霧的
一整個十一黃金周,程霧宜接了份家教的活兒,整天忙得跟陀螺一樣。
這天她結束了家教,準備睡一覺再跟蔣平章一起去岷安同鄉聚會。
邊蔓和林巧倩是南淞本地人,放假都回家了。宿舍裏只剩程霧宜和龔心語兩個人。
龔心語本來在座位上玩手機,突然去了趟洗手間,然後說自己來生理期,問程霧宜借一片衛生巾。
程霧宜迷迷糊糊地,還躺在床上,于是叫龔心語自己到她的櫃子上去拿。
龔心語翻了一會兒,然後好長時間都沒有動靜。
“心語,你找到了嗎?”
“……”龔心語一只手拿着張相片,只說,“阿霧,對不起我手是不小心翻到的,這是你的高中畢業照嗎?”
程霧宜下了床,看了一眼,點頭。
見程霧宜還沒有完全清醒,龔心語指着照片:“站在你旁邊的……是景峥嗎?”
程霧宜腦子嗡地一聲響。
這下是徹底醒了。
雲嘉一中2016屆高三一班的畢業照上,景峥和程霧宜是站在一起的。這種班級集體照上,大家都穿校服,規規矩矩地,本來是看不出來什麽的。
可少男少女的樣子都好看得過分,光是站在一起都能引人遐想。
龔心語觀察了一會兒程霧宜,小心翼翼地問:“阿霧,其實之前我們讨論景峥和于佳怡那檔子事兒的時候,我就發現你表情不太對了。”
程霧宜捏着照片沒說話。
龔心語忍了會兒,幹脆說出口:“你那天特別不對勁兒,問你什麽你也不張口,說和景峥不熟,卻又是畢業照貼這麽近的關系。你……是不是其實也喜歡景峥啊?”
程霧宜呼吸一滞,收起那張畢業照:“別問了。”
龔心語才不,一臉八卦地挂在程霧宜身上:“景峥他知道嗎?”
程霧宜不想繼續談論,冷了臉,踮腳從櫃子上翻出來衛生巾:“血流成河還有閑情逸致關心我啊!”
龔心語:“暗戀?”
“我操,談過啊?”
程霧宜是真的沒脾氣了,知道怎麽解釋她也不會聽,只問:“我和景峥的關系,能幫我保守秘密嗎?我不想讓別人知道我認識他。”
龔心語大拍着胸膛,進了衛生間。
晚上,天氣突然陰沉下來,狂風大作,悶雷滾滾。
像是随時都要下雨。
岷安同鄉會聚完餐之後,大家又一起又去了KTV。
程霧宜全程安靜,期間不時有人過來想和她搭讪,她都安靜疏離地回話,只一門心思地吃果盤。
蔣平章五音不全,也不怎麽唱歌,就張羅大家一起玩游戲,陪在程霧宜身邊。
沒一會兒同鄉會的會長出去上洗手間,回來的時候開了大燈,暫停了歌曲,說正巧體育部在隔壁開慶功宴,問要不要大家一起弄個大包,聯歡一下。
大多數人都喜歡熱鬧,于是會長又開了一個大包間,順便叫體育部的人也過來了。
KTV豪華嘈雜的大包廂內,程霧宜最先看見的,
是于佳怡。
緊跟在她身後的就是景峥,男生穿了件松松垮垮的黑色衛衣,拉鏈只拉了一半,露出裏面的白色短袖。
和以前一樣,他周到又體貼,拉開門直到大家都進來了才合上。
新生杯是黃金周前落下帷幕的,計算機系力克上屆冠軍機械工程學院,勇奪冠軍。
校體育部帶着計算機系籃球隊的隊員來KTV慶功。
所以程霧宜會在這裏見到景峥并不稀奇。
就算計算機系沒奪冠,在這裏見到他也是合理的。
換一種身份,作為剛在一起還沒多久的熱戀情侶,景峥沒和于佳怡連體出現才比較反常。
“阿霧,你也在啊!”黃欽像發現了新大陸一般,拿着罐啤酒就擠到程霧宜旁邊來,“好巧。”
看着坐在程霧宜旁邊的男生,黃欽問:“這位是?”
“平章,蔣平章。”程霧宜介紹,“我們都是岷安人。”
“你好。”蔣平章站起身來,“我和阿霧是從小一起長大的。”
——“原來你就是蔣平章啊?”
冷不丁的一個聲音響起。
蔣平章轉身,辨別出這聲音出自何處。
他看着景峥,腦海迅速倒放了所有可能的場景,也想不出景峥為什麽會認識自己。
景峥拿了杯氣泡水,坐在蔣平章身邊,碰了碰他的杯子,自我介紹:“景峥。”
蔣平章立刻說:“我聽說過你的。”
沒想到景峥居然很快也說:“我也聽說過你。”
蔣平章:?
男生抿了口飲料,目光飄忽不定,最終落在某人身上,對蔣平章說:
“老子替你當了整整一年的信鴿,想不記得好像也挺難的?”
順着目光,蔣平章扭頭看向程霧宜。
景峥出了聲,哂:“也沒什麽,我和程霧宜以前是高中同學,幫她去收發室拿過幾次快遞。”
他就這麽輕飄飄地說出來,就好像兩人的關系也确實就是這麽普通。
倒是黃欽,直接一巴掌拍景峥胳膊上:“丫的,你倆原來早認識啊?媽的怎麽不早說?”
“就是啊!”于佳怡一直坐在景峥身邊,這時候才出了聲,“阿霧,我怎麽都沒聽你提過。要是有你出謀劃策,我也不至于追我男朋友追得那麽辛苦。”
“……”程霧宜捏着杯橙汁,良久,從嗓子裏憋出幾個字。
“我們……不太熟。”
景峥一愣,笑了下沒再說話。
後來大家一起唱歌,于佳怡唱了幾首之後拉着景峥出去。
氣氛在一首又一首歌下炒得越來越熱,程霧宜接到了個微信電話,也出去接。
是A打來的。
“阿霧,最近怎麽樣?在南淞還适應嗎?”
電話那頭,景太太的聲音和煦又溫柔。
程霧宜倒吸了一口氣,禮貌說:“謝謝阿姨,都好的。”
許言之:“對了,小峥也在南大,怎麽,你們見過嗎?”
程霧宜站在窗臺,手一直在玩活動窗戶的鎖扣。
“我沒見過他。”少女說。
電話那頭,許言之的憤怒顯而易見,諄諄道:“阿霧,你知道的,阿姨是最信任你的,你這樣,說實話,阿姨是有一點失望的。”
程霧宜抓着電話,沉默了有好一會兒,然後才靜靜問:“景太太,只有景峥是你的孩子是嗎?”
許言之:“……”
程霧宜語調緩和,慢慢問:“我只有抓住景峥,才配得到你的愛,是嗎?”
不遠處,水杉被吹得左右搖擺。
程霧宜就這樣看着天氣在一瞬間變得狂風大作,落下暴雨。
然後,沒等許言之回答,程霧宜就挂了電話。
KTV金碧輝煌,門沒有任何凸起起伏,像是鑲嵌在牆上一樣,裝修像是一個迷宮。
回去的時候,程霧宜成功迷了路。
經過一個拐角的時候,一對情侶正坐在休息區的角落裏說話。
旁邊就是吸煙區,煙味兒漂過來,那味道太刺鼻,程霧宜咳嗽了好幾聲。
正準備離開,就聽有一個女聲在說:
“阿峥,你這手腕的紋身有什麽含義啊?”
是于佳怡。
程霧宜鬼使神差中停住了腳步。
煙霧缭繞中,她看見景峥橫拿着手機,應該是在打游戲。而于佳怡就坐在他旁邊,雖然沒有靠在景峥身上,但身子傾斜的角度很明顯。
“這個啊!”景峥瞟了一眼,語氣飄忽,“就随便找了紋身店的小姑娘紋的,沒什麽意義。”
“能讓我摸摸嗎?”于佳怡問。
景峥鎖了手機,大大方方地伸出右手臂:“行啊~”
程霧宜沒再看下去。
就在于佳怡即将碰上那紋身的時候——
“程霧宜!”
景峥出聲,語調裏滿是漫不經心。
“看見了怎麽也不打個招呼再走啊?這麽沒禮貌的啊?”
程霧宜:“……”
她就站在離他們不遠的地方,咬着唇,沉靜地看景峥。
于佳怡目光在兩人之間轉了又轉,突然笑起來道:“我瞅着這怎麽還較勁兒上了呢?”
“好啦好啦。”女生站起來,“既然正好碰上阿霧,我們就一起回去嘛!”
包廂內,一群人正拿着骰子比點數。
懲罰是真心話大冒險。
游戲規則很簡單,程霧宜稍稍看了看就學會了。
但等到自己上了牌桌,從第一輪開始,她幾乎就沒贏過。
無他,她的上家是景峥。
“選什麽?真心話還是大冒險?還是幹脆罰酒?”景峥問。
“我來我來!”
沒等程霧宜選擇,黃欽舉手,倒了杯黃的,一飲而下,還不忘撞撞景峥的肩,小聲說:“謝了兄弟,還知道幫我創造機會。”
景峥:“……”
後來景峥更加沒放水,幾乎把把都是程霧宜吃癟。
黃欽倒了之後,還有蔣平章。
沒想到蔣平章的酒量是一杯倒。
後來連會長都看不過去了:“阿霧,你坐到我這邊來!這小子太聰明了,誰做他下家誰倒黴!”
程霧宜沒動,平視着景峥的眼睛,說:
“真心話。”
“行。”男人抱着手臂,想了一會兒問,“為什麽要考南大?”
旁邊立刻有人噓聲道:“這他媽什麽破問題,丫的景峥不帶你這麽見是個妹子就放水的啊?”
但程霧宜沒猶豫太久,居然說:“不想回答,喝什麽顏色的?”
景峥同樣毫不手軟,于是直接倒了杯白的給她。
程霧宜仰頭一口悶。
一看就是沒怎麽喝過酒的,這種喝法,辣喉嚨又辣胃。
游戲繼續。
又是到程霧宜這兒斷開。
“最近一次受傷是什麽時候?”
如果不算程大有拿皮帶抽她那次,那麽,景峥話裏問的,應該就是在藏品展燙傷那回。
沒等程霧宜回答,景峥很快又問:“痊愈了嗎?”
程霧宜沉默着,輕車熟路地又準備倒酒。
卻被景峥攔住。
男人什麽話也沒說,倒了半杯橙汁,推在她面前,笑着道:
“飲料就行,再弄下去該說我欺負老同學了。”
再繼續的時候,是景峥主動換了位置。
男人也不知道是怎麽了,像是心不在焉,馬上就被會長截了點數。
景峥贏了一晚上,會長終于逮着個機會,立刻就喊:“大冒險!”
都沒給景峥選的資格。
景峥倒也沒什麽意見,摸了摸眉毛,慵懶地靠在椅子上說:“什麽冒險?”
也不知道是誰先起的哄。
“親一個,親一個,親一個!!!”
聲音此起彼伏,越來越響。
這場景似曾相識,像是又回到了那天男生宿舍樓下的表白現場。
“反正你正牌女朋友不就坐這兒呢嗎?”同鄉會會長撺掇着,“上次就叫你們親,景峥,你他媽一個大老爺們,有什麽害羞的。”
一向擅長交際的景峥,此刻卻反常地意外冷漠,一直沒有說話。
衆人還在拱着火,不約而同發出一聲拖長的“喲——”。
起哄聲快要掀翻房頂。
每一聲,對程霧宜來說,都不啻是一種淩遲。
她低頭看着自己的裙子,看了有好一會兒,然後,在一聲高過一聲的激烈哄聲中,拿了包,不聲不響起身出了包廂。
包廂人很多,所有人都在看好戲。蔣平章因為替她擋酒,也醉得不省人事,沒人知道她離開了。
KTV外,暴雨如注。
女孩走到便利店去買雨傘,卻被告知所有的傘具都被賣完了。
一個,屋漏偏逢連夜雨的時刻。
女孩上身是一件淡藍色襯衣,下面是一條絲質的淺白色裙子。程霧宜很瘦,整個人是薄薄的一片,站在便利店門口,像一片飄零的浮萍。
程霧宜坐在門口的椅子上,閉上眼睛。
她的心思很亂,無論再怎麽努力,思緒都如瘋長的春苗,沒法控制自己不去想KTV發生過,和,
或許正在發生的事情。
雨是永遠不會停了。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程霧宜睜眼,正準備冒雨離開便利店。
有一聲極輕微的咳嗽聲。
轉頭,景峥撐一把很寬闊的傘,就站在便利店對面的雨棚下,無聲看着她。
男生走了過來,停在距離她兩三步的地方。他也喝了不少,整個人耳廓微微泛紅,桃花眼底也有微醺的紅色。
程霧宜愣了一會兒,沒有說一個字,把書包背在前面,毅然走進雨中。
景峥顯然被她這舉動氣着了,不由分說扯住她。
男人手很冰,故意挑釁地摩挲她手掌。
程霧宜掙紮,他就幹脆攥得更緊些。
也不管她痛不痛。
反正,不許她離開。
男人牽着她,整張傘都打在她那邊,拉着她就往前走。
程霧宜奮力甩開他的手。
景峥也就由她,打着傘陪她站在雨裏,雨太大了,他渾身濕了大半。
雨幕下起了霧,仿佛也将女孩那雙漂亮剔透的眼睛染上一絲霧氣。
其實她也不知道該說什麽,于是問:“聚會結束了嗎?”
“我做什麽都要向你交代嗎?”景峥冷着臉,“程霧宜,你是我誰啊?”
程霧宜揉着手腕,只把臉側過去。
又是沉默。
良久,程霧宜咬着唇,終于鼓起勇氣:“你們剛剛……”
卻又真的問不下去。
但景峥已經明白。
男人嘴角挂了一絲笑。
在景家別墅頂樓的畫室做過第一次,再做起來就無比順手。
景峥伸出右手,輕輕一攬,就将程霧宜不由分說摟進自己懷裏。
肌膚和衣料摩擦,潮濕的雨天,一切都是濕的,會加重這種他們彼此貼緊到沒法分開的幻覺。
雨中更能體會到對方身體的熱。
男人開口,語氣嘲諷——
“程霧宜,我交什麽女朋友,我和我女朋友怎麽回家,我和我女朋友剛剛接沒接吻,這些——”
“和你有半毛錢關系嗎?”
景峥,勸你別發癫,我女就說了四個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