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0 章
顧輕言在門口站了一段時間, 聽着屋子裏面一片兵荒馬亂,傳來女人尖叫和砸碎東西的聲音。
他垂下眼,覺得走廊中的安靜和屋中的喧鬧像是将這個世界分成了兩半。
電梯在這層樓停下,發出“叮”地一聲輕響。他最後看了一眼家門, 轉身進了電梯。
這個家以後還會回來嗎?
顧輕言不知道。
他眨了眨眼睛, 準備找個藥店買點棉簽, 将自己臉上的傷口處理了,剛邁出電梯門,手機便響了起來。
“學霸,你什麽時候回基地啊?”
杜興賢的聲音在對面響起,背景音是一慣熱熱鬧鬧的NGU花果山:“今天晚上我們在陽臺露天燒烤,程哥好不容易才批準的,你可千萬別錯過了。”
“這是賽訓期開始前最後一次放縱了, ”童然在旁邊幫腔,“程哥說了,等賽訓期開始外賣都得少點,每天吃阿姨做的清單營養健康餐, 我估摸着往後我們只能在餐桌上看見綠葉菜了。”
“你們說夠了沒有?”
楚山野的聲音由遠及近地傳來:“我的手機, 還給我。”
“用你的手機跟學霸說兩句話都不行。”
杜興賢小聲地嘀嘀咕咕, 而後不情不願地将手機換給了楚山野。
吵鬧的喧嚣好像将剛才的死寂驅散了,顧輕言的唇角不由得輕輕翹了起來。
楚山野接過手機,輕咳一聲:“哥,你大概什麽時候回來?我讓這幫餓鬼等等你。”
顧輕言深吸了一口氣,努力讓自己的情緒聽起來沒有什麽問題:“我也不清楚,可能下午三四點左右吧。”
“行, 等你忙完要出校的時候告訴我一
聲,我去接你, ”楚山野說,“你還想喝什麽嗎?我帶給你。”
顧輕言捏着手機的手一緊,連忙道:“不用你來接我,我自己回去就好。”
“嗯?”
楚山野似乎有些疑惑:“怎麽不讓我接?”
“我......我同學和我一起走。”
顧輕言壓根就沒去學校,怎麽可能讓楚山野來接?只能現場編一個謊話出來糊弄過去:“沒事,你不用擔心我,我多大的人了,自己能找到路。”
“那好吧,”楚山野将信将疑道,“有事記得和我說。”
他說完後頓了下,壓低聲音,帶着笑意說:“哥,我想你了。”
顧輕言垂下眼,輕輕地“嗯”了一聲,鼻尖有些發酸:“下午就回去了,有什麽可想的。”
“就是很想嘛,”楚山野說,“親一個我再挂電話。”
話音未落,電話那邊就傳來了“啵”的一聲。
顧輕言笑了:“你好無聊。”
“我哪有無聊?談戀愛本來就是這麽談的,”楚山野小聲嘀咕,“好啦好啦,我去幫忙了,下午見。”
顧輕言聽着他把電話挂斷,周遭又回歸一片讓人有些不安的寂靜。
其實他之前是個很喜靜的人,不喜歡人多的地方,不喜歡嘈雜的環境,只想一個人單獨待着。
NGU的基地顯然不是一個這樣的地方,可他卻意外地很喜歡。
喜歡聒噪的隊員,叛逆的青訓生,被養得肥肥的矮腳加菲,每天像老媽子一樣跟在他們屁股後面收拾殘局的程凱......
還有黏着他,對他很好很好的楚山野。
顧輕言吸了吸鼻子,原本都已經壓抑住的難過再次翻江倒海地湧了上來。
他快步走出了單元門,在小區外面找了一家藥房,要了一袋棉簽,猶豫了一下,沒買創可貼。
顧輕言不知道這道傷口的大小,但感覺不是很明顯,如果用了創可貼倒是适得其反了。
張梓柔打他的掌心時他倒是不疼,但抽在胳膊上的那兩下現在卻開始紮心似的疼了起來。
他抿着唇,有些不好意思地看向藥店的醫師,問道:“您好,你們這裏有冰袋嗎?”
現在是夏天,有些藥需要冷藏保存。醫師轉身去了後面的屋子,沒多久出來了,手裏拿着一個冰袋遞給他。
“多少錢?”顧輕言低頭,有些費力地單手打開微.信的付款界面。
“這要什麽錢?自家凍的冰袋,”醫師說,“你拿着用吧。”
顧輕言将就着藥店門口挂着的鏡子,将自己臉上的那道傷口消了下毒,細密的刺痛感讓他倒吸了一口冷氣。
中午快下午的藥店裏沒有什麽人,醫師在櫃臺後面坐下,支着的手機裏正放着時下最熱播的新劇。顧輕言就坐在藥店門口擺着的椅子上,小心地将自己的衣袖撩了起來,果不其然看見被尺子抽過的地方已經紅腫起來,隐隐泛着青色,估計再過兩天就要變紫了。
而且不知道是打着骨頭了還是怎樣,他現在動一動手臂就會覺得疼。
顧輕言将冰袋覆在被尺子打出的紅腫上,垂眸看着手機裏剛收到的消息。
楚山野狂轟亂炸了他七八條,不知道發的什麽。而與之同時,是顧屏給他發來的微.信,只有一個簡簡單單的紅點懸在顧屏的頭像旁邊。
“你媽媽最近心情不好,她也到了更年期,你少跟她計較,多理解理解她,”顧屏說,“她是你媽媽,也是為了你好。”
顧輕言的呼吸不由得加快了幾分。
他微微閉上眼,半晌才有力氣回複顧屏的消息:
“我理解她,那誰來理解我呢?我覺得我夠理解你們了,上學的時候除了教輔材料我和你們開口要過任何東西嗎?我就不羨慕別人家小孩的新漫畫書,新手機新手表嗎?你淘汰下來的三星我用了四年,卡到連網課都不能看,我表達過一句不滿嗎?”
顧輕言索性将胳膊搭在櫃臺上,将那個冰袋放在紅腫的地方,單手敲了這麽多字,指尖微微發抖:“她是為了我好嗎?她無非是覺得楚皓是985名牌大學,說出去有面子,能讓人羨慕,她壓根就不知道在她眼裏完美的楚皓帶給了我多少傷害,她一點都不在乎。”
“所以你也不用勸我了,她一時半會兒想不明白,那她就想,在她想明白之前我不會再踏進這個家半步。如果我的東西放在家裏讓你們覺得礙眼,你們挑個放假的日子給我寄到學校吧。”
顧輕言發完這條消息後吸了吸鼻子,強行忍着不讓眼淚掉出來,流過他剛擦了消毒酒精的傷口。
坐在櫃臺後的醫師擡眼看了他一眼,似乎想說點什麽,最後又止住了話頭。
顧輕言将冰袋還給她時,裏面的冰還剩了大半:“謝謝。”
醫師看着他,半晌後拉開下面的抽屜,從裏面抓出了一把糖塞進他手裏,一句話沒說,可顧輕言好像明白了她想說的話。
他咽了口唾沫,再次開口時聲音有些顫抖,但卻仍鄭重重複道:“謝謝。”
***
顧輕言到NGU基地的時候,他們已經熱火朝天地在陽臺上擺滿了燒烤要用的食材。而其中有已經烤好的熟食,被杜興賢偷偷吃了好幾串。
楚山野看見顧輕言回來,連忙放下手裏的活走過來,悄悄從口袋裏摸出兩個小柿子:“這是我從杜興賢手上搶救下來的,特意給你留着嘗嘗,特別甜。”
他說着就将柿子輕輕喂進了顧輕言的嘴裏,柿子在唇齒間炸開,一股濃郁清甜的味道驟然席卷了所有味蕾。
顧輕言眨了眨眼:“好甜。”
“對吧?”
楚山野對他笑了下,邀功似的湊到他耳邊說:“特意給你留的,知道你在學校忙一天了很累。”
顧輕言放下背包的指尖頓了下,若無其事道:“謝謝。”
“今天在學校都忙什麽了?”
楚山野又端起剛剛放在桌子上的食材:“還是亞青會的面試?”
顧輕言不太敢看他的眼睛,含糊地應了一聲,不想被他看出自己隐藏起來的情緒,原本準備提着包直接上樓,卻不小心用了受傷的左手,臉色倏地一白,咬着牙才沒疼出聲來。
楚山野的目光落在他左手上,将烤盤和食材遞給了路過的童然,追上去蹙眉道:“你左手怎麽了?”
“沒什麽,”顧輕言避開他,“你不是要去幫忙嗎?”
楚山野抿着唇,眉眼間多了幾分陰翳。
這時其他人都在陽臺上幫忙,屋子裏只剩下他們兩個人。
楚山野按着顧輕言的右肩,将人困在了樓梯的拐角處,一言不發地看着他。
“你別發瘋,楚山野。”
顧輕言加重了語氣,聲音裏卻染上幾絲鼻音:“我累了,想去休息,不要跟着我。”
兩人離得很近,楚山野才看見他臉頰上那道已經結了痂的傷口。
雖然遠看不顯眼,但落在他眼中仍覺得觸目驚心。
“你怎麽了?別吓我,”他問,“你今天是不是沒去學校,去哪了?”
顧輕言能感受到他語氣中的害怕和心疼,咬着牙,不太願意告訴他真相。
楚山野對張梓柔的印象應該還算不錯,因為張梓柔不會在當事人面前表現出厭惡和輕視,只會在顧輕言的面前表達那些不堪入耳的惡意。
可等他撞上那雙小狗一樣濕漉漉的黑眸時,那在家裏客廳中來不及發洩的委屈忽然後知後覺地找上門來。
楚山野的手心覆在他的手背上,燙得他忍不住想把手縮回來,卻又貪戀這份真實的觸感。
人可能就是這樣矛盾的生物。
顧輕言鼻尖發酸,快速地眨了眨眼,似乎想這樣把眼淚憋回去,卻發現自己好像沒法在楚山野面前隐藏住自己的真實感情。
眼淚到底還是決堤了,順着臉頰一連串地落下來。
還能聽到NGU隊員在遠處的拌嘴和吵鬧,他不敢哭出聲,只能咬着唇嗚咽,五指近乎在手心摳出
傷痕,渾身都在不停地顫抖,像是在忍耐巨大的悲傷。
這是楚山野第一次見顧輕言哭得這麽傷心。
在他的印象裏,顧輕言一直是個冷靜自持的人,哪怕是和楚山野分手,他都從未展現出這樣崩潰的一面。
他被吓壞了,而随即翻湧上來的是心疼和手足無措。
“怎,怎麽了?是我太兇了嗎?”
楚山野手忙腳亂地将人抱在懷裏,任由顧輕言的淚落在他的肩上,将那一塊布料浸濕:“是我太兇了嗎?對不起,我……”
他不知道自己該做什麽,于是低頭輕輕吻了吻顧輕言的耳尖,笨手笨腳地拍着懷中人的後背:“我錯了,哥。”
顧輕言搖搖頭,深吸了一口氣,斷斷續續地帶着哭腔道:“和你沒關系。”
“那,那怎麽了?”
楚山野一點點抹去顧輕言臉頰上的淚,小心避開他受傷的地方,覺得自己的心髒在一抽一抽地疼着。
他親了親顧輕言的額頭,用這輩子最溫柔的聲音低聲道:“是我不對,我不問了好不好?別哭了,我好難受。”
“哥,我不問了,我錯了。”
“言言?寶寶?我們不哭了好不好?”
顧輕言吸了吸鼻子,啞聲道:“你別這麽叫我。”
楚山野更慌了:“是不喜歡嗎?好好好,我以後不叫了,你讓我叫什麽就叫什麽。”
他頓了頓,小心翼翼地揣測:“是被人欺負了嗎?你告訴我是誰,我去揍他。”
顧輕言沒忍住,輕輕笑了下,聲音裏帶着濃濃的鼻音:“你有病啊楚山野。”
笑了就好辦了。
楚山野心落回去一半,低頭親了下他的唇:“寶寶,別哭了。”
顧輕言這是第一次被人喊“寶寶”。
還是個比他小的人喊他“寶寶”。
一股羞恥感倏地從心底升起,沖淡了剛才突如其來的難過,讓他臉上有些發燙,低聲道:“嗯,不哭了。”
“我都想跟着你哭了,”楚山野蹭了蹭他的鼻尖,“咱倆抱頭痛哭,好感人,但是好詭異。”
顧輕言瞪了他一眼,發現他果然眼眶有些紅,有些無奈地嘆了口氣:“你有什麽可哭的?”
楚山野扣着他的手腕,帶着他摸向自己的胸前,低聲道:“這裏很痛。”
他的心跳很快,很有力,“砰砰”地撞着胸腔,也撞在了顧輕言掌心。
“我哭的是不是很難看?”
顧輕言的聲音還是啞的:“抱歉,剛剛有點沒忍住。”
“沒有很難看,很可愛。”
楚山野幫他将淚痕抹掉:“如果哥情緒好些了,想跟我說點什麽就和我說,好不好?”
顧輕言舔了一下唇,沒搖頭也沒點頭,楚山野就當他同意了,親了下他的眼尾:“那我幫忙去了?”
他說完,正要轉身離開,卻忽地被人拽住了衣角。
“我今天确實沒去學校,”顧輕言低聲說,“我……回家見我媽了。”