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9 章
那時候,宗祎非常不喜歡蘇荇。
這對蘇荇來說,卻是難得的休息時間。因為每周二四日,都是宗家固定的聚餐時間,而宗翰,要前一天晚上就得回到家,跟随母親一起學習公司的經營事務,了解公司的經營狀況,也好在第二天聚餐的飯桌上,能夠說些有用的話,震懾一下不安分又不甘心的老家夥們。
也能夠在他們不安好心地質問中,回答的有理有據,挑不出錯來。
但自從宗翰跟蘇荇在一起後,他就不肯回母親那邊住了,這些事情,也只能通過電話或者視頻來傳達。
宗祎對蘇荇的印象更是差到了極致。畢竟那時候宗翰還未成年,只是個單純的高中生,母親的濾鏡讓她将所有的錯都加諸到了蘇荇身上。
在母子數次争吵過後,蘇荇一臉愧疚地跟宗翰說道:“要不,我們暫時先分開吧?”
“你別誤會,我不是說要分手,就是字面意思,分開,不要住在一起了,免得你跟宗董總是因為這些瑣事吵架。”
“等再過兩年,你高中畢業後,那時候你也成年了,自己的事情也可以自己做主了,如果你還喜歡我,我們再決定要不要繼續下去,好不好?”
宗翰定定地看着她,半分鐘的時間,瞳孔裏一片漆黑。
蘇荇強裝鎮定,也認真回視着他,一臉擔心,恨不能将“我擔心你和宗董母子不合”寫在臉上,将畢生的演技都用在了這一刻。
最終,宗翰點頭同意了:“好啊,那姐姐要等我,這兩年不可以談戀愛哦,也不可以跟任何男人有過度親密的關系。”
蘇荇自然是滿口答應。
她本來也沒有時間沒有精力去談戀愛。
那一刻,她極力掩飾住了自己的狂喜,以為真的獲得了自由。
分手後的前兩個月時間裏,無論蘇荇在什麽地方進行什麽樣的工作,不經意地回首之間,總能夠看到宗翰的身影,他倒是不再抱着顯眼的大束玫瑰花了,也不會出現在衆人面前,更不會打擾她的工作。
再後來,宗翰就消失了,很長一段時間沒有再出現過。
那時候蘇荇還曾天真地以為,是她的話起了作用,對方真的不再主動打擾她。畢竟她已經是個快要三十歲的女人了,而對方,還未成年,他對自己的追求,大概不過是,少年人突然之間的熱血上頭。
後來回想起這一切的時候,蘇荇恨不能将自己的腦子剖開看看,裏面究竟灌了多少水,讓她如此天真幼稚。
——他分明,早就已經有了決斷。在被蘇荇提出分手之後,宗翰就已經在籌謀着什麽了,可憐她還像個天真的小煞筆,以為自己能夠跟變态和平交流。
明明已經活了兩輩子的人了,心思居然比不過一個十幾歲的少年。
而她也從未想過,分開後的那将近兩年的時間裏,她的工作一天比一天少,主理人一天比一天苛刻,竟然都是宗翰在背地裏搞得手腳。
潘多拉的魔盒,從再次重逢的那一天就徹底打開了,再也沒有任何機會關上。
那天她應邀參加一個時裝品牌的走秀,結束後品牌方安排了晚餐,雙方公司高層都不在,只有他們這些模特和工作人員,蘇荇便放心去吃飯了。
中途還出去給母親打了個電話,跟她說:“媽媽今晚我能早點回去,大概一小時後你就能見到我了。你有沒有想吃的?我打包回去呀。”
蘇母很高興:“都行,你嘗着哪個好吃給我帶一點就行。”
她滿心歡喜,畢竟母女倆已經快要一周沒見了。管床護士在這幾年的時間裏已經跟她處成了閨蜜,知道她要辛苦賺錢支付母親的治療費,每天都會跟她簡要說明一下母親的狀況,但是沒有親眼見到,蘇荇心裏仍是很擔心。
而且,她剛剛拿到一筆錢,正準備尋找更好一些的教授醫生,請二院的主治醫生和院長幫忙組織專家會診,為母親争取更大的生機。
但是,那晚她并沒有按照約定回到母親身邊。
蘇荇吃完飯,帶着打包好的食物準備回家的時候,剛走出電梯就遇到了宗翰。
蘇荇很驚訝,對方卻好像比她更驚訝。
“蘇老師,沒想到能在這遇到。”
蘇荇辨不清他臉上的表情是真是假,但她确實放松了警惕。
對方已經很長時間沒有再出現過了,既然可以溝通,蘇荇便又将他放回到了正常人的行列裏面。而且,她也并不覺得自己有那麽大的魅力,能讓一個比自己小了十多歲的豪門大少爺念念不忘。
兩人一起往外走,交流的對話也很正常,甚至宗翰主動說起:“我聽家裏人說,前幾天秦如文教授回國了。他雖然年輕,卻是首屈一指的腫瘤專家,在國外進修這麽多年,應該帶回來不少先進的技術手段。”
“蘇老師要是有意向的話,我幫你問問看?”
蘇荇驚喜過望,連忙點頭:“好啊,謝謝你啊。”
“麻煩到你的家人可能不太好,勞煩你幫我牽個線、跟教授知會一聲就可以了,我跟主治醫生親自去拜訪他。”
宗翰微笑:“蘇老師太客氣了。”
秦如文的消息也讓蘇荇驚喜到昏了頭,更加不設防,待她反應過來,這條路根本不是去前廳的時候,已經來不及了。
她連質問的機會都沒有,就暈了過去。
等她睜開眼的時候,第一次見到了惡魔的真面目。
蘇荇閉上了眼睛,拒絕去想、拒絕去看,她不要再經歷一遍噩夢。哪怕如今她已經有了新的铠甲,也不需要用這麽惡心的方式來驗證她的病已經完全好了。
心緒平靜下來之後,她才又睜開眼,看到周邊場景再次變化,她發現自己站在一個房間裏,赤着腳,地上滿是血,鮮豔的紅色刺激着她的瞳孔,太陽穴一陣一陣地抽疼起來。
“姐姐,我的血,會讓你開心嗎?”
蘇荇擡眼看過去,宗翰的臉近在眼前。
他的臉上明明帶着笑,眼底卻蓄滿了陰郁,像是濃重的、揮之不去的暗夜,帶着絲絲嗜血的瘋狂。
蘇荇垂眸,看到了他的胳膊上正插着一把小小的水果刀,身上好幾處大大小小的傷口,血液正是從那些傷口裏流出來的。
雖然不知道發生了什麽,蘇荇腦子裏卻有一個清晰的認知,這是傷口,是她桶的,她恨不能宗翰去死,不管是從前還是現在。
“我也想要姐姐的血呢,那麽美,好像格外鮮豔。”宗翰臉上帶着一股邪笑,五指張開,在自己受傷的地方用力按了一下,然後擡起手,專注又深情地看着指頭上的血,伸出舌尖舔舐,像是在回味着什麽。
忽地,宗翰笑出聲來,撩起T恤的下擺,将五個指頭擦得幹幹淨淨,又看向蘇荇,桃花眼波光潋滟,說出來的話卻是惡魔低語:“姐姐,我的血一點都不好看,這紅色都不夠正宗,味道還是鹹的,比姐姐的差遠了。”
說着,宗翰彎下腰,絲毫不顧及身上的傷勢,将插在他腿上的刀子拔了下來,一步一步,向着蘇荇走來。
蘇荇頓時驚恐萬分,慌忙後退,冷不丁地,就摸到了一把水果刀,擋在了自己跟前。
宗翰腳步停頓,挑了挑眉:“姐姐,水果刀可是很危險的。”
蘇荇咽了咽口水,依舊握緊了刀柄,警惕地看着他。
宗翰看着她手裏的刀,表情似是很困惑。他從前好像從未見過這把水果刀,也有可能是家裏的各種水果刀太多了,他記不清了。
只不過,怎麽看這把刀都透露着一股不詳的氣息,雪白的鋒芒,一看就能夠削鐵如泥的樣子,刀身亮的像是鏡子,清晰地映出蘇荇的半張臉。
哪怕是這樣詭異的角度,蘇荇也好美啊,膚白如雪,櫻唇紅潤,眉目如畫,國色天香,豔麗多情。
唯獨,那雙眸子太亮了,像是燃燒的火焰,每一次對視,都像是在灼燒着他的靈魂,讓人不安。
宗翰又一次想到,要是,她眸子裏的光滅了,就好了。
他最喜歡安靜又陰暗的漂亮娃娃了。
宗翰笑起來,眼裏是滿滿的惡意。
蘇荇心跳加速,“撲通”“撲通”的跳動聲清晰地傳到耳朵裏,憤怒湧上心頭的一瞬間,她差點兒就不管不顧地将刀子捅過去,但最後一秒,理智又迅速回籠。
蘇荇大口喘着氣,在“豁出去”和“活下去”之間反複橫跳。
腦子裏有個聲音在低聲蠱惑:“殺了他,你就自由了。”
“這不是你一直以來都期望的嗎?”
“宗翰要是死了,不僅是你,這世上很多人都會獲得拯救。”
“你的母親已經去世了,你也沒有別的牽挂了吧?”
“快點,握緊你手裏的刀,捅進他的心髒,一切就結束了。”
蘇荇垂下眉眼,看着手裏的刀,有幾分茫然。
好像也對哦,她無時無刻不在想着殺死宗翰,從前是因為母親在,哪怕傾家蕩産,哪怕只有萬分之一的希望,她也想要跟母親一起活下去,那是她在這個世界最重要的人,但是現在,父母都不在了,她孑然一身,好像也沒什麽顧慮了。
但她又遲遲下不了手,總覺得好像遺忘了什麽。
是什麽呢?
蘇荇突然之間就遺忘了一切,什麽都想不起來。
腦子的那道聲音再接再厲,誘惑着她往前多走一步:“你真的不想殺了他嗎?”
“錯過這次,可能就再也沒有機會了哦。”
“你想想自己那兩個月跟他朝夕相處的遭遇,你還想再經歷一次嗎?”
“就算有淩賀津護着你,他也不是無所不能,你看,現在你不是又再次中招了嗎?”
熟悉又陌生的名字,讓蘇荇手上的動作一頓。
就在這時候,耳邊傳來另一道聲音:“蘇荇,你答應過的,要一起白頭到老,你不能抛棄我。”
不知怎麽的,一聽到這個聲音,蘇荇下意識地就想要回應:“我沒有……”
她還沒來得及說出口,腦子裏的那個聲音也像是電流短路了似的,“滋啦”“滋啦”地響起來,讓她頭疼欲裂。
蘇荇皺着眉閉上了眼睛,将匕首扔到地上,抱着腦袋蹲了下來。
緩了好一會兒的時間,蘇荇才慢慢平靜下來,一片混沌的大腦也再次變得清晰,她想起來了,來到這裏之前,她在拍攝宣傳片。
然後,她租借的農家裏面,不知何處發生了火災,她和保镖被關在了裏面,然後,她好像還看到了宗翰。
之後呢?她被濃煙熏的失去了意識。
但是,她好像得救了,因為她好像聞到了醫院裏熟悉的消毒水的味道,還好似聽到了熟悉的聲音。
啊,對了,那好像是淩賀津的聲音!
終于回憶起這個名字,蘇荇腦子裏剎那間電光火石般,閃過無數畫面,每一幀都滿是熱鬧和歡喜。在她跟淩賀津結婚以後,人生好像就走到了另一條賽道上,之前的晦暗一掃而光,從此她遇到的,全都是溫柔和溫暖。
看似冷漠疏離實則小心翼翼、不擅長與家人相處的淩賀津,表面桀骜不遜實則溫暖善良的繼子,來去如風一大半時間都在旅途中的白靈,總是擔憂給孩子們帶來麻煩,擾亂小輩們的生活……
相處久了,了解秉性之後,就會發現,他們都是很可愛的人,唯獨自己,真的冷血又冷漠。所謂的“好脾氣”,“從不發火”,不過是因為不在乎罷了。
淩烨的憤怒,以及對他父親的譴責和質問,那才是正常人的相處方式。
也是在那一刻開始,蘇荇意識到自己的不正常,她開始嘗試着打開心扉,接受外來的一切喜怒哀樂。這半年的時間,反而是她最快樂的時光。
好不容易抓到的幸福,蘇荇才不會輕易放手。
再次睜開眼,眼前的一切像是潮水一樣在消退,不論是宗翰,還是白到幾乎令人雪盲的房間,都在一點一點地消解,最終,完全褪去,空無一物。
蘇荇又回到了黑暗中,這一次,卻十分安靜,且帶着一股好聞的花香味。
疲憊的大腦和身體都在叫嚣着要休息,蘇荇慢慢閉上了眼睛,又似乎聽到了搖籃曲,嗅着熟悉的氣息,睡得格外安心。
不知道睡了多久,蘇荇醒來的時候,還未睜眼便覺得不太對勁,好像有什麽東西糊在了她的眼皮上、脖子上、鼻子周邊,雖然沒有影響到呼吸,但也不是太舒服,有種非常束縛的感覺,很想弄掉。
她還沒來得及動作,就被握住了手:“別動,你吸入的煙霧有點多,熏到了口眼鼻,這些藥會讓你好的快一點。”
蘇荇聽出來這是淩賀津的聲音,頓時就松懈下來。
“先不要說話,需要什麽在我手心裏寫一下。”
蘇荇猶豫了一下,人有三急。就算是夫妻,也總覺得有幾分羞恥。
不過現在她看不到,就不計較了。
她還沒寫完,就被抱起來了。
淩賀津輕聲說道:“小林回家做飯去了,新找的護工不太合格,我辭退了,淩烨今天去重新找了,大概午飯後就能到。——大家都沒事,出了保镖受傷了,村子裏并沒有人員傷亡,火災發生的時候,他們都在地裏忙活,沒有人在火源附近。是故意針對你的,他怎麽做到的我還不清楚,已經報警,正在調查中。”
“保镖在下面一層的病房裏,醫生說沒什麽事了,都是些皮外傷,休息幾天很快就好起來了。”
知道她心裏一直擔憂,淩賀津便将橋頭村發生的事情,簡單給她敘述了一遍,然後,停頓了幾秒。
聽動靜,應該是正在打開衛生間的門。
然後,淩賀津又開口說道:“我知道你可能不自在,先将就一下。”
蘇荇被放到了馬桶上,對方甚至很貼心地将她的褲子往下褪了褪。蘇荇木着一張臉,在他胳膊上寫:“沒有。”
這一次,她寫的很慢,力度很輕很溫柔,癢癢的,帶着說不清道不明的暧昧,淩賀津僵了僵,忽地輕笑一聲,一只手一直搭在她的後背上。
回到病床上,蘇荇幹巴巴地躺在那裏,不能玩手機也不能跟人聊天,剛剛醒過來也不困,這會兒更不可能睡的着。
淩賀津坐在她身邊接了個電話,聽內容,應該是橋頭村的後續處理事宜。這些事情确實不需要他事必躬親,本來也不是他們的錯,但蘇荇覺得,他還是要親自過去,起碼得表個态。
看到她伸手在旁邊亂抓,淩賀津立刻握住了她的手,匆匆跟對方說完就挂斷了,問道:“哪裏不舒服?”
蘇荇在他手心寫了幾個字:“去忙,我沒事。”
在心裏默念了一遍才發現,這幾個字聽上去太冷淡了,蘇荇便又加了一句:“先發聲明。”
宗翰針對她而來,差點兒傷及無辜,這件事整個劇組的人都知道。哪怕這不是她的錯,為了淩家和淩氏集團的聲譽,他們也要搶先一步做好姿态,不能讓那些惡臭的蟲子們有見縫插針的機會。
淩賀津頓時明了,回道:“別擔心,這些事情當天就都處理好了,被毀掉的橋我也承諾淩氏集團會出資修建,已經派人過去考察了,正在等待工程專家組的意見。”
蘇荇點了點頭,放心了。
是她多慮了,淩賀津怎麽會連這一點都想不到?他做事向來滴水不漏,根本不需要別人提醒。
淩賀津倒是有很多話想跟她說,但又害怕她過于焦慮,思來想去,還是決定先不說了。最起碼,也得等到蘇荇出院之後。
“我給你讀書?”
蘇荇點頭,聽得倒是還蠻認真。
淩賀津的聲音很好聽,完完全全在她的審美點上,每次聽到都是一種享受,有時候想生氣都氣不起來。
念了沒兩頁,白靈和小林就來了。
聞到飯菜的香氣,蘇荇的肚子也很應景地叫了起來。
小林連忙去喊護士,敷在臉上和脖子上的藥膏也差不多到時間了,剛好可以取下來,等吃過飯再換上新的。
“醫生說不能吃刺激性的食物,這些菜我都做的很清淡,太太可以多吃點。”
擦掉糊在眼皮上的藥膏之後,蘇荇還沒來得及睜開眼,一只手就先覆了過來:“你一天多沒見光了,先緩緩。”
蘇荇小心翼翼地睜了睜眼,果然有些刺激,随即又閉上眼,再次睜開的時候,透過他的指縫先适應了一小會兒,才扒開他的手,感受着亮堂堂的單人病房。
小林站在一邊抿着唇笑的一臉慈愛,無論什麽時候看到,都覺得格外甜。先生用心起來,吊打她從網上看到的各種暖心套路。
蘇荇先是遞了一雙筷子給白靈,然後拿着勺子先喝了兩口湯,這才吃了起來。不過她吃的很慢,喉嚨仍是疼的難以忍受。
剛剛糊着藥膏,沒說話沒喝水沒吃東西的時候,她完全沒有感受到,吞咽口水雖然有點點不适,基本可以忽略,但是這會兒吃飯,疼痛就格外強烈。
小林看的直皺眉頭:“太太,要不就別吃這個了,我煮了西紅柿雞蛋湯,多喝點?”
她已經盡力做了些好下咽又有營養的食物,但也不能全都都是湯湯水水,沒營養不說,吃起來味道也驟減,萬一讓太太厭食就不好了。
蘇荇搖了搖頭,繼續吃清炒西藍花,又擡起頭來對着她笑了笑,指了指盤子裏的菜,意思是,很好吃。
小林差點兒就被感動哭了。
太太果然還是最溫柔最可愛最美麗的太太!
蘇荇吃了兩口又看向淩賀津,以眼神詢問他:“吃啊,愣着做什麽?”
一看就知道,這人從昨天出事,肯定就沒再回過家,難得見到他袖口帶着褶皺的樣子,西裝外套也不怎麽平整,大概是抱着她的時候壓到了,絹絲的材質本來就容易起褶皺。
人倒是一如既往的很精神,半點看不出熬了一夜的樣子。
淩賀津笑了一聲:“好,一起吃。”
白靈幾次想要給蘇荇夾菜,都慢了一步。
淩賀津眼疾手快,總能預判到蘇荇想吃什麽似的,先一步放到她的小碗裏,又貼心地在她每吃完一口菜的時候,就遞上溫水潤潤嗓子,淡化一下油鹽的刺激,喉嚨就不會那麽疼了。
白靈看了他幾眼,笑起來,放棄照顧蘇荇了,低下頭專注地吃自己的。
看似諸多不順,但對白靈來說,沒什麽比眼下這一幕更加安慰的了。一直以來,她都會為有淩賀津這個兒子感到無比驕傲,也很認同自己在他的人生規劃中幫不到太大的忙,所以幹脆放任孩子自己成長,無論他想做什麽,無論他做出什麽樣的決定,白靈從來不質疑。
哪怕他可能一輩子都不想結婚,白靈也覺得,無可厚非。他的兒子,自有想法。
直到丈夫去世後,她一個人生活、旅游、演出……看似跟從前也沒什麽差別,但只有她自己知道,夜深人靜的時候,心裏的寂寞不安有多洶湧。跟其他的母親一樣,她開始擔憂,等淩賀津老了之後,他能不能承受的住這樣的寂寥。
但是,兒子小的時候她都不能為他做主做安排,現在他已經三十多歲了,自己就更加不能指手畫腳了。
讓他跟蘇荇結婚的時候,白靈也并沒有抱多大期望,更多的是給自己找個伴兒,一起聊天逛街做美容看演出……
或許也曾有那麽幾個瞬間,白靈忍不住祈禱,讓兩個人能夠白頭偕老。
沒想到,竟然夢想成真。
白靈前所未有的歡喜,笑容止不住地往上揚。
看着蘇荇吃飽了之後,又呆了一小會兒,便起身準備回家去。
她在這裏也幫不上什麽忙,反而可能會讓蘇荇覺得不自在。
白靈主動說道:“我先走了,明天再來。早餐我帶過來吧,小林一個人忙前忙後的,太辛苦了。”
小林連忙說道:“不辛苦,太太習慣我做的口味了。老夫人您帶個粥過來就行,其他的我來準備,您也可以一起來吃。”
白靈應下:“好。”
淩賀津已經安頓好蘇荇了,又送母親到電梯口,說道:“您不用每天都過來,我在這裏就行了,淩烨放學了也會來。”
白靈嗔怒:“我知道我幫不上忙,年紀大了,眼花,腿腳也不靈便,但要是連過來看望都這麽敷衍,你覺得不是事兒,我還不好意思呢。”
淩賀津又道:“我不是這個意思。”
“行了,快回去吧,蘇荇一個人在那多害怕。”
目送母親進去電梯後,淩賀津便回了單人病房。護士正在給蘇荇換藥,她又回到了不能看不能說話的狀态。
淩賀津拿了一把椅子,在床邊坐了下來,再次握住了蘇荇的手,生怕錯過她的任何需求。
蘇荇手指微動,又一次在他手心裏寫字:“幾號?”
她剛剛才意識到,自己好像很餓很餓,好像很長一段時間沒有吃東西了,所以,應該不是只睡了一覺這麽簡單。
只不過,一直挂心着別的事情和其他人,直到确認大家都安全了,才意識到。
淩賀津回道:“周一。”
哦,原來已經過去一天半的時間了。
蘇荇想問問,有沒有抓到宗翰,她和保镖都看到了宗翰,能不能算作是他放火的證據。手指動了動,一時之間卻又不知道該從何說起。
淩賀津卻是一瞬間就明白了她的意思,主動說道:“宗翰回國,應該是偷渡,就這一條,也足夠他被調查了。何況,橋頭村的吊橋被炸毀,以及村子裏的大火,都有間接證據表明,跟他脫不開幹系,直升機拍到了他的側臉。”
雖然看的不是很清楚,但通過身形和走路姿勢對比,基本已經确定是他了。而且,在沒有其他嫌疑人的情況下,突兀出現在橋頭村的宗翰,無疑是最大的嫌犯。
何況,他現在還潛逃在外。
“昨天下午,把你們這幾個受傷的人救出來之後,直升機就帶着一批特警進入到橋頭村了。他沒有機會銷毀證據,專業人士一定會通過各種痕檢,确定他的罪行。”
蘇荇放心了。
淩賀津感受着掌心裏突然放松的那雙手,也沒再多話,反而說起來淩烨:“一個人蹲在那裏哭了好一會兒,我也沒顧得上,直到母親過來才看到。”
蘇荇無聲地笑了一下。想起那個畫面,就讓人覺得幸福。
“今天一大早,好說歹說,才讓他安安分分上學去了。不過,估計也沒心思聽課。你醒來的時候,我已經發信息告訴他了,估計很快就到了。”
正說着,病房的門就被推開了,淩烨氣喘籲籲地跑了進來。
淩賀津看了一眼手表:“你逃課。”
淩烨:“……”
“我跟老師請假了的!”淩烨理直氣壯地說道。
雖然,并沒有等到老師同意,他就直接跑了。也等不及家裏的司機來接他,自己在校門口喊了一輛出租車,急急忙忙來到醫院。
“蘇荇真的醒了嗎?”
“嗯,醒了,剛吃了點東西,又換了藥,醫生不讓動。眼睛和脖子上都敷着藥膏,看不見也不能說話,寫你的作業去,別煩她。”
淩烨不放心,非要自己親自過來看看。
但是蘇荇直挺挺躺在那裏,也看不出來是不是醒了,便摳了一下她的手心。
蘇荇迅速縮回手,伸腳去踹他。
淩烨嘿嘿笑着連忙閃躲,心情一下子舒展開來。
還挺有精神的,看樣子确實沒什麽大問題了,在醫院休養幾天,等被煙熏的眼睛和嗓子都好起來了,他們就可以回家了。
一想到這,淩烨就充滿了動力,主動搬出床底下的折疊桌子,打開來放到床的另一側,坐在小板凳上準備寫作業。
這樣,一擡眼就能看到蘇荇,他就覺得放心多了。
淩烨開始寫作業後,淩賀津就主動放輕了說話的聲音,但還是忍不住瞪了大崽好幾眼。一點兒眼力見都沒有,病房裏面本來就已經夠悶了,也只有他能跟蘇荇說說話,臭大崽還非要在這寫作業,明擺着不讓人說話。
不知道蘇荇這個狀态很煎熬嗎?
淩烨完全沒有領會他爸的意思,在全神貫注做完一張數學試卷後,才後知後覺,意識到他爸瞟了好幾眼過來,問道:“幹嘛?蘇荇你要喝水嗎?我帶了一個運動水杯過來,帶吸管的。”
今天去上課之前,主治醫生就說:“病人醒來後,要準備好溫水,讓她小口喝下去,不要喝太多,頻率高一點,盡量每半個小時就喝幾口,這樣嗓子會舒服一些。”
淩烨午飯的時候,看到有女生在用這種杯子喝水,突然就想到了蘇荇,立刻就去買了一個,讓她喝水的時候不那麽費勁,這會兒便忍不住邀功:“已經用礦泉水泡了一下午了,也用清潔劑洗刷過了,直接用就行。——我去接水。”
淩賀津指了指他身後:“有保溫壺,左邊那個是開水,右邊紅色的壺是溫水,溫度是設定好的,倒出來剛好喝。”
淩烨細心地先用開水将運動水杯又燙了一次,然後才倒入溫開水,拿過去給蘇荇喝,還笑話她:“提前讓你享受一下養老生活,有什麽意見早點提,我以後會針對性地練習改進,一定讓你晚年過得無比惬意。”
蘇荇:“……”
真是她的好大兒。
要不是現在不能動,她一定讓淩賀津把好大兒扔進游泳池,好好冷靜冷靜。
淩賀津也不由窒息:“……不會說話可以閉嘴。”
淩烨:“你是不是嫉妒?但是我告訴你,別想了,你沒有這種待遇,想想你打我的時候,早就該想到這一天了不是?”
淩賀津:“……”
趁着還能揍,回家後一定多揍幾次。
不過好大兒在,病房裏确實變得歡樂起來,原本有些沉悶的氣氛,也多了幾分熱鬧。
蘇荇不知不覺就再次睡着了。
淩烨拿筆尖戳了戳他爸的手背。
淩賀津看到手上被戳出來的幾個簽字筆黑色點印,想要揍兒子的沖動再次達到了巅峰。但是考慮到是在醫院,只得忍耐下來,先記在心裏。
“做什麽?”
淩烨湊近了些,小聲詢問:“找到宗翰了沒?”
“不清楚,我沒來得及問。”
蘇荇昏迷的時候,他心裏焦躁難安,哪還顧得上這些屁事?再說,他把六架直升機都借出去了,已經盡了最大的努力了,抓捕犯人又不是他們淩家的責任。
蘇荇醒過來之後,他就一心一意照顧蘇荇,考慮到她身體受傷,必然會很難受,恨不能自己代她受過,一直絞盡腦汁想辦法轉移她的注意力,更加顧不上別的事情了。
不過既然淩烨都問起來了,淩賀津也确實很想知道,便拿出手機,去外面打了個電話。
他心裏隐約能夠猜測的到,應該不會這麽快。
淩賀津在意的,也不是要立即抓到宗翰。而是,他是通過哪方勢力,偷渡回國的。這可能關系到,宗翰會逃亡到什麽地方,又會是通過什麽方式潛逃。
羅秘書也正猶豫着要不要打電話給老板,彙報一下情況,又怕太太那邊情況不太好,這些彙報就沒什麽意義了,人命大過天,只有太太安全了,老板才有心力處理這些事情。
正在默念着數字,準備抓阄做決定,冷不丁地,手機就響了起來,是老板打過來的,羅秘書頓時松了一口氣,忙不疊接了起來。
淩烨打開門探出頭來的時候,就聽到一句——他爸說:“我知道了。”
知道什麽了?淩烨立刻以眼神詢問。
淩賀津挂了電話,看過來:“你眼睛抽筋了嗎?眼科按在八樓,自己去挂個號。”
淩烨:“……”
這誰能忍?他跟他爸,果然不能沒有蘇荇。要不然,就是你死我亡。血緣關系也掩蓋不了他爸不做人的事實!
淩烨正好開口直接問,身後突然有輕微的動靜傳過來,淩烨立刻退回到病床邊上,拿起運動水杯給蘇荇喂水。
看着她喝的艱難,一小口一小口,咽下去的速度非常慢,嗓子應該還是疼的厲害,也忍不住跟着皺起眉頭。
淩賀津也走了進來,父子倆如出一轍地眉頭皺成了“川”字。
淩烨嘀咕:“你就不能去問問,有沒有更好一點的藥膏?含在嗓子眼裏的那種,直接作用于傷處,應該會好的更快一些吧?”
淩賀津說道:“你去護士站問問。”
淩烨也沒意見,放下水杯立刻就去了。
看他這麽乖巧聽話,蘇荇頓時覺得,其實也沒有那麽疼。
淩烨:每天一個小技巧,惹怒老淩。
淩董:每天都想揍兒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