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8 章
“姐姐,你可真是絕情啊。有了新人就忘了舊人。淩董他有那麽好嗎?能讓你愛屋及烏,連他家那個小傻帽都能讨得你的歡心?”
蘇荇意識已經開始模糊,并沒有能完全聽得清楚他在說什麽,只聽到了“新人”、“舊人”,一臉懵逼但也懶得多想,不管是新人還是舊人,這又關他什麽事呢?
且不說她已經完全不記得宗翰這個人了,光是這個名字,就讓她厭惡到骨子裏,甚至可以說是刻骨銘心。
別說看到他的臉聽到他的聲音了,每次僅僅只是意識到這個人的存在,都會讓她極為不适,整個人都充滿了反叛和不耐煩。
宗翰蹲了下來,遮擋了從外面照射進來的些微的光芒。
蘇荇想要睜開眼看個清楚,卻又被濃煙熏得難受,她的眼睛疼得已經不受控制了,只能緊緊閉着,身體本能地對抗着外界的危險。
不敢睜眼,不敢呼吸,大腦極度缺氧,她快要沒辦法保持清醒了。
宗翰冰涼的手撫上了她的臉龐。
蘇荇本能地閃躲,腦袋往旁邊一偏,冷不丁地撞到了牆角的桌沿上,疼痛讓她驟然清醒了片刻。
這個動作無疑激怒了宗翰,他立刻掐住了蘇荇的脖子。
蘇荇被迫張開嘴,煙霧争先恐後地猛蹿進入口腔、喉嚨,疼的她恨不能當場昏過去。
身後有個陌生的聲音在提醒他:“濃煙會傷害嗓子,她吸入太多的話,腦子也會受到影響,請您适可而止。而且,您快要掐死她了。”
宗翰冷笑,輕描淡寫地說道:“剛剛你不是說,這個濃度不足以讓人大腦缺氧窒息嗎?所以我才要加把勁才行啊。”
那人欲言又止:“要是死人了……”
“我怎麽舍得讓姐姐死掉呢?可是,恢複記憶的方法千千萬萬,可我把你說的那些溫和的方法都用過了呢,不管用我能怎麽辦?”
“姐姐的那張臉,吸引了無數的男人,他們哪敢對姐姐粗暴啊?不都得小心翼翼哄着敬着捧着,這些才不是我跟姐姐的專屬呢。但是瀕死的感覺,我相信,姐姐一定只在我這裏體驗過。只要再次感受到,姐姐一定能想起來。”
“我只是想要姐姐記得我,想要讓淩賀津知道,是他搶走了屬于我的東西,是他欠我的,是他罪有應得!”
說到後面,宗翰的聲音不由自主地就變得陰森起來,像是惡魔在低語。
那人沒有再多話,站在他的身後,恍若一塊靜默的石頭。
今天的風,也像是被宗翰這個變态震懾住了一樣,正巧就往這個房間裏面吹,濃煙幾乎全部在小小的房間裏積聚,越來越厚重。
等待的時間格外煎熬,氧氣也在被一點一點地消耗掉,蘇荇感覺自己要撐不下去了,本來滿是香氛的濕巾,也全都沾滿了煙霧的味道,像很小的時候,家裏燒火的竈臺上的那股煙火味兒。
腦子裏也開始缺氧,蘇荇遲鈍地轉動着大腦,開始回憶起從前的許多事。那些原本已經模糊的記憶,此刻格外清晰,像是走馬燈一樣。
不經意地,她想起來剛考上編制時候的一件事。
因為形象好,局領導總是帶她去參加招商會議,希望她這張臉能讓大家在商談的時候不至于被罵的太難聽。
雖然是玩笑話,也确實有一定的效果。
她那會兒才二十歲出頭,年輕且腼腆,氣質卓然,而來參加招商會議的大佬們,基本都是她父母那個年紀的人了,見了她不免會想起自家兒女,再加上蘇荇确實長相不俗,一眼驚豔,越看越美,性格也溫和,說話柔聲細語,有她在,現場的氣氛和諧了許多。
淩氏集團的牌子很少出現在會議桌上,主任說:“這家才是最好說話的,市裏有什麽政策,人家第一個表示支持,也會立刻付諸行動,從來不用三番五次地催,也不是那種光說不幹的假把式。要是都這麽态度明朗地積極合作,咱們的工作就好幹多了。”
反倒是宗申集團,每次都要主任賠着笑去商談。
所以,她不止一次見到過宗申集團的負責人,包括宗祎。她隐約記起來,有一次,宗祎是帶着一個孩子來開會的。
主任為此背地裏吐槽了好幾回。
那個孩子的面容,這一刻突然在蘇荇腦子裏變得無比清晰,那就是小學時期的宗翰。
他們見過不止一次。
他被母親帶來會議室顯然不太合适,蘇荇便被喊去照看他一會兒,無非就是給他拿一瓶水,放些小零食,然後就回會議室去了。
就跟偶爾在單位遇到同事家的小孩兒一樣,打個招呼給顆糖果,轉頭就不會再記得。世界上那麽多人每天擦肩而過,誰又能每個人都記得?
蘇荇原本也以為,她跟宗翰也是擦肩而過的陌生人。但好像,并不是這樣,在之後的幾年時間裏,她總是在各種意想不到的場合,再次遇到這個含着金湯匙出生、身邊總是環繞着很多人的富貴少年。
記憶裏,蘇荇對他的印象始終不太好,厭惡幾乎快要寫到臉上去了,但她依然還是沒能想起來,究竟發生過什麽事情。
意識更加模糊,大腦混混沌沌,仿佛随時都能進入到另一個時空。
“直升機來了!快走!”鐘良大踏步走進來,拽起宗翰就要往外跑。
宗翰微愣:“直升機?這麽快?!”
而且,這才多長時間,就算橋斷了,人過不來,他們也能通過其他通訊手段得知,村子裏沒有人員傷亡,怎麽會調直升機過來?
鐘良來不及跟他解釋:“不止一架,再不走來不及了。”
宗翰猶豫片刻,想要帶上蘇荇。
鐘良看着他,眼神非常不友好:“你瘋了嗎?六架直升機,你猜猜來了多少人?帶上她,你是嫌自己死的不夠快嗎?”
宗翰終于放棄,但還是不甘心。這大半年的時間,他用盡了辦法,也才終于能夠尋到這個機會,見到了蘇荇,可還沒來得及說幾句話,也沒有逼着她去回想起來兩人曾經的過往,就這麽走了,他着實咽不下這口氣。
上空傳來轟隆隆的聲音,預示着直升機正在靠近,鐘良顧不得其他,強行拽着宗翰往外跑,借着濃煙,他們迅速上了一輛沒有牌照的面包車,轉了幾個彎之後,不見了蹤影。
“蘇荇!蘇荇!”
好像有人在喊她,但是蘇荇沒辦法睜開眼,也沒有力氣去辨別聲音的來源,光是保持濕巾沒有離開口鼻,她就已經用盡了全部的注意力。
淩賀津駕駛着直升機飛到橋頭村上空的時候,濃煙已經散去一些了,但依然看不清村落裏面的任何狀況。
保镖隊長第一時間就找到了陪在蘇荇身邊的那兩名同事,均受傷嚴重,已經讓随行的醫護人員簡單進行了救治,又帶着幾人去村子裏檢查情況,确保他們中間沒有人受傷。
喊了幾聲沒有得到回應,淩賀津立刻讓後面的駕駛員來接手,他要親自過去。
“老板,還是我去吧。”
淩賀津拒絕:“不用,我自己去。”
這時候他不敢相信任何一個人
駕駛員也不敢再說什麽,連忙接手他的位置,操控着直升機往下又落了幾米,看着自家老板身手矯健地跳了下去,宛若一個特種兵,忍不住張大了嘴巴,目瞪口呆。
得知老板有直升機駕駛證的時候,他就已經覺得很魔幻了。
一個人,怎麽能這麽全才全能呢?
都是同樣的時間,他讀書十五六年,也不過只是拿了個本科畢業證,又因為家裏有點錢,去學了些亂七八糟的技能,勉強有一兩項用得上,可以輕松混口飯吃。而老板,不僅拿到了博士學位,考取的證書更是一個大紙箱都裝不下。
原本他就自己還算比較滿意,覺得多少也能說的上是個人才,直到他見到了自己的老板淩賀津,突然明白了一句話“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不多會兒,老板的聲音就傳了過來:“我好了,把救生索拉上去。”
蘇荇已經昏過去了,她吸入了太多濃煙,狀态不是很好,回到直升機,立刻就轉頭去了醫院。
駕駛員只看到老板抱了個人出來,知道那是他的太太,新婚不久,但從未見過,此刻更是不敢分神,專注地盯着前方,心想他的老板果然是這世界上最完美的好男人。
出身優渥、長相卓越、氣質出衆、能力頂天,偏偏還專一深情。
別說女人了,就連他一個直男看了,都恨自己不會生孩子。
“淩家的直升機?!居然有六架?!”宗翰一直帶着笑的臉上,終于出現了絲絲裂痕,臉色控制不住地扭曲起來,語氣裏也充滿了嫉恨,“老男人果然很有錢!”
看着一排直升機從上空飛過,宗翰的臉色愈發陰沉。
他當然清楚地知道,在財力上,別說是他了,就是整個宗家的財富加起來,也比不過淩賀津的個人資産。淩家的富貴,已經不單單是“有錢”這兩個字能夠概括的了。
宗翰也相信,蘇荇絕不是為了錢嫁給他,但就是窩火,無比的煩躁,憤怒和暴躁在心底洶湧蔓延,迫切地需要做點什麽來緩解這種不适。
今天找來的臨時保镖,是從未接觸過宗家人的新人,以為這個新老板年輕話多,大概也不介意他們說話,在看到六架噴着大大的“淩”字直升機的時候,忍不住感嘆了一句:“淩氏果然真豪門!平時不顯山不露水,關鍵時刻就沒有人拿不出來的東西。”
宗翰眯了眯眼,慢慢轉過頭看他:“你很羨慕?”
保镖并未多想,爽朗地龇牙一笑,很誠實地回答:“誰不羨慕呢?大家辛辛苦苦工作,不都是為了賺錢嗎?要是有錢了,誰還想工作呢?”
宗翰輕笑一聲:“哦?那我給你個暴富的機會好不好?”
身後跟随的助理大驚失色,連忙退到門口,慌忙打電話去了。
十五分鐘後,醫生和工作人員匆匆趕到,助理才戰戰兢兢打開了房門,深吸一口氣,卻仍是不太敢去看房間裏的景象。
但職責所在,他還得善後,強撐着不适,擡眼看了過去。
那個年輕的保镖渾身是血地躺在地上,已經失去了意識,他的左手上插着一把水果刀,正卡在手腕的位置,插進去了幾乎一半。
哪怕已經見慣了各式各樣的殘暴場景,醫生也仍是忍不住狠狠皺了下眉頭,一言不發,從急救箱裏拿出來手術刀、鑷子、鉗子,快速止血急救,簡單處理了一下,然後又讓護士将人擡到擔架上,找個安靜不受打擾的地方,準備手術。
希望小夥子運氣好一點,在這樣簡陋的情況下,能夠保得住這只手。
宗翰滿身是血,手裏把玩着一把收縮小刀,笑意吟吟地看着醫生:“他說想要一夜暴富,我才給他這個機會的。劉醫生你動手術的時候可要仔細想好了,別阻礙人家的暴富夢哦~”
醫生沉默地站在原地停留了兩秒,沒有作聲,待他說完後,便擡腳走人了。他在海外幹這一行挺多年了,各式各樣的老板都見過,殘暴的、心狠的、手辣的……唯獨變态見得少,宗翰是其中翹楚。
宗翰也并不在意他的沉默,将折疊刀塞進了褲兜裏,然後拿起望遠鏡出了門,繼續觀察。
“咦?!”看到最前面那架直升機的駕駛人居然是淩賀津,宗翰不由震驚,迅速跑了下來,躲進了屋子裏,不想暴露自己。
他們所在的這套房子,是山林裏的一間小木屋,離村莊不遠,但卻很隐蔽。這邊地勢高,差不多能看到整個村落的模樣。
宗翰拿着高倍望遠鏡,很輕易地就看到了從直升機上下來的淩賀津。
對方顯然對此處并不熟悉,也心系蘇荇,并沒有注意到周邊的情況。
即使如此,宗翰也心跳如雷,不由得緊張起來。
他活到這麽大,人生中唯有的兩次吃癟,都是因為淩賀津。這個男人,從來不可小觑。在沒有得到足夠的資本和力量之前,宗翰也不敢跟他正面對抗。
哪怕他對這種狀況憤怒極了,也只能在暗地裏做一些小動作。
眼下最重要的,是要思考一下,該怎麽才能逃離這座村落。
淩賀津連直升機都全部出動了,村子裏的狀況,最多再維持五分鐘也就全部明朗了,到時候,他們就會出動上百人進行搜索。
宗翰現在有些後悔,為什麽沒有把那兩個保镖弄死。不過也不要緊,他是專門對準了後腦勺動手的,并不只是暈過去這麽簡單,沒有造成腦震蕩算他們命大,一時半會兒大概也醒不過來,他還有時間籌劃。
而且,他相信,這一次,蘇荇一定會再次想起他來了。
一想到這一點,宗翰的心情就格外好,揚起笑容,燦爛的像個天真無憂的男大學生似的。
助理自始至終大氣不敢喘,沉默又謹慎地跟在他身後,看到他去開門,這才提醒了一句:“少爺,要不,先洗個澡換一下衣服吧?”
滿身的血,看着就滲人。
宗翰微微一頓,低頭看了看自己的雙手,怪不得,剛剛一直覺得黏黏膩膩的,難受死了,便應了一聲:“好,那你等我一會兒。”
助理連忙點頭:“是,少爺。”
他現在後悔的恨不能自殺。
原本在宗申集團,雖然沒什麽發展前途,但好歹工作穩定,也能負擔得起他的老破小,還能每個月攢下兩千塊,雖然不寬裕,但也還過得去。
要是沒有答應宗董,跟随宗翰一起出國照顧他的個人起居的話,他現在,應該還是普通又平凡的職員,每個月拿着萬把塊的工資,按時上下班,過兩年找個女朋友,結婚生子,過着平凡普通的生活。
從前他不甘平淡,現在一腳踏入了萬劫不複的地獄,才知道,平凡是多麽幸福的事情!
可惜,開弓沒有回頭箭。
到了國外的第一天,他就已經見識過這位蛇精病大少爺的行事風格了,他處理了一個人。沒錯,是處理,處理垃圾的處理。
那一刻起,他就知道,他的人生,已經結束了。
雖然不知道宗翰什麽時候會落網,但在看到淩董的時候,他腦子裏突兀地冒出來一個念頭——就快了,很快。
助理也就懶得掙紮了。本來,他也掙紮不出去。
就算現在投案自首,他也已經不清白了。何況,要是被宗翰察覺了,他的家人,可能也會成為被處理掉的垃圾。
他不敢冒險。
只希望,這世道快一點明朗吧。
十分鐘後,鐘良回來了,臉色不善,看得出來,情況有些棘手。
宗翰洗了澡,哼着歌從旁邊臨時隔出來的小房間走了出來,将沾血的衣物扔到地上,淋了酒精,用打火機點燃。
火苗猛地竄起老高,助理下意識地往後退了兩步,心髒都快要跳到嗓子眼兒了。
宗翰卻哈哈笑起來,将手伸到了火苗上方:“真是溫暖,就跟姐姐的體溫一樣,令人着迷。”
鐘良無視他發瘋的狀态,徑直說道:“淩賀津走了,直升機也開走了兩架,應該是把蘇荇和保镖都救走了。咱們得趕緊想辦法出去。不然,兩個小時內,必然有特警來駐紮。到時候,插翅難飛。”
宗翰絲毫不在意:“那就跳崖好了,你不是攀岩很厲害嗎?他們都死了你也不會死,怕什麽?”
鐘良懶得理會他的陰陽怪氣,拿出手機詢問還在外面探查的人,看看有沒有機會逃出去。
宗翰可能篤定自己會被眷顧,不會在這時候出事,但其他人可沒有這樣的好運。他不懼生死,鐘良他們卻還想好好活着。
他們現在面對的,可是淩賀津。
一着不慎,就會全盤皆輸。
鐘良聽到手下人的彙報,剛剛離開的兩架直升機又回來了,帶過來十幾個全副武裝的人員,還有兩只警犬,已經在村子裏進行地毯式搜索了。
鐘良沉默片刻,最擔心的事情終于還是發生了。
而且,沒想到,竟然會來的這麽快。
淩賀津私人擁有六架直升飛機,這是無論如何他都想不到的。
今天要是真的折在這裏,也是他命中注定了。
好消息是,淩賀津不在,他帶着蘇荇去了醫院,應該不會再過來了,他太太的性命,比起抓到兇手,要重要的多。
鐘良在心裏不斷籌謀着,最終決定铤而走險,立刻離開這個村子。
去往醫院的路上,蘇荇一直眉頭緊皺,像是在做噩夢。
淩賀津抱着她,不知道該怎麽安撫,幾次想要喊醒她,卻都無濟于事。
蘇荇其實聽到了一點聲音,熟悉的、令人安心的聲音,本能地想去尋找,但很快就被耳邊的各種嘈雜淹沒,再也尋不到半點蹤跡。随即,整個人陷入漩渦中,無法動彈,難以掙紮,只能随着渦流被卷向不知名的地方。
渦流隧道緩慢且悠長,除了無邊無際的空曠,看不到任何其他的東西,蘇荇不知不覺陷入了沉眠之中,隔絕了對外界的一切感知。
進入到急救室的時候,蘇荇的心跳已經降到了58,淩賀津緊緊抱着她,不敢松手,他怕一松開,手心裏的溫度就再也無法觸及。
醫生喊了兩個男護士過來,冷酷地掰開了他的手指,說道:“淩賀津,冷靜一點,相信我。”
淩賀津終于回過神,彎下腰在蘇荇額頭上印下一個吻,又在她耳邊輕聲說道:“說好了,一輩子到老,我當真了,你不能抛棄我。”
蘇荇手指動了動,心率有了變化。
急救室的門随之關閉。
再次恢複意識的時候,周圍一片空白。
沒錯兒,就是空白,像是游戲裏還沒有完成的地圖,用馬賽克太難看了,只好先用白茫茫的霧氣遮掩一下。
蘇荇的腦子也變得一片空白,剎那間,她連自己是誰都記不起來了,茫然地站在那裏,滿眼空洞。
随即,白如雪的空曠房間裏,出現了無數畫面,從天而降,懸挂在四周,像是走馬燈。
蘇荇走過去,從左手邊第一幅畫看起。
畫面上的人,是一個十來歲的男孩和一個優雅又強勢的漂亮女人,以及,躲在暗處,惶恐不安的蘇荇。
愣愣地看了好一會兒,蘇荇的大腦才開始複蘇。
哦,想起來了,那是第二次還是第三次見到宗翰的時候,他正在跟母親吵架。應該說,是宗祎正在罵他。
小少年一臉滿不在乎的表情。
宗祎語氣嚴肅:“你有什麽想法我不管,總之,她不行。那也不是現在的你該做的事情,等你十五歲以後,要是還有這個念頭,你愛怎麽做就怎麽做,我絕不插手。”
宗翰長睫微顫,擡眼看向母親:“為什麽現在不行?我又不是想睡她,只是覺得那張臉真是好看,只要看到蘇荇,我就覺得好開心啊。”
“而且,我要是想睡她,不是更應該趁着現在把她搞到手嗎?萬一等我十五歲的時候,她身邊有別的男人了呢?我還要費勁巴拉地去搶,豈不是更不合适?”
蘇荇腦子裏“嗡”地一聲,差點兒當場暈過去。
那個才十一歲的孩子,是用着什麽樣的心态,輕松自如地說出這樣的話來?
原來,那不僅僅是厭惡,更多的,還有恐懼。
無數次,噩夢中醒來,蘇荇都忍不住慶幸,還好她早出生了十多年,還好她比宗翰大了十一歲,等小變态長大的時候,她大概就已經結婚生子了,小變态總不會再對她有什麽想法了吧?
可惜,白雲蒼狗,世事無常,造化弄人。
她沒有在那個時間裏找到那個能夠傾心相許、結婚生子的人,也沒能遠離宗翰這個小變态。
四年後,在毫不知情的時候,蘇荇一腳踏進了他的領地,從此,萬劫不複。
收到表白的信和花束,對蘇荇來說一點兒都不陌生,尤其是,自從她進入到模特行業之後,在第一場走秀和第一本雜志封面拍攝後,她也有了自己的粉絲,不管男女,都會在網絡上對她表白,還有些粉絲會在特定的節日,寄送禮物到公司來。
起初蘇荇并不在意,也沒有心力和時間去看這些表白信,東西倒是都收下了,然後拍張照片發到自己賬號上,起碼得有個态度,證明別人的心意被接收到了,然後說一聲“謝謝”。
直到有一天,她晚上下班後,在公司門口遇到了送花人。
宗翰抱着一大束紅玫瑰,站在雪地裏等她。
當初那個十一歲的孩子已經長成了少年,身高腿長,笑容溫和,品學兼優,藝術方面頗有造詣,對各項樂器都很有心得,鋼琴更是得過數次大獎,很具有迷惑性。
這樣一個前途無限且出身富貴的大少爺,誰聽了不誇贊一句呢?
但對蘇荇來說,他永遠都只是噩夢,沒來由地厭惡。
那天晚上,但凡換了別的男人,就算他不是那麽帥氣,也不是很有錢,只要腦殼正常,全心全意對她,蘇荇都會感動的涕淚滿面,說不定一沖動就直接答應跟他領證結婚了。
偏偏,那個人是宗翰。
一瞬間,蘇荇只覺得一股寒氣從腳底板直沖後腦勺,整個人仿佛赤着腳底板站在大雪紛飛的冬夜裏,身上只穿着一件薄如蟬翼的綿綢吊帶,冷風一吹,她就即将變成冰雕。
蘇荇已經不記得那晚她是怎麽跨越心理障礙,淡然自若地跟小變态聊了十幾分鐘,也不記得她究竟是怎麽回到家的……
那天晚上的記憶,始終像是被高斯模糊了一樣,只有厭煩和惡心,如蛆附骨。
直到現在,蘇荇也依然沒有勇氣完全剖開記憶的深處。但是在夢境裏,她仿佛有了無限的勇氣,去直視着那副關于往事的畫面。
少年笑意晏晏地看着她,神情溫柔又坦然,說出來的話卻猶如惡魔低語——
“我想了好久,姐姐為什麽突然不理我了,可是一直都沒能想明白。那幾個月,我難過的食不下咽,睡也睡不好,日日夜夜都在念着姐姐,向神靈祈禱着,只要能夠挽回姐姐的心,讓我做什麽都可以。”
“神靈并沒有回應我呢。”少年的宗翰笑的天真,眼裏的惡意卻如濃重的黑霧,将人淹沒,“所以,我就不再信奉神靈了。”
“突然有一天,我坐在院子裏看到旭日東升,太陽紅的像是一個火把,溫暖卻不灼熱,生機勃勃,昭示着新的一天即将開始。一瞬間,我就想到了姐姐,然後就明白了。”
“那天,姐姐聽到我跟母親的對話,所以害怕了吧?那些話,不過是權宜之計,大人們總是自以為是地想要安排下一輩的生活,令人煩躁,但我又不能反抗母親,只能搪塞她。姐姐這麽孝順,也是跟母親相依為命長大的,應該能夠理解我的心情吧?”
毛骨悚然。
蘇荇第一次感受到什麽叫做紅果果的威脅。
“你想要什麽?”蘇荇不敢冒險,她不能拿母親的性命做賭注。
少年的宗翰再次綻放笑容:“我什麽都不想要,只是想跟姐姐在一起。”
蘇荇從來沒有想過,自己的初戀,是在被威脅的情況下答應的。
搶救室外面,淩賀津坐在長椅上,面無表情。此刻他的腦子裏一片空白,什麽都想不起來,也什麽都不願意去想。
是他的錯嗎?
淩賀津不知道。
他見多了人性的惡,但大多數好歹還是個正常人,他也是第一次真正面對面地接觸反社會人格的變态。
是蘇荇的錯嗎?
從來都不是。
她溫柔又善良,努力又堅強,從不抱怨,從不憤恨。她有着人類這個種族最美好的一切,不論是美貌還是品行。
但就是因為太過美好,就要遭受這一切苦難嗎?
明明誰都沒有錯,為什麽現在躺在急救室的會是蘇荇,而不是宗翰?
淩賀津突然覺得前所未有的疲憊,第一次,他被某個問題難住了,但也并不是很想知道答案,他現在只想見到蘇荇。
只要那扇門打開,只要蘇荇睜開眼,這世上的所有惡,他都願意承受。
淩烨沒有跟進來,蹲在走廊上,佝偻着身子,将臉埋在臂膀裏,看不到他的表情,卻也依然能夠感受到少年纖細的背影傳遞過來的憂傷。
白靈匆匆忙忙趕過來的時候,一眼就先看到了孫兒,轉頭讓小林先去問問情況,然後放慢了步伐,走到淩烨身邊停了下來。
察覺到腳步聲,淩烨這才擡起頭來,長睫毛上還挂着淚滴。
白靈腦子裏無端閃現一個念頭,這孩子其實真的很漂亮,确實像他爸更多一些。只不過因為年少,因為天真純稚,看上去沒有他爸那麽冷漠銳利,反而多了幾分精致,氣質上略遜一籌。這會兒淩烨躲在這裏哭泣的樣子,像極了一只漂亮的薩摩耶,讓人忍不住心疼。
白靈在旁邊的休息椅上坐下來,從包裏拿出真絲手帕遞給他,柔聲說道:“不會有事的,別擔心。”
淩烨沒作聲,沉默地接了過來。
他心裏懊惱的要死,當時就不該去接他爸,要是他陪在蘇荇身邊的話,或許,她就不用遭受這些苦難。
白靈一眼就看出來這孩子在想什麽。
蘇荇說的沒錯,淩烨真的是個很單純的小孩兒,大部分心思都寫在臉上了,很少會去掩飾,坦蕩的令人羨慕。
“劉毅已經将當時的情況說給我聽了,還特意跑來跟我道歉。但,這又關他什麽事呢?那座小橋不是劉毅炸毀的,村子裏的那把火也不是劉毅放的,将蘇荇和保镖鎖在房間裏的人更不是他。”
“同理,這也不是你的錯。淩烨,不要內疚,不要自我懲罰,這只會讓壞人更加得意。也不要去想,你當時要是怎麽怎麽樣就好了。無論你當時做的有多完美,結果大概也不會更好。”
白靈看着他,繼續說道:“兩個保镖都有不同程度的傷勢,尤其是一直陪同在蘇荇身邊的女保镖,初步診斷可能造成了輕微腦損傷,三天內能醒過來,就是好消息。”
“你看,他們這些受過專業訓練的人尚且如此,你一個半大的孩子,就算學過一些散打技術,在那裏又能做什麽呢?他們有備而來,大家都很被動,蘇荇甚至可能還需要蘇荇拼盡全力保護你。”
淩烨好歹聽進去了一些,尤其是最後這一句,他深信不疑。
如果當時他在場的話,蘇荇一定會讓保镖優先保護他,她自己也會努力護着他。
這麽一想,他心裏就沒那麽郁結了,随即站起身來,活動了一下發麻的手腳,跟着奶奶一起進去,坐到了他爸身邊,等待着急救手術室的門打開。
小林很快就從兩個保镖那邊回來了,說道:“檢查已經做完了,所有項目都是加急,半小時後出結果,剛才周妍醒過來一會兒,問我太太怎麽樣了,聽說已經獲救,就又昏睡過去了。醫生說是好消息,應該沒什麽大問題。”
淩賀津似是終于回過神來,說道:“去找幾個護工,分別照顧受傷的人。太太這邊也提前準備好,至少兩個女性。要身強體壯,年紀在四十歲以下。”
小林立刻應下,轉頭就去聯系家政公司。
淩烨再次松了一口氣,他爸也恢複正常了,那,蘇荇應該很快就能出來了吧?
這麽想着,他的目光再次變得期待起來,仿佛透過那扇門,已經看到蘇荇睜開眼對他笑,罵他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