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在想什么?”姬赢问。
在对方冰冷的眼神中,顾荷警惕后退,如长满尖刺的刺猬,神情戒备。
“原来你就是藏在南疆王庭的奸细?”
顾荷将手拢进衣袖,打算见势不对就撒毒。
姬赢听到她的话,微微一愣,随即问了个不着边际的问题:“在皇寝地底,你曾答应过圣女什么?”
顾荷:“谨记救命之恩,不与她抢东西,男人除外。”
姬赢眼里的警惕消散,冰冷的目光逐渐回暖,“原来你是真的顾大人。”
顾荷:难不成还有假的?
似乎看出她的不解,姬赢一边道歉一边解释,“半月前,曾有一位与顾大人长得一模一样的女子进宫面圣,圣女得知消息后亲自招待她。谁想她竟趁其不注意,对圣女拔刀相向。”
“黎绾没事吧?”
顾荷关切问,终于明白如今处境和他之前的所作所为。
听到她对圣女直呼其名,姬赢心里最后一丝怀疑也消失不见。
“她闪躲及时,只受了一些皮肉伤,只是左臂撞到墙壁,旧伤崩裂,得再多养一些时间。”
顾荷松了一口气,就听他道,“在看到那张与您长得一模一样的脸时,圣女崩溃大哭,说你已经不在人世,否则对方不可能拥有你的脸皮。”
就连他也不相信,有人能从反叛军手里活着离开。这么多年过去,但凡被反叛军掳走的人,没有一个活着的先例。
顾荷:“......”
这哭丧未免哭得太早了。
“女王听说您可能不在人世后,本来好转的身体,忽然急速恶化,如今正在寒宸殿养病。顾大人来得正好,现下能救女王的就只有您一人了。”
“我这就去看看,”顾荷道。
姬赢自觉出去候在远处,等她换好衣裳便带着她去寒宸殿。
两人并肩而行,顾荷对他之前表演的那一出还有些顾忌,生怕他趁着自己不注意,忽然对自己掏刀子。
姬赢很有眼色的离她更远了一些。
路上顾荷问道:“你们南疆平时都这么水深火热,危机四伏的吗?”
姬赢面无表情,“南疆独居岛屿,远离喧嚣,从前一直都很稳定。只是十多年前出了一个望秋云......”
这人就如同南疆灾星,以一己之力,将整个南疆拉入到水深火热之中。
但顾荷以为,造成这一切的根本原因是南疆的政治体系,和入魔的信仰以及诡异的蛊术。
人一旦迷信,思想就会抛锚,就容易走上邪路。
......
有姬赢带路,顾荷非常顺利的来到了寒宸殿,也见到了传说已久的女王。
她安静的躺在床上,睫毛浓密纤长,嘴唇红润,皮肤紧实有光泽,岁月并没有在她脸上留下痕迹。
三千青丝垂顺披散,金丝楠木的华丽龙床,衬托得她格外的高贵典雅,宛如西方神话中的雅典娜。
“她就是女王?”
顾荷好奇地打量着面前女子,她与自己现在这张脸长相相似,只不过单论容貌气质,她不及对方的七分。
屋里不乏有医、毒、蛊师,无数人见证两人的到来,慢慢退至两边。其中一位四十岁左右,长须美髯的中年男子对姬赢点了点头。
随后他看着顾荷道,“她正是你的娘亲南疆女王,你就是黎曦?”
黎曦这个名字让顾荷反应了许久,“如果你说的是女王失踪十八年的女儿,那么我可能是吧。”
顾荷说。
什么叫可能是?众人一阵无语。
被选为南疆王室,不应感激涕零鸣谢上天恩赐吗?
其中一人尊敬、喜悦中夹杂一丝警惕,“这位女君当真是女王的女儿吗?会不会是有人冒充。”
前头他们就被骗了一次,至今不敢轻易相信。
“确实是,”姬赢为着顾荷说话,“她回答出了圣女的问题,与我在陈国见到的顾大人,实乃同一人。”
众人这才真心相信。
顾荷则暗自观察南疆女王的病症,她的身体内部有出血迹象,胃糜烂,肠道、肝脏等均有损伤,这是因为血魔所造成的。另外,她的肾区还盘踞着一只古怪的虫子,此刻那虫子正左右开弓,让女王行坐艰难。
“你们让我来,究竟想好如何治疗陛下?”她十分好奇。
屋里的人互视一眼,其中一名女子道,“我们原想着换血。”
“《圣典》中曾记载,血魔通过血液蔓延周身,可搭配南疆特有的圣草,通过换血解毒。只是女王体内的蛊,对圣草格外排斥,沾不得一点药性。”
所以换血之法不管用。
顾荷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幸好不管用,不然她真得的会谢。
否则她长途跋涉来到南疆,感情是亲自“送货上门”?
“本殿说了,任何人不得逼迫顾荷换血,你们耳朵都聋了吗?”
人未至,声先到,黎绾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参见圣女。”
屋内众人见状,呼啦啦跪了一地。
先前回话的女子急忙解释,“我们并无此打算,只是将从前的治疗方法,告知王......顾大人。”
女王的亲生女儿,若未被封为圣女,一惯称之为王姬。
黎绾面色稍霁,她将顾荷护在身后,冷冷道:“缓解的药物本殿已经带回多日,你们商议这么长时间,就没有找出一个彻底根治的办法?王庭养你们有何用?”
殿内众人头脑低垂,屏气凝神,不敢多发一言。
“不如让王姬试试?”那位长须美髯的男子提议,他是全场唯一没跪的人。
“王姬既然能避开蛊虫,找到缓解陛下症状的药物,想来对陛下的身体有所了解。”
王姬?顾荷挑了挑眉,指的是自己吗?
屋里的蛊师们感到受到了侮辱,他们生在南疆,天生与药物、蛊虫打交道,医术顶级,怎会不敌一个陈国长大的女郎?
“大祭司此言有理,”黎绾举双手赞成,她可不在乎这些人心中怎么想,能治好女王才是最重要的,“顾......,那就麻烦王姬了。”
一口一个王姬,将顾荷的身份坐实。
顾荷前来南疆,本就是为了女王的病情和陈国皇帝的药物。有这个机会,当然不会客气。
一群人便紧紧盯着她,他们不信这个年纪轻轻的小姑娘,比得上从小接触蛊物的自己。
闭上眼睛,凝神诊脉,顾荷:“蛊虫寄生在左肾,女王体内的血魔已经压制。若要解毒,必须先除掉它。”
她话音一落,便有医师开口,“这点我们也知道,问题是我们试过许多方法,均宣告无效。目前所有药物,均对这只蛊虫没用,反倒是女王的身体受不住药物的侵蚀,日渐力不从心。”
想要解毒,必须先除蛊。想要除蛊,必须先用药,一旦用药,必然唤醒体内的血魔。届时毒药毒发,女王再无生还可能。
此局环环相扣,任何一环被打破,面临的都是去世。
望秋云不愧是天才,下得一手好毒。
“谁说我要用药?”顾荷却道。
“不用要如何解蛊?”众人不明白。
那中年大祭司也是好奇,“莫非王姬想引出女王体内的蛊?可我们并不知其习性,无法引出。何况蛊盘踞在肾脏,一动便痛不欲生,女王承受不起这样的痛楚。”
他眼里闪过一丝痛色。
顾荷摇头,“你也说蛊在肾上,那摘除那颗肾脏便是。”
众人:“!!!”
“你在说什么?摘除肾脏?”有大人尖声质问。
这与谋害皇室有何区别。
就连一向相信顾荷的黎绾都忍不住被吓到,但她深知顾荷不是信口雌黄的人,只能按捺住心底的焦急,静待下文。
“人的身体里有两颗肾脏,担任人体的解毒功能。失去其中一颗,人并不会去世,依旧能活得好好的。”顾荷背手解释。
她原本也不想直接摘除,只是方才观察到女王被寄生的肾脏,已经被蛊虫吃掉许多,且已经引起了严重炎症。若是不赶紧切除,一定会继续恶化,危及到女王生命。
“荒唐!”
殿内响起一片反对、批判之声。
“从未听说失去肾脏还能存活的先例!”
五脏六腑乃人的重要组成部分,缺一不可。
“我就说他国之术浅显粗漏,不足为信。”
“女王圣体乃上天的恩赐,任何人不得伤害、剥夺。”
“罪过罪过,还请祖巫原谅她少不更事。”
在南疆,因着宗教色彩严重,他们比陈国人更在意身体完整性。平日若是修剪鬓角长髯,都要祷告半天。
有的百姓身上长增生、囊肿,宁愿痛死,也不愿切除。
所以南疆的外科,几乎没有什么太大发展。
一群人絮絮叨叨,批判个没完。顾荷听得指头两个大,但她深知此提议实乃划破天荒。在这个时代情有可原。
她一早就做好了被拒绝的准备,所以此时此刻并不觉得任何意外,只是平静理智地与他们说着后果。
“还有半月,若半月里女王没能摘除肾脏。恐怕不等血魔毒性发作,圣体也撑不下去。”
她怀疑自己想错了,或许望秋云知道有外科去除蛊虫这一方法,但他深知南疆人不会同意,所以才会留下这么大一个缺口。
“究竟是要人活着,还是固执的守着风俗习惯,端看你们自己。”
她站在医师的层面,尽力做到公正。却忘了在别人心中,她不是医师,而是王姬,是女王失踪十八年的女儿。
“王姬好生无情,”那位女医官怒斥顾荷,“女王乃你亲生母亲,你竟然如此冷漠,毫无体恤之心。”
“果然不是自己亲手带的,就没有亲情可言。”
“无论如何,不可能摘除肾脏,想都不要想。”
顾荷摊了摊手,“罢了,你们好好商量吧,我时间有限,还赶着回去。”
“回去?回哪儿去?王姬乃南疆皇室血脉,不可流落外面。”
顾荷翻了个白眼,“那我体内还有一半的陈国血脉呢。照你们这么说,我应当留在陈国。”
“那不一样,王姬乃皇室血脉,岂是低贱的陈国人可比拟的?”
顾荷吸气,再吸气,这群疯了魔的血脉党,真的令人生气。
不与傻瓜论短长,既然话已带到,她也没有留下来的必要,转身就走。
黎绾犹豫了一下,跟在她身后,她很是沉默,不知过了多久,才终于说话:“你确定如果摘除一颗肾脏,娘真的能活吗?”
恐怕只有她,在意女王的生命大过信仰。
顾荷点了点头,“确定,而且得快点,我时间有限,女王也拖不了多久。”
黎绾为难苦笑,“即便我信你所说,相信你能让娘亲存活,但这依旧很难。身体发肤,受之于天,在南疆,没有人敢对自己的身体做任何伤害。”
就比如她自己,胳膊断了,首先不是喊疼,而是先在心里与上天告罪。
“难道活着不如身体完整性重要吗?”顾荷迷惑了。
黎绾不语,事实上这些日子,她去了陈国,才知世上竟然有这样一个开明自由的国家。
顾荷从她眼神里看见了答案,没有过多追问,她转移话题:“那日你如何逃脱的?”
“游泳,在水下憋了半天气,然后换了许多地方,直到傍晚才敢上岸。进城后,我按照你说的办法,找到了威远镖局,希望他们送我回南疆。结果在路上遇见了姬赢。”
“你身上的毒解了?”
“毒?”
“望秋云在龙儿身上下了毒,说你命不久矣。”
“哦,我回来后是生了一场病,不过已经被大祭司治好了。”
顾荷蹙眉,这与望秋云说的并不相符,他说黎绾并不能活着回到南疆。
“大祭司?方才屋里那个中年男子?”
“嗯,他是前任大祭司,姬赢是现任。对了,你怎么从望秋云手里逃出来的?”
“此事说来话长,”顾荷将她走之后,发生的事与她简单说了一下。
黎绾一面为她紧张,一面为她高兴,听到她坐粪车逃出城时,忍不住握紧拳头,一阵怜惜。
“当时我应该带着你一起逃走。”这么多天,她辗转反侧,后悔那日自己丢下她独自走人。
“我水性不佳,带着我,我俩一个也走不掉,”顾荷直言不讳,“何况后面拖着你,我还不好逃走。”
黎绾:“......”
这人真讨厌。
“如果你真能治好娘,我会想办法说服医官们,让他们听从你的安排。如果他们仍然固执己见,那我就偷偷将娘偷出来,让你先治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