眼,程大有的眼神立刻就變了。

    “程霧宜。”他大叫女兒的全名,“你上高中時候得的獎學金是不是也是基金會贊助的?”

    程霧宜:“……”

    女兒的臉龐漸漸和那個賤人的臉龐重合在一起。

    程大有只覺得整個人都血液逆流,他一把撒開乖巧依偎在她身上的女兒,在手機裏翻起女兒的資助證明起來。

    “程霧宜,你他媽可真是我的好女兒。”程大有拿着手機,一邊流着淚一邊死死鉗住女兒的臂膀,“我說你剛才怎麽一點驚訝也沒有呢,原來是早就知道!!!”

    女孩一整個胳膊都被父親攥紅了,她疼得厲害,但只是咬着唇道歉:“爸,對不起……”

    “阿霧啊,我的阿霧啊!”程大有發起瘋來,“你知道爸爸為了找你媽媽有多辛苦嗎?爸爸這全都是為了你,你知道爸爸做這一切,風吹日曬,都是為了給你一個完整的家。”

    “可是你呢,阿霧,你是怎麽對爸爸的?你就是這樣騙爸爸的是嗎?”

    程霧宜閉着眼睛,心一抽一抽地疼。

    她知道自己對不起父親。

    當初向父親隐瞞,是因為幼年目睹了母親的不幸福;後來還是沒有告訴父親,是覺得父親這段時間尋妻念頭已經熄滅不少,她不想再主動提讓父親難過。

    所以,眼前這場軒然大波是怎麽都避免不了的了。

    “手伸出來!!!”

    程大有抽了皮帶,吐了煙,狠狠踩在地上,朝程霧宜吼。

    女孩沒有半分反抗,乖巧地将掌心面對他。

    程霧宜哭的樣子比平常更惹人憐惜。

    她那雙狐貍眼,明明該有風情萬種,但現在卻只有單純和無助。

    女孩皮膚極白,所以鼻頭和眼尾的紅就分外明顯,和淚水摻在一起,像一只林中堕仙歷劫的白狐。

    太不像她母親,又太像她母親。

    程大有惱怒更甚,這一皮帶沒有打在程霧宜手心,而是一下子抽在了她的背上。

    他看似在打程霧宜,其實只是為了宣洩自己無能的憤怒。

    女孩咬着唇,一只手撐在地上只說:“爸爸,你放心,我不會離開你的。”

    程大有又給了她一皮帶。

    “不準再和你媽媽有任何聯系!”

    “好。”

    “以後,無論做什麽都要向我彙報。”

    女孩點頭。

    程大有怒氣稍減,坐在床沿喘着粗氣,想起什麽,又随口道:

    “還有,現在馬上跟你那個男朋友分手!!!”

    程霧宜攥着手,本來是低着頭的,聽到這句後緩緩擡起頭。

    她的脊背挺得筆直,因為太瘦,肩胛骨突出得像一只蝴蝶,頭發散了,眼角全是紅的,看着父親只說了三個字——

    “不可能。”

    好了。

    皮帶現在是直接抽在她臉上了。

    “不知廉恥!!!”程大有大吼着,“你別以為我沒看見,你和那個男的剛剛……”男人覺得羞愧,“我都替你覺得不要臉!!!”

    程大有失去理智,朝程霧宜狂吼道:“程霧宜!我他媽就告訴你,你不分也得分!!!”

    女孩的左臉在很快的時間內就腫起來。

    程霧宜腦子被這突如其來的一皮帶抽得有些發懵。她跪在地上,緩緩地直起身子來,死死咬住嘴唇。

    因為太過用力,程大有拿皮帶的手還在不可控制地顫抖着。

    上次程霧宜填高考志願那回比起這次只是小打小鬧,女兒還從未曾這麽直接蠻橫地忤逆過他,這也是程大有第一次發這麽大火。

    但看着女兒臉上觸目驚心的傷痕,程大有居然哭了。

    “阿霧,爸爸是為了你好。”他聲音也有哭腔,苦口婆心勸道,“你還太小了,什麽都不懂。咱們不要去招惹景峥那樣的人,你是爸爸的命,是爸爸的心頭肉。你聽爸爸的,好不好,好阿霧,就當是爸爸求你了,爸爸不會害你的。”

    程霧宜只是在聽,并沒有說話。

    父女倆對峙着,程大有看着女兒那雙剔透的狐貍眼睛,控制欲在這一刻達到了頂峰。

    他彎身,從程霧宜藍色開衫裏一把搶過她手機。

    “翅膀硬了,不聽話是吧!”他站起來,飛快走到門邊,砰地一聲将門踹上。

    程大有拿着手機指着程霧宜,恨鐵不成鋼道:

    “程霧宜!別忘了你姓什麽,你是我程大有的崽!只有你同意和景峥分手,我才會放你出去!!!”

    程霧宜像是啞巴了。

    直到第二天上專業課的時候,她态度也沒一點軟化,父親沒辦法了,怕耽誤她學習,才勉強放她出去。

    父女倆陷入了一種無言的對質當中。

    程大有反正也還沒找到工作,就給程霧宜又在旅館開了一間房。他從程霧宜輔導員那兒拿到了她的課表,上下課都接送女兒,不叫女兒離開視線一步。

    為了切斷女兒和景峥的聯系,程大有收了女兒的手機仍嫌不夠。他甚至不允許程霧宜和室友們上課時坐在一起,以防止景峥通過其他人給程霧宜傳遞消息。

    程霧宜沒有任何異議。除了和景峥分手這件事之外,她非常聽話,只要是父親提議的,她全部照辦。

    南淞的夏天來得猝不及防。

    正大門校園湖的荷花開了,水杉如同白胸翠鳥的羽毛,點綴在湖面旁邊。

    就這樣,程霧宜在父親的高壓監視中度過了一整個麻木的五月。

    五月末,心理學系辦了個心理學知識的科普論壇。

    程霧宜在學校宣傳欄上看見了海報,跟程大有說想去。

    只要是和學習有關的事情,程大有一概同意,陪着她去了心理學系教學樓的階梯教室。

    池烨陽正好是這次科普活動的分享人之一,簽到處門口人很多,他看見程霧宜,興高采烈地跟她打招呼。

    “阿霧,好久不見你了。之前我還給你發微信邀請你來聽這個講座,你怎麽也不回我啊?”

    程霧宜臉色有些難堪。

    池烨陽正在低頭幫忙找程霧宜的名字,想起什麽于是擡頭:“就你一個人來嗎?景峥沒陪……”

    他是這時才發現,程大有就站在離他們不遠處的地方。

    “程伯父好。”男生尴尬極了,對着程霧宜小聲道,“你爸爸怎麽來了?”

    程大有不着痕跡地咳了咳。

    程霧宜臉上很平靜,裝作沒聽見,簽好到之後帶着父親找了後排一個空位坐了下來。

    父親來之前,程霧宜在努力刷績點準備轉專業的事情。

    她很勤奮,也一直在自學和旁聽心理學系的各種課程。這次講座是科普性質的,知識都很基礎,對她來說,有些太淺顯了。

    女孩坐在階梯教室內,在安靜地記筆記。

    室內中央空調馬力很足。

    程霧宜正在生理期,本來是不痛經的,但正坐在風口處,吹得她渾身都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陰冷和濡濕讓女孩一整堂講座都很難受。

    肚子持續傳來一陣絞痛,但程霧宜最擅長的,就是忍耐。

    直到講座結束,她都沒有表現出一絲異樣,只在要和父親一起去食堂吃飯的時候,才提出要去一趟超市。

    “爸,我想去超市買個東西。”

    程大有警惕道:“要買什麽?我去給你買。”

    女孩紅着臉,聲音細如蚊蚋:“我想……去買個衛生巾。”

    父女之間氣氛立刻尴尬起來,程大有噎了一會兒,居然道:“爸爸陪你一起去,在貨架那兒等你。”

    程霧宜本來是想趁父親不在的時候,找超市老板借手機打電話的。

    這個計劃落空,一直強撐着的程霧宜終于覺得腹部的絞痛難忍。

    烈日下,女孩額頭上沁着冷汗,帶着父親往超市走。

    終歸是覺得尴尬,程大有只在離女性用品區貨架幾米開外的地方等她。

    經過隔壁牙膏區的時候,突然,兩排貨架中間竄出來個高中生模樣的男孩。

    “姐姐,你是南大的學生吧?”

    程霧宜:“……”

    是周起揚。

    程大有自然也讓程霧宜辭掉了所有的兼職和家教。周家媽媽知道她辭職的消息異常遺憾,程霧宜沒說原因,但周媽媽也表示了充分的理解,只叫程霧宜要是有空的話常來家走走。

    周起揚裝作一副不認識程霧宜的樣子,乖巧地問:“姐姐,你知道你們學校大學生創業中心怎麽走嗎?”

    程霧宜有些愣神,但還是跟他說了具體路線:“從超市往右拐,一直走到一食堂,然後再左拐就到了。”

    程大有聽見聲音朝這邊看過來,見是個高中生問路,也就沒再放在心上。

    周起揚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又問:“從這兒走到一食堂大概要多久啊?”

    程霧宜:“要不了多久,大概十五分——”

    還在說着,手上突然被周起揚塞了個東西。

    女孩聲音霎止。

    是一枚草莓糖。

    “謝……”程霧宜正要說,周起揚扯了扯她的胳膊,朝二樓的咖啡廳看了一眼。

    程霧宜擡起頭。

    男生站在二樓咖啡廳的玻璃窗前。他穿一件淡藍色條紋襯衣,手直直撐在欄杆上,就這麽靜靜看着她,不知已經站了多久。

    像是已經被安排好的,周起揚盡量在拖時間:“十五分鐘啊,那還挺遠的。哎姐姐,你們一食堂好吃嗎?你知道……”

    程霧宜仰着頭,漂亮的狐貍眼眼尾掃着紅,将掌心的草莓糖死死攥在手裏。

    這片刻的對視,這相隔數十米的對望,于他們而言,已然是上天分外的開恩,比得上千千萬萬次相擁。

    景峥抿着唇,他的性格是全然內斂的,表面上看不出什麽起伏,半晌,用口型只對她說了兩個字。

    ——“別哭。”

    是一整章都沒有對話過的小情侶TA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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